《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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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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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映了游民的斗争生活。因此,对“梁山泊”这个战争据点和梁山好汉群体的描绘是体现了游民的社会理想的,根本谈不上所谓“革命农民”的理想。 
  社会理想乃是指对未来社会组织的设想。社会组织是人们交往的产物,但是,它不能脱离物质性的生产活动。而游民大多是不从事生产活动的,有的甚至厌恶生产劳动,因此,从根本上来说游民是谈不到社会理想的。我在这里所说的游民的社会理想,不过是他们的关于人际关系理想的放大。当他们要从事某种冒险性很强的事业时,需要从松散的群体组成具有严格组织纪律的集团。当他们没有这样集团时,也许会想结成这样集团、或加入这样的集团以满足自己的愿望。有的研究者就把游民的这种向往看成是他们的理想。 
  《水浒传》所描写的梁山水泊的武装集团的组成及其原则,就反映了上述的游民的社会理想。其实这表现的完全是他们对理想的互助团体的模式。 
  梁山泊只是一个与政府相对抗的武装团体的据点,并不具备社会的所有的功能(特别是没有生产的功能)与特征,但它以其独特的人际关系,不仅为宋元时期的江湖好汉所神往,亦成为后世游民理想之所在。当游民组织化以后,许多游民就直接把他们所依附的游民团体称为“梁山”,把它看作自己的希望与依靠。《水浒传》第七十一回,作者用生动的语言把梁山泊好汉的关系作了概括的描绘: 
  八方共域,异姓一家。天地显罡煞之精,人境合杰灵之美。千里面朝夕相见,一寸心死生可同。相貌语言,南北东西虽各别;心情肝胆,忠诚信义并无差。其人则有帝子神孙,富豪将吏,并三教九流,乃至猎户渔人,屠儿刽子,都一般儿哥弟称呼,不分贵贱;且又有同胞手足,捉对夫妻,与叔侄郎舅,以及跟随主仆,争斗冤仇,皆一样的酒筵欢乐,无问亲疏。或精灵,或粗卤,或村朴,或风流,何尝相碍,果然认性同居;或笔舌,或刀枪,或奔驰,或偷骗,各有偏长,真是随才器使。可恨的是假文墨,没奈何着一个“圣手书生”,聊存风雅;最恼的是大头巾,幸喜得先杀却“白衣秀士”,洗尽酸悭。地方四五百里,英雄一百八人。昔时常说江湖上闻名,似古楼钟声声传播;今日始知星辰中列姓,如念珠子个个牵连。在晁盖恐托胆称王,归天及早;惟宋江肯呼群保义,把寨为头。休言啸聚山林,早愿瞻依廊庙。 
  这段话除了说明梁山泊集团的成员朝夕相见,交流机会极多,从而形成了极亲密的关系之外,又指出他们在思想上都能以“忠诚信义”自律,遵守游民的道德理想,所以梁山泊才能有很强的凝聚力。这篇通俗的骈文还反映了游民对“平等”的理解和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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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民的群体性格与人格追求(26)
游民的社会地位使他们对社会的不平感触十分深切,他们期待打破世俗的阶级分野和等级制度,代之以“一般儿哥弟称呼”(实际上平等远不是个称呼的问题),游民认为这就是政治或社会的平等。皇权专制下的统治者把君王与臣民之间的统治和压迫的关系比拟为父子关系,向往平等的游民便把理想的人际关系拟之为兄弟关系,但两者都没有摆脱宗法社会及其观念的束缚。游民,特别是从事不正当“职业”的游民,他们原始的平等观念实际上是把社会上存在着的各个等级、各种职业的人们全都降到游民的等级上来,也就是把他们都变成不事生产,不理家业,整日“成瓮喝酒,大块吃肉”的一群。或者说,不是把很少有文明规范的李逵提高到林冲、柴进那样有文化修养有文明规范的水平上去,而是把林冲、柴进降到李逵的水平上来。这种“平等”往往是很悲哀的,它不仅意味着文明的倒退,也抹杀了人们个性的差别。虽然《水浒传》的作者主观上承认这种差别,甚至提倡互相容忍,实际上在游民团体或是游民为主流的团体中这是不可能的。中国传统文化是不太重视“人心”的,庄子就说过,“中国之君子明乎知礼义而陋于知人心”。《庄子?田子方》,《诸子集成》本。古代通俗叙事文学作品中表现得尤为明显。梁山好汉大团圆排座次,全都“一般儿哥弟称呼”之后,人们(特别是较有教养的人们)心里怎么想,根本没有写。也许他们觉得没有必要关注。这些在充满游民意识的作者的心中不会有任何地位,“目的就是一切”,其他都是不重要的,上梁山了,梁山好汉排座次了,这就是一切。而且梁山上根本不给文化层次较高的文人以地位,他们在《水浒传》作者的心目中是“假文墨”、“大头巾”,就一个“白衣秀士”王伦,还把他杀掉了事。对于文士,《水浒传》基本上采取了对立和蔑视的态度,这可能与《水浒传》的形成经历了宋元两代有关。宋代统治者重文轻武,特别优待文人士大夫,使得游民和游民知识分子对他们既羡慕又嫉妒,因而产生了一种逆反心理;元代又是汉族文人士大夫地位最卑微、处境最可怜的时代,这又让游民们看到了他们的窝囊相(元杂剧中以“水浒”故事为题材的戏中,可怜的文士永远是被梁山好汉搭救的对象),因此,《水浒传》中对文士才会有对立与蔑视的双重态度。 
  游民的朴素的平等关系在游民从事一般非法活动和武装斗争的初期(如行窃集团,少数人的打家劫舍),基本上可以做到。当买卖做大了,或斗争发展了,就需要制度来维护集团的“工作”效率,以及集团的存在与发展。这时候所谓“兄弟关系”就要突出“长幼有序”的一面,不能胡乱来。“兄弟关系”逐渐变成只存在于口头的口号,其实质已经是“上下关系”了。梁山的一百零八将中不是也有“天罡”、“地煞”之别吗?而且“天尊地卑”又是合乎自然实际的。梁山泊每一次增加新的血液的时候,都排一次“座次”。第七十一回天门大开,“石碣”从天而降,揭示出“天罡”、“地煞”的名位之后,宋江以代天宣旨的口气对众头领说: 
  上天显应,合当聚义。今已数足,上苍分定位数,为大小二等。天罡地煞星辰,都已分定次序,众头领各守其位,各休争执,不可逆了天言。 
  这位郓城小吏也学着皇权专制统治者的样子,神道设教,要兄弟们服从上天这种“上下有等”的安排。当然,如果斗争再发展,根据地扩大了,需要建立类似政府性质的机构时,游民们自然而然要向“贵贱有别”的方向发展,从而形成了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明王朝不就是走的这条路吗)。因此,从“长幼有序”到“上下有等”再到“贵贱有别”,是一个合乎逻辑的发展过程。 
  近世论者颇爱乐道梁山好汉们的“经济平等”,实际上,这种平等只是财物的均分,也就是盗跖所说的“盗亦有道”,“分均者,仁也”。《淮南子?盗应训》。游民们不事生产,他们的思考不能达到生产领域,因此,作为经济平等的生产资料的共有问题不可能提出。他们向往的只是金银财宝,“人均一份”,而且,这个“人”只包括“众头领”,小喽罗们是不在其内的。 
  

游民的群体性格与人格追求(27)
梁山好汉们的社会理想的闪光部分是他们对于不同个性的容忍和对于人尽其才局面的向往。一百零八将在进入梁山以前,他们的社会地位、人生经历、文化教养都有很大不同,性格也是千差万别的,除了“假文墨”、“大头巾”外,一切都能“求同存异”。作者主张,“或精灵,或粗卤,或村朴,或风流,何尝相碍”,也就是说,他提倡不同个性的人们要学会互相容忍和理解。柴进和李逵从出身到性格都是天差地别的,作者不仅赋予了他们相同的绰号(李绰号“黑旋风”,柴绰号“小旋风”,这里包含有要柴向李靠拢之意),而且让他们相处一段时间。他们之间虽然对与殷天锡讲理一事有不同的见解,但还是能够做到相互关照,表现出兄弟情谊,并未因性格不同而造成冲突。其他如朱仝与雷横,杨雄与石秀,林冲与鲁智深,戴宗与李逵等等,都是性格上有较大的差异而又能互相理解,从而相处很好的范例。这些即使到了现代,仍然给人们以启示。 
  浪迹江湖的人们都有一定的才干,否则就不能存活,被淘汰掉。他们希望在理想的社会中,人们的特长和才干得到充分的发挥(从对才能的看法也可以看出他们的确是游民,他们把能“偷”能“骗”也看成特长,一律加以赞美)。梁山泊是能够根据人们的材质使用人才的,不过这有些士大夫色彩了,也许它更着重表现了游民知识分子的愿望。 
  游民的社会理想带有空想性质,这种人际关系只能在游民团体中短暂地存在,但是它却使后世的游民对此无限神往。 
  上面比较系统地叙述了游民性格特征及其思想意识的特色,并分析了他们的人生追求。游民最突出的除了其攻击性性格外,就是对人际关系的注重,因为这是他们求得生存和发展的关键。这一点在近代游民领袖那里表现得尤为突出。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炙手可热的###会头子杜月笙有句“名言”:“我一生吃‘三碗面’——脸面、情面、场面”。他说得很“精辟”。这“三碗面”体现了杜月笙在人际关系方面的刻意追求。“脸面”是一个游民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的关键。所谓“脸面”也就是要体现出闯荡江湖的“英雄气”来,还要顾及江湖上的规矩,否则就不被江湖接受。“情面”是联络江湖同道的投资,没有这笔投资就不会有“过命的朋友”。宋江在江湖上的投资除了银子外就是“情面”(这一点晁盖就有点不顾情面)。江湖是游民奋斗的舞台,做大买卖的像杜月笙一类的人特别需要“场面”,“场面”越辉煌,越能唬住人,越会有更多的追随者,越能做成大买卖。仔细体味杜月笙的话,对照古代江湖人的作为,他们在精神上是有相通之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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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游民到帝王的思想转化(1)

  朱元璋出身于贫苦农民的家庭,当过游丐和游方和尚,应该说是个典型的游民。他经历多,对人间社会的情伪利弊有较深刻的认识,因此,他登上帝位以后,处于下位的臣民们也很难欺骗他,而且,他能够游刃有余地驾御比他英勇果敢、比他有谋略有文化的文臣武将。从朱元璋的经历说,他应该有较为浓重的游民意识,我们可以想见,在他的人生经历和夺取天下的斗争中,这些思想意识会驱使他作出多少生动精彩的表演。可惜的是,在朱元璋成为明朝的“太祖高皇帝”之后,那些不能为主流社会所肯定的思想意识与行为经历,自然会被史官和《高皇帝御制文集》的编辑们所芟汰。这就不能不使我们感叹,司马迁也许是中国唯一敢于不为当朝统治者讳的史学家,因此,后人才能看到“汉高祖”刘邦那“无赖相”的一面,而且,这一面一直持续到他位登大宝以后。后世那些也许比刘邦更为“无赖”的皇帝们的表演,我们看不到了,这都是文人士大夫粉饰的结果。由于明代文人的加工,后世读者粗读《明实录?太祖实录》和《高皇帝御制文集》时,只感到朱元璋确实是一位有慈有威的大家长式的皇帝,而不是像清代赵翼所说的: 
  盖明祖一人,圣贤、豪杰、盗贼之性,实兼而有之者也。 
  《廿二史札记》卷三六 
  我们应该看到,朱元璋经历了从游民到帝王的变化以后,其头脑中考虑的问题,甚至思考问题的方式都产生了变化,说到底还是存在决定意识的。但是,独特的经历毕竟会给人们留下极深的痕迹,在此基础上形成的独特的思想意识也是很难完全掩饰的。作为明王朝开国皇帝的朱元璋,毕竟给后世留下了许多关于他的活动与言论的资料,如果我们认真和细致地分析这些资料,还是可以看到他在“圣贤”、“豪杰”之外的另外一面。何况独立于宗法社会之上的帝王和被排斥在宗法网络之外的游民,在思想意识方面也是有若干重合点的(例如思想意识无所规范),有些事迹和行为是可以用不同的“话语”来阐释的,但其本质却没有多少差别。 
  1从反抗社会秩序到迷信对社会的控制力 
  关于游民的反社会性,我们在本书第六章中作了概括的介绍,朱元璋从一个典型的游民加入了红巾军,是###时期大多数游民所走的道路。可以设想,如果朱元璋没有“变泰发迹”当上皇帝的话,或者他只是一度做了“山大王”而最后失败的话,他是如何描述自己从“良民”到造反者这关键的一步呢?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我们从《水浒传》的作者满怀激情地描绘梁山好汉一个个上山参加造反集团的过程,便可知道游民从内心到行为对反社会倾向都是认同的。可是因为朱元璋已成为明朝的开国君王,对于自己最初的造反行为的评价就不能不迁就社会的主流意识,不能采取完全肯定的态度。于是,当他提到自己取得帝位的过程时就显得非常尴尬。他在给被赶出大都的元顺帝的信中说到,天下大乱,生民涂炭,“朕本淮右布衣,不忍坐视,因人心之所向,遂仗义兴兵,群雄所据之地,悉为我有”。《全明文一》卷一九,《与元主书》。这是对已经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对手说的话,尽量抬高自己起事的自觉性和斗争的意义。可是在写给臣民看的一些文字中便不同了,他不能明目张胆地歌颂对现存社会秩序的武装反抗。这点在《纪梦》中表达得特别明确,他宁肯降低自己参与造反活动的意义,也不能给臣民做坏的榜样。在这篇文章中,他对元王朝的官军和首义的红巾军各打五十大板。红巾军是“陷濠城而拒守之,哨掠四乡,焚烧闾舍,荡尽民财,屋无根椽片瓦,墙无立堵可观。不两月,越境犯他邑,所过亦然”。写官军“声攻城而逡巡不进,惟是四掠良民,得之则以绛系首,称为‘乱民’,献俘于上,请给其功”。当然这种描写也是真实的,不像现在一些史学家,言及“农民起义”,必说其军纪如何严明;如有相反的史料,必说是“地主阶级的诬蔑”。这里是朱元璋说自己归属的红巾军“焚烧闾舍,荡尽民财”,不能算污蔑吧。在这种“造反军”与“反造反军”的拉锯战争中,最倒霉的就是既不“造反”又不“反造反”的广大平民百姓。用朱元璋的话说,就是“良善者生不保暮”。朱自己也感到“两畏而难前”。于是,出于求生的目的,通过投珓向神灵问吉凶。他详细地描写了自己求神问卜的过程,他说自己当时最大的希望是“出境以全生”,可是“神”几次给予的指示都是“倡义”,而且告诉他“倡义而后昌”,并且多次投珓都是这个结论。上面所引皆见《全明文一》,《纪梦》。朱元璋对当年参加武装反元斗争不敢理直气壮地肯定,最重要的原因是自己做了皇帝,鼓励人们的造反精神使他感到危险,因此,他对元末的红巾起义是完全否定的。他认为当一个朝代不为“天命”所眷时,其垮台是不可避免的,人们起来推翻它也是必然的。但是第一个带头“作乱”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他提出了“首乱不祥”的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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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游民到帝王的思想转化(2)
朱元璋多次警告人们不要“首乱”(不要带头闹事)。他说,“古语云:‘天不与首乱’”。又说,“《春秋传》曰:毋首乱,首乱者必不能享其福”。《全明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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