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下来,温乐沣和温乐源全身的肌肉都快僵硬了,面部的肌肉也由于长时间做出不自然的表情而显得有些抽搐。
临走的时候,王先生很快乐地在他们身后喊:“过几天我们去外景地拍!千万不要迟到了!”
“我们凭什么要去?”温乐源大发雷霆,“我死也不会去的!你听见没有!死也不会去的!”
王先生就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依然温和地向他们摆手,“我们所有的人都会等你们,不见不散。”
“你到底有没有听明白我说话!该死的——”
被温乐沣难堪地拽走的音尾消失在门外,温棚内立刻安静了下来。
王先生的笑容褪了色,转身对助手道:“把我今天拍的照片全部洗出来,看看是不是还有。”
“如果……如果真的还有怎么办?”
“那就到时候再说!”斩钉截铁。
“老师,您也未免太那个了点……”
美丽的作品 之三
仍然是那个姓刘的司机送他们回去。
在车上,温乐源和温乐沣一言不发,只是一直看着窗外,却不像是在欣赏景色,而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小刘不断从后视镜中偷看他们,可一旦被他们发现就立刻转移视线,就像在躲什么一样。
回到家里,两个人当即就倒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
“乐沣……”温乐源有气无力地问,“你有没有发现土地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温乐沣疲惫地摇头,“不行……那土地太恶心了,虽然知道有东西,但我搞不清楚是什么。”
为了拍照,王先生曾有几张要求温乐沣脱了鞋,赤足走在种满热带植物的土地上。
以王先生来看,这样大概会给人以很舒服很休闲的感觉,但是对温乐沣来说却是说不出的恶心与难受,他忍了多次才没有在大家面前吐出来。
这种感觉温乐沣并不是第一次接触,以前也曾有过。
那是他高中时的一次晨练,为了给邻居家的小男孩拣羽毛球,而钻到街道旁的爬山虎丛中寻觅,光裸而没有保护的手指,无意间触到了爬山虎根部的泥土,一种强烈的恶心之感从指尖涌入,让他当时就蹲在地上呕吐起来。
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的他,只以为是自己身体不舒服,吐完后便狼狈而逃,并没有去深究太多。
几天后,当地新闻中报导了一个杀人碎尸的恶性案件,他发现歹徒丢弃部分尸体的地方,居然就在之前让他呕吐的位置。
等残留的部分全部被警察拿走,他再去那里接触泥土的时候便不再有恶心的感觉。
若拿了过去那感觉与现在的相比对,可以说有很多地方的相似之处,但是不能说完全一样,有某些部分是截然不同的。可是现在要他说到底哪里不同他也说不清楚,毕竟他这种经验太少了。
“碎尸啊……”温乐源敲着自己脑袋想,“难道是那个王先生杀了谁,把人埋在那儿了?”
“不可能!”温乐沣断然道,“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把人杀了以后埋在自己常去的地方吗?何况王先生不像是杀人犯。”你倒比较像……尤其是有胡子的时候。温乐沣在心里说。
温乐源听不见他心里的想法,只是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继续思考。
“不是他杀的人……大概不是……如果不是的话那该是怎么回事呢?会不会是他下面的人做了什么……”
听着他的絮叨,温乐沣忍不住道:“哥,你平时不是不喜欢管别人闲事?今天怎么有兴趣探究王先生的问题了?”
温乐源甩他一眼,“你懂什么?这是职业病,习惯而已。他又没雇佣我,我才不干。”
“呃……是吗?”
王先生回到家里,习惯性地先到传真机前查看自动传真收取的东西。
在摄影棚的工作人员已经把今天的照片洗出来,以传真的方式传给他了。前面十几张是他今天照的那些模特儿,后面则是温家兄弟的照片。
他看了温家兄弟的照片一会儿,嘴边露出一丝笑容,撕下其中一张塞进口袋里,又从桌上的一叠照片中拿出一部分放在口袋里,转身出门,敲响了02房间的门。
温乐源和温乐沣做了整整一天极度不习惯的事情,现在正身心俱疲地躺在地板上休息,连饭都没下去和姨婆一起吃。
当王先生敲响门的时候,他们正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对于此时打扰他们的所有生物一概以愤怒应之。
温乐源先从地上爬起来,睡眼朦胧地走到门口拉开门就骂:“有毛病还是怎么地让人睡觉都不好睡我神经衰弱了你负责——”
“我会负责治疗。”王先生微笑着向他一挥手,“你好。”
温乐源想把门摔到他脸上,忍了忍,终于还是没有付诸实施。
“干嘛!”他粗声粗气地吼道。
“来看看你们,你们今天真是辛苦了。”
“谢谢。”温乐源甩手就想关门,被王先生顶住。
“我有事想和你们说,行不行?温乐沣?”他不问温乐源,看来是打定主意温乐沣会让他进去,而温乐源虽然是哥哥,却基本上不会违逆温乐沣的意思。
这一点他猜对了。
“哥,让他进来。”
“切!”温乐源闹脾气地抓住王先生的领子,将他一把拉进房间,用力砰地一声将门关上,自己气哼哼地折回床铺上,拉开被子盖住脑袋。
王先生不在意地整整自己的衣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穿的是米黄色的裤子,而温乐沣他们的房间尽管有温乐沣打扫,可还有一个专门祸害的家伙,所以地板上有不少烟灰和尘土。
看到他坐下时那毫不犹豫的屁股,温乐沣忍不住为他那条看来应该是名牌的裤子,稍微心痛了一下。
“今天,你们拍的照片很不错!”王先生开门见山地说,表情似乎很高兴的样子,“所以我决定正式雇佣你们做我的模特儿,协助我拍这次摄影大赛的作品。如果能夺得一等奖,你们可以得到一万元做劳务费,即使不能得到一等奖……”
“你不要给我自顾自地在那里说!”温乐源很快就被被子捂得受不了了,探出脑袋叫道,“谁答应你一定要干了,我们今天是被迫的!再被你们那么涂涂抹抹的就真成人妖了!不干!”
王先生微笑:“你真的不干?”
“不干!”
王先生转向坐在自己身边的温乐沣,露出了忧愁得令人同情的表情,“那要我怎么办呢?说不定这次真的不行了……我大概会破产,说不定连每个月四百块钱的房租都掏不起了……”
“你给我等一下!”温乐源打断他,“只不过拍个照片而已你破产个屁呀!别看我弟弟好心就从他那儿打主意,告诉你,没门!”
“哥,你听人家说完……”
王先生擦拭着眼角,眼睛泛出一丝令人同情的水光:“你们不知道,其实我的杂志卖得并不好,现在都快倒闭了。这次有一个人物摄影的全国大赛,我希望用我的作品参赛,如果能得奖的话,对于杂志社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广告,所以我才会这么心急……”
卖得不好……温乐沣眼前浮现出王先生那个三号摄影棚,怎么看都不太像是快倒闭的杂志社能拥有的东西。
温乐源的声音明显放软了下来,“那……那你可以请专业模特儿嘛,干嘛非要我们?”
“可是专业模特儿……”王先生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叠照片,“都是这个样子。除非评委都有眼病,否则绝不可能得奖。”
温乐沣接过照片,温乐源也忍不住从被窝里钻出来,走到他身后伸着头一起看。
第一张照片上,是一个太空中怀抱琵琶的飞天女神,容姿美丽、身段婀娜;第二张照片上,是一个裸体怀抱蓝色星球的男性,表情沉郁端庄,令人不敢逼视;第三张照片上,是一个花丛中飞舞的小女孩,笑得天真而清澈……
这些照片本身照得很好,很美,连温乐源他们这两个外行人也知道那是普通人达不到的水准。可问题在于,照片里多出来的东西。
飞天女神那张,女人手中的琵琶上悬吊着一颗漂亮的女性人头,就只有人头,没有脖子以下的部分,人头微微闭着眼,似乎睡着了一样;裸体男子的右肩上突兀地搭着一只优美纤长的右手,就好像凭空生出来的一样;花丛中的小女孩脖子上出现了一条好像成人女性前臂的东西,没有大臂,也没有手,只有空空的一个前臂。
“这不都是电脑做出来的效果吗?”温乐沣说。
这些残破肢体什么的做得倒是很逼真,不过这种宣扬凶杀恐怖的东西,要是能得摄影大奖就真见鬼了,更何况那些东西和照片本身的韵味完全不合,就像谁恶作剧加上去的一样。
王先生摇了摇头,点着那张飞天说道:“虽然这是电脑做出来的,可是——”他从剩余的照片中又翻出一张,“那些东西却不是我们做的。你看,这是原件。”
他手中拿的原件上,除了那个扮演飞天的女模特儿和后面蓝色的幕布之外,仍然有那颗头颅,位置也和处理过的图片一模一样。
“难道不能用电脑把它消除掉吗?”
王先生叹了口气:“如果可以的话难道我不想吗?可是不管我用什么软体,用什么办法,让谁来做,最后这些东西一定会出现在同样的地方,怎么也消不掉。后来我换了几个摄影棚,甚至到外景地去拍,但最后还是有这些东西。”
“那你找我们什么意思?”温乐源点着一支烟,深吸一口,从鼻孔里喷出两股烟雾,“要驱鬼就直接告诉我们嘛,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还说什么模特儿的……”
“驱鬼?”王先生用看怪物的眼光斜睨着他,“我怎么可能请人驱鬼?这世界上哪来的鬼。”
烟雾呛到了气管里,温乐源一口气上不来,险些翻了白眼。
“您……不相信?”温乐沣不可思议地问,“这些照片,再加上您的下属全都那么憔悴,您难道都不觉得您的摄影棚问题就在这儿?”
“这算什么证据?一定是有人恶作剧,要么就是科学上无法解释的磁场!”王先生笃定地断言。
可就算是有人恶作剧,至少用电脑做的时候就能消掉吧。连这么明显的证据他都不承认,真是百年难见的老固执……
在一阵剧烈咳嗽之后,温乐源终于恢复了说话的功能。
“我说……那你找我们干什么?其他人身边会出现这些东西,那我们也一样吧?”
“不。”王先生从另外一个裤袋中取出那张传真纸,“你们身边是干净的,什么都没有。”
那上面是温家兄弟今天拍的其中一张合影,虽然两人表情僵硬、动作僵硬,连身边的空气都跟着他们而显得异常僵硬,但毫无疑问,他们身边没有任何不该出现的东西。
温家兄弟当然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告诉他——他们身边不是没有,而是因为他们本身的“场”太强,其他杂牌的东西无法超越他们,所以才看起来好像没有,但其实应该也是有的。
“……所以你一定要用我们?”
“所以我一定要用你们!”
“用这么僵硬的脸?”
“哈哈哈哈……我会让你们不僵硬的。这么说你们是同意了?”王先生站了起来,“那我就回去了,两天之后我们到外景地去拍!”
“等一下!我们还没有答应呢!”
“到时候请一定要到。”王先生挥手,穿鞋离开。
他的身后,温乐沣无奈地笑笑,温乐源七窍生烟。
既然拿了人家的钱,那就要为人家办事——虽然这钱并不是让他们驱鬼的,不过这无所谓,有一万块钱在那里垫着,至少给人消消灾吧。
之前温乐源曾怀疑是不是王先生杀了人埋尸在那里,不过根据照片和王先生自己的说法来看,似乎所有的摄影棚甚至外景地,都出现了这种情况,那就有点奇怪了。
如果像他们之前的猜测,那么死者应当是被分尸后埋在多处的。
可即使他们自己是罪犯,也绝不会把尸体分尸后,专门埋在自己经常工作的地方;即使他们变态若此,也不该在发现了这种情况后还找不到究竟是什么原因,肯定立刻将自己埋过的尸体残片挖出来,扔到别的地方去。
温乐源一张一张看着那些照片,越看越觉得有些怪异,似乎有什么违和的地方,让他之前的某种猜测怎么想都不能成立。
他敲一敲烦躁地又打算睡觉的温乐源脊背。
“哥,你看看这些照片,这个鬼是不是有问题?”
“没问题就不会出现在照片上啦!”温乐源烦躁地回答。
“你看,”温乐沣坚持不懈地把手中的照片举到他面前,“这个鬼好像并不想吓唬人,也没有要害人的意思,它只是摆出姿势来让人拍而已。”
温乐源不太了解地挠挠脑袋,接过那张抱着星球的男人照片。
在仔细地推敲之下,可以发现,那只突兀出现的手并不是要抓谁,也不是要进行恶意攻击,它只是那么轻柔地搭着,就像那个抱着星球的男人一样,摆出它自己认为很好的姿势。
“这又说明什么了?”
“说明它没有恶意吧。”
“那就不用管了。”温乐源倒头就睡。
温乐沣气结。
美丽的作品 之四
两天后,温家兄弟和王先生一道去了外景地,进行他们这辈子头一回作为“模特儿”而不是“自己”的照片拍摄。
这次的外景地似乎也是王先生他们固定的拍摄地,和摄影棚一样有编号。
这个编号为“7”的外景地在郊外二十公里左右的地方,附近连绵起伏的都是优美曲线的山丘,绒绒地生长着青翠柔软的地毯草。
外景地是在其中一个小小的山丘上,一棵几人合抱的老槐树树冠像屋顶一般,巨硕地铺开,在毒辣的太阳下遮挡出一片舒适的荫凉。
温家兄弟又被拖去化妆,这回温乐源没有挣扎,只是认命地闭着眼睛让人在他脸上涂涂抹抹,看来他打定主意怎样都会忍耐了——为了那一万块钱。
不过无论如何这化妆还是太辛苦了,那么热的天,还要在脸上一层一层地抹粉,比起刷墙的厚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八成有人因为粉抹太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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