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一个人坐这儿?”阿齐兹笑眯眯的蹲下身,扫了一眼被卡丽熙拨成一个小堆的叶子,笑容又扩大了几分。
抬头,勉强的笑起,凄迷。“这里安静。”
“我还以为,你喜欢热闹的地方呢?”
沉默,感觉很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不知为何。
她的安静,透着淡淡的虚弱,精致的脸庞显出迷茫黯然,失了平日的光彩熠熠。“在想下午的事情?”
点头,轻应。
坐下,一声叹息,多少无奈。“是不是有一点害怕门纳了?”
怔忡,带着些许的惊讶侧目而视,仿佛看见怪物似的,半晌,收起眼底的错愕,低下头。
轻轻笑起,单纯的卡丽熙永远不会掩饰情绪,那张精美绝伦的小脸,总是第一个出卖她的想法。“真的很明显,大家都看出来了,门纳一定也知道。”
“我……”一时语塞,因着自己的傻里傻气,因着自己可能又一次伤害了列摩门纳,卡丽熙开始怨恨起自己的无知。
“卡丽熙,门纳与你的生活经历相差很远,你们就像两个世界的人。她的世界很复杂,她必须学会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不过,就像你说的一样,门纳是好人。她不会伤害任何不应该伤害的人,相信我,门纳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听着阿齐兹低沉的话语,眼前又出现水边那幅血光漫天的画面……狼群的嘶嚎还在耳边徘徊不去,那些充血的眼睛似乎还紧盯着自己,森森的利牙闪着寒光好像随时都会撕裂皮肤穿透身体……
忽尔,呼吸里潜进一丝淡淡的香气,那是第一次坐在列摩门纳身前,马儿奔跑在山风中,逆风而来的令人安心的味道,像风雨的清冽冲淡了流淌在空气的血腥味,不知不觉,无声无息……
就是这个味道,总能让她疲惫惊慌的神经得到放松,令她安心泰然的躲在她的保护之下,放纵心情享受着偷来的好时光。
为何要害怕呢?原本清晰的答案,也被这股子缥缈的香气吹散了,瞬间。
丢下树枝,突问:“门纳在哪里?”
“水边。”笑,得意。
“我去找她。”话音未落,白色的裙边轻盈地轻扫着阿齐兹的腿,打乱了夜风的盘旋,步履急切。
“心急的小公主,呵呵……”伸直腿,舒服的打了一个哈欠,眼角瞄见火堆旁那些人正在闹轰轰的分狼肉。挑眉,单手一撑利落的翻身而起,嘴里小声嘀咕。“在不去,都要给他们分光了,一群没良心的东西。”
★★★ ★★★ ★★★
一路小跑着穿过由松树和阔叶树组成的小树林,月光为黑色的长发镀上一道银蓝色,顺着波浪般起伏的发梢滑下,被翻飞的裙边抖散在匆忙的脚边。
流水闪烁的斑驳月光近在眼前,跨出树木搭建的天然屏障,落入湛蓝眸底的场景,瞬间遏制住脚下的步子……
涟漪的月光,犹如波光粼粼的银色火焰,妖娆不羁地燃烧在潺潺的水面,点缀着溪旁那个孑然一身的孤单身影,更显出一份萧瑟空茫的低迷。
长袍丢在一旁,露在空气里的左侧手臂,潋滟着比任何色泽都迷人的青色,那是一片让人移不开眼的光芒,如若一层与生俱来的盔甲,却有着盔甲所不及的轻盈细腻,线条流畅的勾勒出从肩膀而下的整条手臂,就连手腕都被这层青色的光芒密实地铺盖了,用来缠裹左手的亚麻布和长袍放在一起,那上面还留着变暗的斑斑血迹。
她就这样坐在月光里,安静,僵硬……像被时光凝固的雕像,如果不是那头茶色的短发被微风吹动,卡丽熙会以为自己真的看见了一尊石像,亦或是一位降临人间的神,带着黯然神伤的气息,沉默安然地注视着脚下的一切。
犹豫,不知是否要在这个时候,打乱列摩门纳用阴寒的气息笼罩的这片连月光都渗不进去的空间,紧握着裙子,蓝眸一闪即逝犹豫的暗光,迈步。
“停下,回去。”她的声音,与她冰冷的气息相同,淬砺着令人禁不住想要退却的阴郁。
“门纳……”喏嚅着开口,浅浅的雾气悠然散开,占据了蓝色眼底最后一丝勇气。
☆、第 十一 章(上)
鼓起莫大的勇气,朝着列摩门纳纹丝未动的背影走去,步履轻盈,没有犹豫。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在自己的呵斥之后,仍然不依不饶的继续响起,眉间一动,月色浸润的寒光波浪般迅猛的袭卷眼底的平静,一片茶色的冷光泛滥开来。
再一次开口,企图制止身后的脚步声。“有什么事,明天说。”
只是,同样没有成功。
“我想现在说。”固执,难得一见。
“我不想。”断然的回绝,不带丝毫的余地。
裙边划过浅草,发出悉嗦的沙沙声,沾上少许尘土的裙角,无损那一袭托着月影的长裙轻盈的摇曳在晚风中,潜着一些怅然若失的气息。
“……门纳……对不起。”
半晌的沉默,倚在肩上的月光仍然冰冷坚硬,眸底的茶色浅光却在微微动摇,无人瞧见。
片刻之后,低声,没有了刚才的漠然。“听见了,走吧。”
“……”停下,站在她的身后,敛眼,不语。
沉默的一坐一站,婆娑于两人之间的沉寂,使得她们形如身处两个截然不同的空间里……
她,在空无一切的世界,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强壮有力,带着寂寞黯然的回声……她,则在她的世界之外,能够清楚的看见她的悲伤,一点一滴,渗透无声,深藏着能令心脏蓦然钝痛无力的挫败感……
缓缓地伸出手,离列摩门纳的肩膀还有一指的距离时,赫然停下,看着自己颤抖的指尖闪着犹豫不决,停在风止云聚的月蒙时刻……
紧抿着唇线,泄露了卡丽熙的踌躇,深深吸气,静止在半空的手,极慢极轻地搭上列摩门纳猛然一僵的肩头。
“门纳是好人。”泫然若泣的声音,轻轻颤抖的手,衬得卡丽熙唇边的弧度,带着浓浓的虚弱。
身体凝固在四下寂静无声的山风里,微凉的触感真实地从肩上那只颤抖的手心传进身体里,通过那层坚硬如甲的皮肤,波诡云谲的奔袭在血液里的奇异感觉……
这层包裹着左边身体的坚甲,几乎阻隔了所有感觉从这一侧传达入神经,不管是冷热的刺激,还是疼痛的蔓延,都变成了极奇微弱的反应。
然而,她却能这么清楚的感觉到,肩上的那层微凉的轻颤,轻轻的,宛若水流温柔的缠绕指缝,又在不经意间安静地溜走,恬静细腻的美好。
侧目,缓缓地。垂下眼,看着肩上月光磨白的手背,纤细的指,细腻苍白的近乎没有丁点血色。
一缕暗香袭来,眉头不自觉的皱起。
“回去吧,卡丽熙。”无力,亦无奈,不知是今天与狼群一战使她疲惫,还是与这位小公主的交谈,更加令她身心空乏,列摩门纳真的觉得累了。
一言不发,在她身边坐下,紧挨着她左侧的身体,笑着抬眸,月光落进蓝色的瞳仁,闪烁着海色夜光,动人,亦迷人的光泽。
“穆哈里说为了安全,以后大家行动都要两人以上,你是女孩子,他们陪你不方便,我来陪你。”卡丽熙说的理所当然,明亮娇好的脸上扬着坚定不移的笑容。
眉梢轻抖,眼神轻闪。“我像需要你来陪的人吗?”
努力的点头,认真的说:“当然需要。你下午救了我,我要报答你。”
“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尴尬,眼睛东张西望了一圈,有些措挫败的轻道:“我也不能为你做什么,要不然,我天天陪着你,你闷的时候,我陪你玩吧!”
轻咳一声,咽下喉咙里引人发笑的轻痒,斜眸睨她,继而长叹一声,无奈的目光潜着自己也没有发觉的弥淡笑意。
“我不会闷,你去陪阿齐兹,他天天都闷的发慌,最喜欢有人陪他说话。”
皱起鼻子,撇嘴,一脸不屑。“我才不要陪他说话,他一直一直说,我耳朵会痛。”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紧张的急问:“你的伤怎么样了?还痛吗?”
被她这么一说,才想起傍晚被狼咬伤了。笑起,风轻云淡。“没事,皮外伤。”
“我看一看。”说完,伸手摸上列摩门纳的腰侧,手下的皮肤仍然坚硬,透着不属于夏天的冰冷,呼吸随着指尖稍稍迟缓,敛眼。
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列摩门纳几乎想要跳起来逃开,忍着没有伸手推开卡丽熙的冲动,半是央求,半是无奈的开口。“卡丽熙,不要闹了,没事的,只是小伤罢了。”
抬眸,瞪她一眼,脸色愠怒。“怎么可能是小伤,我亲眼看见它咬上你了,你别乱动,让我看一下。”
“我……”想解释,自己这层皮肤的坚硬程度足能挡下锋利的刀剑,那些狼牙最多也只能伤及表皮,出了一点血,完全伤不到内脏。
但是,看着卡丽熙皱眉担忧的模样,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被咽了回去,取而代之地是一声轻缓的长叹。
黑色的发丝越过卡丽熙的肩膀滑落而下,露出白皙的颈项,闪着月影的淡淡光泽,惹得人想要伸手拂开那层白色的光芒,看清那层散发着浅淡粉色光晕的皮肤……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列摩门纳移开视线,一片斑斓水色融入眼底,星点璀璨。
掀起里面一件贴身短袍的衣角,借着明亮的月光,看清腰侧那片泛着青色光晕的肤甲上有着清晰的伤口,二排细小的孔洞,错落不齐,有深有浅……
雾光悄然涌上眼底模糊了视线,眼角涩然的胀痛着,咬着唇,不让列摩门纳听见自己的抽泣声,卡丽熙抬手快速地拭上眼角,将汹涌泛滥的泪光藏起。
“没事,行了。”一边轻声安慰,一边拉开卡丽熙僵硬的手,放下衣服挡住她直视不移的担忧目光。
“一定很痛。”潸然泪下,止也止不住的眼泪,像是决堤的河水,横行在光洁的脸颊。
有些手足无措,伸手想帮她擦去脸庞成行的泪痕,举起的手,又停在半空,懊恼的眉皱起,脸色阴沉。
小声的抽泣,颤动的肩膀,片缕长发垂在脸侧,挡不住的悲伤从苍白的呼吸里透出来。卡丽熙像个孩子一样,哭的相当伤心,好像心爱的东西被抢走了,不可抑制的伤感顺着她微风里轻轻颤抖的身体飞散开来。
叹息,今晚不知第几次了。
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一手轻拍她的背,一手轻摸着那头似锦如缎的波浪长发,轻柔,缓慢。
失去亚麻布束缚的左手,顺着那片旖旎着夜色的长发滑动,一直以为这只连掌心都被硬甲覆盖的左手,早就麻木的没有任何感觉了,没想到指尖却尝到了细腻软柔的丝滑感,明确清晰的感觉。
不去想,这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列摩门纳发现,自己竟然在……害怕。
☆、第 十一 章(下)
害怕这些轻易就能感受到的一切,比如柔软、比如细腻、比如温柔,比如快乐……
这些东西,是会令人变得软弱的东西,它们的存在只会让自己变得怯懦,变得想要留住奢望的平常生活,变得顾此失彼的犹豫不前。
从记事以来,她便清楚地知道,她的一生绝对不可能像一个平凡普通的人……享受亲情,拥有爱情,经历友情,这是连做梦,都不应该想的事情。
然而,怀里这个哭泣不止的小姑娘,却第一次令她感受到了这些情绪,让她对未来有了一丝一毫的期望,除了那份铭刻于血液里的仇恨,隐约之间,她好像还想要寻找一些其他的东西。
然而,那又是什么,列摩门纳有些说不清楚。
她应该松开手,应该起身离去,放任晚风陪伴卡丽熙的伤感,让她独自一个人坐在月光里流泪伤心。
但是,真正想放开手时,才发现并不容易,甚至有些困难。
“门纳是好人。”抽泣未止,浓浓的鼻音从列摩门纳的肩上传来。
“你说过了。”她想笑,她也的确在笑。
“多说几遍没关系,门纳是好人。”继续开口,有一种不休不止的固执劲。
笑容扩大在茶色的眸底,点头。“知道了,你说吧。”
“门纳,你要永远做一个好人。”突然,仰起被泪光轻舔的脸,眼底闪动着蓝色的期待,嘱咐道。
一怔,眸光在卡丽熙殷切的注视下,渐暗渐沉,月光变成暗光沉进一泓旋涡之中,深不见底。
“要一直做好人,好吗?”
悠然一笑,点头,像是誓言,又似玩笑。“我努力。”
单纯的笑靥夺走了夜月的无垠烂漫,卡丽熙快乐的笑容将那双蓝光剔透的眸子涨得满满当当的,伸手挽住列摩门纳的左臂,紧紧搂在怀里,像找到传说里珍贵宝藏的孩子,笑的心满意足。
“门纳是好人,我最喜欢门纳了。”
眼神轻闪,摇头苦笑,默而不语。列摩门纳唇边的涩然牵强,映着头顶那片月茫格外的耀眼,旖旎出好似戏谑悻然的风月之色。
★★★ ★★★ ★★★
左手握着缰绳,右手总是在腰上拉来扯去的。虽然蒙着面巾,但是列摩门纳一路上轻皱的眉头,仍然令周围的人看出一些端倪。
“你别动了,一会儿伤口会破的。”卡丽熙像个长辈的教训声传来,阿齐兹轻咳一声,拼命忍着大笑的冲动,一张英俊的脸扭曲成痛苦的形状。
呼出一口气,列摩门纳的愤然此刻只能变成了无奈的挣扎,尽量压着焦躁的脾气,用只能令她们两人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非要绑这布条吗?都和你说过了,没流血就行了,过几天会自己长好的。非要把我缠成这样,像木乃伊一样,我快不能呼吸了。”
昨晚睡前,卡丽熙不由分说,把她拖进帐篷,非要给她包扎伤口,这种程度的伤,哪里需要包扎。
但是,不论列摩门纳如何辩解,卡丽熙如同完全没有听见似的,解下头上的发带,非要给她扎在伤口上。
一时气恼,实在无法和这个外表已然成年,心智却还停留在七、八岁的小姑娘争论下去。转身就要出去,没料到……
卡丽熙哭了,毫无预兆。
说哭就哭,速度比夏天的暴雨还快,泛滥的泪水涌出蓝色的眸子,汹涌的势头,也绝对不压于暴雨的凶猛。
微张着嘴,想出声阻止她这种看似无理取闹的行为,嘴唇动了几下,半天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坐下,解开外袍,动作像是赶赴沙场的将士,沉重,缓慢,潜着一股子视死如归的悲凉意味。
卡丽熙的暴风雨来得快,去的更是快得惊人。
笑容绽放时,那张小脸上还挂着泪水,在帐篷外透进的火光里,莹莹闪闪的动人。
一脸认真仔细地给列摩门纳包扎,将发带轻轻绕过腰际的伤口,来回缠了三圈,小心翼翼地系成结……精致的脸庞笼罩着细腻的微光,散发出淡淡的水粉色,弥淡的色,透着十足的谨慎小心……一瞬间,有什么敲上列摩门纳的呼吸,不轻不重,却足以令她微微失神。
就这样……第二天,她的腰上多了一圈又圈的粉红色发带,而那个漂亮的蝴蝶结,更是扎伤了所有人的眼……不,并非扎伤了所有人的眼睛,其实只扎伤了一双浸透了无奈的茶色眸子……只要看一眼列摩门纳整个上午的表情,就知道她的情绪,正处在极度危险的边缘。
而其他人,为了憋住狂笑的冲动,忍得也是相当辛苦。
“这个结,实在……松开吧,真的不能呼吸了。”直到此刻,列摩门纳才明白了一个不变的真理……对卡丽熙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