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怎么样了?”翻身下马,将缰绳马鞭一同交给侍卫,气息不定的问道。
为首的大臣苦着脸,摇头,皱成一团的脸堆满惊慌。“仍然高烧不退,昨天夜里醒过一次,断断续续说了几句话,又昏过去了。医官说陛下的心脉越来越弱了,如果在找不到解药,恐怕……恐怕……”不敢在说下去,他抬手擦去额头不断渗出的汗水,不是因为秋日明媚的阳光,而是心神陷入绝望的寒冷。
看向卡丽熙,在那双湛蓝的眼底瞧见了很显眼的担忧,不敢在耽误时间,夏尔玛急切的说道:“赶快去看一看。”
点头,迈步,竟然感觉到一丝虚浮的恍惚无力,沉重的心跳声如同在山谷里敲响的鼓声,在耳膜里不断回荡着莫名的胆颤心寒。
蓦然,垂在身侧的手被牵起,淡淡的温暖顺着冰凉的掌心渗进麻木不安的身体,奇异地安抚着那些心跳声又恢复了规律平缓的跳动。
侧目,牵着嘴角,展开一抹虚弱的笑,透着感激。
虽然,只能从那道微弯的眼角窥探出列摩门纳的笑意,那抹藏在面罩下的浅笑,仍然明媚一如头顶的阳光,张扬,顽固,扬着能够令人瞬息感觉安心踏实的稳健强势。
大臣们走在夏尔玛的旁边,不时与她说着什么,擦身而过的风里隐约包含了支字片语……对于法老病情的焦急,对于卡丽熙能否解毒的质疑,以及对于赫然闯进埃及营地,并向法老发出挑战的极端危险的人物,出现在埃及行宫的深恐隐忧……
从他们不时朝列摩门纳投来的警觉视线里,卡丽熙已经可以感觉到一股诡异紧张的气氛,正随着她们不断深入行宫的脚步蔓延开来,仿佛四周埃及侍卫的人数正在增多……廊下的转角,花园的草地,石柱的旁边,在阳光触摸不到的深浅不一的阴影里,都能看见手持长矛短剑的年轻侍卫,那些陌生的脸上刻画着蓄势待发的警惕,搭剑执矛的手臂青筋暴露,似乎只要一丝风吹草动,就可以点燃他们与生俱来保卫法老的使命感。
蜿蜒如水的长廊,来往着形形色色的人,从穿着上判断大部分是官员和将军,还有脚步匆匆的侍女仆役,从他们探究惊诧的回避视线,卡丽熙清晰无误地看出了无形却犀利的压力,无暇顾及这些闪烁攸然的视线,她隐隐不安地看向身旁的列摩门纳。
她很安静,自始至终保持着惯有的泰然沉默,淡然如水的目光,如同一片冰冷的月光掠过海面,与周遭剑拔弩张的气氛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那张一半被面罩藏起的脸,隐在了阳光无法穿透长廊的灰色阴影之中,额前微卷的茶色发丝,随着她沉稳的步伐轻缓地晃动着,摇曳起令人侧目的闲散悠然,悄无声息地散发着引人注目的凛冽气质。
感受到来自卡丽熙的目光,忽尔,她偏过脸,眼角不期然地弯起,茶色的流光闪烁不定,不语。
回以微笑,一丝担忧在列摩门纳这个笑容里悄然滋生,微昂起脸看向前方,干净的蓝色目光清如秋水。
★★★ ★★★ ★★★
再一次派去死军营地的官员,又无功而返了。与上一次相同,仍然没有见到那个有钱有胆雇佣死军的神秘人。不得已,只能留下拉巴尔撒召见的信函,在达巫夏冰冷的瞪视下,传令官跌跌撞撞地爬上马背扬鞭而去,那个速度简直如风似潮。
将那张羊皮纸丢到桌上,达巫夏接过侍卫端上来的酒杯,一口仰尽,又添了一杯,坐下。“拉巴尔撒被拒绝了二次,这口气他不会咽下,如果我们不抢在他们之前动手,赫叙联军很快就会出现在营地的大门口了。”
瞄了一眼纸上的内容,不用细看也知道写了什么,无非是想要联盟的废话,只要是和埃及为敌的人,在拉巴尔撒的眼里都是可以联盟的战友。
“列摩门纳临行前交待,敌不动,我不动。现在,我们只能按兵不动,看情况在说。”
叹息,点头,似乎想到什么,达巫夏皱眉说道:“只派阿齐兹带那么几个人跟着她们去努帕,万一埃及有变,对她们下手,是不是太冒险了?”从始至终都不同意只带十余个侍卫随行进入埃及境内,又无奈于列摩门纳的固执,拗不过她那一句“人越多,越会引起不必要的争端”的理论,只得依命行事与库西纳一同在营地等候。
与达巫夏有着相同的担心,与他一样无法说服向来顽固的列摩门纳,库西纳摇了摇头,眉头拧紧,道:“我料想埃及还不至于在此时多生事端,如果他们真想对列摩门纳不利,一定会考虑到驻守在此地的死军,赫叙联军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埃及人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为自己多树立一个敌人。”
长长一叹,道理是正确的,可是这么一个多事之秋,真不知道埃及人还会搞出什么名堂来。
“趁拉巴尔撒还没有动作之前,我们先部署一下。”起身,库西纳将桌上的地图展开,压上酒壶,抬头说道:“把几位大人都找来。”
“是。”帐内的侍卫行礼,小跑着离开。
走到桌边,达巫夏放下酒杯,与库西纳商量起来。
★★★ ★★★ ★★★
给他们面子,那帮野蛮人偏偏不要,又把派去的官员赶了回来,简直是胆大包天,目中无人的自大。
既然,敬酒不喝,那就喝罚酒吧。
召集将军,制定计划,拉巴尔撒的王帐里灯火通明直到第二天清晨,当晨曦稚嫩的粉色,褪变成一束夺目耀眼的金光时,拉巴尔撒挥退了所有人,独自靠着舒服的软椅,眼中的笑深不见底,如一滩血水潋滟燃烧在幽暗的潭底,血样的色泽,雪样的温度。
☆、第 三十六 章(下)
只有短短几天不见,这位张狂傲慢的年轻法老完全变了一幅模样……苍白的脸颊,深陷的眼窝,干裂的嘴唇,还有周身浓烈的草药味,就连日夜不分燃烧的醇厚香料都掩盖不了,隐约一丝血腥气混合其中,更将一片死亡的气息推波助澜的送向这间奢华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跪坐在软榻边,呼吸微乱,卡丽熙已经从盘旋的空气里闻到了浓重到让人心悚的死亡味道。一路而来的担忧,终于在亲眼见到拉蒙西斯之后,变成了现实。
一边向立于榻边的医官询问病情,一边拉开薄毯查看拉蒙西斯的情况。上半身遍布了深浅不一的伤痕,是他与列摩门纳在那一场倍受注目的对决时留下的印迹,这些本应正在愈合的伤痕,纵横交错着可怕的色泽,黑红色的血水已经渗透白色的亚麻布。特别是位于肩膀处,那条在拉蒙西斯震惊迟疑之时,被列摩门纳一剑割开的伤痕,厚厚的绑带都阻止不了血水不断地渗出流下,溃烂的情况比想像中的还要糟糕。
阻止不了眼中的恐惧,吸气,为他轻轻盖好毯子,咬着唇,泪眼朦胧地看着这位几乎是在死亡边缘徘徊的年轻法老,蒙上阴影的眸底闪过拉蒙西斯生机勃勃的笑脸,好像就在昨天。
“我……”哽咽,轻轻摇头,更多的泪光滴落在裙边,叹息。“这种毒,取自叙利亚一种叫‘乌头’的毒蛇,如果没有特制的解药,其他的药物根本不能解毒。陛下正值壮年,意志又无比坚强,如果换成普通人,中毒后不可能熬过十二个沙漏时。”
一惊,对于这个结果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在听见卡丽熙亲口说出这些话之后,夏尔玛仍然觉得失望懊恼。“你能记得需要哪些草药来配制解药吗?我们可以想办法弄到。”
“我记得,可是其中二样草药只生长在叙利亚境内,并且只在冬天才能采摘,现在根本不可能有。除非……在皇宫里有储备的解药。”这就意味着,需要进入戒备森严的叙利亚皇宫,不论是硬闯,还是偷潜,这都是九死一生的极端行径。
一时间,手足无措的恐慌被浓浓的死寂笼罩了,满屋流金灿银的色泽,被这种沉重的黑色给抹杀了,只剩下窗边的白色纱帘,毫不知事地兀自飞舞在秋天千丝万缕的阳光里,扬起又落下,有一丝想要挣脱束缚的轻佻顽皮。
“你确定这是蛇毒?”蓦然,一直沉默不语的列摩门纳轻声开口,倒让身旁的众人忽然一愣。
点头,极其确定的说道:“我能确定,凡中此毒的人,皮下的筋脉会慢慢显现黑紫色,肉眼就可以看见。”
视线落在拉蒙西斯露在毯子外面的手臂,正如卡丽熙所言,皮肤底下的筋脉都变成了黑紫色,宛若无数条黑色的细绳将整支手臂包缠紧裹。眸光一闪,重重一声叹息,流露出意味不明的踌躇不决,隐约。
“只能试一试了。”在那一声长叹消失不见时,列摩门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潜藏着一丝玩乐的调侃随意。
这种口气,很大程度上激怒了周遭的埃及人,现在躺在床上的人是他们的法老,而这个女子的口气,就好像救助路边一只受伤动物似的不已为意,张狂自大,放纵嚣张,趾高气扬。
“试?好大的胆子!这是埃及的法老,你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绝对不能碰伟大的太阳神之子!”努帕城的执行官气极败坏的吼出声,一把黑胡子怒气冲冲的翘起,随他喘着粗气的动作起起伏伏。
目光轻闪,挑眉,轻蔑的笑藏在了面罩之下,却没能藏住她张口时的狂妄挑衅。“那就请你们伟大的太阳神,来救他的儿子吧。”一把拉起卡丽熙的手,低声。“走,卡丽熙。”
“列摩门纳……”被她拉着朝外走去,卡丽熙焦急的皱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等一等!你真有办法解毒吗?”陡然,一个带着质疑的声音响起,夏尔玛适时阻止了她们已经迈到门旁的步子。
停下,转身,不轻不重的开口。“我说了,只能试一试,就像这位大人说的一样,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敛眼,犹豫的视线,扫过拉蒙西斯苍白的脸,瞬间一凛,抬眸,目光深深。“希望你不是在这里说大话。”
“等一下,夏尔玛大人,你怎么能让她来为陛下解毒,万一她存有歹心想对陛下不利怎么办?而且”
“哈莫大人,陛下现在的情况已然如此,就算她不动手,你能保证陛下能挺过今天晚上吗?你们到底是想救陛下,还是继续在这里争辩谁有资格来解毒?”面色凝重地打断哈莫的话,这帮埃及人的冥顽不灵着实让她感到厌烦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在顾三念四的讨论尊卑。难道非要眼睁睁地看着拉蒙西斯死了,这些满脑子愚忠的庸人,才能明白现在谁能救拉蒙西斯的命,谁就是埃及的救星吗?
“你需要什么尽管说。”转而看着门边的高挑身影,逆光的黑色长袍,如同一片挥之不去的黑云,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十足的压迫感。
“止血的草药,热水,干净的布,绑带。”简单的交待,语气平淡。
“听见没有,快去准备!”
屋内的侍女同时躬身行礼,四处准备起来。
迈步,不紧不慢的速度,袍角撩起了阳光的金色光晕,落下的却是一截黑色的影子。“还要一把锋利的……刀。”
“要刀做什么?”问话的是卡丽熙,看着列摩门纳的背影,蓝眸的深处盈满不明究理的担忧。
所有人在进入行宫之前,已经交出了随身携带的武器,出于礼仪,更重要的则是出于保护法老的安全。
站定榻边,回头,宽慰着说:“没什么,你和他们先出去吧,这间屋子挤了太多人,太闷了。”
急切的步子混杂着更加急切不安的声音,走到她的身旁,卡丽熙轻声恳求。“列摩门纳,我留下来帮你。”
“不用了,出去吧,我一个人就行了。”温和的声音,却透着不容抗拒的调子。
不曾松开的眉头,承着更深的疑虑。“可是……”
“别可是了,时间紧迫,在不动手解毒,恐怕埃及伟大的太阳神,就要重新选一个儿子来掌管这片沙漠了,嗯?”
眼神轻闪,思绪混乱不堪。“嗯,我知道了,别太勉强自己了。”
“诸位大人,请。”夏尔玛率先走到门边,手臂一抬。
相视一望,虽然不放心让列摩门纳和拉蒙西斯独处一室,此刻却也没有他法,只得陆续退出了房间,心不甘情不愿的步伐。
“走吧,卡丽熙。”目光落在床边那袭白裙,夏尔玛轻唤。
长裙轻缓摇曳在窗边流淌而进的微风中,层层叠叠闪烁着迷人的温柔色泽,包裹着卡丽熙从心底生出的恍惚不安,不知为何。
片刻,犹豫不决,蓝眸从拉蒙西斯身上的毯子掠过,最后落在列摩门纳的侧影,眼神轻闪。转身,来到夏尔玛身边,凄婉一笑,随她一起离开了房间。
直到房门在身后轻轻被关上,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和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拉蒙西斯。抬手拉下面罩,新鲜的空气立刻卷着浓浓的香料味灌进鼻息,冲淡了积聚在胸腔里的沉闷,瞅了一眼窗户,窗畔争先恐后流进的光线相当明媚。
窗外的天空,蓝得发白,一派初秋的烂漫无垠。
被阳光刺痛的眼含着奇怪的浅笑,注视着缠着亚麻布条的左手。半晌沉吟,继而卷起袖口,茶色的光蓦然一亮,仿佛第一缕晨曦穿透云层的璀璨,直截了当的简单快乐。
粉色发带,一层一层缠在左腕,列摩门纳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被那条发带缠住了,不仅仅是呼吸,还有心跳,还有目光,还有……很多。
指尖刮擦着发带,目光柔和的眼,浅淡迷人的笑,无人瞧见的另一个列摩门纳。
★★★ ★★★ ★★★
打开木门的一个刹那,廊下静候的人们立刻围了上来,迈步而出的列摩门纳只是朝卡丽熙笑了笑,那个笑容就像一个有力的证明,将众人几天以来被惊恐担忧折磨到崩溃的神经,彻底解放了。
医官和朝臣挨个向列摩门纳颔首道谢,那双茶色的眼,幽幽透着冷漠,没有戴面罩的脸,左颊的青色肤甲泛着奇异的锐光,差一点让这些埃及重臣们有了想要集体逃走的冲动。
“你、你怎么做到的?”拭去脸上的泪水,无限惊奇的问,实在不明白列摩门纳是用了什么,给拉蒙西斯祛除身上的剧毒。
笑,一丝孩子气的狭黠。“这是我的小秘密,卡丽熙。”
微风捎来一丝不易捕捉的血腥味,皱眉的瞬间,忽然意识到什么,惊问:“你受伤了?在哪里?”
“没事,不用担心。”轻描淡写的说,左手垂在身侧,黑色的袖口紧紧的束起,淡淡的笑在唇边扬起。
“列摩门纳,我……”肋骨后面的位置,突然抽痛开来,痛得让卡丽熙不自觉的皱紧眉头,泪眼婆娑的看向面前笑容安然的人,却发现越是想要看清她的笑脸,泪水越是汹涌无度。“谢谢你……谢谢你。”
勾着薄薄的唇角,重新握住卡丽熙微冰的手,轻轻将她拉进怀里,单手圈住她不断颤抖的背,指尖顺着那把深邃黑夜般迷人的长发掠过,撩起一片星辰坠落海面的夺目璀璨,闪烁在带笑的茶色眼底。
少顷,悠悠地抬眸,一抹背影映在透明茶色的瞳仁深处……红色的长发摇曳在穿透长廊的阳光里,却有一番寂寞黯然的味道,夏尔玛渐渐远去的身影,同时消失在长廊尽头的拐角与列摩门纳凝光沉思的眼底……
☆、第 三十七 章(上)
坐在桌边,淡然沉默的气息,宛若微风悠然轻抚着阳光的轻盈,却又如千钧盘石的内敛稳健,让人无法忽视的倔傲强势。即使,只是这样不言不语的坐着,列摩门纳给周遭带来的无形强大的压迫感,已经足以令这间屋子里气势夺目的金碧辉煌,悉数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