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榭苦笑,“并非走火入魔,而是因为动情导致诅咒应验,遭到反噬而已。”
见黄大发愕然,苏榭继续道:“我们青丘一脉,自封神一战,苏妲己尊女娲娘娘符诏下界败坏成汤江山时起便受到诅咒,永世不能动情,否则便是一身道行尽毁,永堕轮回之中。即便不与人拼斗,我只怕……也熬不过今晚。只是,”他的笑容愈加苦涩,“临死之前却连你的真名都不知,我着实心有不甘。”
望着对方苍白的面容和含笑的眼眸,黄大发心中竟然涌出一股悲伤之意,“黄大发。”
苏榭点头,“果然人如其名。”
说完他放开黄大发的身体,直直坠下云端。
意识陷入黑暗之前,他想起蜀山大劫那日苏媚曾对他说过的话,你一心想赢时,其实已然输了。
苏榭心中叹息,他的确早已输了,只是自己不愿承认而已。
他贪恋的并非是什么九世元阳,而是那人眼眸深处举手投足无处不在的温暖气息。
这一次,他虽非输的心服口服,却也是无怨无悔。
灵识深处突然涌起一片金色的佛光,梵音缭绕,花雨缤纷,如春风化雨滋润着他受损的元神,四骸气劲真元渐渐流转自如,心境平和喜乐。
“在下金身舍利尚未复原,只能勉强帮你修复经络元神,修为能否恢复如初,还要看你的造化。在下此举,只为了结你我之间的因果,是以你不必有所负担,保重。”
苏榭猛然睁开双目,天光大亮,他却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中。无忧谷内安详静谧,看不出一点曾有煞星光临的痕迹。
“黄大发……”
苏榭喃喃自语,轻轻一笑,“你以为你我之间的因果已经了结吗?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黄风岭,黄风洞。
黄大发目瞪口呆的望着朝他山呼叩拜的满洞小妖,纵然是已经开三光启灵识,也震惊得一时口不能言。
昨夜为救苏榭,他几乎耗尽自己残留的那点修为,险些魂飞魄散,待苏醒之后却发现自己竟又回到真身之中。被孔宣点开三光时,妖丹化为舍利,如今也完好无损的待在自己元神里。再加上与以往别无二致的黄风洞和众小妖,这神奇的一幕让黄大发直如在梦境之中,仿佛这近一年的时光经历都只是幻觉,自己其实一直从未离开过这里。
“当初那道天雷并未毁掉你的真身,”奎木星君立于黄大发身后,缓缓说道,“当我得知你的命魂系在宋景轩身上,便知你会有此一劫,是以送你混沌乾坤袋,你的真身其实一直在此袋中,由你自己贴身保管。”
黄大发想了想道:“所以在蜀山脚下,你突然出现在我前面那次特意收回此物,为的就是能随时以此要挟于我,对吗?”
奎木星君面色一黯,“你当真如此看我?”
黄大发伸了个懒腰,朝奎木星君一笑,“军师多虑了,我根本就没看过你。”
他扭头大吼一声,“小的们,好酒好肉端上来,今日咱们黄风洞重打鼓另开张,定要一醉方休!”
众妖齐声应和,紧跟着一通忙活。
一只生得威武雄壮威风凛凛的虎妖说道:“大王,据小道消息说,天上的金蝉子转世下界,若是吃了他的肉就能长生不老,小的们都很好奇,这消息是不是真的啊?”
黄大发一时没控制住,嘴里的酒水就喷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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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关
“仙山久在红尘里,唯余一山月色清。净扫迷云无点翳,一轮光满太虚空。”
一名中年道人骑着一匹老马,朝蜀山太霄宫一路做歌而来。那道人生得熊肩猿腰,宽眉阔目,虬髯浓密,一身道袍紧巴巴裹在身上,极不合体,整个人看起来三分像道,七分像盗,再配上那匹瘦骨嶙峋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倒地不起的老马,如此怪异的组合令蜀山派守门的童子大为惊疑,远远的就迎过去,稽首道:“道友有礼了,敢问道友尊姓大名?”
道人捋了捋浓密的胡子,笑道:“贫道复姓钟离,单名一个权字,道号正阳。”
童子道:“原来是正阳道长,不知道长在哪座仙山修道养真?”
钟离权摇头晃脑道:“贫道本是山中一野人,不知道世事年轮,避樊笼而隐迹,脱俗网而修真,忙时便调阴阳铅汞,闲暇便采药渡人。”
两个童子对望一眼,“道长来我蜀山,不知所为何事?”
钟离权微微一笑,“听闻贵派有位吕纯阳,闭关十年潜心修炼,今日出关,贫道特此前来与其结个善缘。”
童子大为惊讶,吕岩闭关确有十年,只是未曾听说他今日要出关啊?这个老道又是如何知晓?
钟离权道:“速去禀告你们的代掌门暮云真人,莫要耽搁了时辰。”
童子见此人气定神闲,宝光不显,修为显然是极高,自不敢怠慢,匆匆入内禀告,不多时,李暮云竟亲自出山迎接,郑重施礼道:“正阳真人光临鄙派,令鄙派蓬荜生辉。久闻真人大名,只是无缘得见,今日真人前来,定要好生讨教。”
钟离权连忙回礼,“不敢,蜀山千年大派,乃是当世正道之中流砥柱。贫道一直心存敬仰,只是无缘前来拜会,还请恕罪。”
两人你来我往又客气了一番,钟离权道:“贵派弟子吕纯阳与贫道有些机缘,能否让贫道见上一见?”
李暮云目露探究之意,“吕师侄修行未到,贫道曾为他演算,只怕他短期内不会出关。”
钟离权笑道:“天道无穷,变化亦是无穷,纵然是三清圣人,也不能尽数演全。”
李暮云似有所悟,突然心神一动,仰面朝天望去。就见太霄宫上空百里之内原本晴朗的天穹骤生层层厚云,铅云翻涌不己,天心处的铅云不住向下延伸,形似漏斗。铅云之中隐见无数道蛇形紫电重重叠叠、交叉穿梭其间。
李暮云见那上方云层已初显赤红,登时面色一变,他明白这是天劫将至,劫火初生之相。
“吕师侄进入太清仙境不过区区十年,怎会……”
李暮云话未说完,就见一团氤氲紫气自下而上巍巍升起,托住铅云,汹涌颤动,直扩至十丈方圆,忽然自紫气中升起座七层玲珑宝塔,又自塔中喷出千朵莲花,洋洋洒洒,纷落如雨,一道青气冲天而起,直冲凌宵,于九天处化成千朵丈许大小青莲,方缓缓化云散去。
钟离权点头微笑,“吕道友看来已修成紫莲化尽、金丹浑圆的至境。”
李暮云已是震惊得无法言语,紫府莲开,内外圆满,元神大成,待天劫来时,便该有天女铺路、瑞鹤来迎了。
他真的……决定要飞升了吗?
李暮云心中各种念头飞快闪过,却见随着青莲气质转化,空中那原本气势汹汹的劫云竟尔渐渐散了。
“吕道友天资与运势都是一时无双,然似有心结未解,不愿飞升。只是此举着实冒险了些,”钟离权笑眯眯道,“暮云真人能否带贫道前去与他一见?”
李暮云点头道:“自当如此。”
玉衡宫偏殿前,众多弟子云集,显然都见到方才的天象奇观。
自十年前蜀山大劫,掌门紫钰真人身陨,继任掌门墨虚真人常年闭关不出,蜀山声望已大不如前,如今竟有年轻一代弟子显露飞升之象,着实令人振奋。众弟子议论纷纷,都说蜀山中兴有望。
十年未曾打开的殿门缓缓开启,一名年轻男子自殿内缓步走出。众弟子纷纷让开道路。
“吕师叔,您是要飞升了吗?。”
“师叔闭关十年,便已修得圆满,实令我辈难望项背。”
“师叔此次出关,定然参悟了大道,能否说与我等?”
……
吕岩面沉似水,恍若未闻,只是一路朝宋景轩的居所行去。
正在入定冥思的宋景轩睁开双目,目光穿透紧闭的房门直直落到无声伫立的弟子身上。
“你今日功德圆满,可喜可贺,今后何去何从,由你自己掌握。你我师徒情分已尽,不必再来见我。”
吕岩神色清冷,挺直的脊背似比十年前还要瘦削几分。
“师尊难道不觉得欠弟子一个交代吗?”
吕岩的语气平淡自然,并无刻意的压抑。十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恰到好处的将他心底存留的那一丝怨气全部消磨殆尽。
“你若心中还有蜀山便不会有此一问。你即不愿为求大道舍却已身,我自不勉强。天地无边,道亦无穷,各有所悟而已。你且去吧,贫道还要清修。”
吕岩双膝跪地,行正式叩拜大礼,一如十几年前拜师那般。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师尊教诲,吕岩不敢或忘,自当心中谨记,衡量分寸。师尊……多保重。”
吕岩叩拜三次,方起身,身后却站了名陌生的道人。
吕岩打量了下道人,问道:“道长见我何事?”
钟离权微微一笑,“尘缘百世,不过春梦一场,如今你灵识尽复,前世今生,也该当如水流花谢,尽复东流。”
吕岩沉默。
方才他闭关潜修,运转玄功,全副神识皆沉浸在玄机无穷的氤氲紫气之中,焠炼着一朵灿灿紫莲之时,突然心神一动,神识大开。沧海桑田、朝代变迁、生离死别、悲欢离合,每一瞬间,都有无数画面扑面而来,涌入他的神识,令他几乎分不清孰为真、孰为幻,仿佛转瞬间便已转世轮回了千万遍一般。
吕岩明白,这是他金丹大成,已知晓前身后世所致,同时也是冲破飞升关口的最后一道心魔。
倘若他心志不坚,一颗道心就此迷失于前尘往事之中,便要前功尽弃,一身道果尽数付诸东流。
所幸,有一个人,即便是千百世的轮回,在他神识中依然刻下深深印记,挥之不去,就算道法大成,斩去执念还记在心里的那个人,已牢牢占据他的道心,任由数不尽的欢笑悲泣穿身而过,仿佛站立于逆行的激流中,犹自屹立不倒。
钟离权继续道:“轮回百世草木动物。你神识即开,理应知晓自天界中来,应尽快了结未尽俗缘,速速飞升,回归仙界,重列仙班。”
吕岩皱了皱眉,他的确记起自己身份非同一般,然而记忆中似有重要的部分被封印一般,令他始终不得还原自己的本来面目。但仙人身份,想必应是不假。
吕岩垂眸道:“在下并未想过要了结俗缘。”
钟离权道:“此举只怕违反天道。”
“上天不遂我意,我便逆天而行,便又如何?”
“大道苍茫,无论神通如何广大,大道总有令人敬畏之处。逆反天道,业力深重,只怕是天劫马上就要降临。”
吕岩面无表情,“即便粉身碎骨,在下亦无怨无悔。”
钟离权抚掌道:“好个无怨无悔。其实对错顺逆又能如何,无非就是些机缘因果罢了。纯阳兄既然有此决心,想必对将来之劫数也有所打算。贫道受人所托,有件法宝赠与道兄,以助道兄抵御劫数。”
一道紫光飞至吕岩手中,须臾凝固,却是一口古剑,剑身长三尺,剑身晶亮,两边印有七朵紫色火焰,成七星排列。古剑周身淡淡雾气缭绕升腾,间有凌厉的光芒一闪而过,气势威严,含而不发。
吕岩道:“此剑何名?”
钟离权微笑道:“便叫它纯阳剑吧。”
铺满黄沙的山间小路,寒风飒飒,妖雾沉沉。
两个青肤獠牙,身穿兽皮的巡山小妖搂着兵器,背靠背坐在路口,睡得正香。
一头身着铠甲的虎妖走过来,一脚将二妖踹翻。
“睡!睡!就知道睡!放跑了金蝉子,看老子不剥了你们的皮!”
两个小妖慌忙起身,愁眉苦脸道:“虎将军,咱们兄弟在这山口已经守了几个月了,那金蝉子连个影子都是不见,他到底会不会从咱们黄风岭经过啊?”
虎妖双目一瞪,“军师吩咐,还能有假?你等尽心守好路口,等那金蝉子一到,吃了他的肉,大家一起做神仙,那是何等逍遥?不比一辈子待在这荒山野岭的强?”
小妖甲小声道:“可咱们从来没吃过人肉啊?”
“金蝉子是仙又不是人,他的肉自然也不能算是人肉了,应该算是……仙肉!”
“鲜肉?”小妖乙眼珠一转,“那就是跟咱平常吃的野兔肉獐子肉差不多喽?”
虎妖道:“那是自然!”
小妖甲突然指着山下一个小小的人影道:“虎将军,前面有人来啦,会不会就是金蝉子?”
虎妖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副画轴,“让我瞧瞧,金蝉子有三个徒弟,一个毛脸雷公嘴,一个长嘴大耳,还有一个大胡子似瘟神……,不对啊,那金蝉子转世是个和尚,这人怎么是个道士打扮?”
虎妖三人一抬头,刚刚还在山脚下几乎看不清身形的道士竟已站立在他们面前。
三人惊得同时后退一步,虎妖毕竟有些身份,一亮手中三丈鎦金铛,大喝一声,“哪里来的杂毛,敢到黄风岭来撒野?”
说话之间,妖风乍起,凶煞之气滚滚,很是威风凛凛。
吕岩负手而立,悠然道:“贫道蜀山吕纯阳,特来拜见黄风洞主。”
作者有话要说:
☆、相逢
黄风洞里,黄大发坐在大堂正中的太师椅上,正昏昏欲睡。
“大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一只小妖连滚带爬奔进洞来,吼声震得洞顶泥土簌簌而下,黄大发嘴巴大张仰头睡得正香,这点薄泥一点没浪费,全进了他的嘴里。
黄大发像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手脚一阵乱晃,咕咚一声仰面倒地。
“大王,大事不好,大事……”小妖话未说完就被一把揪起。
“喊什么喊,天塌了吗?”
黄大发说话的时候嘴里不住喷出不明可疑颗粒状烟雾,小妖一边左右躲闪一边继续大喊,“一个牛鼻子在山前挑衅,打翻了虎先锋,朝洞口杀过来啦!”
“我当是什么大事。”黄大发不屑一顾,“取我的披挂来,看本大王如何叫那杂毛屁滚尿流……那杂毛可有说他的名姓?”
“他说他叫吕纯阳!”
“卧槽!不早说!”黄大发放开小妖,窜到太师椅后,打开一条暗道,“我先走一步,你们速速开启护洞禁法,千万别放他进来!”。
“来不及了,他已经一路打进洞来……”
小妖话未说完,一道强大的太清真气已追至身后,小妖大叫一声,匍匐在地,现出原形,却是一只穿山甲。
吕岩蹲下^身,用剑鞘拨拉穿山甲的脑袋,“你只要乖乖回话,我不会拿你怎样。”
穿山甲吓得魂不附体,连连点头。
“你们洞主在哪儿?”
“小……小的不知。”
大概吕岩的脸色不太好看,穿山甲大叫一声,“小的真是不知啊!以前若是来了硬点子,大王会跟军师一起去万象山黄眉老祖处躲避。如今军师出门未归,大王的行踪却不好断言了。”
吕岩思忖道:“你们军师如何称呼?”
“花……花美男。”
吕岩慢慢站起身,穿山甲见对方的确无意为难自己,立刻跑得没影了。
吕岩神识如水银泄地,布满了整座妖洞,将黄大发残留于此的点滴气息一一汇聚,对方听闻他到来时仓皇遁走的一幕立时在他识海中重新映出。
他轻轻一笑,缓步走出黄风洞。以他现在的修为想要追上黄大发轻而易举,令他心中不喜的,是对方避他如蛇蝎的态度,以及……他居然还跟花美男在一起!
大道若恒,修行越快,便越是危险。自己苦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