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发不自觉放下腿,挺直脊背。
“第一,以后你不得再在外人面前,擅自代表蜀山。”
黄大发把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在心里过了一遍,“擅自是什么意思?需要提前跟你商量吗?”
吕岩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黄大发表示反对,“平时我没意见,可要是紧要关头来不及商量呢?”
“那就保持沉默。”
“情况需要必须要发表意见呢?”
吕岩没有直接回答,“第二,如果事急从权,必须以不得损害蜀山名誉为首要前提。”
黄大发立刻问道:“怎样叫损坏蜀山名誉?”
“败坏蜀山门规,有违天下道义。”
“何为蜀山门规?”
“蜀山门规共计三千六百条,我会一一与你解说。但总体可以概括为十六个字:修身立己,积德累功,惩奸除恶,替天行道。”
黄大发听到前半句吓了一跳,再一听后半句“扑哧”笑出声,“你们祖师爷以前是劫道的出身吧?”
吕岩目光愈发冰寒。
黄大发轻咳一声,“第二条太笼统了,实际操作的时候不好掌握尺度啊。”
吕岩不理他,继续说道:“第三,不得因对妖物心生同情而做出有违蜀山门规之事。”
“等等。”黄大发伸手一拦,“我什么时候对妖物心生同情了?你别血口喷人啊。”
吕岩道:“石河镇外,你刻意放走黑山老妖,王家庄,你明知苏媚是妖却放任不理听之任之。”
“这两件事都是有原因有背景的,你不能以偏概全啊。”黄大发把椅子搬得离他近些,正准备解释,吕岩继续道:“这两次可以既往不咎,但约法三章之后,如若再犯,为了蜀山与师尊的名誉,我只得禀明掌门,由掌门处置。”
黄大发心中一跳,“怎么处置?”
吕岩面无表情,“闭关修行。”
说的好听叫闭关,不好听就是软禁啊!现在肉身都不是劳资的,闭关修行个P啊!
再说真要上了蜀山,怎么处置还不是人家说了算?搞个神马炼魂大法灭了劳资的元神,劳资上哪儿说理去?
看到黄大发的脸色,吕岩便知他的想法,“我既然与你有三年之约,自不会反悔。我蜀山从来不屑做那背信弃义之事。”
黄大发眼珠一转,“这约法三章都是你单方面提的,为了公平起见,违反的次数能不能增加,三次行不行?”
吕岩想了想,点头,“可以。”
离开苏媚所在的王家庄,那位昆仑的舒一展便不见了踪迹,招呼都不打一声。兰星尘因为苏媚的事跟黄大发赌气,一路上都没讲话,入住客栈后直接就进了自己房间再没出来。吕岩跟黄大发约法三章后,觉得还是有必要跟兰星尘谈谈,毕竟他眼中的宋景轩并非是真正的宋景轩,要是让崆峒派对师尊产生什么误解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吕岩在兰星尘的房门外站定,举手敲门,“兰兄。”
房内无人响应。
吕岩有些不好的预感,轻轻一推,房门无声打开,房间内空无一人,窗子四敞大开。
吕岩暗道一声不好,转身冲回黄大发的房间。
黄大发正待沐浴,衣服都脱完了,一条腿正往浴桶里迈,房门咣当被从外面撞开。
黄大发立刻捂住敏感部位,“不知道敲门吗!”
吕岩也觉得行为唐突对师尊不敬,别开脸道:“兰兄不见了!”
黄大发另外一条腿也迈进浴桶,慢条斯理的往身上泼着水,“我不是他妈,他也不是吃奶的娃娃,那么大的人了有手有脚在屋子里待得闷了想出去转转也很正常啊。”
吕岩握了握拳头,一咬牙冲到浴桶边,“他要是被掳走的呢?”
黄大发笑了,“他要是个黄花大姑娘,妖怪掳她去当压寨夫人这还说得过去。他一大老爷们谁要他啊,养着费粮食,宰了没几两肉。”
吕岩气得脸色发白,“你能不能先穿上衣服!”
黄大发斜眼瞅着他,故意从浴桶里站起来,双手叉腰,“约法三章里又没说不能光着屁^股说话,小爷我心情好的时候,还特么喜欢在大街上裸^奔呢!”
吕岩脸色已经由白转青,寒声道:“败坏师尊声誉,甚于违背约法三章,我就算背信弃义,形神俱灭,也不能饶你!”
黄大发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消消气儿,我跟你闹着玩的,那傻小子不见了是吧,我这就陪你去找。”
出了客栈,离开市镇,再往前是一片连绵的山脉。山风凄冷,月色惨淡,两条人影在林间疾行。
“常言道,穷山恶水出妖怪。这片山势如此险恶,藏个百八十个妖怪也不稀奇。”
黄大发边走边慢慢悠悠道:“兰星尘已经不见了两三个时辰,妖怪要是拿他当下酒菜,这会儿估计已经上锅蒸了,要是让他当压寨夫人,也拜完天地入了洞房了。咱们与其这么漫无目的的满山乱转,还不如给崆峒派报个信,让他们多派人手过来,说不定还能来得及给傻小子收尸……”
吕岩突然拦住他,“等等,有情况。”
“有什么情况?”黄大发有些不屑的抽抽鼻子,“这方圆百里我都查探过了,一丝妖气也没有啊。”
吕岩身形不动目光专注,“我也说不清楚,只是有些不好的预感。”
黄大发再次摸摸鼻子,“你的预感准不准啊。我丑话说在前面,要是一般的妖怪我能收拾,再遇着苏媚那种级别的我可不是对手,到时候大家各自逃命,你可不许用约法三章来威胁我……”
话未说完,黄大发忽然感应到背心一点凉意袭来,他想都未想直接将吕岩合身扑倒。
一柄漆黑如墨的长柄镰刀几乎贴着他的头皮划过。黄大发全身的汗毛都乍起来,急速调运全身真元,周身金光大放,抵挡住镰刀带来的滚滚魔气。
“宋景轩,你竟然没死!”
一个低嘎阴戾的声音沉沉响起,直听得黄大发心惊胆寒。
这个声音他认得,就是当日与宋景轩大战致他重伤的那个魔头!
几乎是眨眼之间,四周已被浓郁的魔气所充斥,天地之间的任何颜色都失去了色彩,只剩下有若实质的血红。连高悬的明月都不知何时已变成一片流动而粘稠的暗红,若一片粘连欲滴的血。
黄大发紧要牙关,真元如龙卷风般自丹田升起,转眼间将气势提到了极处,全力对抗天地间的恐怖魔气。
他体内真元运转剧烈,连一直沉睡的小鼎都似有所感,竟开始微微旋转,位于其上的金黄色内丹也发出濛濛的金光。
这些变化,正处于全力爆发期的黄大发并未察觉,只是紧紧将吕岩拽在身后。吕岩手中的长剑也青光四射,只是凭他那点道行形成的微末防御力根本不够看的。
“宋景轩,你那日被本座偷袭竟未身死,只是一身道行也大为损伤,你以为你逃过了一劫,必定没有想到今日还是会折在本座手上。两千年前那蜀山万松杂毛毁了本座真身,打散本座元神,一定想不到有朝一日蜀山弟子尽数死于本座之手吧。这就叫做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隐身于黑暗中的玄冥法王嘿嘿一笑,抡起镰刀就朝黄大发劈来。刀锋上闪耀着不同寻常的诡异黑光,凌厉的刀风夹带着无数阴魂的嚎哭尖叫滚滚而来,直吹得俩人衣衫飘飞,身形不稳。
吕岩左手一展,九张各不相同的咒符一字排开,在指尖燃烧殆尽,一道淡蓝雷电当空而降,劈在血雾中那道淡淡的身影上,却如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反应。
黄大发咬牙道:“那些玩意儿对他没用,省着点真元待会儿逃命才是正路!”
双手一张,三股钢叉现于掌中,他大吼一声,周身真元如山洪海啸般进发,束发布带都啪的一声炸成数段,一头黑发飞卷如旗。三股钢叉发出一声清鸣,金光大盛,竟隐有梵音缭绕,朝黑色镰刀横档过去。
黄大发这次连老命都拼上了,准备硬抗下玄冥法王这记夺命镰刀。
一道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空气一阵波动,如一圈水波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直至百丈方止。
黄大发就觉得一股强大的阴寒之意自三股钢叉传来,自掌心处进入他的体内,立刻运起体内真元如涛,试图抵挡阴气对他经脉玄窍的侵袭。就听喀嚓嚓一片骨裂声,黄大发身上的衣衫骤然爆裂,身体倒飞而出,伴随着一口鲜血喷出,竟摔到数十丈之外。
“师父!”
即将昏迷之际,他看到一道青光朝那夺命镰刀冲去。
笨蛋,还不快逃!
黄大发大骂一声,才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
血雾中忽然亮起一片淡淡黄光,其柔若水,光辉所到之处血雾立刻消融得干干净净。紧接着,如九天垂瀑一般,一道十丈来粗上百丈长的紫色雷霆从天而降,向镰刀下的模糊身影当头劈下,雷声轰鸣,有如万马奔腾,声势浩大无边。
老天爷终于再次发威了吗?
黄大发迷迷糊糊的想着,就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
“两千年前你不敌蜀山,两千年后你照样是蜀山弟子的剑下亡魂,这才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作者有话要说:
☆、暮云真人
四周白茫茫一片,除了眼前那一眼望不到边的白玉长阶。
尽管从没有来过这个地方,黄大发却有种熟悉之感,甚至那未知的白玉长阶的尽头,都似曾相识。
只是他却一步都不敢动。
这是哪里?为什么我会觉得曾经来过这儿?
白雾中出现一名男子的背影,身着青衫,衣袂飘飘,如苍天白云,高洁孤远,有天地之气。
黄大发眯着眼睛打量他。
“星君?”
青衫男子并未回头,“你忘记了这里,却依然记得他吗”
黄大发一皱眉,“他是谁?”
青衫男子却不再开口。
隐隐有天籁之音从白玉长阶的尽头处传来,黄大发听不清那是什么声音,只觉得这声音让人通体舒畅,不由生出一股难以抗拒的舒爽和平和。
“那是什么声音?”不知为何,黄大发似乎觉得青衫男子应该知晓答案。
“是佛祖率领诸天菩萨咏颂经文。”
佛祖?这里是……
答案就要呼之欲出,黄大发的脑袋偏偏像短路一般一片空白,急得他大吼一声,倏地睁开双眼。
“你醒了。”
一个陌生道人盘膝而坐,和颜悦色的望着他。
黄大发呆呆盯了他三十秒钟,终于确定这个人自己不认识。
道人甚是年轻,从外貌看似乎比宋景轩还要年轻些,好看些,平易近人些。道人见黄大发没什么反应,微微一笑。
“贫道蜀山李暮云。”
黄大发在心里把这个名字默念了二十遍,终于想起这个人是谁!他是蜀山五大长老之一,宋景轩的师兄李暮云真人!
我勒个去啊,世上有师弟不记得自己师兄是谁的事情发生吗!!!!!!
如果真有,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个二货师弟他失忆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被人附体了!
黄大发拼命回想以前看过的影视作品里那些失忆了的人都是何种表现时,李暮云再度开口。
“洞宾师侄已经将你和景轩师弟的事情告知于我,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黄大发这才发现吕岩也在房间里,只是一直沉默存在感较低,自己才没注意到他。
李暮云还在含笑注视他,他那柔中带刚的目光让黄大发想忽视都很困难。
“黄……花美男。”黄大发心说不能把自己的真名告诉他,可在对方目光的审视下自己大脑转速明显降低,一时想不出别的假名,就把花美男的名字报了出去。
李暮云点头道:“原来是花兄,不知花兄以前是……”
黄大发接口道:“花妖。”
他发现在李暮云面前说谎很困难,只有讲事实语言表达才能畅通,当然讲别人的事实也算。
李暮云继续问道:“不知花兄的修为……”
黄大发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在下不过是一介无名小妖,修炼的时日也不长。”
李暮云道:“恕贫道冒犯,花兄昏迷时,贫道曾审视过花兄体内,花兄元神的确不够凝练,只是内丹四周有不知名的黄沙盘旋缠绕,看不清内里如何,想必是花兄修行时曾有奇遇。贫道这么做也是为了景轩师弟着想,还望花兄体谅。”
黄大发连连点头,“体谅,当然体谅。真人尽管随便看,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抹了把冷汗。李暮云的道行似乎在宋景轩之上,他若看穿自己的妖丹,必会知晓自己方才说谎。
吕岩站在李暮云身后,双目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暮云道:“花兄与那玄冥法王斗法时,经脉玄窍受损,全身骨骼多处断裂,所幸未伤到五脏六腑。贫道已为花兄重塑经络,疗伤诊治。只要静养些时日,兼以灵药调理,不日便会痊愈。”
黄大发连忙拱手道:“多谢真人施救,真人宅心仁厚,道高德隆,蜀山为正道领袖,果然当之无愧。”
黄大发一句话,把李暮云和蜀山的马屁一块拍了。
李暮云淡淡一笑,“花兄的兵器果然是神兵,若不是此物替你挡下那玄冥法王镰刀的绝大部分力道,只怕你此时已经经脉震爆,元神消散,神仙都无力回天。花兄福泽隆厚,他日必定前途无量。”
黄大发摸着脑袋呵呵一笑,他那把破铜烂铁什么时候成神兵了?两年前跟三圣山的狼妖兄弟火拼时还被打残过,花美男费了七七四十九天才重新祭炼好。这么一把破玩意儿估计扔在路边都没人捡。
李暮云又道:“贫道下山之时,曾为景轩师弟卜上一卦,师弟业力孽缘未脱,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但机缘造化,并非不可回转。洞宾师侄与花兄的三年之约,蜀山定会遵守。三年期限到时,若花兄仍未找到法身,我蜀山也不会置之不理,在不违背天理道义的情况下,为花兄寻找合适的肉^身。”
黄大发瞠目,听他话里的意思,跟蜀山这笔买卖,自己非但不吃亏,而且稳赚不赔啊!
这跟天上掉馅饼有什么区别?
感受到黄大发目光中的惊疑,李暮云却也不多做解释,只说了句“好好休息”便退出房间,吕岩却没走,在李暮云坐过的椅子上坐下,默默注视着黄大发。
黄大发估摸李暮云走远了,才低声问道:“暮云真人道行如何?”
吕岩道:“师叔已到太清上仙境。”
黄大发咂舌,太清上仙境,那是什么概念?相当于天庭已经给他发了录取通知书,就看他何时去报到了!
黄大发试探道:“那岂不是飞升指日可待?”
吕岩道:“师叔进境再进一阶,便要引下天劫,只是刻下尘缘未了机缘未到,不急于闭关渡劫。”
啧啧啧,牛掰的人就是跟常人不一样。人人都说要死卵朝天,不死做神仙。这位倒好,通知书都送到手上了,还说再考虑考虑。这才是花有别样红,人与人不同啊。
黄大发又问道:“玄冥法王死了吗?”
吕岩摇头,“此妖修行上万年,肉身强横,妖力无边,两千年前他被蜀山先人布下的灭魔大阵打散了元神,如今虽然尚未恢复全部妖力,却也不容小觑。暮云师叔势单力薄,只能将其重伤,想必它短时间内不会再出来为祸人间。”
“兰星尘呢?”
“尚未找到。师叔推测,兰兄失踪一事,应与玄冥法王无关。”
黄大发皱了皱眉,寻找花美男一事完全着落在兰星尘身上,现在这傻小子不见了,他上哪儿找花美男去?
吕岩从怀中掏出一堆瓶瓶罐罐,“这是九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