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闯进来的人剑法极高,两下子将他踢飞,一剑又朝床上斩下。楚空心胆欲裂,尖叫出声:“爹——”
飞天闭目沉睡,眼看剑将及体,楚空心中一痛,紧紧闭上眼,不忍看他血溅五步。
忽然虚空里银光闪烁,“锵”一声脆响,楚空听得声音有异,蓦然张大了眼!那黑衣人也是一愣,退了半步,又是一剑刺出。
楚空半张着口,清楚看见那柄飞天的双盈剑竟然脱体而出,横过来又将这一击架住了。剑身反削,竟然向那黑衣人袭去。
楚空掩住口,他先是以为飞天已醒所以招架,可是床上那人死气沉沉,一动不动。
双盈剑光茫流转,隐隐可以看出持剑的是一道白影。身形缥缈透明,似有似无,楚空用力眨眼,却还只看得隐隐约约。那黑衣人惊疑难定,反而横下心来一阵急砍疾刺。那道白影剑技精妙,好整以暇,黑衣人竟占不了半点便宜。
楚空惊魂稍定,撮唇为哨,啸音尖细,远远传了出去。那黑衣人心下更急,剑法越发不成体统。双盈剑光芒大盛,黑衣人失声惊叫,腿上臂上处处溅血,见势不妙,反身便跃出了窗子。
楚空从地下爬起来,胸腹剧痛,撑着走过了一步。
双盈剑垂下来,那道白影慢慢回身,人影渺渺,彷佛是在俯身探看床上的人。楚空不敢走近,只怕脚步声重了反而吓散那影子。只见那人影弯下腰去,在飞天颊上轻轻一擦,似是印了一吻,便渐渐消没。双盈剑银光闪动,又回到飞天的掌心。
众人纷纷涌进屋来,凤林大步进屋,一把将他抱住,“小空,你没事吗?”上下察看他的情形,向来不落笑容的脸上,竟然破天荒露出惊惧之色。
楚空心旌动摇,适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深深映进眼底,刻在心底。他一向看待凤林总是不太亲近,现在却双手圈上他颈项,似是要在狂风野浪中找一个安妥的依靠。“我没事……”楚空吞一口口水,顺过气来,“我刚才好像看到行云公子了。”
飞天大口喘,“你说的是……”
凤林点一点头,“行云他,应该是一直在你的双盈剑上头。你一直劳碌急赶,反倒忽略了自己身边……”
飞天身体一震,左手抚上右掌,缓缓摩挲。
“行云……他着实是个痴人……”凤林轻拍他肩,“你……若真负他,我就是倾尽全族之力,也饶不得你。”
飞天勉力相唤,双盈剑却并没动静。
“你体虚气弱得很,差点死在街上。既然已经找到他,便不要在此处逗留,我请人护送你速速回返,早些能救他,才是眼下最急切应办的事。”
飞天重重点头,只紧紧握住自己右掌,贴在胸口处。不知道是他的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一缕柔暖,柔柔挨上胸口,似在给他慰藉。行云……他,竟然……一直都在身边?那一夜,惊变陡生,行云在他怀中烟消云散,辉月说除了翎羽上的,他还集了八成的精魂,另有一缕存于他处。那么,就在那一刻,行云的一缕魂魄就依在了他的身上,他的剑上?
行云,行云……飞天有什么好处,值得你这样痴心相待?
“我……这就上路。”
凤林点一下头,“你不必着慌。那刺杀你的人想必是一路跟着你来的。天城……或许有变,要回去,须得准备周全。你来时骑着天马,已经算是快的,但我羽族人可以飞行破空,较之天马,却又快了一程。你暂且歇下,我去安排一下便送你走。”
“凤林。”
已经走到门边的人回过头来,“怎么?”
飞天低声道:“好好待小空……”
凤林点头一笑,出门去自行安排。
行云……飞天将掌心贴在脸颊上,分不清是泪是汗,半边脸都濡湿了。你一直在我身边,一直在。可笑我却如此愚笨,走遍天涯想要找你,却哪里知道你一时也没有离开我,一直在保护我。你只有一缕魂魄,怎么驱得动双盈剑,怎么能击退杀手?你还好吗?还有气力灵力回应我一句话吗?行云,行云。
楚空站在门边,小声喊了句:“爹。”
飞天放下手来,向他点头,“小空,来。”
“你受伤了吗?”
“没有。”楚空软软依进他怀中,“我挺好的。爹你呢?”
“爹也没事。”
楚空点点头,想了想说:“爹,行云公子成了……那样子,却还要救你,他是真的……很喜欢你的吧?”
飞天心中一痛,重重点头。
楚空似懂非懂,“我原来不喜欢他,他让爹都不亲近我了。可现在我不那么想,他看重爹比我还强,有他在,爹一定会安然快活。爹你以后就和他在一起,别分开吧?”
飞天将楚空紧紧抱住,喉咙里被一团气噎住,却说不出话。
楚空不大好意思,挣了一下,脱开身说:“真好……不知道我长大了,是不是也能遇上一个人,像行云公子对爹一样,对我也这般好。”
飞天嘴角慢慢弯起,含泪笑道:“你身边……或许已经有了这么一个人,只是你还没有看到他而已。真情总要经患难方才可鉴……不经过失去,就不知道得到的可贵。”
楚空歪头想想,“我会睁大眼去找的。”
飞天紧紧将手掌抵在胸口,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行云,我们一同回家……一起,回家。
番外《隐龙》
紫花的海,铺天盖地,淹没了所有的绿色。风吹起碎的花瓣像是飘起了淡香的雪。这是一片紫色的香雪海。白江紫海,隐龙于泉。传说中已经灭亡的龙族隐身的地方,原来紫海并不是湖泊,不是江河。它是一片紫色的花海。
飞天微笑着说:“真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美的地方。”
杨行云握着他手,微笑不语。
隐龙谷的入口,是在水的下面。一面湖水。两个人手挽手慢慢步入水中。水漫到胸口,飞天转头看看,杨行云向他淡淡一笑。什么话也不用说,彼此心里在想什么,全都明白。
两个人一起潜进湖水中去。
飞天眼睛在水中睁着,一草一叶看得清清楚楚。杨行云是半眯着眼的,美丽的面容在水下看起来有些奇异的脆弱感。长长的睫毛在水中根根分明。脸色是极柔软的白,被水波的碧色浸得像是要融化一样。
飞天一手抱着他的腰,唇贴上去渡气给他,身子向下潜,在一团昏黑的暗河中逆流而上,去寻那隐隐的,不灭的光亮。
“喀喇”一声轻响,湿淋淋地从水里冒出头来,飞天攀缘上岸,回手将杨行云也拉了上来。抹了一把面上的水,先看杨行云的状况。
杨行云睁开眼睛,有些水光迷离地看着四周。飞天轻按他的腕脉,还好,没有什么。行云的身体没完全恢复,飞天时时处处都在小心。
行云站起身来,“这是……”
“隐龙谷。”飞天神秘地一笑,“欢迎你到我的家乡来。”
青山隐隐,绿树郁郁,碧水似明镜,风动长草轻。行云有些迷惑地看着虚幻般的美丽景色。只有在少时的梦中才出现过的美丽景色。这样一片美丽得让人心神俱醉的溪谷。
一片绿茫茫长草的平阔谷地,间中点缀着像晶莹露珠的小小湖泊。近处一株开满白花的树枝杈低垂,像是被那重重堆雪压弯了腰肢,轻风过处,粉飞蝶舞一样的乱花纷纷扬扬,迷乱人眼。
“走吧。”飞天走在前头。
虽然从小就流落他方,但是每一个龙族的后裔,都不会全然遗忘他的出生之地。飞天一点一点,终于全部想起来。这里汇集着天地的灵气,孕育了他,包容着他们一族。
走不多远便听到水声潺潺,参天的古树下,一眼泉水汩汩流淌。岩石上生满了青苔,幽绿葱葱。
看到杨行云注视那眼泉,飞天微微一笑,“这是第一泉。入谷必经的一共是十八眼泉,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隐龙最多的就是水,泉、溪、池、湖、河、飞瀑、细流……形形色色的水,颜色、气息、形态全不同。世上能有的水,这里都有。刚烈的、温柔的,涓涓细流、惊涛骇浪……天映水,水映天。青山、绿树、白草、黄叶、红花、雪峰、蓝天……水像明镜一样,所有的美丽都成了双份的,让人觉得……在世上,一双眼就是为了可以看到这样的美丽而生。”
长草在脚步的起落间发出簌簌的声响,空气中是清冽的香气,却分不清是什么的香。是花香、草香、水香……还是风本身的味道。让人迷惑着,真的有这样的一处山谷?还是强烈的想念造成了幻觉?
杨行云懒懒靠着树坐下,“不用急,这么美的风景,多停一会儿再走。”
飞天宠溺地笑,“好。”飞天拿水袋装了水给他喝,行云倦倦地合上眼睛,靠着树假寐。飞天坐在一边,时而偷看着他。
天色渐渐地暗了,夕阳最后最红的一抹胭色抹遍了眼帘,所有的一切都涂上了金红色。
杨行云美玉般的脸庞像是半透明的琉璃,朱唇雪肤,美丽得像一个梦境。飞天俯过去,在他唇上轻轻一吻。杨行云没有动弹,似乎已经睡着。但是唇角慢慢弯起,露出一个恬淡而幸福的笑意。
夕阳沉入西面的山群中,大地一片苍茫的暮色,深蓝的天幕上有一点一点的明星,似破碎宝石一样有着美丽遥远而冷漠的光。
行云忽然伸过手来,勾着飞天的脖颈将他拉着躺倒在长草里。淡淡月光下的草垫中,两个人的身影隐隐缠绵在一起。空气中有花草的香气,水的芬芳,夜的温柔,清风的和暖。
“飞飞……”
“唔?”
接着是轻笑的声音,长草窸窣作响,亲吻的动静,肌肤相触,柔腻缠绵。
过了良久,一切静止下来。飞天细细喘息着躺在长草上,杨行云伏在他胸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流连啄吻。“这里好吗?”
“很好啊……”杨行云懒洋洋地,有着欢爱后的慵懒。
“你喜欢就好,”飞天慢慢理顺他的头发,“我们住下来,你好好调养身体,我每天做饭菜给你吃,只要你不嫌烦闷……”
“笨蛋……”行云刮了一下他的鼻尖,轻笑着说:“和你在一起,永远也不会烦的。”
“行云,我觉得我像是在一场梦里……”行云一笑,低下头捧着他的脸庞,深深吻了下去。远近的水声与虫鸣,织就一首亘古便有的情歌,宛转隽永,永不停歇。
番外《银雪》
漫天飞雪,不见归途,不见来处。杨行云往手上呵了一口气,温暖还没有到达手心,就变成了白茫茫的寒霜。他回头看一眼飞天。
飞天只穿了一件白绸的单衣,广袖敞领,银发雪肤,在纷纷扬扬的漫天飞雪中,浑不似真人。寒风吹得他银发白衣尽向后去,飘摆鼓荡,猎猎有声。
“真的……”杨行云挽着他手,“可行便行,不可行不可勉力为之,你现在的身体不比从前。”
飞天向他淡淡一笑,“你给我看了你的原身……可你却没看过我的。”
杨行云微微一怔,接着脸上一红,飞天微笑着放开他手,迈步前行。隐龙的白江紫海,在苍茫的大雪中,看不到边际分不出天地。天也是一片苍野,地也是一片银霜。雪片似玉蝶一样纷纷蒙蒙乱扑人面,打得人睁不开眼。
杨行云紧赶了几步,跟在飞天的身后。
一千年的时光。千年一轮的祭舞。
飞天抬起手来,雪片落在掌心,六瓣的奇花,盛开在寒风之中,冷冽绝艳。这曾经是龙族最畏惧的寒冬,没有生机的,绝望的雪月。整个隐龙谷内找不到一滴水。脚下的土地因为冰雪而紧硬光滑,雪花落在地上,被狂风卷得起了破碎的涡漩。
衣带当风,银发狂舞。飞天转过头来向他微微一笑,举袖轻扬,脚尖踏上已经成了一条冰练的白江。茫茫的江面已经冻成明镜般的坚冰,厚厚的雪被向四周清扫,露出当中一块空的圆场,飞天正一步一步朝那无雪的冰面走过去。
两旁是肃立的族人,俱着素衣,披发赤脚。飞天停了下来,除下脚上的单鞋,赤脚踏上冰面。
严冬如此酷寒,又如此洁净。空中什么气味也没有,天地间只有风声。他抬眼远望,除了苍茫雪原,没有半分杂色,一丝丝杂念都被荡涤吹净,眼中一片明澄,心中宁定安详。巨大的祭鼓上,站立着垂髫童子,一旁身着素衣的龙女,手中捧着玉盏铭器。远远看去,冰上那白衣银发之人恍若一枝幽草,似乎风再大些,就要将他从中摧折,雪再大些,又要吹碎了那一叶单薄。
圆的空场,冰面之上零星散布的玉鼎。袅袅的青烟来不及成形,便被风吹得了无痕迹。祭鼓响了一声,沉闷得像是远古梦境传来的声音。鼓声敲回多少旧梦前尘,多少豪情壮志。大风呼啸而过,似奔马惊雷,来了又去,往返在失落的时光中。祭鼓又响了一声,似金石敲击作响,似苍海涛声泛耳。
飞天伸展着身体,手臂上举。狂风卷着碎雪珠沫撩乱袭人,雪霰霏霏,薄雾轻烟。那是一幕尘世间的仙景,是红尘上的氤氲浮生。在那一片迷朦中的人影,指若玉剑,银发流光。杨行云远远地看着。第三声祭鼓响过,所有的龙族族人全部单膝着地,仰面向天。轻烟一阵浓一阵浅地掠过,似梦境交迭,冰上的人影隐隐迭迭,若近实远。
飞天足尖点地,飞身跃上了祭鼓。乱飞的银发遮住面容,剑眉锋锐,目似寒水,闪烁晶亮的眼神,像是昨夜星辰。一片寂静中,飞天踏响了足下的鼓面。远远的,一片祭铃声响。苍茫得看不见的山巅,遥遥有钟声相应。广袖飘荡,流绎过雪与风共舞的虚空。这是一场遗世而独立的祭舞,这是一句龙族人齐心吟颂的誓言。这是一竿孤立在雪中的竹,这是一枝不惧劲风的幽草。向天,问天。扬天,回天。
坚定不移的鼓声在玉足起落间响起。一响再一响,声声敲在人心上,远远相应的钟声,清亮而不尖嚣,带着一丝犹疑迷惑的脆铃声响,低低地在这两种声息间徘徊。
大雪纷纷,在祭鼓上盘旋乱舞的碎雪,像在雪中跳动的精灵,似嬉戏,似宣泄,起落的脚步,规律的鼓声,一下接一下。钟声渐渐跟进,声声相和,丝丝入扣。脆铃的声响却渐渐淡去。只有些微的断续的声音,在钟鼓齐鸣的时刻,静静地相和。似是终于找到了方向,驱散了愁云。
鼓声一顿,钟声渐消,脆铃声寂。有一把嘶哑的声音,慢慢唱着古老的歌谣。那些古朴的字句,诉说的是往日的荣光,还是曾经的血泪?是盛世华章,还是乱世纷纭?在大风中若断若续的祭谣,正如龙族上下数千年历程。
飞天慢慢回身,扬袖。在风雪中疑真似幻的身影,陡然旋转急跃。祭钟声催,远钟繁急,脆铃响成一片。广袖散漫如失去方向的玉蝶,银发狂舞。祭鼓在他的脚下响起,一声一声,传响四方;白江,紫海,离泉,这一片山,这一片天。祭鼓响起,声声不绝。那是所有龙族人注目之处。
苍龙是如此骄傲,黄龙邀游九天云上,银龙带着最神秘的不可捉摸的微光,青龙入水,木龙吐焰……曾经辉煌灿烂的岁月,多少叱咤风云的豪杰。在疾风骇雪中舞蹈,在沉寂已久的天地间击响陈鼓。那舞动的,不止是飞天;那响彻天际的,也不止是鼓声。细细的,低低的,人声响起。浅淡的吟声,古老的韵律,舒缓的节奏。在鼓声、钟声、铃声中,由低而高,由远至近一般,由模糊而渐渐清晰,由零散而归于整齐。
那一束清音从梦中唱响,从沉寂中萌生。像是蛰伏已久的巨龙,渐渐醒来,像被重新点亮的眼睛,再去看遍世情。远山欲共人语,北风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