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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三十四号和二十七号（4）
唐太斯坐回床上，很快就觉得脑子清醒了许多，所有几乎不可捕捉的思想念头重新收复失地，慢慢开始活跃起来，他又可以思考了。他开始仔细分析起来：“我必须要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不能连累别人。如果这是监狱长委派的工人，我现在只要敲敲墙壁，他就会停止工作，过来询问是谁在敲墙，为什么要敲墙，然后重新回去干活。反过来说，假如这是一个犯人，我发出的声音就会吓到他，他会立即停止工作，直到他认为每个人都睡着了才敢继续开始。”
唐太斯站起来，这次他的腿不抖了，也不再头晕眼花。他走到地牢一角，费力地挖下一块因为受潮而松动的石砖，敲在声响听得最清楚的地方。他敲了三下，第一下敲下去，那声音就立刻停止了。爱德蒙留心听着墙上的动静，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墙上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周围也静悄悄的。
唐太斯满怀着希望，慢慢吃了几口面包，喝下一点水。凭着良好的体质，他感觉自己几乎已经完全恢复了。这一天在极度的寂静中过去，夜幕降临了，那个声响也没有再传过来，唐太斯断定：“这是一个犯人！”他一夜没合眼，仔细地听着，这一夜也在寂静中消逝而去。
早上，狱卒按时把饭送来后就走了。前一天的东西唐太斯已经一扫而光，吃了新的早餐后，他在小小的地牢里转来转去，摇摇窗口的铁栅栏进行拉练活动，活动活动四肢让身体更好地恢复，准备对付可能发生的变故。过上一会儿，他就去听听那声音有没有再传来，渐渐对那个犯人的谨慎不耐烦起来：那个犯人却不知道打扰自己的是一个和他一样热切期盼自由的犯人。
三天过去了，对唐太斯来说，这三天比三年还漫长，他是一分钟一分钟数过去的。这天晚上，狱卒进行了最后一次粗略的查监后离开了，唐太斯又一次把耳朵贴到墙上，他听到石块间有一种几乎察觉不出的声息。他离开墙边，在地牢里走了几圈，以便让自己集中精神，然后又把耳朵贴到老地方去。不必再怀疑了，那边肯定在进行什么工作，那个犯人已经察觉了危险，所以比以前更加小心，大概是用凿子之类的东西代替了撬。有了这个新的发现，唐太斯大胆决定帮助这个不知名的劳动者。
按照他的判断，这个人应该是在床后面的方向进行工作，他挪开床，四处搜寻任何可以用来穿透墙壁、挖掘水泥、搬开石块的东西，但什么也没找到。地牢里没有任何尖利的东西，虽然窗户上的栅栏是铁的，但非常牢固，这他已经尝试过很多次了。地牢里的全部家当就是一张床、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一只水桶和一个瓦罐。床上有铁榫，但旋紧在木架子上，得用螺丝刀才能取下来，桌子和椅子无法利用，水桶上本来有把柄，但早已被卸掉了。
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瓦罐打碎，找一块锋利的碎片来挖墙。他把瓦罐用力在地上摔碎，挑了两三块最锋利的藏到床上的草褥子里，别的就留在地上。他有一整夜的时间可以工作，但黑暗中他干不了多少，不久他就感觉到瓦片碰到了某种非常坚硬的东西。他把床推回去，等待天亮。
有了希望，也就有了耐心，唐太斯整夜都在听着那个人挖掘的响声。天亮后，狱卒来了。唐太斯告诉他，喝水的时候瓦罐不小心从手里滑下，摔碎了。狱卒责怪了他几句，甚至懒得去打扫那些散乱的碎片，出去另给他找了一个新的。狱卒回来后，告诫犯人以后小心一些，然后就离开了。
第15章 三十四号和二十七号（5）
唐太斯听到钥匙在锁里响了一下，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他才急忙拉开床，借着透进地牢里的微弱光线，看清他昨天晚上挖的是块石头，而不是石头周围潮湿的泥灰。一晚上的工作算是白干了，但他惊喜地发现，由于地牢里非常潮湿，泥灰一碰就碎，一些碎片甚至会自动剥落。半小时后，他就刮下了满满一把石灰，按照这个速度挖下去，除去那些石头不计，两年内就可以挖成一条二十尺长、二尺宽的通道。
唐太斯开始埋怨自己不该把那么多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祷告和绝望中，没有及早开始这项工作，否则被关在这里的六年中，有什么事干不成？想到这些，他的热情顿时迸发出来。
墙壁是用碎石砌成的，为了使它更加坚固，中间还添加有粗糙不平的大石头，唐太斯挖到的就是这样一块石头。接连工作了三天，唐太斯很小心地挖掉了石头周围的水泥和石灰，让石头露出来，只剩下摇动它的根基了。他使劲用指甲去挖，但指甲太软了，而把瓦罐的碎片塞进石缝里一撬就碎了。白费了个把小时力气后，他停下来想，难道就这样刚刚开始就放弃，然后什么也不做地等着那位邻居来完成一切吗？一个想法突然在他脑海里冒出来，他站着脸上露出了微笑，额头上的汗很快也干了，满面愁容舒展开来。
他想到了狱卒给他送汤用的有柄平底锅，狱卒给他送汤的时候，总是把汤盛在这只铁制的平底锅里。重要的是，它的柄也是铁的，这是唐太斯唯一能想到的工具。这只平底锅里还装着另一个犯人的汤，因为唐太斯曾经注意到，它有时候很满，有时候则空了一半，这要看狱卒是先送给他还是先送给另一个犯人。现在，唐太斯情愿用十年的生命来换取这个平底锅。
狱卒每次把这只平底锅里的汤倒进唐太斯的盆子里，唐太斯就用一只木匙就着盆子喝汤，然后洗干净，留着第二次再用。这天晚上，唐太斯估计狱卒要来了，故意把盆子放在门与桌子之间的地面上。狱卒进门时，一脚踩到盆子上，一下把盆子踩成碎片。这一次他不能再怪唐太斯了，虽说唐太斯不该把盆子放在那里，但也怪他走路不小心。狱卒咕哝了几句也就算了，环顾四周想找个东西盛汤，但这个盆子是唐太斯仅有的餐具，再也找不到别的东西替代了。
唐太斯趁机说：“不如你把锅留下吧，明天送早餐的时候再拿走。”
懒惰的狱卒也确实不想再跑一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就把平底锅留下了。
唐太斯高兴坏了，狱卒走后，他立刻把汤喝完，又等了一个小时。确定狱卒不会改变主意再回来，他才搬开床，把平底锅的柄插进墙上大石块和碎石的缝隙里，开始使劲撬动，大石块微微动了一下，这让他确信主意不错。一个小时后，他终于把那块大石头从墙上挖出来，露出一个一尺半多见方的墙洞。他小心翼翼地把泥灰都收拢起来，捧到地牢的一个角落里，用泥土盖起来。这件宝贵的工具得来不易，他决定充分利用这一夜的时间，拼命地挖掘。
天亮的时候，他把石头放回到原来的地方，把床推回去靠住墙壁，在床上躺下来。过了一会儿，狱卒拿了一片面包进来，放在桌子上，这就是唐太斯的早餐。
看到狱卒没有拿来新的盆子，唐太斯问：“咦，你怎么没有另外给我找一个盆子来？”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15章 三十四号和二十七号（6）
狱卒没好气地说：“什么东西都让你弄坏了，先是打烂了瓦罐，后来又让我踩破了你的盆子。要是犯人都像你这样，政府就负担不起了。干脆把锅留给你，以后就用这个来盛汤吧，省得给你又打碎了。”
唐太斯在被子里虔诚地双手合十，抬起头看着天，无比感激上天给他留下这件工具。不过他也注意到，自从自己开始劳作以来，那边的犯人已经停止干活了，这没关系，他的邻居不向他靠拢，他可以主动靠拢过去，他还是要加紧工作。
他不知疲倦地工作了一整天，傍晚时候，他已经挖出了十来把水泥、石灰和碎石片。估计狱卒快要来了，他赶紧扳直了锅柄，把铁锅放回原处。今天是斋日，狱卒在锅里倒了一些鱼汤。犯人每星期必须斋戒三次，如果不是唐太斯早就忘了数日子过，这倒也是一种计算日子的方法。狱卒倒完汤就走了。
唐太斯很想弄清楚他的邻居是否真的已经停止了工作，于是仔细听了一会儿，发现仍像过去三天一样，没有一点动静。唐太斯叹了一口气，很明显，这说明他的这位难友不信任他，但是他仍然决定一直干下去。两三个小时后，他遇到了障碍，铁柄碰上去丝毫不起作用，只是在一个平面上打滑。他用手一摸，发现那是一条横梁，这条大梁完全堵住了他挖的洞。现在必须在它上面或下面重新挖起。
不幸的唐太斯没想到会遇到这种可怕的障碍，他小声说：“我的上帝啊！我曾经那样虔诚地向您祷告，希望您能听到我的话。您剥夺了我的自由，又剥夺了我死亡的安息，是您让我又萌生了生存下去的希望，求您可怜可怜我，不要让我绝望而死！”
“既然向上帝祈祷，为什么又把上帝和绝望混在一起说？”一个很小的声音说道，这声音像是从地下冒出来的，因为隔着一层东西，声音被压低了，听起来有些阴森凄惨，像是从墓地里发出来的。
唐太斯觉得头发都竖起来了，身子向后一缩，跪在了地上，他不敢相信听到的一切。“天啊！我听到了一个人的说话声！”四五年来，除了狱卒外，可怜的爱德蒙再没有听到别人说话。而在犯人看来，狱卒只是牢外的一扇活门，铁栅栏外一道肉做成的障碍物，实在不能算是个真正的人。
“虽然被你的声音吓了一跳，但是看在上帝的分上，还是请你再说下去吧，你是谁？”唐太斯急切地问。
那个声音反问：“你又是谁？”
唐太斯毫不犹豫地说：“一个不幸的囚犯。”
“哪国人？”
“法国。”
“叫什么名字？”
“爱德蒙·唐太斯。”
“以前是干什么的？”
“水手。”
“到这儿有多久了？”
“一八一五年二月二十八日来的。”
“犯了什么罪？”
“我是无辜的。”
“你被指控犯了什么罪？”
“参与皇帝复位的阴谋活动。”
“什么？复位！皇帝已经不在位了吗？”
“他是一八一四年在枫丹白露退位的，后来被流放到厄尔巴岛去了。你在这儿多久了，怎么连这些事都不知道？”
“我是一八一一年进来的。”
唐太斯不禁打了个冷战，这个人竟然比自己多关了四年。
那个声音说：“不要再挖了，告诉我你的洞有多高。”
“和地面齐平。”
“你怎么把它遮起来的？”
“它在我的床背后。”
“你被关进来后，你的床就没有搬动过吗？”
“没有。”
“你的房间通向哪里？”
第15章 三十四号和二十七号（7）
“通向一条走廊。”
“走廊通到哪里？”
“通到院子里。”
那声音小声说：“糟糕！”
“怎么了？”唐太斯喊道。
“有缺陷的圆规让我计算错了，一直把你挖的这面墙当做了城堡的墙。要知道，设计图上画错一条线，实行起来就等于错了十五尺，一个小小的纰漏就把我的计划全毁了。”
“那样的话，你岂不是要挖到海边去？”
“那正是我希望的。”
“如果你成功了呢？”
“如果成功了，我就可以跳进海里，游到附近的岛上去，比如多姆岛或是狄布伦岛，那时我就安全了。”
“你能游那么远吗？”
“上帝会给我力量的，可是现在一切都完了！”
“一切都完了？”
“是啊，你别再挖了，等着我的消息吧。”
“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我是……二十七号。”
唐太斯说：“你信不过我吗？”他似乎听到那个人发出一阵苦涩的笑，本能地猜到那个人是要弃他而去，于是大声说，“我是一个基督徒，我以基督的名义向你发誓，我情愿让他们杀了我，也不会吐露任何真情。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离开我，不要不和我说话。我已经山穷水尽忍耐到极限了，如果你再甩下我，我发誓我会把头撞碎在墙上，我死后你会内疚一辈子的。”
“你多大了？听你的声音像是个年轻人。”
“我不知道自己的年龄，因为很久没有计算时间了。我只知道我被捕的时候是一八一五年二月二十八日，那时候我刚满十九岁。”
那声音轻轻地说：“那你还不满二十六岁，这个年龄是不会做叛徒的。”
唐太斯喊道：“我向你发誓，就算他们把我剁成肉泥，我也不会出卖你。”
“幸亏你对我这样说，这样请求我，否则我就要另拟一个计划了。你的年龄也让我放心，等着我吧，我会再来找你的。”
“什么时候？”
“到时候我会给你信号的，我得算算我们的运气。”
“千万别抛弃我，或者请你到我这儿来，或者让我到你那儿去，我们一起逃走。即使逃不了，我们也能说说话，你谈你爱的人，我谈我爱的那些人。”
“不，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那你会喜欢我的。如果你年轻，我就做你的朋友；如果你是老人，我就做你的儿子。我有一个慈祥的父亲，如果他还活着，应该有七十岁了，我只爱他和我的未婚妻美塞苔丝。我的父亲不会忘记我，这一点我可以肯定，但美塞苔丝还爱不爱我，就只有上帝才知道了。我会像爱我的父亲那样去爱你。”
“很好！明天见。”听得出，那个人说这句话时充满了诚意。
唐太斯站起来，像以前那样小心地掩藏好从墙上挖下来的碎石和石灰，把床推回去靠住墙。他现在沉浸在幸福之中，因为他知道自己将不再孤独，也许不久还会获得自由。就算不能获得自由，至少也有了一个伙伴，苦难的生活一旦有人分担，痛苦也就减少了一半。
一整天，唐太斯都在小小的地牢里走来走去，有时会高兴得发呆。走累了就坐在床上，按住自己的胸膛，只要听到极轻微的响动，就敏捷地蹦到门口去。他又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担忧，唯恐和这个新交的朋友被迫分开。他已经打定主意，如果狱卒发现了什么，移开他的床去察看那个洞口，他就用瓦罐砸碎狱卒的头。这样他会被处死，但他不后悔，因为如果不是这个神奇的声音，他早就绝望而死了。
傍晚时分，狱卒来了。唐太斯躺在床上，这样可以把后面的洞口保护得更好。他的眼里显然露出了异样的目光，因为狱卒看了他一眼之后说：“喂，你又疯了吗？”唐太斯害怕过于激动会泄露秘密，没敢回答。狱卒摇了摇头，退了出去。
夜幕降临后，唐太斯满以为他的邻居会趁着夜晚的寂静来和他说话，他静静地期待着，可是这一晚上并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第二天早上狱卒走后，唐太斯正准备把床拉开，突然听到了三下间歇相同的叩击声。他立刻跪下来，小声说：“是你吗？我在这儿。”
“你那边的人走了吗？”那个声音问。
“走了，不到晚上他肯定不会再回来，我们有十二个小时的时间。”
“那就是说我可以动手干活了？”那个声音说。
“是的，是的，快动手吧，求求你了，别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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