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它应该是从马赛港驶往外海的。他决心登上那艘船离开这里,但如何面对盘问和搜索呢?为了避免被押回马赛,必须编个故事。这些沿海做贸易的走私贩子是会出卖任何人的。眼下只有冒充一个沉船上的水手看来比较稳妥。
这时,他在昨晚渔船被撞破的地方发现了一顶红色的锥形水手帽。“我有救了!”他对自己说。他首先戴上那顶帽子,然后抓住一块风帆船的龙骨碎片,向那帆船航行的路线靠过去。
可是那艘帆船是顶风行驶,不一定会靠岸航行,这让他很担心。庆幸的是,船还是像大多数到意大利的船一样,想从杰罗斯岛和卡拉沙林岛之间穿过。他预计,帆船不久会接近到离他四分之一海里以内。他几次发出求救信号,都没有让船上的人看到。即使大声喊叫,也无济于事。他有些暗自庆幸抱着的这块龙骨。至少,如果求救失败,他还能游回岸上。 。。
第21章 狄布伦岛(3)
终于,那艘独桅船向他驶来,他赶紧迎上去,可那艘帆船又马上改变了方向。他奋力一跃,挥舞着帽子大喊着从水里冲出来,半个身子都露出了水面。船上的人听到喊声立即让两个人划着小艇迅速向他驶来。唐太斯扔掉龙骨,向他们游去。但他已经力不从心,浑身僵硬,难以动弹。
“挺住!”一个水手用意大利语向他大声喊道。
话音未落,一个浪头打过来,把他淹没了。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淹死了,但还是一边拼命乱划,一边大喊。他怀疑自己又被那要命的铁球绑住了,不断往下沉。他一度只看到苍白的天和云,接着是一片空白。模模糊糊中他觉得有人抓住了他的头发,将他带出了水面。然后,他就失去了知觉。
唐太斯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几个水手围着。有人给他揉擦四肢,那个向他喊“挺住”的人正在给他喂酒,还有一个老水手正一脸同情地看着他。唐太斯以最快的速度看了看他们航行的方向。伊夫堡远去了,他欢呼起来,但那欢呼更像痛苦的呻吟。
不久,酒就发挥了作用,他逐渐恢复了活力。“你是什么人?”老水手用蹩脚的法语问道。原来他就是掌舵的船长。
“噢,我是一个马耳他水手。是从锡拉库萨装运谷物来换烟酒的。不料我们在摩尔吉海岬遇到风暴,触礁了。”唐太斯用不流畅的意大利语回答道。
“你从哪儿游过来的?”
“那些岩石那里。我们的船长和船员都死了。我当时要不是抓住了块岩石,恐怕也早就完蛋了。我不想在这个孤岛上等死,所以看到你们的船后,就立即抱着一块破船上的木头游了过来。谢谢你们救了我。当时我觉得自己快淹死了,幸好有人抓住了我的头发。”
“是我,真是危险,你正往下沉呢。”一个看上去诚实坦率的水手说。
“是啊,太感谢了。”唐太斯向他伸出手去。
“可是,当我看到你的时候,真有些迟疑。你六英寸长的胡子,尺把长的头发,让我疑心你是强盗而不是什么好人。”
“哦,我有一次遇险,曾向宝洞圣母许愿,十年不剃头发也不刮胡子,求她在危难之际救我一命。不料今天在这里应验了。”唐太斯摸着自己长长的头发说。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船长问道。
“唉!随便了。我侥幸逃出一条命,只好去做水手了。在一艘商船上找份工作还是没问题的。你们在第一个靠岸的港口就让我下去吧!”
“你熟悉地中海吗?”
“当然,我从小就在那里。”
“你熟悉那些有名的港口吗?”
“太熟悉了,闭着眼睛驶进去都没问题。”
“船长,只要他说的是真话,我们为什么不留下他呢?”那个曾对唐太斯喊“挺住”的水手说。
“真话?说得倒好,但像他现在这样子,谁知道。”船长一脸疑虑。
“我干起活来会更好。”唐太斯说。
“那让我们边走边瞧吧。”对方微笑了。
“你们打算去哪儿?”
“利沃诺。”
“那你们为什么不靠前侧风直直地往前驶,而老是折来折去呢?”
“因为我们不想撞到里翁岛上去。”
“我可以让船在离岸二十寻开外的地方通过。”
“那你去掌舵,让我们瞧瞧你的本领。”
唐太斯接过舵把,轻轻一压,船就马上转过来。这对他来说完全操纵自如。“准备扯帆!”他喊道,“把绳索拉直!拴索!”四个水手立即按他的指令忙活起来。船长则站在一边不动声色。
果然,船的右舷在离岸二十寻的地方擦了过去。
“好样的!”船长很高兴地喊道。“好样的!”水手们也跟着叫起来。这个人的智慧和活力令他们惊奇,他身上所具备的素质无可争议。
“我还是有一些用处吧!到了利沃诺,如果你们觉得我是累赘,可以让我滚蛋。至于你们借给我的衣服和伙食费,我领到了第一笔薪水就会还的。”唐太斯离开舵把说。
“哦,只要你的要求合理,这没问题。”船长说。
“如果您给我和他们同样的待遇,我们就马上可以定下来。”唐太斯回答说。
“不能这样,你不止这个价。”那个曾救过唐太斯的水手说。
“雅格布,他要多少是他的自由。你怎么了?”船长说。
“的确,我也就多一件衬衫和一条裤子。”雅格布答道。
“谢了,朋友。已经够了。”唐太斯说。
雅格布将那两件衣服拿来让唐太斯穿上。
“你还有别的需要吗?”船长问。
“我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给我来杯酒,再来点面包吧!”
雅格布很快就把这些都办妥了。
“打左舵!”船长喊道。
这时,唐太斯看见伊夫堡城垛顶的天空中升腾起了一小团白雾,还隐约听到了一声炮响。
“咦!那是什么意思?出什么事了?”船长问。水手们也都面面相觑。
“那是在放示警炮,可能是伊夫堡有犯人逃跑了。”唐太斯镇定自若地把甜酒凑到唇边,“这酒真厉害。”说着用短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
这句话把船长仅有的一点怀疑也打消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得到了个好水手。”船长心想。
唐太斯为了能随时注意马赛方向的动静,就以身体累了为借口,要求掌舵。船长毫不犹豫地让舵手把舵交给了唐太斯。
“今天是几号?”唐太斯向雅格布问道。
“二月二十八。”
“哪一年?”
“你问我哪一年?”
“对啊。”唐太斯笑着说。
“你不知道现在是哪一年?”
“我被昨天晚上的事吓坏了,大约已经失忆了。”唐太斯继续微笑着回答。
“一八二九年。”
这么说,唐太斯在伊夫堡已经被囚禁了十四年。入狱时他才十九岁,而现在已经三十三岁了。想到这里,他不免觉得有些悲哀。同时仇恨的火苗也窜了上来。他想起三个人——腾格拉尔、弗尔南多和维尔福,是他们使他受尽痛苦。在狱中,他无数次发誓一定要报仇雪恨。那么现在,是时候了。对了,还有她,这么多年,她一定以为自己早就死了吧。
船上的每一片帆都鼓满了风,这让小小的独桅船驶得飞快,笔直地向利沃诺驶去。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22章 走私贩(1)
一天不到,唐太斯就和船上的人熟悉了。这艘船叫“少女阿梅丽号”,它的船长令人油然而生敬意。他几乎懂得地中海沿岸的所有语言,无论是阿拉伯语还是普罗旺斯语。这种语言上的非凡能力使他不需要雇用翻译,和人交换起信息来非常方便。
这都是些靠天过活的人。他们大都来历不明,不但没有姓名,也没有国籍,甚至没有明白的称呼。在码头上,他们过着经济来源秘密的生活。很明显,他们靠走私过活。
说实在话,船长在收留唐太斯的时候是有疑虑的。一开始他怀疑唐太斯是税务局派来的密探,是沿海岸的海关官员派来刺探他的。因为他对那些海关官员都太熟悉了。那些可敬的先生们和他无时不在勾心斗角。伊夫堡上空飘起轻烟的时候,唐太斯驾驶小船的熟练程度让他多少明白,这位新来者最起码不是海关官员。唐太斯泰然的态度让他连最后的一丝顾忌也消散了。
在这条船上,爱德蒙多少占了点便宜。一方面他将自己的身份隐藏得不露丝毫痕迹,另一方面,船上的人们在他那里却一目了然。无论船员们怎样旁敲侧击,他都守口如瓶。那不勒斯和马耳他在他那里被描绘得有声有色。除了他最初的那番话,他们休想再从他那里打听到一点额外的讯息。那个热那亚人固然精明过人,而唐太斯温和的态度和熟练的航海技术却是最好的障眼法。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这位热那亚人并不想知道自己应该知道的事情之外的其他事,而只相信可以相信的事。
利沃诺终于到了。但是,十四年了,唐太斯能与年轻时的自己相识吗?那个完好记忆里的自己如今会是怎样一副模样啊!从前,他看上去就如提香名画上走出来的人物。圣斐迪南街的一个理发师曾为此而诧异。那么现在,理发师看到这样一个天赋美好却自我舍弃的人,一定会为他现在的样子感到惊奇吧!
爱德蒙真实的面貌很快就在那位利沃诺理发师的手中呈现出来。他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摸着光滑的下巴,发现自己真的变了,十四年的牢狱生活,带来的不仅仅是从十九到三十三岁的转变。当年他挂着幸福的圆圆笑脸也已不复存在,而是变长,变得苍白了;皱纹出现在额头上;嘴角也刻上了显示坚强意志的线条,他的眼神里满是抑郁,间或闪动着仇恨的光芒。这一切,再配上他那黑色的头发,不难发现那种北欧男人身上的高雅和俊美。学识使他充满智慧,长年积蓄的力量使他颀长的身材看起来强壮而结实。无论他的仪表、嗓音,还是祈祷时的啜泣和诅咒都异常动人。他的眼睛已经在长久的昏暗里变得像鬣狗和狼的眼睛那样锐利。爱德蒙对这样的自己太陌生了,他对自己笑了笑。可以打赌,此时,就算他最好的朋友也不会认出他来。
少女阿梅丽号的船长给爱德蒙预支了一些红利,希望留下爱德蒙。
当爱德蒙理完发,穿了一套新买的水手服,重新出现在少女阿梅丽号船长面前的时候,船长已经认不出他了。爱德蒙甚至不得不重新讲一遍自己的身世。船长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那个满脸胡子、头发里满是海藻、差点被淹死的人,同面前的这个人等同起来。爱德蒙还了雅格布借给他的衬衫和裤子,他已经是一个全新的爱德蒙了。
船长决定长期雇用唐太斯,而唐太斯接受的聘期却只有三个月。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22章 走私贩(2)
不到一星期,少女阿梅丽号就再次起航了,船上装满了印花纱布、棉花和烟草。他们要去的是科西嘉沿岸,将这些东西卖给那些投机商人,再由这些商人把货物转运到法国去。唐太斯在狱中时常梦到的情景实实在在地出现在面前,右边的戈尔纳,左边的皮亚诺扎,还有即将去的帕奥里和拿破仑的故乡科西嘉。
第二天早晨,基督山小岛出现在少女阿梅丽号不到一里远的地方,唐太斯斜靠在船舷上注视着那玫瑰色的岩山,他奇特的目光引起了船长的注意。而船长是不会知道这个小岛对于唐太斯有何种意义的。
对唐太斯而言,这是上帝赐与他的土地。在船靠近的那一瞬,他甚至想跳进海里向它游过去。但理智告诉他,他必须等待。因为现在不但没有工具去发掘那里的宝藏,也没有武器可以保护它。十四年的囚禁生活,已经教会他如何等待。如果说过去是为了自由,那么现在则是为了财富。这难道是个幻想吗?不,红衣主教斯帕达的那封信,他一个字都不曾忘。那不可能是法利亚神甫生病时凭空捏造的东西。他完全可以再等上一年半载。
黄昏来临,小岛在薄暮中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天际,消失在所有人的目光里。但对于唐太斯,小岛依旧清晰。小岛在他心中有着无与伦比的位置。这天晚上,他是最后一个离开甲板的人。
第二天,他们就到了阿莱里亚岛附近的海面。他们整天只沿着海岸航行,却不停泊。直到一盏信号灯在桅顶上亮起的傍晚时分,他们才奋力靠向岸边。大约到了大炮的射程以内后,唐太斯看见船长架起了能把四磅重的炮弹射出千步之外的旧式小炮。但这是多余的,交易进行得很顺利。双方配合得也很默契。凌晨两点的时候,所有货物卸到了岸上。当天晚上,少女阿梅丽号上的每个人就分到了一百个托斯卡纳利弗尔。接下来,他们所要做的是再把船装满,去往下一站撒丁岛。
少女阿梅丽号运气很好,几乎每次都成功了。只有在他们将哈瓦那雪茄、白葡萄酒和马拉加葡萄酒运往卢加沿岸的时候,出了一点事故。在少女阿梅丽号和税警发生的冲突中,船员们打死了一名海关官员,唐太斯和另一名水手则受了伤。唐太斯伤的是左肩。奇怪的是,他对自己的这次受伤似乎还很高兴。他已经学会用微笑来面对危险了,痛苦对他来说就像希腊哲人说的那样成了一件不坏的事。他对于海关官员的死完全无动于衷。甚至连他自己也怀疑他对人类的情感已经麻木了。唐太斯经受着各种锤炼,朝着他的既定目标走去。
当唐太斯倒下的时候,雅格布以为他死了。一度冲过来照料他,尽一个好伙伴的责任和义务。看来,这个世界并不能单纯地用好坏来形容。无论是班格罗斯医生所理解的好,还是如唐太斯所认为的坏,都是不完全的。例如雅格布对唐太斯的救助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爱德蒙的伤并不严重,只敷了一点在撒丁岛老妇人那里买来的草药,就迅速痊愈了。同时,爱德蒙与雅格布之间产生了某种微妙的感情,当爱德蒙以试探的目的从自己的红利中拿出一部分报答雅格布时,雅格布表现得很愤怒。他已经本能地将爱德蒙视为知己了。爱德蒙只要稍微对他表示一点友好,那个诚实的水手就很欣慰了。
每当船顺风而行,只要有舵手就万无一失的时候,爱德蒙便做起了雅格布的老师。为他指出海岸线的位置,教他学会对罗盘的各种变化进行判断,以及如何对星象进行观察。一如当初法利亚神甫教自己那样。
“我这样一个可怜的水手学这些有什么用呢?”一次,雅格布问道。
“总有一天会用得上的。你知道你的同乡波拿巴是怎样成为船长,然后成了皇帝的吗?”爱德蒙这样反问道。原来,雅格布也是科西嘉人。
两个半月后,爱德蒙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刻苦耐劳的水手了,而是成了一个卓越的航海者。他学会了如何与海盗和走私贩暗号联络,还结交了他们中的一些人。在这个过程中,他经过基督山小岛不下二十次,但从没上去过。
现在,他最大的愿望是自己租一只小帆船,找借口到基督山小岛上去自由搜寻。他决定等自己与少女阿梅丽号船长签订的合同期一满,就着手去干。现在他手上已有了一百个毕阿士特。他相信只要有点冒险精神就一定可以做到。但唐太斯已经在长期的监狱生活中变得谨小慎微,他担心贸然前去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而又始终无法想出一个万全之策。这让他时常心神不宁。
就在这个时候,机会悄然降临了。那天晚上,船长带着心神不宁的唐太斯去了奥格利奥河边的一间小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