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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莫雷尔先生听到了法老号船长戈马尔从帕尔马岛回来的消息。他觉得自己应该去安慰一下，于是让人把对方应得的薪水送了过去。当他走下楼梯的时候，遇到了佩尼隆。他发现自己从前的这位老雇员穿了一套新衣服，尴尬地退到了楼梯的拐角里，一边像往常一样将烟草在嘴里顶来顶去，一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很显然，佩尼隆之所以这样窘迫，是因为穿了新衣服的缘故，他从来没有在自己的行头上花过这么多钱。莫雷尔走上前去，同佩尼隆握了握手，佩尼隆的这只手显得怯生生的，他猜想，佩尼隆一定是找到新雇主了，还可能会代表新雇主来聘请戈马尔船长。莫雷尔得知实情后，没有怨恨而是边走边为他们祈祷好运。
汤姆生·弗伦奇银行的代表，从那以后就像失踪了一样，再也没有在马赛出现过。在马赛，只有三个人对他有印象，那就是市长、监狱长和莫雷尔先生。
八月底逐渐临近，四处奔走借债还债的莫雷尔突然不见了。于是，二十日那天，马赛开始盛传他的公司在月底就要宣告破产的消息，据说他就是为此而搭乘邮车逃走的，因为他不想看到这个残忍的结局。
可是，到了八月三十一日，人们发现他的公司人员还在正常上班。莫雷尔的助手艾曼纽和会计柯克莱斯仍然在那里查点拿来兑现的期票，并且每一张都照旧如数兑付，其中还有两张是莫雷尔认可的欠款，这在一个行将倒闭的公司简直是不可思议。这样，从前那些预言祸事的人开始转变口风，他们将莫雷尔公司倒闭的日期推迟到九月中旬。
然而，事实是莫雷尔去了巴黎。因为莫雷尔想起了腾格拉尔，并且听说他已经相当富有。单就传闻来看，腾格拉尔如果帮他的话，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因为据说腾格拉尔已经有六百万到八百万法郎的财产，还有无限的信贷能力。腾格拉尔并不用出钱，而只要肯在莫雷尔贷款时说一句话担个保，就可以使莫雷尔咸鱼翻身。可敬的船主希望，腾格拉尔可以看在从前的情分上帮帮忙，甚至将此看成最后的希望。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30章 九月五日（2）
但凡是了解莫雷尔的人都知道，他并不喜欢腾格拉尔，如果不是迫于无奈，他是不可能这样做的。就此看来，莫雷尔真的已是走投无路了。
九月一日，莫雷尔终于沮丧地回来了。他虽然没有说一句怨言，也没说一句刻薄的话，但很显然，此行不但没有达到目的，而且很可能遭到了令人屈辱的拒绝。因为他回到家的时候，只同自己的妻女拥抱了一下，握了握艾曼纽的手，便一个人去了他在三楼的书房，又招呼柯克莱斯进去。
大家意识到，这次恐怕真的要破产了。于是，尤莉决定写信给驻防在尼姆的哥哥——马西米兰·莫雷尔，让他回家。希望这个刚毅正直的青年回来与这个家庭共渡难关。
这个还不到二十二岁的青年如今已是少尉了，并且有相当的机会可以升职。他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在部队里严于律己，不但恪守一个军人应尽的义务，而且从不逃避个人的责任。他的母亲和妹妹相信，这个当年一心一意要过军人生活的人，完全可以帮助自己的父亲。此时只有他才能和父亲共同应对即将到来的局势。
事态的确严重，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尤莉发现，柯克莱斯从莫雷尔的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不仅脸色苍白，而且浑身颤抖，甚至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都一反常态慌慌张张，只是举着两手，一边向楼下狂奔，一边大声尖叫着：“噢，小姐，小姐！太可怕了！真是不能相信！”不久，尤莉又看到他拿了几本厚厚的账簿、一册笔记本和一袋钱向楼上奔来。这更加重了她的不安。
莫雷尔将所有的账簿都翻看了一遍，然后翻开笔记本，又数了数钱。现在全部的现金大约是七八千法郎，加上五号可以收到的四五千法郎，总共是一万四千法郎。而对方的期票却有整整二十八万七千五百法郎。看来，这次他真的陷入了绝境。
他原本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每天用完午餐后都会到本地人聚集的地方去喝咖啡，读《信号报》。可是这天，妻子和女儿却发现他径直回了办公室，他冷静的外表令人担忧。
柯克莱斯完全被眼前的一切弄得呆若木鸡，那一整天，他都坐在天井里的一块石头上，在炽热的阳光下整整曝晒了一个下午。艾曼纽想方设法安慰两个女人，但什么都像是空谈，索然无味。对莫雷尔家的这场大祸，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夜晚来了，两个女人都没睡，她们在房间里待着，希望莫雷尔来找她们谈谈情况。可是，她们却听见他蹑手蹑脚地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莫雷尔夫人见状，只好让女儿先去睡觉。但是她还是担心丈夫，便在尤莉离开大约半小时后，悄悄地来到了走廊上。没想到，尤莉也在。看来，她们的心思是一样的。
“他在写东西。”尤莉对母亲说。
莫雷尔夫人点点头，凑近钥匙孔里朝里望去。她发现丈夫写字的纸上贴有印花，下意识里，她觉得他写的可能是遗嘱。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怎么都不愿意相信这么可怕的事情会发生。
第二天，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莫雷尔先生用完早餐，像往常一样平静地进了办公室。午餐以后也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变化，莫雷尔只是把女儿拽到身边，将她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前，拥抱了一会儿。但细心的尤莉还是注意到，父亲的心跳很快，尽管从表面上看，一切都是平静的。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30章 九月五日（3）
两天之后，也就是九月四日晚上，莫雷尔突然提出收回女儿手里的那把办公室钥匙，这把钥匙之前一直是由女儿保管的。除了童年时代偶尔因为受罚而被收回外，尤莉从来没有失去过这项特权。她立即预感到事情的严重性，认为这是一个恶兆。
“我做错什么了，父亲？您收回这把钥匙干什么？”年轻姑娘注视着莫雷尔，她的声音让人觉得她正在发抖。
“没什么，宝贝，我只是想收回它而已。”莫雷尔在女儿面前，禁不住泪水盈盈。
“噢，它好像不在我身上，我想一定是丢在我的房间了。”尤莉在身上摸了一下，马上走了出去。
她并没有回卧室，而是径直去了艾曼纽那里。
“你不能把这钥匙交给你的父亲。我建议你尽可能不要离开他，尤其是明天早上。”艾曼纽说。
可当她问艾曼纽原因时，对方却说不知道，当然也有可能是不肯说。
九月四日到五日的晚上，莫雷尔在自己的房间里一直待到凌晨三点才睡。妻子和女儿则一直在隔壁守着他。她们害怕莫雷尔有什么不测，更期待马西米兰的到来。马西米兰应该在傍晚就到家。
八点的时候，莫雷尔起来了，脸色苍白而忧郁。虽然看起来还是那么冷静，但仍然难以掩藏他的焦虑。他走进了妻女的房间，对妻子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温柔。在莫雷尔夫人的记忆里，这是不多见的。他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凝视着自己的女儿，不时地亲吻她。这在尤莉的记忆里并不多。
这种近乎反常的举动让尤莉更加担心。于是，她按照艾曼纽的话，在父亲离开房间的时候，同他一起走了出去。
“回去陪你妈妈吧！”他见女儿跟了出来，回头急切地对她说。尤莉没有动。
“你必须这样做。”他语气中带着命令的意思。这是莫雷尔生平第一次用这种口气对女儿说话，但听得出来，那里还是饱含着浓浓的父爱。
尤莉不敢不听父亲的话，又不想离开父亲，只好默默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门突然开了，有两只手搂住了她，同时还有嘴唇亲到了她的前额。她一抬头，不禁高兴地喊了起来：“哥哥！马西米兰！”
话音未落，莫雷尔夫人就站起来扑进了儿子的怀抱。
“母亲，”青年叫道，“出什么事了？你们的信把我吓了一跳，所以我急急忙忙就赶回来了。”
“尤莉，快去告诉你父亲，马西米兰回来了。”莫雷尔夫人说着对女儿做了个手势。姑娘听了，赶紧冲出房间。可是才到楼梯口，被一个手里拿着信的人拦住了。
“您是尤莉·莫雷尔小姐吗？”那人带着浓重的意大利口音。
“是的，先生，有什么事吗？”尤莉犹犹豫豫地反问道，“我们好像不认识！”
“噢，我这里有封信是给您的。我想，它对令尊大人有帮助。”说着他把手里的信递给了尤莉。
年轻姑娘急忙拆开信。上面这样写道：“马上到梅兰巷十五号去，门房会给你六楼房门的钥匙。到时候，你会看见壁炉架上有一只红丝带织成的钱袋。你把它取回来，在十一点之前交给令尊。记住，你答应过会照我说的去做，请你履行你的诺言。水手辛巴德。”
姑娘看完，不禁喜出望外地惊呼起来。可当她抬起头寻找那信差时，却发现他早已不见了。她简直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又将那封信读了一遍。这次她发现信的下面还有一小段附言：“切记，你必须照我说的亲自去，而且不能有任何人相伴，如果不是这样，那门房就会回答说他根本不了解有这回事。”附言让年轻姑娘有些犹豫，她无法确定这到底意味着什么，那完全可能是个陷阱啊！尽管她并没有想更多，比如说可能会遇到各种危险以及危险带来的恐怖，但她还是决定找人商量一下。她既没有选择母亲，也没有选择哥哥，而是选择了她钟情的艾曼纽。她将汤姆生·弗伦奇银行代表那天来见父亲走时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遍，然后又拿出刚才收到的信，并说自己当时的确答应过他。 。。
第30章 九月五日（4）
“那你必须去，小姐。”艾曼纽将前因后果弄清后，很坚定地说。
“到那里去吗？”尤莉问。
“对，我陪你去。”
“可是，信里是要求我一个人去呀？”尤莉担心地说。
“当然是你一个人，我在穆萨街的拐角上等你就好了。到时候，如果有什么意外，或者你去得太久，我会赶去接应你。谁要是找你麻烦，就看我的！”
“那么，艾曼纽，你觉得我应该服从这个命令，是吗？”姑娘缓缓地说。
“对，他不是说这关系到你父亲吗？”
“也就是说，我父亲有危险！艾曼纽，怎么回事？”
“听着，我跟你说实话吧！今天是九月五日，对吗？”艾曼纽犹豫了一下说。
“是啊！”
“我告诉你，今天十一点钟，会有人来这里，向你父亲兑现大约三十万法郎的期票。”
“是的，我知道。”
“但是，我们没有那么多钱，现在公司里大约只有一万五千法郎。”
“这怎么办？”
“换句话说，在今天十一点钟以前，如果你父亲无法兑现那笔钱，公司就只好宣布破产！”
“噢！那我们赶紧走吧！”说着，她大喊一声，拖着艾曼纽就跑。
此时，马西米兰从母亲口中得知了家里发生的一系列变故。虽然他对这些灾祸并非一无所知，但他对于一再到来的灾祸对家庭产生的影响还是估计不足。事情的严重性几乎吓坏了这个还没有完全成熟的青年。他听完这一切便急匆匆地冲出了房间，向父亲的办公室奔去。他敲了敲门，发现里面毫无动静，倒是听见卧室的门开了。原来父亲并不在办公室，而是在卧室里。莫雷尔突然看到回来的儿子，毫无思想准备，不由得惊叫起来。马西米兰见了父亲，几步就跳下楼梯，径直扑上去，搂住了父亲的脖子。可是，莫雷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左手紧握着一件东西藏在衣服底下。
突然，马西米兰身子一缩，用右手按住了莫雷尔的胸膛，叫道：“父亲！你把手枪藏在衣服里干什么？”
“噢，我感到害怕！”莫雷尔说。
“哦，父亲！看在上帝的分上，告诉我，您拿这个武器做什么？”青年惊叫道。
“马西米兰，”莫雷尔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来，你是个珍爱名誉的男子汉，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吧！”
说罢，莫雷尔带马西米兰走进办公室。马西米兰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莫雷尔关好门，穿过前厅，将手枪放在写字台上，然后打开那本记载着公司财务的账簿，指着账簿对儿子说：“看看吧！半个小时后，我就不得不付出二十八万七千五百法郎，而现在我们实际上只有一万五千二百五十法郎。”说完，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在这个绝望的数字面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青年将账簿仔细看了一遍，也陷入了绝望。“那么，父亲，真的已经没有一点办法了吗？”过了一会儿，青年问道。
“是的。所有的办法我都想过了。”
“各方面都找了吗？”
“是的，都找遍了。”
“也就是说，半小时后，我们将不得不为此蒙羞了。”马西米兰语调低沉地说道。 “也许，鲜血可以洗清耻辱。”莫雷尔说。
“父亲，我理解你。”马西米亚伸手去拿手枪，“就让我们共同承担，谢谢！”
“不，你还得养活你的母亲和妹妹！”莫雷尔一把抓住了儿子的手。
青年浑身一紧。“父亲，你决定让我活下来？”
“对，你必须活下来，这是你的责任，马西米兰。我要你这样做，因为我相信你不是泛泛之辈。你冷静坚强的头脑会做出合乎情理的决定，你应该像个局外人。”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30章 九月五日（5）
过了一会儿，年轻人满含悲伤地把自己的军衔肩章扯了下来，缓缓地对父亲说：“好，父亲，我听您的。您平静地去吧，我一定会活下去。”眼里满是冷峻。
“你知道，这不是我的错。”莫雷尔说着，身子一软，几乎跪倒了。
马西米兰赶忙一把抱住父亲，把他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前。“我知道的，父亲，您是我生平最值得尊敬的人。”马西米兰微笑了一下说。
“好了，现在所有的事都说明白了，你到你母亲和妹妹那儿去吧，儿子！”
“父亲，为我祝福吧！”青年向父亲跪下一条腿说。
“噢！对，对，我要为你祝福，以自己和三代门楣高尚无可指摘的先人的名义。我告诉你：上帝会重建灾祸所摧毁的大厦。那些拒绝宽恕我的人也许会宽恕你的。我相信他们看到我这样死去，会怜悯你。你要去劳动，勤奋工作，用你的热忱去奋斗，不要说有失体面的话，让你的母亲和妹妹克勤克俭地生活下去。到你用你的财产把我欠下的债还清时，你就可以在这间办公室里告诉人们，你父亲的死，只是由于无法做到你能做到的事。我平静地死去，是因为你会做到。那时候，光荣和伟大就会重新回到我们中间。”莫雷尔捧起儿子的脸，吻了吻他的前额，深情地说。
青年听着，听着，不禁哭了。“父亲！你为什么就不能活下来啊？”
“不，马西米兰！要知道，如果我去死，我将只是一个诚实而不幸的人，一个为了履行诺言而死的人。到时候，全马赛的人都会含泪为我祝福，把我送到最后的安息地，你们也可以高昂地抬起头来。但是，如果我活着，一切都会不一样。我最好的朋友会躲开我，关心和怜悯会变成怀疑和敌意，全马赛都知道我是一个不守信、无力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