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会不一样。我最好的朋友会躲开我，关心和怜悯会变成怀疑和敌意，全马赛都知道我是一个不守信、无力偿还债务的破产者。那时，连你也会为此蒙羞。”
年轻人屈服了，长叹了一声。看来真的只能这样了。
“你现在想办法带你母亲和妹妹离开，让我一个人留下。”莫雷尔说。
“您不再见妹妹一面？”马西米兰问。他总觉得事情还没有完全到那个地步，似乎总有那么一个最后的希望在。
“不了，用不着。我已经和她告过别了，在早上的时候。”莫雷尔摇了摇头说。
“那么对我，您有没有特别的嘱咐，父亲？”马西米兰哽咽着问道。
“有的，孩子，一个神圣的嘱托。”
“说吧，父亲。”
“孩子，将来如果你有钱还债了，我希望你最先偿还那家汤姆生·弗伦奇银行。因为只有它曾理解过我——是它的代理人给了我三个月的延期。虽然我并不知道他们那样做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我还是感谢他们。他们是值得尊重的，你一定要尊重那个代理人。”
“好的，父亲，我答应您！”马西米兰答道。
“最后再说一次，永别了，马西米兰，去吧！”莫雷尔说，“我要一个人待在这儿，遗嘱在我卧室的写字台里。”
青年心里想走，可是腿脚却有些不听使唤。
“听着，马西米兰，想想看，倘若我是一个军人，注定要在攻克堡垒时被杀死。你会对我说什么？我希望你说：‘去吧，父亲，与其活下来名誉扫地，还不如堂堂正正地死。’”莫雷尔说。
“是的，是的，是的！那就这样吧！”年轻人几乎是浑身痉挛地抱了抱父亲，转身便冲出了办公室。
莫雷尔看着儿子离开的身影，眼盯着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拉铃叫来了柯克莱斯。
第30章 九月五日（6）
很明显，莫雷尔父子公司即将破产的事实，几乎将柯克莱斯击垮了。二十年来，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这让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屈辱。
“柯克莱斯，再过一会儿，三个月前的那位汤姆·弗伦奇银行代表就要来了。你到前厅去等他，到时跟我说一声。”莫雷尔用一种无法形容的声调说。
柯克莱斯点了点头，走了。一切准备就绪，莫雷尔重重地倒在椅子里，静候那个英国人的到来。
时间一分分过去了，还剩最后的七分钟。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表针走得如此之快，那速度几乎可以让人看见。他还不算苍老，却要和一切告别了，包括他所爱过的人、自己的家庭和孩子。想到这些，莫雷尔不禁双眼噙着泪水。他将手枪的保险打开放好，然后拿起一支笔，低低地念着女儿的名字，在一张纸上写下来。看来，到这个时候，他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女儿。
时间越来越近，可以用秒来计算了。于是，他再次拿起了枪，半张着嘴，一边盯着钟，一边想着扳机扣动时发出的声音。尽管只是想象，但那个声音还是让他打了个冷战。那一瞬，他觉得自己的心如碎了一般痛。
时钟滴滴答答，眼看就要敲响十一点了，莫雷尔听见楼下传来了开门声。那一定是汤姆生·弗伦奇银行的代表到了。他把枪口放进嘴里，准备在柯克莱斯进来通报的时候开枪。
“父亲！得救了，您得救了！”年轻姑娘兴冲冲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莫雷尔完全没有料到女儿会在这时候进来，手里的枪应声落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里拿着一只红丝钱袋的尤莉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
“得救？你在说什么，我的孩子！”莫雷尔惊诧地问道。
“是的，是的，得救啦！看，您看这是什么呀！”年轻姑娘将钱袋举起来叫道。
莫雷尔拿过钱袋，不禁吃了一惊。在这只曾经属于自己的钱袋上，绑着的正是令他心惊胆战的那张二十八万七千五百法郎的期票，并且期票已经签收了。而钱袋的另一端，还系着一颗指明是给尤莉作嫁妆的钻石，足有榛子那样大。
正在这时，时钟连敲了十一下。莫雷尔觉得自己肯定是在做梦，这一切怎么可能呢？他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用手擦了擦额头，可钟声的颤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就好像有人用锤子在敲击他的心窝。
“快说，孩子，快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这个钱袋是哪里来的？”
“我在梅兰巷十五号六层楼上的一个小房间的壁炉架上找到的。”
“可这钱袋不是你的呀！”莫雷尔大声说。
于是，尤莉将早晨收到的那封信拿了出来，交给父亲。
莫雷尔立即打开信仔细看了一遍，问道：“你独自一人去的？”
“不，是艾曼纽陪我一起去的。本来我们约好在穆萨街的拐角会面，可是，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那儿了。”
这时他们听见有人在楼梯上喊莫雷尔先生。
“是他。”尤莉听出是艾曼纽的声音。
“法老号，先生！”说着，艾曼纽已经一脸兴奋地冲了进来。
“什么法老号？那艘船已经沉了，艾曼纽，你疯了吗？”
“不，先生，是法老号！法老号进港了！我看见了他们发出的信号！”
“是啊，父亲！瞭望塔上真的收到了它的信号，他们正进港呢！你怎么说它已经沉没了呢？”马西米兰也冲了进来。
这一切几乎把莫雷尔搞糊涂了，他平生没有见过这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噢，朋友们！如果是真的，我相信一定是天大的奇迹。这太不可能了！”莫雷尔说着，倒在了自己的椅子上，他觉得浑身无力。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现在还握在他手里的钱袋和那张已经签收了的票据和钻石。
“啊，先生！怎么，法老号回来了吗？”柯克莱斯叫道。
“走吧，让我们去看看吧。假如这个消息不确切，但愿上帝可以怜悯我们。”莫雷尔站起来说道。
于是，他们一行人都来到了卡纳比埃尔街。挤在码头上的人们纷纷给莫雷尔让路，好几个人在那里喊：“看，法老号，法老号！”
莫雷尔顺着人们张望的方向看去，有一艘尾部用白漆写着：“法老号（马赛莫雷尔父子公司）”的船，正抛锚停在瞭望塔的前面。上面满载着洋红和靛青等货物，看上去同原来的那艘法老号几乎没有区别。他发现在甲板上发号施令的，正是从前法老号的船长戈马尔。接着又看见了佩尼隆，他正在那里向自己打旗语呢！一切都是亲眼所见，容不得半点质疑，况且，还有岸上的一万余人做证。莫雷尔转身同自己的儿子拥抱在一起。市民们见状，也不由得欢呼雀跃。
与此同时，藏在哨兵岗亭里的一个满脸黑须的男子转身离去了。他在心里默默地祝福：“高贵而善良的人啊！让您永远快乐吧！愿上帝保佑您！让我的感激和您的恩惠都永藏心底吧！”
这个人从岸边一侧的便梯走下去，连着高叫了三声：“雅格布！雅格布！雅格布！”不久，有人架了一艘小艇向他划来，把他送到一艘豪华游艇边。他矫健地一跃，便上了游艇。远远地看见莫雷尔正在那儿激动地和周围的人握手，这个人几乎欢喜得老泪纵横，不时用感激的目光仰望苍穹，仿佛在那里寻觅给自己带来福音的人。
“永别了，善良的人！永别了，但愿我已经代上帝报答了您高贵的爱意。现在，请复仇之神赐我权力，让我去惩罚那些罪不可赦的恶人吧！”说着，他做了一个手势发出信号，让游艇向港外的大海飞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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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意大利水手辛巴德（1）
一八三八年初，佛罗伦萨来了两个巴黎上流社会的年轻人。他们分别是阿尔贝·马尔塞夫子爵和弗兰兹·伊皮涅男爵。他们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他们想看一看这里一年一度的罗马狂欢节。弗兰兹这三四年来一直住在意大利，所以他知道，在罗马过狂欢节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很明显他们不愿意在万众广场或瓦奇诺广场上露宿。于是，他们写信给西班牙广场上的伦敦旅馆老板派里尼，嘱咐他留一套舒适的房间。不久，他们就得到了回信。老板承诺说，将三楼的两间寝室和一间书房留给他们，并保证每天只收一个路易。这样，既然解决了住宿问题，那么他们在此之前就可以尽可能地游玩了。随后，阿尔贝动身去了那不勒斯，弗兰兹则留在了佛罗伦萨。
弗兰兹在那里觉得百无聊赖。虽然他领略过当地游乐场的乐趣，也曾在佛罗伦萨的贵族家里做过客，但这还是引不起他足够的兴趣。于是，当他参观了波拿巴·拿破仑的摇篮科西嘉岛后，心血来潮决定去监禁拿破仑的厄尔巴岛看看。
他在一个傍晚，用风衣包着身体，躺在一艘原本拴在利沃诺港口铁环上的小船里，悄然出港。可是，他第二天早上在费拉约港登岸后，也只是沿着那位巨人留下的足迹走了一遍，便兴味索然地去了马西亚纳。因为他听说在那里，到处都有红色的鹧鸪。鹧鸪也许的确不少，但他是个失败的猎人，根本没有打到多少猎物，于是就回到船上发脾气。
“啊，如果阁下愿意，我倒是知道一个打猎的好地方。”船长说。
“哪儿？”
“您看见那个岛了吗？”船长指了指一座耸立在海面上的一片圆锥形岛屿。
“嗯，那叫什么岛？”
“基督山岛。”
“可我没有在那个岛上打猎的许可证呀！”
“不需要的，阁下！那个岛上没人住。”
“哦，真的？地中海上竟然有这么个荒岛？”青年惊讶地问道。
“这很自然啊，小岛上除了大堆的岩石，几乎什么都没有！更别说耕地啦！”
“那，它归哪个地方管？”
“托斯卡纳吧！”
“那儿都有什么可打的呢？”
“好多野山羊。”
“它们该不是靠舔石头过日子吧？”弗兰兹漫不经心地笑着说。
“它们可以吃石缝里长出来的小树芽。”
“那我睡哪儿呢？”
“岸上有岩洞。如果您愿意，也可以裹件披风在船上睡。还有，阁下什么时候想走都可以，哪怕是打完猎马上就走也行。我们的航行是不论白天和黑夜的。”
弗兰兹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好歹可以解解闷。况且，与同伴碰头的日子还早，就算回到罗马的寓所也没什么事，于是接受了这个建议。可是，那些水手们却交头接耳谈了几句。
“喂，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弗兰兹问道。
“不过，阁下，您可得注意安全！”船长回答道。
“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基督山虽然没人居住，但却常有从科西嘉、撒丁，或者非洲来的走私贩或海盗住在那里，那是他们的避难所。如果被人告发，那么我们回利沃诺的时候，很可能会被检疫所扣留，至少六天。”
“见鬼！还有这种事！六天，这不是上帝来创世用的时间吗？你们说这会不会太长了点，朋友们！”
“有谁会告发阁下到过基督山呢？”
“噢，我倒是一定不会。”弗兰兹叫道。
“我也不会！”水手们异口同声说。
“那我们就转舵，去基督山。”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31章 意大利水手辛巴德（2）
于是，船长命令调转船头，向基督山岛开过去。
“亲爱的伽太诺，基督山既然是海盗的避难所，我想他们应该不像当地的山羊那么好玩吧？”弗兰兹看着水手们各自站好了自己的位置，船帆鼓起了风，又问道。
“那是当然的，大人。”
“我相信的确有走私贩子，可是至于海盗，我想在攻克了阿尔及利亚，摧毁了摄政制度之后，他们就只是库珀和玛里亚特上尉传奇小说里的人物吧？”
“阁下不能这样说！海盗还没有灭绝呢。刚开始，大家倒是都认为教皇利奥十二世把强盗赶尽杀绝了，可是，罗马的城门口不是还有人被抢劫吗？您有没有听说，法国驻罗马教廷的公使在六个月前被抢劫的事？据说那里离旅游胜地韦莱特里还不到五百步哩！”
“噢，那我倒是听说了。”
“阁下，这么跟您说吧，倘若您像我们一样，从小就生活在利沃诺，您一定经常会听到人家说起，关于一艘小商船或一艘英国游艇在海上失踪的事。说它们原本是要去巴斯蒂亚、费拉约港，或契维塔韦基亚，但结果无影无踪消失了。当真它是触礁沉没了吗？我告诉您，它多半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被一伙人洗劫了。那些抢劫的家伙，通常驾着一艘又长又狭窄的小船，在一些阴森的小岛附近对那些船发起突然袭击，就像强盗们惯于在树林拐角处抢劫马车一样。”
“既然这样，那些被抢的人为什么不到当地政府去控告呢？”弗兰兹裹紧了披风躺在小船里问道。
“为什么？阁下，您问为什么？”船长伽太诺微微地笑起来，“让我告诉您海盗是怎么做的吧！他们会先将那些他们觉得值钱的东西运到自己的船上，接着在船员们的脖子上都绑上一个二十四磅重的铁球，并将他们全部绑在一起，然后在船底凿一个大洞后离开。您认为，这会是什么结果？十分钟以后，您会看见，那艘大船开始前后左右地摇摆着下沉；随后是甲板断裂的一声巨响，就像大炮一样；然后是排水孔像鲸鱼一样往外喷水；最后是那个大家伙打几个转，就永远消失了。除了水面上形成的一个大漩涡，什么都没有了。这样，还会有人生还吗？仅五分钟，恐怕只有上帝才知道他们到底躺在海底的哪个角落了！现在您明白了吗？怎么可能有人去向政府控告呢？”
伽太诺的这番话对弗兰兹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倘若弗兰兹在决定去岛上行猎之前就知道的话，他一定不会轻率地接受那个建议，然而，现在是已经箭在弦上了，他任何后退的表示无疑都是在示弱。尽管他不是那种轻易冒险的人，但也绝对不是一个愿意示弱的人，而是属于那种即使临危也能淡然处之的人。这种人往往十分冷静，危险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决斗时的敌手，他们善于琢磨对方的动作和套路，善于利用一切于己有利的方法，在后退时突然出击一下将敌手彻底击垮。
“哼！有什么可怕的，我在爱琴海上曾经航行过两个月，几乎走遍了西西里和卡拉布里亚，可我连一个海盗的影子都没见着。”弗兰兹故意略显轻蔑地说。
“噢，阁下，我讲这些，没有别的意思，也并不是要您改变计划，只是单纯地为了回答您的提问罢了。”伽太诺回答道。
“伽太诺，你讲的有趣极了。我盼着能好好玩一回呢，朝基督山开过去吧！”
船借风势，速度达到每小时六七海里。那个岛很快便出现在他们眼前。它犹如一个庞然大物突然出现在海平面上，一块块叠放在一起的岩石就像是弹药库里的炮弹。岛上的岸石缝里生长着青绿灌木和小树，它们在薄暮的余晖中，煞是好看。水手们谁都不敢大意，仔细地巡视着眼前光洁的大海，那里有几艘带着白帆的渔船。他们表面上看起来十分平静，但大家心里仍都带着一丝不安。
第31章 意大利水手辛巴德（3）
渐渐地，太阳开始往科西嘉的后面沉下去，它染红了那一片雄伟而峥嵘的山麓，甚至让人疑心那是一座火山。科西嘉的群山在海面上投下了浓重的阴影，它的轮廓在天空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鲜明，犹如巨人亚达麦斯托似的，气势汹汹地俯视小船，遮住太阳，驱逐余晖。这时，他们离基督山的距离大约是十五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