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远看着这个弟子,东鼋的情形他也略知一二,白猿和白虎在入冬前便下山去了,走的时候道:“有惑星乱世,因却在梵净山。”他知道空见一直在予身边,见他今日情形,他们的关系心里也明白了几分,略一沉吟道:“天下国家,君臣父子。”
官生微微思索,道:“多谢师父。”
道远看着他道:“至情至性是好的,为师问你,你可看清了自己的内心所想?佛说慈悲为怀,你的慈悲心好的,但有一件事要弄明白,有的事不是光有慈悲心就够了。”
官生如醍醐灌顶,予和雍,自己喜欢的到底是谁?自己真的明白?
道远看他一副落魄的样子,道:“你不若回来的好,凡尘终究不利于修行,当初悔不该让你下山。“
官生躬身道:“弟子已无法回头,但有一事相求。”
道远长叹一声“何事?”
“请师父为弟子剃度。”
道远哦了一声道:“不是剃掉三千烦恼丝就能真的没了烦恼,你想明白了?”
“唯除却这满头烦恼,方能让自己时时记得还是个佛门中人。”
“情之一事,最是障目,你可想明白了。”
“弟子知晓,如今弟子已一脚踏入了地狱之门,再抽身不得了。”
道远看着他,神色难辨,良久开口道:“好。”
官生要走的时候,一个瘦高的少年僧人窜了出来,拉着他的手要跟着他一起走,官生仔细看时方看清楚,瘦瘦高高,一双大眼睛闪着兴奋的光芒,依然是唇红齿白的模样,原来是九戒,他瞪着眼睛道:“你说再回来的时候带我走的。”
官生看着道远,道远微微颔首,他才道:“好,就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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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见了官生的时候满面骇然:“你怎么这幅模样?”
官生道:“我剃度了。”
此时的官生,赤膊只在外罩了暗红色的袈裟,满头的乌发剃了精光,露出了一颗光溜溜的脑袋。眉间隐隐闪着一个金色宝塔,眼神幽暗深邃,唇却变的艳丽红润,看着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予觉得他浑身不对劲,却也不知说什么。
官生似笑非笑的看着予问:“这样你可喜欢?”
予皱眉,明明是变的比以前好看了,明明是笑的很灿烂,可是他却觉得脊背微微发寒。空见,他变了。
玄武城内的圣德殿内,自乱军中找回的齐战,正在跟予说着雍的往事:“没有占了东鼋的时候,青云已经知道东鼋皇帝的意思,请命攻打东鼋,拿下玄武城。他对外一直说自己是予,就连平时也是住在太子府的,还找回了馥娘,他的目的只为了有朝一日您能回来,让您管理东鼋。”
“不可能,他怎么会那么好心,我不相信。”予断然打断了他的话,他并不相信齐战的话。
齐战也不急,只等他发了顿脾气继续道:“青云一直以青云自居,他从不让我叫他王爷,他让我跟在身边,只是因为我是您的侍卫。西皇那里,他也一直在为您说话,他写奏折我都知道,我最初的目的也是为了窃取一些情报,后来见他是一心为民,这才安心的等着您来,他一直说您会回来。”
“我在他身边呆了三年多,他的行事作风无不是仿照您来的,他常说:要是您能放弃对西皇的成见,你们两个可以一起逐鹿天下,他会一直帮您,而他会在功成名就的是时候退出,他说他喜欢的是梵净山上的日子。”
予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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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生打着赤膊,披一暗红袈裟,跣足不履终日奔走在民间,百姓见了他亲切的叫一声:“空见大师。”他向人传播佛法,教人与人为善,常常设坛讲经,九戒自跟了他来也日日与他出去,跟着做些杂务。
予忙着整理国事,两人常常几日见不到面,开始予并不以为意,但时间长了他觉察官生在刻意避开他,细想了才惊觉两人已有两三个月没在一起了。官生早出晚归,有时在外几日也不回来,他有事只让九戒回来知会一声。
予轻叩着桌案,寻思着是不是跟他谈谈。
荷花盛开的时节,官生在玄武湖畔设了道场,要讲七七四十九日的金刚经。他高高端坐在道场中央,将平缓的语调用法力传出,整个玄武湖都笼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
予带着齐战混在人群里,听着他宣扬佛法。那舒缓的语调,加上他刻意的用了功法,让人听了卸了心头的负担,无比轻松。地下跪坐了无数信徒,一个个虔诚的听着。
讲经结束,那些信徒并不走,只围在官生的周围,问他各种问题,官生一一笑着答复。予远远的站着看他,官生的脸上一片祥和,再没了那日的疯狂与冷漠。他不禁想,是不是自己真的禁锢了他,这样的生活才是最适合他的。这样想着,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恐惧,怕他终会离开自己。
官生已然看见他,却没有急着过来,只是朝着他微微的点头,继续给信徒解惑。九戒也看见他们,拉了拉官生的衣襟,官生笑着跟他说了一句话,继续跟信徒们讲着。
予想了许久,心里的恐惧越来越强,便分开了众人,向官生而来。官生见他过来,心里微叹,他还是要面对他。
官生微微合十道:“今日就到这里了,明日再来,贫僧有事先行一步。”
百姓们无比虔诚,见他这样,依依不舍的跟他道别。官生看着予走近道:“阿弥陀佛,你今日怎的有空出来?”
予笑道:“我若不出来,你就不回去,只好亲自来请了。”
官生脸上浮现温柔的笑,这笑却与信徒的们的笑不同,予觉得心里暖融融的。遂上前牵了他的手道:“回去吧,你出来有些时日了。”
官生笑看着那牵着的自己手,跟着一道回去了。这一路予都是予在找话题说,而官生只是在跟路过的信徒打招呼,并未跟他说一句话。
晚上,两人一起用了膳,一个在批阅奏折,一个在敲着木鱼念经。月挂中天,官生齐身道:“天色不早,我回思过堂了,你也要早些歇息。”
予抬头,愕然的看着他问道:“你不在这里安歇吗?”
“不了,我去那边睡。”官生垂了眼睑。
予踱了过来,盯着他道:“空见,官生”。
官生答道:“嗯。”
“为何不与我一起安寝?我们很久没在一起睡了?”
“知道,你忙。”官生依然垂着眼睑,并没有看他一眼。
“我忙?呵呵”予冷哼“你确认自己没躲着我吗?”
“是又如何?”
“为何要躲我?”予轻轻的托起官生的下巴问:“为了雍你还在生我的气?”
官生抬眼看着他,那眼就像是一眼古井,映出予无奈的脸,却看不出心中官生所想。予有些惶恐,官生的性子,他若是要执拗起来,他是毫无办法的。他托着他的下巴,轻轻的凑上了自己的唇,就在两唇相接的时候,官生轻轻的将头扭开,躲了过去。予满眼惊讶,他没想到官生竟躲开自己,他的脸色不好,沉了脸问:“还在生气?”
官生道:“我要讲经七七四十九日,这些日子斋戒,不会再来”,他扭头出了门。看着那抹身影在层层幔帐后消失,予的眼睛渐渐泛出血色,一拳砸在了柱子上,因未运功,那手背一片血肉模糊。他将那拳头放在嘴边,一点点的吮吸上面的血渍。
官生一如既往的带着九戒去讲经,玄武湖外人山人海,热闹空前,人人洋溢着笑脸,全没有战后的悲苦之色。讲了一半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官生化出了一道结界,将所有信徒罩在了里面。自己却在雨中,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他的光头流了下来,他浑然不觉,依然故我。终于讲完今日的内容,信徒们蜂拥着往上来,他挥手让他们回去,一个人在雨中端坐良久,才在九戒的催促下往湖边的一座茅屋而去。
茅屋的门口站了一人,见他跣足走在雨中,未用雨具,亦不施功法,浑身淌水,紧皱了道:“你这又是何苦?”
官生进了屋,将湿衣换下,喝了一口那人递来的热水道:“你怎么来了?”
那人道:“我怎么就不能来。”
官生不语,九戒换了衣衫,给他打了一盆水,将他的脚放在热水里道:“柳施主,你快劝劝我师兄吧,他要苦修为空闻赎罪为青云祈福,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官生看着九戒道:“你到管起我的事了,柳禹莫要听的胡说。”
那人正是柳禹,他皱着眉道:“你以为我不知你要做什么?你不过是在体罚自己,这样的苦修我在万安寺也见过,你这么做他也未必知晓。”
“我没有让他知晓,只是想减轻自己的罪孽,跟他有什么关系?”
“哼,没关系?没关系你大可离开他回梵净山,你舍不下他,又不忍心看着百姓受苦,只在惩罚自己,你这又是何必?”
官生不语,任由九戒给他擦了脚,便挪到了床上,闭目打坐。半晌,柳禹试探的问:“青云?”
官生听了这话微微睁眼,叹口气道:“还那样。”
柳禹愤然道:“这三年来他费劲心思就为了把东鼋完好的还给予,我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以他的谋略,当日完全能全身而退。”
官生忽然睁眼道:“他自知与予终有一战,所以…只是他没想到予是想要他的命,他当予是兄弟。”他的脸上现出挣扎之色“我总要为他讨个说法。”
“你要如何为他讨说法?立场是什么?怎么讨?予确实是被西烈抛弃,他寻回自己的东西有何不对?雍作为他的同胞兄弟,占了本该是他的位置,他恨他又有何不对?七叶也说了那一箭不是予所射,你为何就不能相信予并不是想要他的命。”
官生愣住,自己为什么要苛责予,而不是跟着西皇一起设计予的雍?为何自己没有一点责怪雍的意思?
柳禹继续道:“这事我看你就不要管了,你一心待予就好了,他也确实不容易,任谁遇上这样的事也不可能心平气和的放下,况且是一胞的兄弟,又在一起那么多年,雍有太多的机会告诉他,可是他也没说。虽然这些年来他一直在为予争取,可是那毕竟弥补不了对予的伤害,你不要对予太苛刻了,他对你比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要在乎的。”
官生默然,想着予的种种,他这是爱之深吗?才要那么苛责他不要去伤害自己的兄弟?那么以后该怎么做?自己该如何面对他,他迷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为天下计
皇宫内
予问道:“他今日都去了哪里?”
齐战回到:“初时在玄武湖外讲经,下雨的时候给众信徒遮雨,自己却浇在雨中,讲完后,去了湖边的茅屋,柳禹在哪里等他。”
予的眉头紧皱:“哦?为何不遮雨?跣足不履,赤膊光头,他这是在苦修吗?是为了什么?”
齐战垂首道:“不知。”其实他也猜出了一半,只是不知该如何跟予说。
予又问道:“柳禹?他怎么去了?”
“柳禹在官生开始讲经的时候就找到他了,后来日日去听他讲经,两人来往颇近。”
“哦,原来如此,路秀去过没?”
“路秀还没回来,若回来也免不了去,柳禹和路秀的关系非同寻常。”
予点头,低头看了一会奏折,忽然问道:“馥娘那边?”
“已经安排好了,青云一直没动西平侯,估计也是等您回来。”
“嗯,由他去,给他个虚位好了,有他顶着,我也少了些烦恼,那样的人也不值得我动手。”
“哦,那,官生那边还要不要派人过去?”齐战试探的问。
“不用了,由他去吧,他那个牛脾气,我也没办法,真是头疼。”予抚着额,一脸的无奈“他在恼我对雍的态度,你知道那箭不是我射出的,可是他就是不明白,这个笨蛋。我若要他的性命,只消用法力便好,为何要一枪枪的刺他,我只是不甘心罢了,总要让我出了这口气罢。”他的脸上满是落寞
齐战默然,他知道,可是官生不知道,那家伙一般不发脾气,发了脾气谁也哄不好,只等自己想通了,他道:“许是爱之深责之切罢。”
“若是那样我也认了。”予苦笑。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三天,这三日里官生一点没有耽搁,依然在玄武湖畔讲经,到了雨停的时候,他这七七四十九日的经已经大圆满了。适时,正是晚霞漫天,湖上一轮彩虹出现,官生赤足顺着木质的扶梯走下道场,身后是万道霞光。信徒俱大呼阿弥陀佛,佛祖显灵。
官生回了皇宫,予十分欢喜,以为他要回来了,拉着他的手道:“你总算想回来了。”
官生面色平静,微垂着眼睑道:“我要出门,来与你告辞。”他的心里如翻江倒海,予其实才是最需要一个说法的人。
予大骇:“你要去哪里?”
“早就答应七叶去找他的祖父,因各样的事耽误,如今我也该去了。”
予提起的的心慢慢放下,他以为官生要弃他而去了,脸上满是不舍的问:“你要去多久?”
“尚不知归日。”官生此时只想狠狠的抱住他,可是他有些害怕,因为自己的任性,只想着自己的心事,却未想过予。
予的心一寸寸的下沉,不知归日,不知归日,他的脸色变得煞白,他这是要走了吗,他也抛弃自己而去吗?他怔怔发傻。
官生强忍着要抱住他的冲动,他还不能确定自己要的是谁,他轻轻拉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道:“我今晚就走,跟你道个别,这就走了,你保重。”
予的眼里闪出一抹痛楚,恳求道:“过了三更再走如何?只待一会儿?”
官生看向那高悬的罗帐,眼里闪过一丝落寞,道:“来日方长。”他微微的躬身,而后转身,没有停顿,赤足踩在厚厚的红毯上,没有一丝声响,飘然而去,他不能刚刚伤了他就去求欢,他,做不到。
官生带着九戒出了皇宫,直接去柳禹的府上。
雍接手东鼋后几乎没有动过朝中的官员,只整治了贪官。而予在接管以后也没怎么清理朝堂,他认为现在不是时候。是以柳家在雍接手东鼋后没有收到任何波及,柳禹的父亲已升至吏部尚书。
柳禹听说他要远足,面上显出不忿之色:“你这头倔驴,我不管你了。”
官生苦笑:“我不能面对他,只有躲开,等过一段时间再回来。”
柳禹看着他,无奈的道:“看你也是一个有决断的人,怎的到了这事上优柔寡断起来,你只需回去说:我错怪你了,一切就万事大吉。”
官生叹口气道:“我不能在雍还沉睡的时候跟他卿卿我我,我心里过不去这道坎。”
柳禹无奈的摇头,也不再废话,点头道:“你最好在回来的时候就想好了,这样下去对予不公。”
官生点头:“我走了以后你常去湖边的茅屋看看,荇娘要是去了就告诉他我出行了,冬日前回来。”
柳禹点头答应,亥初,官生抱着鸣玉带着九戒化作流光消失在玄武城。
与此同时,寂静了千年的梵净山上也变的忙碌起来,云渊大路上的各路修仙门派陆续来到了梵净山,他们要商讨天下大事。
梵音寺因与东鼋有旧,提出帮助东鼋,三清观则说是予打破了千年的和平局面要帮助西烈,两家争执了许久,个门派也是各有说辞。
有人道:“今天下大乱,皆是因那齐予因一己之私,我认为该讨伐他。”
“若没有西烈和北冥结盟攻打东鼋在先,哪有今日之乱?”
“万事皆有因果,那予本就是西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