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是真的爱她。
有人说人体每七年会换一次细胞,他全身的细胞历经黄泉路上的三世轮回,还是在执着的叫嚣着要与那人同生共死,要与那人执手相老。如果无法相老,让那人好好地活着,也未尝不可。
沉鹤似有感应般地轻颤了一下,但还是没有清醒。
身后的阿休不忍地别开眼去,他不明白Joe为什么会如此痴狂,入了魔障,正如他不明白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他想起修文曾经问他们的那些话,他说Joe喜欢沉鹤。
所以这便是喜欢的力量吗?让人变得五毒不清,六根不净。
阿休打了个寒颤,若真如此,他宁愿永世不悟修文口中的喜欢。
但他却忘了,早在人甫一生下时,疯癫痴傻贪嗔怨怒早就植入了他们的灵魂,清除不去,他们在人世,便是在舞台上尽情地演出那痴迷癫狂。而他陆休,在与那神明定下约定的那一刻,也早已入了魔障。
Joe俯下身看着沉鹤,突然叹了口气,软了语气,“你还记得吗?你曾答应过我的,那件事,你会与我一同去完成。现在,你是要食言不成?”
“你若就这样睡下去,谁帮伯父伯母去上香扫墓?我可不去的。你还没嫁给我,我可是不会去的……”
他不断碎碎念着,“你的小黑还等着你去召唤它呢。不知道它现在飞到哪里了,你如果不醒来召回它,它可要永远没有主人了呀,没准还会可怜地一直躺在沙地里呢。”想来那小黑就是沉鹤的武器了。
“那可是伯父伯母的遗物啊,你最是心疼了,你舍得吗?你就算不心疼我……你不心疼小黑吗?不心疼伯父伯母在天之灵吗?”
阿休见Joe那么说,心里不知为何一疼。
沉鹤肯定也心疼你的啊……
他无声地说着。
肯定可心疼你了……
不然,她为什么会哭呢?
那么坚强的一个人,而今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动作,却已潸然泪落。
Joe轻柔地抚去沉鹤眼角不自觉流出的泪水,轻声说道:“傻瓜。”
“我想好了,你不醒来也没事。我早就打算好的,你若死了,在完成那件事后,我与你一起死;你若睡着,在完成那件事后,我便同你一起睡。我们一起睡个天昏地暗,睡成老爷爷老奶奶。这样,等哪天我们醒来后,我们算不算一起白头了?”说完后,他羞赧地笑了,脸上有点薄红,“我一直不好意思告诉你,怕你笑我。”
说完后,他俯下身,在沉鹤的额头上温柔地落下一吻。
“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他那样轻柔地向她告别,随即便拒绝了阿休的搀扶,走出了帐篷。
一直沉默地看着的陆生突然叹了口气,嘴里轻念着:“His farewell may be his last words。”
心情同样沉重的阿休听见这ID表无法翻译的语言,轻声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陆生突然揽过他的肩膀,眼睛直直地与阿休对视着,黑曜石般的眸里难得浮出水面的是温柔,也是忧伤。
阿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阵紧张,只能也直直地对视着,但又止不住心中如蚂蚁在爬的异样感,不自然地撇过了头,红了脸。
良久对视后,陆生却只说了三个字——“……没什么。”
他忽的松开了阿休,也向帐外走去。
“什么啊!耍我吗……”阿休气愤地喊着,但抵不过心里那阵阵失落感。
曾在很久很久之前,久的连陆生也以为是记忆世界的鸿蒙初辟、洪荒远古之时,有个女人在他的记忆里不断浮现。那个人在床边一边逗弄着他的手指,一边给他念诗。
他曾以为他忘了,但在这么多年之后的现在,那些在记忆羊水里浮沉的片段还是被打捞上来。
“He dropped a kiss on her forehead and said ‘Love you’。”
“but she didn’t know;”
“his farewell may be his last words。”
陆生无声地默念着。
他在她的额间落下一吻
默念着我爱你
但她却并不知道
他的告别
可能是他最后的话语
……
大概在Joe去陪沉鹤的第三天,沉鹤转醒了。她醒时对着Joe难得地又哭又笑,“你一直在我耳边念念叨叨真是烦死了。”
而Joe的眸子却带着笑意,他握着沉鹤的手,点头,“恩,烦死了。”
沉鹤看着他那副消瘦模样,心里一阵疼,“你知不知道我为了醒来见你费了多大功夫?”
Joe依旧带笑地看着她,点头,“恩,我知道。”
她颤抖着摸上Joe已出现薄薄胡茬的面庞,说道:“下次别说那些话了……”
“……我也心疼你的。”她轻声说。
Joe的笑意愈发扩大,像是村里所有的阳光都聚集在他的眼里,“恩,我知道。”
帐外,晴日正好。
在众人的身体全都转好后,大家集体去拜访了村长一次,感谢收留之恩。
那村长住的也倒是普通的帐篷,只不过是帐内的器具更为精致一些。
“也没事,救你们的并不是我,是那位长发客人。”少年村长说道。
客气了几番后,倒是陆生先开口,“在下有些事想问问村长,不知可否?”
那村长挥挥手,让他们不要客气。
“实不相瞒,在下是来大漠里找人的。”陆生从ID表上调出莫三的照片,给村长一看。
“不知道村长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少年专注地看了看后摇了摇头。
修文随后也向村长展示了自己要找的小巡警的照片,村长照样摇摇头。
Joe见他们如此,突然想到了什么,也用ID表调出小老板儿子的照片,村长还是摇摇头。
三人自然一脸黯然,最后村长看着他们说,“……村里七天后恰巧有一场晚会,你们待至那时再决定去留吧。”
众人这次死里逃生后还没有好好放纵过,便含笑点头答应了。
出来后,帐外立着一个长袍男子,正是长秋。他在等陆生。
因是长秋救了他们,大伙对长秋很是亲密。见长秋拉走陆生,也并无多想。
阿休看了他们几眼,最后只好拉着Joe去湖边聊天。
湖边的草地软得很,天空因为云少,显得星星很亮,似点缀在暗色之裙上的明珠。
阿休在有ID表之后,看了很多书,知道现在自己看见的这些星星其实是好几百年前甚至好几千年的它们,心里有点黯然。千百年前的它们在自己眼中这么闪亮,而现在的它们,不知有没有物是人非?
Joe枕着胳膊大大咧咧地躺在草地上,心想这时间这地点可是处对象的好时机啊,不知沉鹤在干什么……
“你想找我说什么啊?”他开口问道。
☆、19 救命被告白了!
阿休也躺了下来,开口问道:“Joe,你今年几岁啊?”
Joe挑了挑眉,“24,怎么了?”
阿休看着星空,心里有点茫然。虽然他觉得自己看不懂,看不破很多东西,但有时候,他也能抓住关键。
“上次修文问你喜不喜欢沉鹤,你还记得吗?”
他想,也许症结就在这里吧?
Joe点点头,“记得。”
“修文也问过我,问我……喜不喜欢陆生。”
“我说陆生是我弟弟,我自然是喜欢的。”
“然后,陆生好像就生气了……”
“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说是不是我误会了什么?”
他转过头,看着Joe。
Joe沉默了半晌,说:“……不是你误会了,而是他误会了。”
阿休不解,“什么意思?”
“喜欢分很多种,这个你明白吗?”Joe叹了口气。
阿休茫然,他连喜欢都不太明白,怎么可能还知道它的种类。
“也许是你们二人的喜欢不一致,所以才会如此吧。”
“那他要的喜欢是怎样的?”
Joe又沉默了会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我和沉鹤这样的。”这一路来,陆生对阿休的点滴他们大伙都有看在眼里,所以那时,他们才会不信那俩人只是单纯的兄弟。
阿休毕竟聪明,这一刻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亮的,“可是我对他的喜欢和你对沉鹤的喜欢,有什么不同吗?”
少年清亮的声音回响在黑暗里,就好像顺着那胡杨叶滑向了那绿泊,又从那绿泊升腾至天际成为云气,然后向五湖四海,八荒九州扩散开去,降落在世界的每个角落,清晰而透明,他说,“如果我理解的没错,喜欢应该就是喜欢呀。”
Joe一哂,他想反驳,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
但最后,他还是站在阿休的角度陷入了思考——
“……你说的也许是对的。无论是哪一种喜欢,都是两人心灵相通的蜜语。喜欢并没有界限的区分,只有大小的区分。”
当你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足够深时,那实际上已经超越了所有的界限,不只是友人,不只是亲人,也并不只是爱人,而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的心灵伴侣。到那时,你们已不是一个人碰上世间的另一个人,而是一颗心碰上另一颗心。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你们两个人,静静地,你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你能听到他心的爱语。于是你再局限于什么可做什么不可做,哪些该付出哪些不该付出,你的眼里,你的耳里,你的心里,你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里,都填满了他,都在渴望他。
而最后那来自灵魂深处的最高的需求,便指引着你们两人走在一起,最后合二为一。
Joe想着,突然明白许多。
“我想我可能懂了……如果你很喜欢一个人,那么你会忘记他是人是鬼,是男是女,是好是坏,是丑是美。你的眼中只有他,原原本本的那个他。而陆生……他会难过,可能不是因为你们俩的喜欢不一致……”
阿休追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Joe犹豫地开口,“……而是因为你的喜欢没有那么深。”
阿休整个人像是被击中了一般,哑然无言。
他躺在黑暗里,任由黑暗浸湿自己的身躯,并不反抗。
……
他的眼前,仿佛涌现出了陆生那不悲不喜的神情——“阿休,你也不信我,不是吗?”
他想他有点懂了。
陆生说的是对的。
他喜欢陆生远没有陆生喜欢他那么深。
他信任陆生也没有陆生信任他那么深。
在他一遍遍地否定陆生的存在,执拗地追逐于阿息的幻影时,陆生是不是会很难过,心会很疼?
自己却没有一点罪恶感,只是生气于他突然刻薄的语言和凌厉的眼神。
却从没有想过,
陆生为什么会这么做。
原来,自己,才是罪魁祸首啊……
……
可即使是那样的自己,那样一遍遍否定他存在的自己,那样一遍遍跟他斗气的自己,那样只会担心阿息而忘记他的自己,那样只会拖后腿的自己,那样幼稚什么都不懂的自己。
他都在一一包容着。
明明也有自己悲伤的陆生,却用他剩余的温柔和光明保护自己。
脑海中不断浮现着他曾说过的那些话语。
【“今后你和我同姓。”他赐予自己他的姓。】
【“名字不过是代号而已。只有当一个特别的人喊出这个名字时,这名字才会赋予意义。所以你不必在乎称呼,你该在意的是那些在意着叫你的人。”其实,陆生在很早以前就是那个在意他的人。而他,却把陆生的灵魂拒之门外,只把那具阿息的身体拖拉进自己的心房。】
【“你是阿息的哥哥啊,阿休。对于阿息来说,你是个很好的哥哥,这难道不够吗?”他为了自己,主动谈起那他不愿提及的存在。】
陆生,陆生,陆生……
阿休默念着,眼泪却突然又开始落下。
那一刻,他突然无比想要见到陆生,告诉他,告诉那个男人——
他会喜欢上他。
以后,还会更喜欢他。
……
陆生被长秋拉到了他的帐篷内,帐内的桌上放着一幅画。
长秋把他拉到桌边,面色很是严肃。
“我有话要跟你说。只是我也无法证实自己的猜测……如果我所想的是真的,到时请把你的同伴们也叫来!”
陆生也严肃起来,点点头。
长秋铺开了桌上的那幅画,原来是星图。
“吟游诗人这个职业听起来很闲散,但其实它往往是要求最高也是最多的,天文地理文学历史咏唱奏乐战术阵法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来到这个古村后,我依自己的习惯,接连描绘下好多个星夜图,但是你看,”陆生顺着长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了吗?”
“这些星星的位置,没有丝毫变化!”
轰地一声,陆生感觉脑中有一颗炸弹爆炸了,炸开了那些纷繁的思绪,让那些清晰的想法浮了上来。
长秋摇着头,面上是不住的哀伤,“没有两个夜晚的星夜会是完全一样的,但这么多天了,这些星星没有丝毫变化,这像什么?这里的天空仿佛是被固定住了,或是造物主随手挂上去的一幅油画……”
陆生默默地看着那些星图,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发现这点之后,我又仔细回想了一些可能被忽视的不正常之处。你发现了没有?这里的阳光异常耀眼。”
陆生点点头。在这个垃圾遍地,空气中遍处是悬浮物,云层永远厚暗,阳光永远稀薄的世界,这里的薄云和阳光的确反常了不少。
“你还记得村民身上的异味吗?”长秋又提醒他。
陆生仔细回忆了一下,脑中突然一动,“你是说……?”
长秋面上的哀伤却是越来越浓厚,“那是……血味。他们穿那些衣服为的就是盖住身上的血味。”他顿了顿,“只是……最后让我得出那个结论的证据,却是沙漠中的胡杨林。”
陆生心里一动,抬起眼,直直地看着长秋。
“你还记得现在大抵是几月吗?”
“……十月下旬。”
长秋点点头,“胡杨林啊,,并不是四季常青的……在秋天会慢慢变黄,深秋更是变得金黄,比这沙土更耀眼上几分。可是你看村内那胡杨林,跟那湖水一样绿油油的,哪里有一点黄意?”他继续说道,“我虽生于帝国,但早年去西方游历了一番。他们那儿对时空的了解更为通彻,受启发我也学到很多。现下的景象看来,这里怕是与正常世界时空分离了。”
陆生听得认真,不由发问:“时空分离?”
“科学术语是如此的。但按平常人们的说法,说幻境也许更为准确吧……但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并不能十分确定……”
陆生突然想到了什么,“你知道七天后有一个晚会吧?”
长秋点点头。
陆生微微一笑,“就到那时,看看他们究竟在玩些什么把戏吧。”
阿休回到帐篷时,看到大柱站在外面。大柱是村里的原村民,因村长的委派而来服侍他们。说是服侍倒也不准确,应该说是照应。
大柱在黑暗中依旧穿得严实,遮盖了身上的皮肤。他看见阿休回来了,一脸憨笑,“阿休小兄弟,你回来了啊?”
阿休点点头,拍了拍大柱的肩膀,“你一直站这干什么呢?”
“嘿嘿,没什么,”他挠了挠后脑勺,一脸傻样,“那什么……七天后我们村有晚会,你来不?”
原来是问他这事啊……阿休点点头。
大柱笑得嘴巴都要咧开了,不知是阿休眼花还是怎么,他总觉得夜色中大柱好像脸红了,“阿,阿休小兄弟,”得了还结巴了。
大柱不敢直视阿休,扭扭捏捏的,不知在想些什么。“那啥……你觉得我们这村子怎样啊?……”说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