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夫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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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夫崖-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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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准走!”夏磊一惊,从来没听过梦凡这样严厉的声音,他怔住了。
  “夏磊!”梦凡憋着气,忍着泪,凄然的说:“你这样躲着我,你这样残忍的对我,是不是告诉我,上次在这望夫崖上的事都一笔勾消了!你觉得那天……是你的污点,是你的羞耻,你的错误,你后悔不及,恨不得跳到黄河里去洗洗干净!是不是?是不是?”梦凡!他心中痛极,梦凡,你饶了我吧!我是这样的懦弱,无法面对爱情又面对友谊,我是这样的自卑,无法理直气壮的争取,也无法面对一团正气的干爹呀!
  “你说话啊!”梦凡落下泪来:“你清楚明白的告诉我啊!只要你说出来,你打算把我从你生命里连根拔除了,毫不眷恋了,那么……我会主动躲着你,我知道你讨厌见到我,我也会警告自己,不再上望夫崖来了!”
  他抬起头,盯着梦凡,苦苦的盯着梦凡,死死的盯着梦凡。“我已经完全不顾自己的自尊了,我千方百计的要跟着你,你却千方百计的要甩开我!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卑贱!你这样对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大概你巴不得永远见不到我,巴不得我消失,巴不得我毁灭,巴不得我死掉算了……”“住口!住口!”他终于大喊出声。“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你存心冤枉我!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我,你明知道……明知道……”“明知道什么?”梦凡反问,咄咄逼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践踏我的感情,摧残我的自信,你是存心要把我置于死地!”“梦凡啊!”他大吼着:“你这样子逼我……使我走投无路!你明知道,我躲你,是因为我怕你,我怕你……是因为我……那么那么的爱你呀!”夏磊这话一冲出口,梦凡整个人都震住了,带泪的眸子大大的睁着,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夏磊。
  夏磊也被自己的话吓住了,张口无言。
  两人对视了片刻。“你说了!”梦凡屏息的说,声音小小的:“这是第一次,你承认了!即使上次,你曾忘形的抱住我,也不曾说你爱我……现在,你终于说出来了!”
  夏磊震动至极,往后一靠,后脑重重的敲在岩石上。
  “我完了!”梦凡扑过来,一把抱住了夏磊的腰,把满是泪的脸贴在夏磊肩上,痛哭着热烈的说:
  “既然爱我,为什么躲我?为什么冷淡我?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不面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夏磊浑身绷紧,又感到那椎心蚀骨的痛。
  “我努力了好久,拚命武装自己,强迫自己不去想你,不去看你!我天没亮就去上课,下了课也不敢回家,我这样辛辛苦苦的强迫自己逃开你,却在几分钟内,让全部的武装都瓦解了!”他深吸了口气:“为什么?你还问我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咬紧牙关,从齿缝中迸出几个字来:“我‘不能’爱你!”
  梦凡惊跳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夏磊。
  “我怎能爱你呢?”夏磊哀声的说:“你是干爹的掌上明珠,是整个康家钟爱的女儿,是楚家未过门的媳妇……我实在没有资格爱你呀!”他狼狈无助,却热情澎湃,不能自已。“不行的!梦凡,我内心深处,有几千几万个声音在对我呐喊:不行不行不行!是非观念,仍然牢不可破的横亘在我们中间!不行的,我不能爱你!我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爱你!”
  “我们可以抗争……”梦凡口气不稳的说:“你说的,时代已经不同了!我们该为自己的幸福去争取……你,敢和北洋政府抗争,却不敢为我们的爱情抗争吗?”
  “因为——”夏磊沉痛的,一字一句慢慢的说出来:“父母之命,尚可违抗;兄弟之妻,却不可夺呀!”
  梦凡似乎被重击了一下,她退后,害怕的盯着夏磊。
  “我每想到,”夏磊痛楚的,沉缓的继续说着:“你爹和娘会为我们的事大受打击,我就不敢爱你了!我每想到,康楚两家的友谊,我就更不敢爱你了!我再想到,童年时,我们五个,情同手足,我就更更不敢爱你了!再有天白,我只要想到天白,那么信任我,爱护我的天白……我……我……”他的泪,夺眶而出了。“我只有仓皇逃开了!梦凡!”他抽了口气,声音沙哑。“即使我可以和全世界抗争,我也无法和自己的良心抗争!如果我放纵自己去爱你,我会恨我自己的!这种恨,最后会把我们两个都毁灭!所以,我们的爱,是那么危险的一种感情,它不止要毁灭康楚两家的幸福与和平,它也会毁灭我们两个!”他的声音,那么痛楚,几乎每个字都滴着血,一字一字从他嘴中吐出来,这样的字句和语气,把梦凡给击倒了。梦凡更害怕了,感染到夏磊这么强和巨大的痛楚,她惶恐、悲切而失措。“那……那我们要怎么办呢?”她无助的问。
  夏磊低下头沉思,好一会儿,两人都默然无语。崖上,只有风声,来往穿梭。忽然,夏磊振作了起来,猛一抬头,他眼光如炬。
  “我们,一定要化男女之爱,为兄妹之情!”他的语气,铿锵有力。“唯有这样,我们才能爱得坦坦白白,问心无愧!也唯有这样,我们这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孩子,才能和平共处,即使是日久天长,也不会发生变化!”
  梦凡被动的,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夏磊。心中愁肠百折。十分不舍,百分不舍,千分不舍,万分不舍……却心痛的体会出,夏磊的决定,才是唯一可行之路。自己如果再步步进逼,只怕夏磊终会一走了之。她眨动眼睑,泪珠就汹涌而出。
  “只有你,会用这种方式来说服我!也只有你,连‘拒绝’我,都让我‘佩服’呀!”
  “拒绝?”夏磊眼神一痛。“你怎敢用这两个字,来扭曲我的一片心!”“我终于深深了解你了!”梦凡点着头,依恋的、委曲求全的瞅着夏磊:“我会听你的话,压下男女之爱,升华为兄妹之情!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刻意躲着我,让我们也能像兄妹一样,朝夕相见吧!”
  他紧紧的注视她,好半晌,才用力一点头。
  “我答应你!”他坚定的说:“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从今以后,谁也不许犯规,我们要化男女之爱,为兄妹之情!”
  她也用力点头。眼光始终不曾离开他的脸。
  两人站在崖上,就这样长长久久的痴痴对望。
  太阳终于从山谷中升起。最初,是一片灿烂的红霞,徐徐上升,缓缓扩大,烧红了半个天空。接着,太阳像是从山后直接就蹦了出来,乍然间光芒万丈。灰苍苍的天空先被朝霞映成红色,接着,就转为澄净的蔚蓝。灰苍苍的大地重现生命的力量,树是苍翠的绿,枫树林是红黄绿三色杂陈。蜿蜒的小河,是大地上一条白色的缎带。
  夏磊终于掉头去看大地、看太阳、看天空。刹那间,感到自己的心,和初升的旭日一般,光明磊落!
  就这样了。那天早上,他们在望夫崖上,做了这个神圣的决定。两人都感到有壮士断腕般的痛苦,却也有如释重负般的轻松。就这样了,从今以后,一定要牢守这条游戏规则,谁也不能越雷池一步!夏磊觉得,自己一定能牢守规定。自从童年开始,梦凡就是他的小影子。在成长的过程中,总是她主动的追随着他。所以,只要梦凡不犯规,他自认就不会犯规。可是,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一点也不轻松。梦凡出现在他每个梦里,每个思想里,每页书里,每盏灯下,每个黎明和黄昏里。他竟然甩不掉她,忘不掉她!见不到她时,思绪全都萦绕着她,见了面时,心中竟翻滚着某种狂热的渴望……那渴望如此强烈,绝非兄妹之情!他一下子就掉进了水深火热般的挣扎中,每个挣扎都是一声呼唤;梦凡!无穷无尽的挣扎是无穷无尽的呼唤;梦凡、梦凡、梦凡、梦凡……
  这就是故事一开始时,夏磊为什么会站在望夫崖上,心里翻腾汹涌着一个名字的前因后果了。望夫崖上,有太多的挣扎;望夫崖下,有太多的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由初见梦凡,到相知,到相恋,到决心化男女之爱到兄妹之情……长长的十二年,令人心醉,又令人心碎!
  是的,就是如此这般的令人心醉,又令人心碎!梦凡呵!在无数繁星满天的夜里,在无数晓雾迷朦的清晨,还有无数落日衔山的黄昏,以及许多凄风苦雨的日子里,夏磊就这样伫立在望夫崖上,极目远眺;走吧!走到天之外去!但是,梦凡呵!这名字像是大地的一部份,从山谷边随风而至。从桦树林,从短松岗,从旷野,从湖边,从丘陵上隆隆滚至,如风之怒号,如雷之震野。夏磊就这样把自己隔入一个进退失据、百结千缠的处境里了。
  第十章
  无论心里有多么苦涩,日子总是一天一天的挨过去了。由秋天到冬天,夏磊整整一季,苦守着自己的誓言,虽然和梦凡朝夕相见,却丝毫不敢越雷池一步。梦凡渐渐的瘦了,憔悴了,苍白而脆弱。两人交换的眼光里,总是带着深刻的,无言的心痛,会痛得人昏昏沉沉,不知东西南北。夏磊真不知道,在这种折磨中,他到底还能撑持多久。
  所有的矜持,所有的努力,却瓦解在一次醉酒上面。
  会喝醉酒,是因为康勤。
  这晚,夏磊在一种□徨无助的心情下,到了康记药材行。谁知,康勤却一个人在那儿喝闷酒。时间已晚,店已经打烊了,康勤面对着一盏孤灯,看来十分落寞。
  “好极了!”康勤已带几分酒意,看到夏磊,精神一振。“我正在百无聊赖,感怀自伤,你来了,我总算有个伴了!磊少爷,坐下!喝酒!喝酒!”
  夏磊坐下来就举杯。“为这‘磊少爷’三个字,罚你三杯!”他激动的嚷着。“你三代受康家之恩,我两代受康家之恩,彼此彼此,谁也不比谁强!何况,这是什么时代了,还有‘少爷’?”
  康勤凄然一笑。“不管你是什么时代,这少爷、小姐、老爷、奴才都是存在的!许多规矩,是严不可破的!”
  夏磊被深深撞击了,眼中闪过了痛楚。
  “康勤,你有话直说,不要兜圈子吧!”
  康勤一怔。愣愣的看着夏磊。
  “我并不是在说你……”
  他忽然注意到康勤的萧索和凄苦了。
  “难道你也有难言之痛吗?”
  康勤整个人痉挛了一下。
  “喝酒!小磊,让我们什么话都不要说,就是喝酒吧!管它今天明天,管它有多少无可奈何,我们就让它跟着这酒,一口咽进肚子里去!”“说得好!”夏磊连干了三大杯。酒一下肚,要不说话是根本不可能的,他看着康勤,如获知己。“康勤啊,我真的快要痛苦死了!这康家,是养育我的地方,也是我所有痛苦的根源!我真恨自己啊!为什么要有这么多情感呢?人如果没有情感,不是可以快乐很多吗?我为什么不是风,不是树木,不是岩石呢?我为什么做不到无爱无恨呢?我真恨自己啊!”
  康勤震动的看夏磊:“小磊!把这个恨,也一口咽进肚里吧!我陪你!”说着,康勤就干了杯子。“好好好!”夏磊连声说:“把所有的爱与恨,种种剪不断理不清的思绪,统统咽进肚子里去!”他连干了三杯。
  “干得好!”康勤涨红了眼圈:“你是义子,我是忠仆,你不能不义,我不能不忠!人生,是故意给我们出难题!存心要把我们打进地狱里去!”
  “是呵是呵!”他喊着,完全弄不懂康勤为什么如此激动,却因康勤的激动而更加激动:“明知不该爱而爱!这就是忘恩负义!我这样割舍不下,牵肠挂肚,简直是可耻的事,梦凡,她是天白的妻子呀!我真罪孽深重,不仁不义呀!”
  康勤惊怔着,整个人都亢奋着。
  “罪孽深重的人是我,是我啊!”
  “不不,是我是我!”夏磊喊着。
  “你只知道自己,不知道我啊!如果是在古时候,我是要在脸上刺字的!我——该死啊!”
  “我才该死啊!”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你一杯我一杯,说着,喝着,然后就哭着,说着,最后是哭着,喝着。夏磊酒量不深,终于大醉了。醉得又拍桌子,又摔杯子,又跳又叫,又哭又笑的大闹起来:“什么样的人生嘛!自己都做不了主!太荒谬了!太可笑了!什么夏磊嘛!根本是个骗子!骗子!大骗子!骗天白,骗干爹,骗梦凡,骗自己!什么兄妹之情嘛!混蛋!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混蛋!一嘴的仁义道德,满肚子的思念不舍,混蛋!虚伪!伪君子!小人!卑鄙!”他踢开凳子,脚步踉跄的歪歪倒倒,振臂狂呼:“你给我滚出来!夏磊!我要揍扁你!揍得你原形毕露……”康勤一急,酒醒了大半。
  “完了!这下累了!”他赶快去扶住夏磊:“没想到你酒量这么差!趁你还走得动,我送你回家吧!”
  康勤扶着夏磊,走进康家大院,无论康勤和老李怎样制止,夏磊隙一路呐喝着,大吼大叫个不停:
  “嗬!这是康家!康家到了!快!康勤!康福!康忠!银妞!翠妞!胡嬷嬷……你们都快去给我把夏磊揪出来!我今天要为干爹报仇!快呀……”
  整个康家,全体惊动了。秉谦、咏晴、心眉、梦凡、梦华以及丫头仆佣,纷纷从各个角落里奔来,惊愕的,震动的,不可思议的看着夏磊和康勤。
  “天啊!”心眉面色如纸。“康勤,你,你,你带着他喝酒!”
  “康勤!”康秉谦怒吼一声:“怎么回事?你怎么让他喝得这么醉?”“老爷!对不起!”康勤的酒,已经完完全全醒了。“真的不知道,他这样没酒量!是我的疏忽!”
  夏磊站不稳,一个颠踬,差点跌倒。
  梦凡发出一声痛极的惊呼:
  “啊!夏——磊!”她伸出手去,想扶夏磊,又收回手来,不敢去扶。
  康勤与老李早就一边一个,架住了夏磊。
  这样一折腾,夏磊看到梦凡了。这一下不得了,他对着梦凡,就大吼大叫了起来:
  “梦凡,你记得你给我的那个陀螺吗?那是我第一次有陀螺!那个陀螺真有趣极了,会在地上转转转,不停的转!如果快倒了,用鞭子一抽,它又转起来,转转转转转……我现在就像个陀螺,转转转转转……”他抬头看天,又低头看地。“哈哈!天也转,地也转,房子也转,我就这样不停的转……你不要怕我倒下去,你有鞭子啊,你可以抽下来啊……”
  梦凡震动极了,抬着头,她呆呆看着夏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必须用全力来控制,才不让泪水滚出来。
  梦华一个箭步走上前去,伸手撑住夏磊:
  “夏磊!快回房间去吧!看你把爹娘都闹得不能睡觉!走吧!快去!”夏磊一把抓住梦华,忽然间热情奔放。
  “我告诉你,天白,兄弟就是兄弟,我们在旷野里结拜,绝不是拜假的!”梦华甩开了夏磊的手,非常不悦的说:
  “我是梦华!不是天白!”
  夏磊怔怔的倾过去看梦华:
  “你几时变成梦华的?”他诧异的问。
  康秉谦实在气坏了,大步上前,他怒声说:
  “夏磊!你给我收敛一点!半夜三更,喝得醉醺醺的胡言乱语!你看看!你像什么?你这样不学好,让我痛心!你真气死我了!”夏磊一见康秉谦,顿时挣开了康勤老李,直奔到康秉谦面前去,东倒西歪,勉勉强强的想站稳,一面对自己怒喝:
  “干爹来了!你还不站好!站好!立正!敬礼!鞠躬……”他一面喊着口令,一面对康秉谦立正,行军礼,又鞠躬,头一弯,整个人就煞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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