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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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山彼岸-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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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去寻慕远,少不了对他说两句:“你看,你砸碎了的东西,我又弄了个新的回来,而且还比你砸的那个更好。”可这岂不等于告诉他:“有本圣主罩着你,你尽管砸!”一股子冷汗无端从背后冒了出来,我噎了口唾沫,摇了摇头。
  那还有谁可能懂这东西呢?大概便是仙尊老儿了吧?可以我对那老儿的了解,他不以假换真,给我把真的掉个包挪走,那还真的是奇了怪了。
  我将镜子放到若谷面前时,若谷讶异地看着我,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对他道:“我去寻了神帝,将镜子修好了。”
  在若谷面前撒谎,这还是第一次,虽然若谷曾说我修为在他之上,他未必能窥得我的心境,可我直至今日以前,都不曾真敢去碰他这根弦。我只能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一些,可越想自然,就越做贼心虚,话说口时还面不改色,片刻之后已是冷汗淋漓。天幸若谷看了看我,好似没有发觉我的话有什么不对,对我露出纯然的笑容:“神帝待你,究竟是与我们不同。”
  我方在心里长长地吁了口气,又立刻从这话里回味出许多深意,面上淡然地对他回以恰到好处的笑,心里一阵一阵地咯得慌:“是啊,这个结果,到底是我始料未及的。”
  若谷柔白的爪子抚过镜面,镜面荡开一圈微波,又复平息,而后他抬头对我道:“果真是修好了……且,似乎,比以往,有别样的好。”
  不等他发现什么端倪,我赶忙问他:“如今镜子弄到手了,那另一件物事是什么?”
  若谷对我道:“忘川水。”
  那不是传说中孟婆汤的原料么……我犯了个嘀咕,早在遥远的地球我便已听过这等传说,忘川旁边长着忘川草,吃了那草的人,该忘的都得忘掉,不该忘的也会忘得一干二净,这是阴间的规矩。是以我一直觉得忘川草不是什么好东西。若谷又道:“当年圣主前去转世时,必是被忘川的水洗去记忆,才会如此决然地忘却前尘……自昔年诸神开天辟地以来,也仅那两个过了奈何桥的神魂,更何况你还是……溶入了你的记忆的那些忘川水,幽冥帝君不可能轻易丢弃,只要将它寻回来,再借着摄魂镜,自然可以让你看到前尘旧事。”
  若谷前半段未尽的话,总让我有些揣摩不透。那另一个过了奈何桥的神魂是谁?在这个世上,还有多少我不知道却又应当知道的往事?不过,他说话说半句,也不是一天的毛病,且等我记起以前的事,自然就明白了。
  皓月亭里,我听慕远吹了许久的笛子,不得不说,他的笛曲当真好听,至少比我和若谷吹出来的都好听。若谷的笛声虽是悠远绵长,听着倒有八分像怨妇,这许多年给我听得耳朵生茧,陡然换了个调子,听慕远吹些意境深远的曲子,我心情大好。
  慕远吹的曲子据说都是他哥哥教给他,可惜他这个才华横溢的哥哥,我到底是无缘一见了么。每当听到这曲幽兰吟云,我都能从慕远眼中看到久远的惘然,仿若在那一眸波光里,顷刻间,山海枯荣。
  落日余晖未尽,月色初现东方,紫璃殿外,流萤飞舞,夜色迷蒙,沧漓为我们呈来一只精致的果盘,慕远十分开心地啃着几百年才开次花结次果的蟠桃,我直在心里感慨这真真是暴殄天物,将沧漓拉在身边坐着,问他:“你近来和寒宸,当真一切都好?为何这几日夜里,都不见你们。”
  沧漓奇怪地看看我,又看看慕远,道:“我和寒宸……慕远公子说您……你们……”他脸颊上飞过一抹红晕,恰似天际的霞光般艳丽得紧。我一拍额头,拉过他的手,在他手腕上摸了半响,抬头对慕远,写满一脸恳切:“小祖宗你行行好,把什么咒什么的解了吧,不然以后他俩整日恩爱,没得时间理我们,你也就没得桃子吃了。”
  慕远随手将光秃秃的桃核往后一扔:“什么什么咒?”
  数日前慕远与我道给沧漓和寒宸下了什么定心咒,所以他俩如今心心相系,分不开了,也所以才夜夜自顾着寻欢不来为我轮值守夜,害得我门户洞开,夜夜被迫与慕远歌舞升平,几个回合下来,我表面上是乐在其中,心中却知这乐子也寻得着实有些力有不足,搞不好哪日就要英年早衰。可如今我仔细地给沧漓把了脉相,却又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抬眼望天,忽然就明白了,好小子,必然是给了沧漓和寒宸进了什么贿赂,一丘之貉,联合起来耍我。叹我朗朗乾坤,竟然没有王法了么。可我埋头细想,好像那些什么泾渭分明,主次有序的规矩,早被我一笔从律令里勾了……
  太阳穴直一阵乱跳,我蹙眉,对沧漓道:“我明日要启程去冥界走一趟,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和寒宸好自……珍惜。”
  砰的一声脆响,我转头,只见一只巨大的蟠桃从慕远手里落下,在石桌上打了个滚,掉进脚下的云层,没了踪影。我猛地弯腰去接,终还是没有接住,扶额叹:“小祖宗,这下好,凡间又不知哪家吃白食的捡了你给的便宜,要上云层来祸害人了。”
  慕远只顾着傻傻地看我,发痴了一般,问:“你刚才说什么?你要去哪里?”
  沧漓也满是不可思议地盯着我看,看得我浑身拔凉拔凉。我压了眉头,耐着性子重复一遍:“我明日要启程去冥界。”
  慕远半天合不拢嘴,瞪着我,愣愣道:“你疯了,那地方,那可是死人才去的地方。就算我们魔界的人不入轮回,也不敢去招惹的。去那的人,依着规矩,怎么都得先灌上一碗忘川水……”
  “忘川水是什么?”我问。
  “用来清洗魂魄的水。”慕远将手比划成一个巴掌大的圈道:“只消这一小碗,没得点修为的魂魄,就可以洗成一缕生魂,入轮回井去了。”
  哦,我明白了,此间没有孟婆,孟婆汤在此间名叫忘情水,这名字倒是不错。我对慕远笑,若谷既要我去那里,必然已想好了办法,哪用得着我多担心,便开玩笑地道:“我已经忘了一次,不怕再多忘这一次。”
  哪知我这句话却引来意想不到的后果,慕远又呆看我半天,放下手中的桃子,一语不发,起身走了。沧漓目送他离开,比我先回过神,木讷讷地提醒我:“圣主……你,你这……还不快去追他!”
  循着那哀伤的笛曲,后宫的紫樱林,遥遥望去,他在这千里纷飞的紫樱花间,一枝繁花似锦的树枝上,孑然独坐,白衣胜雪。我远远地看着他,聆听他如泣如诉的笛声,思绪亦随着这不知何往的曲调,飘往远方。
  在来此间之前,我没有谈过恋爱,暗恋过不少的人,却始终不曾开口表白。此后,我暗恋若谷,等到开口的那些日子,却被他糊弄过去,从此只能由暗恋转为失恋。反思自己过往的爱情史,当真是失败透顶。
  今天若不是沧漓一语点醒了我,估计我都不会知道,慕远竟会被我那样的一句话伤到。也无怪我这许多年,茕茕然无所相依,此时我才明白,压根不是天命,就是我自己不解风情。便是和慕远好了这许多时日,我心里竟还是没有忘记若谷,而且——我竟没有想过,慕远为什么会伤心,为什么会难过。为什么他纯然的笑颜下,总是有那一抹无法忽略的忧伤。
  如今的他,好不容易回到我身旁,本还沉浸在被我遗忘的悲伤里,我却又说出一句“不怕再多忘一次。”天杀的,这话怎的还没过脑子就出了口,也难怪他会赌气。
  待到一曲笛声终了,我跃到慕远身旁坐下,搂住他的肩膀,道:“你别担心,我很快便回来,我不会忘记你,我会去为你寻到新的元魄,我会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这样,别伤心了好么?”
  慕远颤了颤,放下墨玉笛,却不转头看我,只用他一如往常的音调,问我:“答应我两件事,好么?”
  我道:“你说。”
  “让我陪你去冥界。”他道:“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要陪着你,你之前答应过我,不准反悔。”
  我点头:“嗯,好。”又忍俊不禁:“反正路上遇见什么,只有你保护我的份,你要去给我当保镖,我又不介意。”
  他微微侧过脸,唇角弯成释然的微笑,又道:“还有就是,如果你记起以前的事,千万不要因为我们这几天的相处恨我。”
  我愕然:“为什么?”
  他又抬眸,任着缤纷的花影飘落满眼:“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不过,这件事你不答应也罢,该来的注定会来,这么多年过去,能再见到你,和你在一起呆上这些时日,我就已经满足了。”
  这家伙不知怎么也学会了若谷那样的,说话说一半,说好听点叫含蓄,说难听点叫酸。这紫樱林本是个至美之地,现在活脱脱地被他给染上了满林子的酸意,酸得我牙齿都倒了。
  我按了他的肩膀,将他掰过来,和我认真地注视彼此:“说话别磨磨唧唧像个娘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不说清楚我今天先把你休了,反正照你说这样下去,我迟早和你翻脸。”
  他愣了片刻,褪尽了华光的眸子里,蕴藏了不知多少岁月才能沉淀出的沧桑,平静,淡然,却又令人无言心伤。而后,缓缓张开双唇,对我道:“也好。”仰起头,与我轻轻一吻,推开我的双手,跃下枝头,转身便走。

  第十一章

  我一路追到紫樱林的边缘,天池的彼岸。当茫茫如海之无涯的天池在我们面前组成壮阔无比的图画,隔了大约十余丈,他停下脚步,留给我一个无言的背影。我远远地看他,心底吁了一口气,你到底是不想走的。未待我开口,他回到我面前,将那只墨玉笛交到我手里,始终不曾抬头看我,委屈的声音低沉而踟蹰:“你别生我的气,你要不想我走,我不走就是。”
  便是前一刻,我的心里都还万般煎熬,他这一走,难道是真的要和我永不相见了?从未过的怅惘,陡然充斥脑海,所幸,只是我多虑了吗?
  回宫的路上,我搂着他的肩膀,问:“以前我是不是经常欺负你?”
  他垂着脸,摇头:“我经常欺负你。”
  “是么?”我反手在他头上敲了一记:“那我现在可得趁早欺负回来。”哪知,他只是淡然地应了一声:“好。”我捏捏他的脸:“谁舍得呢。”他又转头对我笑:“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好吧,你赢了。
  从仙界,到冥界,其实并不太远。
  仙虽长寿,也有大限之时,像我和若谷这种不老不死的怪物在云上界里是另类,正常点的仙人,活个八百上千岁,也就差不多了。仙人死的时候散尽仙元,化为凡人,死了,自然就要入冥界去跳轮回井。所以要去冥界有个很简单的法子,就是找棵树吊死,找条河淹死,找块石头把自己砸死,而后自然就有冥界的使者来勾魂引路,包接包送,一条龙服务。
  当若谷对我道,我们要先下凡间,从幽州徒步去极东之地的幽冥地障时,我愣道:“死着去不是更简单方便么?”
  慕远像见了怪物般地看我,若谷凝眉叹气:“你我非去投胎,死着去乃是正门,别人可得讲规矩,走后门去,方能办成此事。”
  原来这里也讲前门后门,我懂了。却见慕远满脸茫然地望着我们:“冥界不是只有一个入口吗,什么时候多了个后门。”
  若谷不爱搭理他,自顾着往前朝着云海深处那处隐隐可见的耸入天际的南天门走了,我拉过慕远,一本正经地对他道:“后门乃是个高深的词儿,你还小,等再长大些,自就懂了。”慕远对我惯有地眨眨眼:“哦。”又问:“我到现在活了三千三百岁了,你呢?”我反手在他头上一叩:“就你这身高,也敢和我比。”他嘴角歪了歪,一抬眉毛,也不知使得什么法术,陡然便高了足有尺余,比我还冒出半个脑袋,我愕然,这时走在前面的若谷顿住脚步,转个身,走到慕远面前,就着手中霁月的剑鞘,往慕远头上一敲,慕远没来得及避开,“哎哟”叫了一声,在腾腾白雾里缩成了一个只有半尺长短的小矮人。
  我大喜,从地上将疼得直揉额头还不忘又跳又闹的慕远捧起来,瞧着这可爱到无以复加的小人简直爱不释手,颇想调戏两句,苦于怕又伤到他脆弱的神经,只得忍着,牙关直痒。若谷又转身往前走,一面道:“见着你心烦,且就这样呆一阵子。”
  慕远在我手里指着若谷大叫:“老匹夫,你等着,等哪日本尊恢复好了,新仇旧账一起算!要你不得好死!”
  若谷远远地应了一声:“本仙尊随时恭候魔尊大驾光临。”
  方走出南天门,若谷念了段咒诀,我眼前一花,便随他落在此处草木葱郁,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外,脚踏实地的感觉亲切无比,我整整衣襟,望青天之朗日,叹苍穹之无极,心情大好。
  若谷咳了一声,道:“似乎略有些差池。”我从对大自然的陶醉中醒神,问:“什么差池?”若谷垂眸沉思:“按理说,我等应当在幽州城外下界,可此地,似乎离幽州,偏了些。”
  片刻之后,我和慕远发觉若谷此人简直堪称路痴,我们循着小路,走上官道,使着几成行云御风的仙术,都走了足有一个时辰,方寻了处小镇,一打听,距离幽州地界还有整四百里路。
  若是在天上,四百里不过弹指一瞬,可这是在地上,用起仙术总不是那么方便,既怕被没见过世面的凡人看了去,又怕引来不知哪家的妖魔鬼怪要我们的肉吃。四百里路,着实不是个小数,对若谷这种不苟一丝的家伙而言,出现这等失误,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我和若谷在小镇的茶铺子里喝了几盅茶,道:“反正就四百里,租辆车去吧,我们多年未曾下来,正好领略领略此间风光。”
  慕远恢复了真身的大小,手肘撑着桌子,歪了脑袋,似有所思地打量着路上来来去去的凡人:“借车要花银子的。”
  我只得转头看着若谷,变个银子出来,对我来说还是难了点。
  若谷自顾着品着这用土陶盅盛着的散着泥土香味的糙茶,良久,方抬头,一本正经地伸过他的爪子握着我的手,我打了个哆嗦,被他握着的右手习惯性地一缩,而后只听得哐当当的声响,似有什么硬邦邦的物事掉在地上。埋头一瞧,乖乖,足有拳头大的一个金元宝,发财了发财了发财了,果然在这些时候必然还是要靠若谷才行啊。可哪知,我正要忙不迭地弯腰去捡,眼前忽地闪过一道白影,那金子就这样不翼而飞了。
  我愣了片刻,左右打望,那白影过处,似是留了些仙气,和我界的灵力颇为相似,却不知是从何处而来,若谷凤目稍斜,瞟向路旁的茂林,眉头微蹙:“难道是此间的土地老儿?”慕远问:“现在土地可以抢钱抢到你头上来了?”我一想,摇头:“不可能,虽说我们久未下界,土地老儿就算不认识我,也不该察觉不出若谷的身份。”
  我们寻了处幽深的林子,将土地老儿从地底下抓出来审问。这个不足两尺身高,满身衣衫尽是泥土的褐色,几乎被白发白眉白胡须包裹成一只毛球的老儿,一个劲地对我们作揖:“小仙不知圣主,仙尊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若谷问:“近来此间地界可有何不太平之事?”
  土地又一个劲地摇头:“没有没有,仙尊多虑了,此间太平得很,太平得很。”
  我和若谷面面相觑,我问:“方才我分明察觉到我云上界的仙气,那人擅自抢了我等的东西。”
  土地老儿看似吓得不轻,打了个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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