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雏凤犹如雪团捏成一般,它拍了拍翅膀从凤将手中跌跌撞撞跃下来,歪歪斜斜朝凤疏方向走去,翅羽覆上靴面,歪了脑袋咕地一声仰视凤疏,不谙世事琉璃色眼珠清波浅浅,透着纯真的欢喜。
这世间情爱之事系于缘分二字之上,最是不能强求,看遍红豆新词,尝尽酸甜百味,用尽千般手段,最终依然败于不可求与求不得,百年等候岁月犹如过眼云烟,那明眸皓齿的温柔侍女终于看破。
凤疏默然看了脚边的雏凤半响,俯身将其拾起交与一旁随侍,吩咐道:“为她改个名字,放入育雏院好好照顾罢。”
话说那随侍抱着白色雏凤告退,余二的目光随着那只小雏鸟消失在门后,一转眼一位如花似玉的大好姑娘就变成绒毛小鸟,从头换个人生来活,余二心中乱糟糟五味杂陈着不知是何种滋味,顺手把凤澶抱在怀中顺毛,顺着顺着发现顺掉两根红绒毛夹在指缝里,唬地赶紧收手。
那老天医们又闹闹哄哄地吵出一张半月份的食疗方子,因世子饿了好几天,宫中厨房火速遵照方子做了出来,原本以为会是加大加量各式补品,谁知端上来的却只有一碗肉糜粥。
稀疏胡子老天医道:“世子禁食过久,不可猛吃太多,须得先拿易消化的开食,循序渐进再吃些补物。”
余二倒也懂这个,拿勺子舀了一勺递至凤澶喙边,凤澶将粥里的肉糜啄出来吞下,又自顾自探头去碗里翻找,蹭脸颊绒毛上粘糊糊地沾着软糯的米粒,余二将勺子蹭到它嘴边哄道:“乖,吃这个。”
凤澶嫌弃地撇一眼那勺子,自顾自地继续往碗里探去,余二无奈,只好将那粥自己吃了,又舀了一勺递到它嘴边:“这次要全部吃了。”
凤澶哪里管他,它饿地半死好不容易开荤,得得得地将好料啄完,蹭着余二讨别的,对那剩下的粥米不屑一顾,余二唬下脸来:“吃完,不许挑食!”
凤澶拍着软翅,张着鹅黄小喙伸长鲜红舌头,巴着圆眼贴着余二,与那檐下燕子窝中讨食的雏燕简直一摸一样,就差嘶声喳喳狂叫,余二狠了狠心道:“不吃完不许吃别的。”
凤澶叽了一声,它那里管余二如何,不依不饶地继续折腾,极尽死缠烂打的功夫,余二被蹭地心烦意乱,端着碗又不好制住它,忽听凤疏道一声:“澶儿,休得胡闹!”
凤澶打了个哆嗦,偷偷瞄一眼凤疏,嗖地躲进余二怀中,徒留尾巴对外,凤疏示意一旁的随侍将余二手中的残粥端走,交待道再熬一份,遣退一众天医随从,寝殿中只余下二人一鸟,凤疏对着那扇秋水鸳鸯屏风处微微提声道:“敖景白,你可以出来了。”
便听屏风后传来一声咳嗽,敖景白摇着一张描金折扇掩饰住尴尬,姿态翩翩地从屏风后踱了出来,叹道:“真是一派和睦天伦哪……”
余二傻眼道:“你不是和景逸一同回东海了么?”
敖景白懊恼地叹了一口气:“路上与他失散,我又迷了路,转着转着到了苍梧宫,就顺路进来坐一坐。“
凤疏淡淡道:“来人,送客。”
敖景白一凛,将两道姣好的眉微微缠皱起来,苦着脸道:“别!我和景逸刚将父王龙体送入水晶洞,龟丞相便捧着龙冠往我头上套,幸好我身法快,一把将那冠截住,一不小心便甩到景逸头上了,我怕被骂便赶紧溜到你这,你可得管我几天饭。”
东海新龙王即位竟如此荒谬,当时情形必然十分混乱,被敖景白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凤疏沉声道:“你真要放弃龙王之位?”
“当龙王有什么好的,天天对着宫中那堆老臣,月月要上朝对着天庭那堆老臣,他们有多讨厌你最知道。”敖景白对凤疏嗤了口气:“好不容易有个能干的便宜弟弟,我这绣花枕头赶紧让位,乐得无事一身轻,天天看妹子。”
凤疏掩去眼中的复杂神色,只说了两字,“随你。”
敖景白喜笑颜开,熟门熟路摸去客房,说要更衣准备同进晚膳,余二如同目送蝉衣一般目送敖景白闪身出去,愣愣掉转目光对上凤疏,张口艰难道:“敖景白他,还不知道龙王已经……吧?”
凤疏点了点头,余二默然不语,老龙王负心愧对敖景逸母子,敖景逸母子设计夺了龙王性命,旧年往事迷蒙复杂,欠的多少,还的多少,孰是孰非,孰轻孰重岂是三言两语便能分清,唯一分明的便是,敖景白最是那无辜之人,却也被命运牵连其中。
凤疏轻声道:“事已定局,你守好口风,是否告诉敖景白,容本王再思量。”
冰轮初升,清风徐来,苍梧宫花厅中敖景白俨然反客为主,抡着青玉酒壶轮番来敬,贺小鸟儿安然回宫。他左右逢源插科打诨,指着月宫笑言说凤族各个妹子都赛嫦娥,着实将几位布菜侍女捧地脸颊飞霞。
凤澶原本高高兴兴地爬到桌上正欲拖只羊腿,谁料凤疏将新熬的一碗肉糜粥啪地置于它面前,将它唬了一跳,翅羽环着高瓷碗求助似地望向余二,余二冲它努了努嘴示意乖乖吃下,凤澶委委屈屈地埋头嘬着小喙啜粥,余二最后到底心软,夹了两块炖得入口即化的蹄筋奖励于它。
余二强撑着笑脸与敖景白对饮,他一向藏不住心事,又怕将情绪写在脸上,让敖景白发觉异处,那敖景白越喝越高,一张俊脸几乎笑成迎春花,余二也知若是敖景白知道真相,此刻的欢娱便都成一场梦境,他越是高兴余二便越是堵心,最后只好借由凤澶困了,先行失陪。
他将小鸟儿安置在榻上,凤澶几天没合眼很快便呼吸平缓沉入梦乡,余二给它小心掖上被子,一边盯着屏风上两只鸳鸯发呆,这几天来惊天大变翻云覆雨,几乎将身边之人重新认识一遍,恍若浮梦一场,余二简直生出了闭上眼睛睡上一觉,一切便能复归原样的幻觉。
“这鸳鸯绣地不错吧?”
漂浮的话音响在耳边,余二被唬了一跳回过头去,敖景白捏着一酒壶笑得熠熠生辉,他偏身坐到了榻上,斟了一杯酒望着屏风眼神迷离起来。
余二问道:“凤疏呢?”
敖景白轻笑一声:“还在花厅呢。”他指着屏风上的鸳鸯,不忘将一个有失优雅的酒嗝咽下去,“这是裳妹绣的。”
他眼中浮着些怀念之色,叹道:“那时裳妹绣这幅屏风时,我还笑话她春心萌动,谁料一语成谶,她什么样的人找不到,何苦要吊死在那蛇树上,天庭逼她回宫问罪,她却与那蛇王躲了起来,果然闹了个天翻地覆。”
这副屏风构图婉约,两只鸳鸯交颈眠于秋水之中,透着女儿家欲说还休的缠绵心事,与寝殿内的陈设格格不入十分突兀,原来竟是凤疏亡妹之作,余二眼前浮现出蛇族峡谷中凌厉决绝的老凤凰,不由脱口问道:“当初他到底有没杀小鸟儿爹娘?”
敖景白摇了摇头,“当年谁也不知道峡谷中发生了何事,我也只是有所怀疑,你若真想知道真相,还得亲自去问凤疏。”他举杯朝余二示意,笑问道:“不过余大哥你得是他什么人,他才能对你如实相告?”
余二一震,张了张口欲说小鸟儿,转念一想自己与小鸟儿并无血缘关系,只是较之他人亲近了些,又默然闭上嘴,经这敖景白点拨,他赫然发现自己与这凤凰父子看似亲密,实则只是一位与凤疏订约照顾凤澶的局外之人,即使凤疏是凤澶杀亲之人,他又能如何?难道要学蝉绿二衣将小鸟儿偷偷抱走养大?那蝉绿二衣好歹还能说是为亡主尽忠,余二他难道要说是替天行道?
敖景白抿了一口酒,恩哼了一声道:“我差点忘了,余大哥你大可直接去问他,他都要将凤尾送予你了,自然应对你坦陈些。”
余二茫然道:“和凤尾有何关系?”
敖景白几乎要喷酒:“凤尾不是定情之物么?你都要与他处一块了,自然要把话说清楚,毕竟事关凤澶,藏着掖着都不好受,杀没杀一刀痛快。”
余二脖子一梗,红云火辣辣烧上来,尴尬呸道:“胡说,我没要与他定情!”
敖景白转着酒杯若有所思:“那倒是,还没拔呢。”话罢突然幽幽叹口气:“余大哥,不瞒你说,我家二弟也喜欢你的紧。”
“……他,他和我说了。”余二抹去额上冷汗,觉得手脚不知往哪摆放,他之前刻意不去想敖景逸,只在心里当做是兄弟说了句笑话,如今被敖景白大咧咧地提出来,愈发觉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说了?”敖景白讶然,复又苦笑一声:“怪不得你去要寻凤疏时他会那样,亏我还纳闷呢。”
余二回想当时他驾云飞往苍梧宫时敖景逸瞬间黯淡死灰的眼神,心口犹如堵上一块大石,敖景白幽幽叹了一口气,缓缓认真道:“余大哥,你若真想与凤疏一块,便早些定下,好给我家景逸一个痛快。”
敖景白也不管余二现在是何种表情,自顾自立起身来,他已喝得微醺,却还不忘将白衫下摆理好,努力稳着虚浮的步子,道:“我去育雏院看看绿衣和蝉衣,余大哥你好好思量思量。”
作者有话要说:先劝降,劝降不成再灭族,老凤凰三观不正而且在气头上,算是他的合理逻辑吧,而且还没灭成……
高估了进程,继续爬去码字,下章拔尾巴,阴笑
送完姐妹出嫁的人表示嫁人真是太美好了,嚎!!!
又是苦逼的补正党 = =
33
33、第三十三章 。。。
余二踏进花厅,正见凤疏一人倚着廊柱对月独酌,渐近十五,蟾宫趋圆,冰轮悬于上侧遍洒皎皎清光,几株桂子花事绚烂暗香浮动,偶有远处悠扬仙乐随风徐来。
听闻脚步声,凤疏回过身来,冲余二微微举杯。
余二一愣,伸手从桌上取了套杯盏自斟而满,抬手回敬,他们二人此前一向路数不和,还是头一回心平静和地对饮一杯,倒隐约生出了几分杯酒泯恩仇的意味。
余二原本只被敖景白撩拨地憋着一口气来找凤疏,待真见到人了又不知如何开口才稳妥,干脆一屁股坐下来又斟上几杯,一边喝一边思量,眼光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那人,定在那握着青玉酒盏的五指上,突然灵光一现抽气道:“受重伤居然还喝酒?”
凤疏不以为意摆手道:“无妨。”
余二道:“怎么会没事,本来就是喝不得的。”
凤疏一瞬不瞬地望向余二眼底,因着几分酒意显得幽深眼眸愈加浮光清浅,几乎能将人摄入里面,他微叹口气勾起嘴角道:“余二,若是换做以往,你定恨不得本王醉得倒地立毙。”
凤疏极少笑,若是一笑便如那积雪初融露出下覆青芽,万千春光尽在一点,生动地摄人心魄,余二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凤疏续道:“当初本王答应过助你化龙,赠你凤尾是么?”
余二愣愣地点了点头。
凤疏若有所思将酒杯收起,看着余二淡淡道:“此次多亏你才能将澶儿寻回,那本王便先践行一半诺言罢。”
话音刚落便光华大作,映衬地月华失色,那璀璨光芒中幻出一只成年火凤,翎如血玉长尾若霞,宛若濯火而生又将那火色尽敛于身,流光溢彩灼灼风华,优雅偏翔落于余二面前,收翅息声。
余二几乎傻眼,不由自主伸手碰了碰那丛颀长茂密的尾羽,触感与凤澶的毛不同,小鸟儿的毛偏绒偏软,而手下的尾羽光滑似绸,柔韧如丝,蹭地手心微痒,又沿着手臂蔓延到心底。
当初做梦一般都想将这老凤凰的招摇尾羽根根剃光,让他凉着屁股丢人现眼,如今肖想良久的情形终于上演,余二捏着正中最长的那根,心潮激荡。
凤疏微微有点不适地动了动,垂下眼皮道:“你若不拔,最好将手放开。“
余二醒过神来,啐了一句,管他什么定不定情,这丛凤尾本来便是许给他的,如今有送上门来的大好机会,怎能眼睁睁错过?余二咧嘴嘿嘿一笑,手下稍使劲,便犹如拔禾苗一般将那根最长凤尾薅了下来,又不停不歇地将旁边两根稍短点的揪下来,倒换到另边手上,准备染指其他尾羽。
谁料凤疏前迈两步便幻成人形,余二擎着三根羽毛晾着一只伸出去的手,哎道:“我还没拔完呢,快变回去!”
凤疏眉间微皱,“余二,你别得寸进尺。”
余二挥着那三根招摇红羽,“你可别血口喷人,明明你答应让我把尾巴拔光,现在只拔了三根便反悔,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凤疏冷下面容,道:“那三根便是全部尾羽。”
余二从鼻孔中喷了一口气:“骗谁呢,那几根短些的是摆设啊?你可是答应我把尾巴毛拔光,要露肉的!”
他拔了三根羽毛心中其实十分舒爽,眉飞色舞咧嘴笑开一口白牙,大咧咧坐在凳子上拍着大腿冲凤疏招呼道:“来来来,一言九鼎的凤王,我们将剩下的毛揪掉,便算了结你我之前一件大事。”
凤疏静静看着余二,眼中明明灭灭,那呆鱼抡着三根尾羽满脸得瑟,两道浓眉几乎要飞上天去,一副不加掩饰的得意畅快,于是微眯了眼睛,冷冷一笑道:“这三根尾羽是凤族定情之物。”
余二仰天大笑卡到痰,呛道:“你我在龙宫时不是说好只拔凤尾,免谈定情么?”
“那是你说的,本王只说看不上你而已。”
余二撇嘴笑道:“哈,难道现在看上了?”
凤疏居高临下,轻笑一声道:“本王现在对你有所改观。”
余二的心咯噔一声,僵直在当地,凤疏缓缓踱步过来,俯身凑近余二,简直要到了鼻息相闻的地步,低声道:“敖景白说你我澶儿好似一家三口,满溢天伦之乐,本王也觉得那话颇有几分道理,如今有心收了你,你意下如何?”
话语一字一句蹦入耳中,将余二的脑子轰隆隆堵塞起来,他愣愣半张着嘴一脸呆滞,若不是自己千杯不醉,几乎要怀疑是喝高幻觉了。
原本被拔去凤尾,又受言语奚落,现今凤疏三言两语便翻盘为胜,心中不由浮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畅快,他见身下的余二瞪眼张嘴,一如既往的呆木粗傻,许是酒意作祟,心念一动之下便已覆了上去,根本勿需撬开牙关便长驱直入。
余二愣神之间便觉唇上微凉,三魂七魄几乎要被勾吸而去,辗转碾复间全身气血轰然上涌,几乎能听见血液从耳边呼啸而过,那声音让人一个激灵反射性地闭紧牙关,余二砰地跳将起来踢翻圆凳,啐了一口拿凤尾指着凤疏,结结巴巴怒道:“你,你,你……”
凤疏直身而起,他手上有伤,只从桌上取了一块白绸布巾拭去唇上鲜血,泛着酒意的眼神瞬然清明起来,回身静静看向余二,岂料余二只你你你了半天,最后抬脚又踹翻一只圆凳,扭头便走。
余二急步回到寝殿,在门口处正好遇上从育雏院溜达回来的敖景白,敖景白见他一双美目便嗖地一下瞪地溜圆,哗然道:“余大哥,恭喜恭喜。”
余二茫然道:“恭喜什么?”
敖景白拊掌几乎笑得花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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