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纶脸色一凛,手中剑柄握得更紧。
两人手上同时使力,谁也不退让,铁扇与长剑甚至都已相互嵌入对方兵器之中。
「崆犵之血谁想要?」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伴着一滩猩红液体泼了过来。
二人一愣,退得都是飞快。避过了这场无妄之灾,而後转过头看向同一方向,只见诛月站在不远处,一脸淡然:「够了?」留下两字,就此转身离去。
牟纶与思长对视一眼,眼神各自沈淀,交换了一个休战手势,便一同跟随回去。
☆、(17鲜币)魔魅神迷 25
两人回到对岸之时,诛月已在屋前庭院里静静候着,至於那小孩儿,则与大柯小柯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最後回来的两人。
虽是一道回来的,但牟纶与思长并无任何交谈,方才打斗过的痕迹也早已收起。
牟纶看着诛月,见诛月没有主动说话,他也不开口,亦不上前,就在石桌旁坐下了。
思长则继续向诛月走去,刚到面前,便听得诛月说了一句:「思长,你回天界去吧。」
「为何?」思长问。
「你与一个魔同坐一处,不怕会浑身别扭?」诛月波澜不兴地道。
思长盯着他,脸色微微变化了一阵,终究还是欲言又止。
待他离去之後,诛月便迈脚往牟纶那边走去,牟纶双眼阴阴地望着他,慢吞吞道:「你怕他会因为我而浑身别扭?」
「难道牟大哥不会麽?」诛月从容一笑。
「……」牟纶便语塞了。
其实早前对昱笙,还有先前对书珧,这两个都是来自天界,他与他们面对面,倒也并不会刻意抱有成见,亦不曾有太过异样的感觉。
然而方才那个思长,却是的确令他有些不舒服,并不仅仅是因为思长那毫不友好的态度,更因为……
其实也说不清楚所以然,总之就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希望对方立刻消失,最好是永远也别再出现。
不过,比起如何让那人消失,当前最有必要弄明白的还是──
「那个人,就是天界二太子?他怎麽会在这里?」
「见我。」诛月说罢,在桌对面坐了下来。
「见你?」
牟纶愕然一怔,「莫非他是被你叫来的?」
诛月默认。
牟纶看着他,那张脸早已熟悉,也早已看过那脸上所露出的许多表情,冷漠、微笑、皱眉、执拗、哀伤……
可是即使如此,偶尔他却还是会觉得这张脸有些不真实,好似一副面具,完美却虚幻,摸不透,看不穿。
这种神秘感似乎是魔神与生俱来,毕竟魔神存在本身即为神秘。不过有些东西,还是弄明白一些为好。
「你叫他来做什麽?」牟纶问道,仔细观察着诛月脸色,不放过一丝一毫端倪。
然而,并无端倪可寻,诛月只是静静微笑:「做个交代。」
「交代?」
牟纶狐疑,一下子想到歪路上,嘴角不禁微抽几下,「你要给他什麽交代?」
「我重伤的事,他也知晓。」诛月道。
「你是说……他也记挂你的伤势?」所以专门将人叫来,就是为了给人家看一看自己如今已安然无恙?
诛月默认般地静默片刻,忽地转头叫道:「穆儿。」
坐在那边的小孩儿立即应声跑了过来:「在呢,什麽事?」
「牟大哥,这是曲穆。」
诛月对牟纶说了这样一句,转而又问那小孩儿,「穆儿,你到现在还没想到这位是什麽人麽?」
曲穆双眼越睁越大,貌似恍然大悟,而另一边,牟纶也早已心有猜度。
於是,一大一小的两人异口同声:
「他就是那个小东西?」
「他就是我娘亲?」
「……」
曲穆鼓起腮帮,牟纶脸色铁青,四目互瞪:
「你说谁是小东西?」
「你说谁是娘亲?」
「……」
曲穆「哼」一声,别过头看向诛月,「都说将孩子生下来的就是娘亲,我哪有说错?」
「穆儿。」
诛月无奈地掀了掀嘴角,「我已告诉过你,你同其他人不一样,你并没有真正的娘亲。」
「可是我有爹啊,有爹怎麽会没娘?」曲穆争辩道,就算是小孩儿模样,一较真起来,那股执拗劲却也是大得很。
「谁说你一定会有娘?」牟纶忍无可忍地插进话来,这种对话若是再听下去,他迟早会吐血。
他已是心浮气躁,冷笑着道:「你以为你是被生下来的?」
「不然我是怎麽来的?」曲穆呆了呆。
牟纶望着他,眼中没有丝毫温度:「你是被造成,然後挖出来的。」
「你……」
曲穆倒抽了口气,「骗人!」
他向诛月看去,诛月只是沈默,不做任何解释。他便又跑到大柯小柯那边,向他们求证。
这两人面面相觑,大柯挠挠头:「其实,是拉出来的吧。」
「是抓出来的吧。」小柯做了个手势。
「那是拽出来的。」
「是拖出来的……」
「够了,够了!」
曲穆被这两个活宝闹得更是气急败坏,用力跺了跺脚,一转头跑回石桌这边,气呼呼地瞪着牟纶,「我知道了,你不就是不想认我麽?」
说着,「咚」地一声跪了下去,居然对着牟纶磕起头来。
牟纶简直莫名其妙:「你这是什麽意思?」
曲穆磕完了头,跳起来又是一跺脚,伸长了脖子回道:「娘亲有生我之恩,既然你不想认我,我磕你三个头,算是谢过你的恩,以後我们就互不相干了!」
「……」牟纶彻底无言以对。
他是不想跟这小鬼扯上关系没错,可是这情况未免也太……
「你说什麽?」诛月忽然站了起来。
曲穆当即後退一步,脸上流露出无法掩饰的畏惧:「我、我只是……」
话没来得及说完,便被诛月一巴掌打过去。
不算太重,只是将曲穆痛得「哎哟」一声,用手捂住火辣辣的面颊,转身就想逃,只可惜他的脚力还是快不过诛月的手。
诛月在他身後对空一抓,将他的尾巴揪了出来,就这麽将他整个提了起来,吊挂在半空中。
「爹爹饶命,饶命啊!」
曲穆哇地一下大哭出来,连声讨饶,「我不敢了,爹爹饶了我吧……」
「你真不错,才这麽些天,就已跟那些山中精怪学了不少东西。说说,你还学了些什麽?」诛月缓缓道,声音仍是一如往常的沈静低柔。
随着他手上使劲,曲穆尾巴痛得越发厉害,豆大的汗珠混合着泪珠从脸上滚落下来。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了!我真的真的不敢了,求爹爹饶命……」
求饶求了好半天,始终没有任何效果,曲穆只好调头转向牟纶,到这时也没什麽倔强脾气了,苦着脸可怜巴巴地哀求道,「那个……那个……」
知道叫「娘」的话这人是不喜欢的,可除此之外实在不知道该怎麽叫,最後干脆什麽都不叫,只叫「救命」。
「……」
虽说牟纶从未学过「同情」这两个字怎麽写,但是眼看着这麽个小孩儿在面前被折腾,而且还在向他大声求救,便是他没有半点恻隐之心,也着实嫌吵人得很。
於是便发了话:「算了算了,何必跟这麽个小东西太计较。」
曲穆那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立时一瞪:「你说谁是小东西……」尾巴上忽又一紧,泪花便如掉线的珠子从眼眶里滑落,「哎哟哎哟,救我,救救我呀……」
凄凄惨惨地叫唤着,两只手拼命地向牟纶伸了出去,充满希冀。
诛月静静看着,手蓦然松开,曲穆立即用双脚在半空一踩,腾地跳到了牟纶腿上,就这麽窝在他怀里大哭起来。
并未料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牟纶额头开始发黑,想将小孩儿从身上扯脱下来,可小孩儿却用力抱得死紧,瞧不出他这麽一副小身板,气力却是一点也不小。
而对着这麽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屁孩儿,牟纶又实在提不起劲去将之一掌打飞,只好转向诛月说:「你还不快想点什麽办法?」
「让他哭完便是。」诛月如此回道。由始至终他并不曾显露出严父之态,唯有此刻,可以看见闪现在他眼底的一抹温和。
牟纶顿时追悔,自己方才真不该多嘴才对。
「那让他到别的地方哭行不行?」他懊恼道。
诛月沈默不语,伸出手,指尖刚碰到曲穆脸上,小孩儿便将牟纶扣得更紧,脑袋直往他腋下钻。
牟纶实在不胜其烦,摆了摆手:「罢了,罢了。」让他哭够,便让他哭够,总也不至於哭得没完没了吧。
诛月於是收回了手,小孩儿继续哭哭啼啼,牟纶叹了口气,将抬起的手肘搁到桌上,百无聊赖地托住了腮。
话说回来,出生才不过数十天,这小家夥居然已能化为人形,且长得这般大了。崆犵幼年时的成长速度果真不可思议。
诛月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眼神浅浅深深不可捉摸,忽地转身走进屋里,不知是干什麽去,连大小柯也跟了进去。
小孩儿哭了这麽久,总算是差不多哭够了,渐渐安静下来。
突然,牟纶听见他问了一句:「你叫什麽名字?」
牟纶本不愿与他多罗嗦,可是想了想,又何必跟一个小孩儿过不去?便漫不经心地答道:「牟纶。」
「嗯……」
曲穆抬起头看着牟纶,眼圈还红通通的,很是可怜,看起来就比先前显得老实多了,但眼里的那股机灵劲儿倒还活跃着。
「你姓牟,我名为穆,念起来都是一样。既然你不想要我叫你……那啥,那以後你就是大牟,我就是小穆,你看好麽?」
「……」
想不到这小孩儿还有意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牟纶有点好笑,心里那片阴云不知不觉也就散开了,回道,「随你吧。」
「喔。」曲穆点点头,有意无意地将脸在牟纶肩上蹭了蹭,整个人已是猴子攀树般挂在他身上。
「大牟啊。」
「……」牟纶微怔了一下,才想到这是在叫他,「嗯?」
「我跟你说件事,但你千万不要告诉爹,好不好?」小穆一脸神秘。
「什麽事?」牟纶的确来了点兴趣。
「在我尾巴上有一处地方,若是使得巧力捏紧了,我就会浑身没力,要是再狠捏,那可疼可疼了。」曲穆缩缩脖子,显然还心有余悸。
「喔?」牟纶没听出所以然。
「嗯……」
曲穆摸着後脑勺,咧了咧嘴,「不单我有尾巴,爹也是有尾巴的……」
牟纶眉尖一挑,瞬间悟了:「你这是想报复你爹呢?」
曲穆连忙将头摇得像波浪鼓,可口中说的却是:「每次都只有我一个人被捏尾巴,也太不公平了……」
「所以?」
「所以下次,要是爹再捏我尾巴,大牟你就捏爹的尾巴,好不好?」小孩儿贼兮兮地压低嗓门。
牟纶瞟了他一眼,缓缓露出笑容:「好啊。」很好,非常好,真是好极了!
☆、(16鲜币)魔魅神迷 26
曲穆毕竟是小孩儿心性,前一刻还哭得稀里哗啦,一转脸便又蹦蹦跳跳说说笑笑。
他告诉牟纶,他爹一向不喜欢他跟那些山中精怪玩耍,可是他深居在这种深山野林之中,从来也没什麽机会去和其他比较「正常」不精怪的人接触。
今次便趁着牟纶在场,大着胆子去向诛月提议,想到人间那些城镇去逛逛玩玩。
诛月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问牟纶意见。牟纶倒是无所谓,反正留在木屋也闲着无事,出去走走亦无不可。
出发之前,又偶然起意,想去看看诛月曾经以大帅之名守卫过的那个城镇,那里,毕竟也算是他们阔别千年後的重逢之处。
这一别多日,城里城外曾经被战乱留下的痕迹,业已随着时间而消散,正渐渐恢复成一片祥和欢乐的景象。
诛月走在城中,未戴着从前那副如象征般的面具,反倒无人认得他就是他们的大英雄了。何况他也无意与人叙旧,这样其实最好。
但为避免引人注目,加上时值冬季,他便身披了一件貂裘斗篷,以兜帽将头顶盖住,遮掩了那最为显眼的金丝长发。
一行五人,两个大的一个小的,还有两个半大不小的,前前後後走在街上,漫无目的信步闲逛。
进城不多久,牟纶便发现今日街上百姓十分之多,似乎满城的人都走出了家门。人们大多是驻足在原地,似在等候观望着什麽,并有意在路中央留出了一条过道。
如此景况必有内情,牟纶便询问旁人,才得知今日原来是全城喜庆之日,而举办这场庆典的是城中一位姓郑的大员外。
此前数月,连日战乱,满城一片萧瑟凄惶,人人自危,何来心情办什麽喜事?因而有许多早已定了亲的姑娘小夥都只能等候着,迟迟未能结成连理。
及至日前,战乱总算告结,於是人们便纷纷选定黄道吉日,将延误已久的亲事赶紧办了。而这个最早也最好的日子,便是今天。
郑员外的千金也在今日出嫁,正是大喜,又考虑到城中有不少人家里因战争而陷於穷困,实在无力举办一场象样的婚宴,郑员外便索性将所有新人都集中起来,统一在他府里大摆宴席,相关一切费用都由他暂借,待日後人们手头宽裕了再偿还亦可。
如此大恩,新人们自是感激不尽,欣然接受,於是这便有了今日这场百年难见的婚宴盛典。
牟纶听明了这番状况,不禁玩味,难得来人间城镇一趟,居然就碰上这麽有趣的事。
欢快的吹奏之声从远处传来,不多时,便见得一辆花车渐行渐近,所过之处皆引来众人阵阵欢呼。
花车被巧匠装饰得美丽大方,每辆花车上都坐着四名新娘子,从前到後排成一列,俱是身披霞帔,头戴凤冠,以一面大红绸遮住面容。
至於新郎则已在员外府上候着。在正式行礼之前,接送新娘子的花车会先浩浩荡荡地游城一圈,让全城百姓都看个眼福,沾个喜庆。
曲穆头一次瞧见这麽热闹的场面,自是兴奋不已,问长问短,末了突然说出两句:「新娘子的衣裳火红火红的,还带花儿,真好看!要是给我爹穿上,一定更好看。」
诛月毫无反应,恍若未闻。
牟纶低头朝曲穆看去,嘴角微抽:「……你说什麽?」
「我说得很明白啊,大牟没听清楚麽?」
曲穆疑惑,脑筋飞转,「还是我说错什麽了?」
牟纶暗叹一声这小鬼灵精,似笑非笑地道:「那种衣裳再好看,可也不是给你爹这样的人穿的。」
「为什麽?」
曲穆不解,还有点不甘心,「那衣裳很好看呀,我爹也好看,不消说,一定比车上那些人都好看得多。好看的衣裳就是该给最好看的人穿才对嘛!……大牟难道不想看爹穿得很好看很好看麽?」
牟纶闻言,不期然地心里一动,看向诛月,上上下下反复打量,深邃地眯起了眼:「这麽一说,我倒真有些想看看了。」
诛月唇角微扬,显出一丝无奈:「牟大哥想如何看?」
牟纶想了想,转头询问身边的大伯:「这位大伯,请问凤冠霞帔何处可得?」
「咦?你这麽晚才来啊!」
大伯显得很是惊讶,啧了啧舌,抬手指着某个方向,又将路线大概解释了一番,最後说,「哎呀,赶快吧赶快吧,去得快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牟纶觉得他这话似乎另有隐情,有些狐疑,但也懒得多问,带着诛月便径自走了。
到达目的地,刚一进门,便有一位慈眉善目的大婶迎了过来,满脸诧异:「哎哟,先前干什麽去了,怎麽拖到这麽迟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