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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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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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殷采衣觉得不大对,诧然起来,“我只知道我挨你了一枕头,然后只好装昏。难道还有什么别的事?”
  “之前我和宿柳姑娘的话,”相从的脸埋进了膝盖,“殷主事要说没听到吗?”
  是那个时候才觉得无可忍耐,这人已经知道了她是什么心思,看着她时,眼神间的淡淡警戒却还是没有一刻放下过。前路在那时忽然堵塞黯淡,再睁大了眼也看不见一点光,难道——他竟是觉得,那也只是算计吗?
  “我是没听到啊。”殷采衣无辜之极,“净玉决只能克制情欲,对迷药又不管用。我醒过来的时候,宿柳已经在地上了。”“呃?”她呆住,抬头看他。
  “我不否认后来压着你的时候是清醒着啦,”他嘿嘿一笑,“所以,后来我道歉了啊,挨打的事也只当是赔礼了。”
  “那五哥说——”
  殷采衣嫌恶地皱眉,“那个笨蛋什么时候把话说清楚过了。”心里踩完度砂两脚,接着问道,“对了,你们那时候说了什么?”
  可惜他错过最佳的追问时间,这个时候,已经足够相从整理好面部表情,很自然地回他:“没什么。”
  没什么躲了他那么久?真扼腕,早知道这丫头掩饰情绪的功夫一流,那两脚为什么不能忍忍再踩呢?
  想着忍不住又踩过去两脚,算了,总之误会是解开了,就先放着吧。
  “直奔主题吧。”他揉揉眉心,如果到了现在,还需要猜来猜去彼此提防警惕的话,就真没意思了,“在后来的事上,我确实没疑过你,怎么说——你就算再多疑点,我也不觉得,你会害我。”
  相从小小倒抽了口气,睁目看他。
  ——为什么要害我?
  当初那一句问得她心神俱丧,现在还是这人,按着眉心,语气并不如何惊心动魄,词藻甚而平淡,收起所有风流手段,他只是说:我不觉得,你会害我。
  只是这样一句话——眼眶热辣,心里有什么东西满得要溢出来,为什么就觉得,完全不需要其他任何细节的解释了呢?
  “这样就感动了?”殷采衣叹了口气,苦笑,“这么好骗,那时候为什么就一点也不肯信我呢?我不把你关起来,谁知道沈忍寒还会怎么陷害你?你要怎么从这件事里脱身出来?我若真不信你,何必还分出人力去保护?怕人下毒,连饭菜都替换掉,结果,你倒觉得我虐待你?”
  原来——不是吗——
  相从汗颜,无言可对。
  殷采衣继续控诉:“还有你的好五哥,我跟他共事这么多年,他连眼都不眨,大骂我一顿之后干脆就跟我割袍断义。”
  略带玩笑的口气一转,黑眸沉郁出毫不掩饰的倦然,“你们一个一个又都是在那种时候,度砂脑筋不会转弯我不计较,但是相从,我是忌讳三爷,不过至于没胆到连他手下一个丫头也不敢动吗?仅此一条,你竟还看不出来?”四少可是只一个照面,就明白端倪了。
  “我——”怎么可能看出来?她连做梦,都不敢梦出这种可能啊!一心一意坠入自哀的情绪里,伤得实在太痛,连眼都不敢再睁,拼尽全力让脑子一片空白,一想起来,就是他冰冷的眼神,怎么受得了再去触动?
  殷采衣整个人呈大字形向后躺倒在地上,满天繁星尽收眼底。他以手为枕,“相从,我真想敲开你脑袋,看到底是什么逻辑?那种情形下,你既然还肯提醒我,却为什么不肯解释?”
  相从沉默了一刻,“你不是信我?”
  殷采衣一怔,“嗤”一声笑出来,“竟然会跟我抱怨了?信任跟解释,是两回事啊,你总不能让我蒙在鼓里一辈子吧。”
  他伸手拉她,相从疑惑地看他,领会他意思,一迟疑,终于还是顺了他的意,跟着躺下来,身子却是有些僵,手臂贴着身侧,小心地不碰到他。
  一条手臂却大咧咧地探到她后脑,给她枕着。相从一吓,侧目看他,对上他愉悦非凡的目光,这人的心情转变倒是快,刚才的疲倦长了翅膀般。
  她努力忽视脸上的热度,转回头。
  不过,今晚天上的星星——好像真是分外亮呢。
  “不是那两句提醒,我真不大可能想到那盆杏花。”殷采衣颇为满意目前的姿势,暂时转了话题,“‘什么事都是有源头的’,这件事居然开始得如此之早,并且不着痕迹,沈忍寒这上面倒是办得不蠢。‘煎根和麻药不过异曲同工’——那盆杏花里下的就是煎根吧?不知道收买了哪个花匠,药性虽慢,却不会有中毒的反应出来,谁也不会起疑。不过,你能想到那方面就罢了,怎么连是什么毒药都给找了出来?”真是,想不佩服都不成啊。
  “我找到那次跟你一起来总斋的花匠之一,知道那盆杏花虽然死了,却还是带回了坊。我找到的时候,花已经腐烂,根却还在。”竭力忽视脑后散发的热度,维持着正常的语气,“我托了人查验,因为毒性实在微弱,所以花了比较长的时间。”
  殷采衣扬扬眉,“为什么要约在花圃见面?还是半夜?”那时刻地点多敏感,这丫头自己又顶着嫌疑人的身份,怎么干出往刀口撞的蠢事来?
  相从叹了口气,语中是真正的无可奈何,“其实我们约的是傍晚,后门的小角门处。”
  “嗯?”感兴趣地等下文。
  相从闭上眼,“她是个路痴。”
  “啊?呵呵呵呵呵呵——”身边的人剧烈颤抖起来,连带着她的脑袋都跟着震动。
  “所以——呵呵,等你们终于会合的时候,就变成被逮个正着的真凶现场了?咳——”殷采衣笑得呛咳起来。一直都没机会问她这里的细节,做梦也没料到——根本就是个天大的乌龙!
  “……”相从决定等他笑完了再睁眼。
  “等等,懂毒——而且很明显是这方面的高手,不会认路——”殷采衣的眼睛亮起来,“拒灵?四少家的那个连自己家都不知道怎么走的小鬼?”
  这么快就猜出来了?相从有丝讶然地点头。
  “难怪,我说到最后怎么会由四少来接手,果然因为和他有关。”殷采衣嘿然一笑,盯着她,“相从,你人缘不错嘛,昔日的毒灵都肯帮你奔波。”虽然最后是把她帮进了地牢——咳,这事和自己大大的有关,能不提还是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好。
  相从心里一跳,又慢慢安稳下来。他是信她的,这句话不会有别的意思。暖洋洋的情绪外现在浅浅上扬的嘴角上,要反过去信任他是一点也不难的事,一直以来,她是不敢——不是不肯啊。
  “殷主事记得吗?我开始说过也许是三桩,但没有证据,便不敢轻易说出来。”她浅笑着,“到了后来,情形突变,我只能用那种方式提醒,不是有意隐瞒。”
  “我当然知道。”殷采衣忍不住眨了眨眼,初见时她就是这样笑的吧?为什么那时候没有看出来,这笑里根本一点防备也没有呢?毫不防备他的人,怎么会有对他不利的心?
  “算了,这事终于了了。从一开始在珍品上动手脚,知道不会这么容易就扳下我,跟着用徐州的贡品引诱誓门下水,再接着把脑筋动到坊里——这连环计也难为沈忍寒想得出。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觉得自己就不会被怀疑呢?”
  相从自然接道:“想法的盲点吧,太注重布局,反而忘了把自己撇清,一起绕进去也没有感觉。”
  “盲点?”殷采衣重复了一遍,微笑赞同,“不错,就好像,一般动过一次手脚的东西,就不会被想到第二次一样。”
  身旁的人刹那僵硬。
  天际,半弯月行进了云层中,只可见一圈朦胧的光影。展目望去,院子里的花木都变得影影绰绰起来。
  “相从,”他柔声道,“其实你也清楚的对不对?在牢里,和我说了那两句话,就等于连你自己的设计也招了。”
  没有回答。
  殷采衣了然地伸手,轻轻握住她身侧冰冷的手腕。
  “我不是——”热气由腕脉行进,冰寒至麻痹的心微微回复过来。相从轻轻地叹了口气,听不出什么意味,“我虽然不是故意隐瞒,但却是有意说得含糊不清的。你若能由那两句话想到杏花,就没道理想不到我。”
  所有的一切也就跟着曝光,她不想——但是没有办法。怎么能不帮他?哪怕再往自己身上套上一千层嫌疑,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她只是,没有办法。
  殷采衣弯起眼睛笑了笑,“我无论如何想不通,你怎么会去从那盆杏花入手。没有理由,那么本身就是理由。你是为什么到我身边的呢?因为那花死了。”他自问自答,“那就很清楚了。最重要的是,我想起了几个月前来这里时,即墨问我的一句话。”
  他顿了一下,说:“她问我,‘你今天就来了?’为什么问出这种问题?是不是因为在她的认知里,那花是不该那么早就死的?但是她怎么会知道花什么时候死呢?”
  “因为,那盆杏花在出斋的时候,已经被动了一次手脚。只不过依三爷的计算,它是应该运到将离坊里再消陨的。”相从低声道,“算起来,其实沈副坊主动的才是第二次手脚。我会想到不妥,就是因为它死得比我们预期的早。你也清楚,三爷的计算绝不可能出错,那么就只能是外力所为。”
  第十章 谜底的谜底(2)
  殷采衣转过头来,看了看她。
  相从恍若未觉,继续道:“这都是后来的事了。就当初而言,也许时间上有点偏差,但是我们的目的总是达到了——”
  “够了。”温和地打断了她,身侧的殷采衣松开了她的手,支起身,放大到她上方的表情认真得温柔,“不要说了,我什么也不会问了。”
  相从茫然地看他。
  几不可闻地,殷采衣叹了口气,俯低身,温热的唇瓣印上了她的额头。
  “怎么又糊涂了?我真要怎么样你,难道会明白说出来?像那时候在路上一样,什么都不问,暗地里动脑子不是方便得多?我摊开来,只是不想你心里总压着,惦记着还骗着我。你还有什么事,一并说出来吧,不要管我知不知道,我只求你个心安。”他叹息着,温暖的吐息拂过她耳畔,“不要再有那种,我用刀伤你的表情了。”
  原来他看得见?眼中的神采终于因为最后一句话而闪出了些许,然后——脸色忽然乍深。
  这丫头现在才反应过来?殷采衣忍笑,“你不知道怎么说也没关系,其实,我也都知道得差不多了。”他笑意噙得满满,更俯低寸许,低得相从借着星光也能看清他眼睫,才说道,“你说对不对,林姑娘?”
  今晚最大的一声惊雷。
  “眼睛瞪得这么大做什么?我今天才知道已经是反应迟钝了。那次你换男装,我看着眼熟,就该想起来的。”中指轻轻弹在她额头,“但是不敢相信呢,我找了你整整六年,怎么会想到你居然离我这么近?居然还会主动送上门?何况——”含笑的声音低下来,几近自语,“你那时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相从用力眨眨眼,泪珠还是不受控制地一颗颗冒出来。这晚上的意料之外太多,她已经完全不知如何应对,脑中只怔怔然掠过一句话:他终于想起来了?
  “我什么时候忘记过你?这么多年我疯了找一个不记得的人?”
  眉心又被弹了一记,相从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把那句话问出来了。
  她挣扎出一只手来,掩住面,心里分辨不出什么滋味,第一句问出的却是:“你让宿柳姑娘去京城找的?”
  “还能有谁?”殷采衣嗔笑,“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你离家一年后了。查来查去只查到你被骗入了青楼,后来线索就断了。我没办法,只好一家家找。别的地方都好说,只是当初我是离家出走,不想被认出来再抓回去,所以最后剩下的京城,只能找别人跑一趟。宿柳跟我说你不在了的时候,你……”他对着她的衣袖轻轻道,“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情。”
  底下的身子震动了一下,却没有言语。
  殷采衣察觉出来,小心地揽住她,“没事了,莫怕。你肯借着每年的年会见我,甚至直接顶着猜疑到我身边来,却不说出身份,就是因为这个吧?没认出来是我的错,但我不是家里那些书呆子,你知道的不是吗?你能脱身出来,入了拂心斋,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计较别的事?”
  说到这里,就忽然想到那个不知名的所谓分行主事——明明就是他自己嘛!亏他还费事想了一堆毒计诡谋,全浪费了,不过——弯眉,也不可惜呢。
  “……对不起。”相从露出眼睛来,有些吃力地接着道,“我知道,但是,被骗的第一晚我就逃了出来。他们找了个人来——我吓到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抓到东西就砸了下去,我那时下手没有轻重,去试那人的呼吸——已经没了,我糊里糊涂就跳了窗。”
  殷采衣直起身来,脸色变幻着,脑后早已愈合消失的伤口凉飕飕地开始疼痛起来。
  他是不是该感谢这丫头对他手下留情?
  “那你为了什么不认我?你长大了,样子性情全变了,我认不出来,不过你认得我不是吗?”那时肆意洒脱的小女娃,怎么想得到,七年后的眼神会变得这般内敛深稳?若不是太过出乎意料,也不至于,一直到沈忍寒那最后一句话,他才终于醒悟过来。
  “就是全变了啊——”小声咕哝着,“什么都不一样了。”
  七年的漫长时光啊,已经不是“改变”这种词就可以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去的,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鸿沟,深远到她只能看着。喜欢得再深,也只能成了她一个人的事。
  “所以你就让我大海捞针地找?”一把拽下她的袖子。
  相从吓了一下,无辜地道:“我不知道啊。”如何想到她在苦找的时候,这人也在另一个地方用不同的方法做同样的事?她幸运地先一步找到,他却是一刻没有停地整整找了六年,还惦着她的清誉,连名字也不曾泄露,这是什么概念,她知道的;在人海里看不到尽头地寻觅是多么容易疲倦放弃的事,她知道的。
  “我没怪你的意思啊,真是……”有点无奈地看着她开始雾气弥漫又拼命忍耐的眼眸,心口某个沉寂了多年的地方,也开始跟着发酸。
  身下少女的袖子已又掩了上去。
  殷采衣硬扯下来,然后满满将人抱住,哑哑地凑在她耳边:“对不起,要你来找到我,你站在我面前,我还不认得。”
  模糊的低低的呜咽:“因为我变了啊。”
  不只是性情的缘故,其实那时候她只有十三岁,到如今七年过去,相貌由心生,五官虽大致不差,眉目气质却已是迥然。他对她的男装眼熟,是因为当初见面时,她都是偷五哥的旧衣服穿。
  这么算起来,他是真的一直没有忘记的啊。眼睛更加酸涩起来,不过——这人看不到,难看一些也没有关系吧。
  “但是不是因我,你本来不用变的。”手更用力了一些,隔了一刻,大约怕她闷到,又松了一点点。“林昭本来不用这么聪明的。”
  那些见解智谋,全是货真价实地一点一滴历练而来,不想问她吃过多少苦,他也是一个人闯荡过来,完全知道完全明白。心里酸软得要拧出水来,这样一个小小丫头,哪里来的如此韧性?
  底下静默了一刻,一张有些狼狈的小脸冒上来,声音郑重中带着浓浓的鼻音:“我……愿意的。”
  殷采衣第一次见她这个模样,虽然知道不应该,还是忍不住笑出来,抬手去捏捏她闷得通红的脸颊,几乎要凑上去蹭蹭。这丫头似乎只要不是宁静的表情,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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