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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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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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采衣第一次见她这个模样,虽然知道不应该,还是忍不住笑出来,抬手去捏捏她闷得通红的脸颊,几乎要凑上去蹭蹭。这丫头似乎只要不是宁静的表情,就一律很可爱,倒有些小时候的影子。
  “我知道,我找你这些年,也是自己愿意而已。”明了她的意思,“我亏欠你是一定的——”
  他止住她要说的话:“但是,我做的事和这个并没有关系,我肯找你,忘不掉你,都不过是因为我这么想而已。”
  “哦。”她小小答应了声。
  “相从,和我回坊去吧。”
  “好——啊?”
  “我找来找去,都找不到比你更喜欢的人了。”灿若天上繁星的眼瞳,弯出醉人的弧度,连同含笑的嘴角,宛转出无限风流,定定锁住她,“现在你送上门来,还指望我放手吗?”
  头有点晕——
  被压着大半天,热气这时才不受控制地升腾上来,蒸得神志都有些迷糊。这种眼神这种言语,她怎么有拒绝的可能?
  她点头。
  他不动声色地得寸进尺,“还有呢?”
  “什么?”她昏昏地反问出口,才反应过来,“我——”脸颊热得不像话,咽喉都干涩起来,咽了一口口水,很努力才让声音尽量不颤抖,“也是一样。”
  “……好吧,这次先这样。”殷采衣勉强点点头,来日方长,不怕骗不出他爱听的话。
  “不过就算你什么都不说,我也知道。”眼睛又弯成新月,“相从相从,自然——是要从了我的啊。”
  ——我说,你就从了我有什么不好呢?
  时空恍然如梦倒转,相从唇边,笑意终于灿烂。
  天上明月行出乌云,夜风如水,暗香沉醉。
  七年等寻,终是不枉。
  尾声
  这个问题是几天后,殷采衣在回程的路上想起来的。
  “相从,我好像还有一点没弄明白。”
  “嗯?”她疑问地侧头。
  “三爷的紫藤锁片,怎么会在你那里?”他问得随意,却见相从脸色瞬间一变。
  不是吧——难道这两个人还真有点什么?眼睛危险地眯起来。
  “啊,这个——”
  竟然给他欲言又止,难道是那什么什么的预兆?危险指数直线上升,面上笑颜却是温柔如水,“这个什么?不能让我知道吗?”
  “倒也不是——”相从还是迟疑,全没注意身旁青年的眼神越来越暗。好一会,她终于道,“你看了就明白了。”
  说着,却把脖子里的那块锁片拖了出来,正是殷采衣曾见过的那一块。
  不过——
  “怎么是个‘相’字?!”瞠目。
  “本来就是这个啊。”相从收回来,微笑道,“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看到的,不过,好像只看了一半?”
  那一半还是个错的。殷采衣干笑,“只是凑巧,也没看得清楚。这么说——你在斋里的地位?”
  “策公子在的一天。”相从浅浅一笑,“我就是丫头一天。他若不在,则,我顺位代之。”
  轰隆隆的惊雷砸下来,饶是已有心理准备,殷采衣还是被砸个正着。
  “天,这么说,我拐回坊里去的,竟是隐形的第五执事者——”他晕晕地扶着脑袋。不过这么算的话,有关她眼界气度那些就全部解释得通了。意料之外,又似乎情理之中,他一直觉得她不像个丫头,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个丫头!
  “也算吧,那时策公子身体不太好,我和三爷即墨一起被捡回去——”相从停一下,解释,“我离家一年多时,遇上了三爷和即墨,以后就一直在一起了,后来碰上前斋主,就也一起被带回了斋。之后,三爷因为煞气过大,便充当了刑堂一样的位置。我转到幕后,以丫头身份掩饰,不过现在策公子的身体已恢复,也就没有我的事情了。”
  原来这丫头跟三爷是患过难而已——
  殷采衣汗颜地抹掉一切杂七杂八的假想,道:“不过,你还是不能离开拂心斋的吧?”
  相从点点头,“前斋主救我们的时候都有过承诺。”
  “那就是说,我也只好一直守着我的将离坊了,”殷采衣摸摸下巴,忽然笑起来,“不过也不错,拂心斋的福利还是很好的,三不五时再冒一两个沈忍寒一类的人来解解闷——唔,扬州的风景也不错。”
  相从眨了一下眼,她本来有犹豫过这事要不要说,现在由他问出来,什么都说开了,省了最后一块心病,也不由微笑起来,难得起了捉弄之心,“殷主事,你莫忘了,誓门是没钱还我们的。那三年的稀粥咸菜,可还等着你。”
  殷采衣扬眉一笑,“有你陪着,我怕什么?对了,你怎么还叫我‘殷主事’?还不快点改口——”
  笑语渐远,一路阳光洒满。
  番外
  七年前的天子脚下。
  城东的林家,城西的庄府,隔了大半个京城遥遥相望,都是当时有名的诗礼大族。两家皆以孔孟治管,家风严正恭肃,百年来,族中子弟入仕者不胜枚举,便是还没束发的小童,谈吐也清致沉稳,举止进退比之成人丝毫不谬。
  但所谓,无论什么事都有例外。即便是在儒名如此显赫家风肃然如铁的大族中,例外也是存在的。
  比如说,庄府现任掌家的次子庄持正,年初刚满十七岁,也让庄家上上下下头痛了十七年。相比起已入翰林院的长兄,十四岁已中了解元的三弟,中间毫无建树的这个简直可称之为家族的污点。
  再比如,城东林家的幼女林昭。与以不学无术闻名京师的庄府次子大大不同,林家的这位三岁即通文墨,四书五经过目成诵,五岁入学,比得一同启蒙的兄长们形同笨蛋。
  不过,自从她七岁那年站在家中最高的那棵老槐树上,小小的手叉着腰,从大学到中庸,从孔子到孟子,引经据典童声稚脆,将站在树下的父亲驳得避入朝中,半个月气得不曾回家后,神童的名声就再理所当然不过地换成了“魔星”。
  相比庄府那位慢慢累积起来的声名,林昭是一夜成名。
  庄持正十七岁的这一年,林昭十三。
  都到了适婚之年,儒门最重书香门户,因此庄林两家向来有联姻的传统。
  但,林家的女儿有谁肯嫁给那个传说中扛着把剑满京城游走的粗人?不说会被别的姐妹笑话,嫁过去哪天起了口角,粗人可是不会讲理的,一拳头下来谁受得起?
  而,庄府的公子又有哪个敢娶那个成天往上树上房,被抓住了能面不改色以四书五经驳得整个林家无人以对的野丫头?自己的学问被妻子比下去是小事,面子在外人面前失了才是要命。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两个没人肯嫁没人敢娶的,凑成一堆似乎是太顺理成章的事了。
  “嫁人?不要。”
  林父瞪了瞪眼,忍住到嘴边的怒气。这死丫头,从会说话——不,那时还是很乖的。从会爬树起就没让他省过心。
  “这事我们已经说定了。你有意见自己去说。”
  林父扔下一句,转身就走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终身大事岂能也随便顺她的意了,爱闹就闹吧,闹完了还是要乖乖听话。
  歪在长廊靠背上的少女伸了个懒腰,坐起来,歪着头看他的背影消失,起身,“真麻烦,那我就去说吧。”
  可以想见,林父若知道这回他的“意见”居然被采纳了,脸色会有多么的五彩斑斓。
  “不是说一家子清官吗?有什么怕给人偷的——”一边咕哝着,少女一边手脚并用地往树的更高处爬,“墙造这么高,外面的树却不砍掉,果然都是读死书的书呆子。”
  “呼,差不多了。”从茂密的枝叶中探出头去,目测了一下脚下跟墙头之间的距离,一只脚小心翼翼地伸出去——
  “啊!”
  “啊!”
  墙里墙外,惨叫声声起。
  好一会儿,一个少年扭曲着脸,一手拿着剑,一手捂着后脑重新出现在墙头上。
  “咦,你居然没掉下去?”眯眼,看着两只细弱的手臂死挂在树枝上荡啊荡的身影。
  “兄台,能否找架梯子来?”林昭往下面看了看,挤出笑容问。
  少年撇嘴,身形一闪,过去拦腰将她带了下去。
  双脚一着地,他松手,林昭顺势软软坐到了地上。
  少年哼笑了一声,居高临下地,“这点道行也学人当小贼?”
  贼?林昭抬头,甜蜜蜜地笑道:“兄台,你的头痛不痛?”
  抽口冷气,少年霍然咬牙,这小鬼好毒的一张嘴!
  我是没什么道行,不过好歹没摔着,你有本事,摔得好大动静——
  潜台词明明如此丰富恶毒,偏要用一句看似关心的话语说出来,小小年纪,刻毒一点不下于人!
  “多谢好意,”皮笑肉不笑,“跟我到官府走一趟罢。”
  林昭眨眨眼,“你弄错了,我只是来找人。”
  少年挑眉,“找谁?”你就编吧,找人找到人家后墙来?
  “对了,你是这府的人?”林昭眼睛亮了下,省事了。
  少年点头,“所以,谎编得圆些再说。”
  林昭不计较,笑眯眯道:“我找庄持正,你能不能请他出来?或者告诉我他在哪个院子也成,我有话跟他说。”
  少年的眼眸闪了下,“庄持正?你是谁?”
  林昭迟疑了下,好吧,她也拿出点诚意来吧,“我姓林。”
  “林——”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忽然道,“你是女的?”
  她的姓氏跟性别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吗?林昭糊涂地看看身上偷来的五哥的旧衣裳,灵光一闪,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你知道我是谁了?”
  少年抱着剑,忍不住又打量她一遍,“除了你,我想不出你们家那些坐不垂堂的千金之子,有谁敢顶着家法上树爬墙的。”还爬到别人家来。
  啧,原来就是这丫头?说遍林家无敌手的口舌果然是厉害,不过——好像也很有趣的样子啊。
  “那你也就是我要找的人了?”林昭原样打量回他,“除了你,我也想不出庄府里有哪个拿得动剑的。”
  没那堆姐妹说得那么恐怖嘛。看上去,唔——她今年才十三岁,对于异性的鉴赏力还没培养出来,不过感觉应该是很容易让她们花痴的类型,“你样子不差啊,怎么和我一样没人敢要?”
  “……”庄持正嘴角抽搐了一下。就算是事实,这也坦白得太坦白了吧?“做不成宰相夫人就算了,连解元夫人都捞不上,你的姐姐妹妹谁肯屈就我?”
  林昭点点头,“倒也是。我这次来就是和你说,我也不要你,乘早说清楚了,免得耽误你。”
  庄持正再度无语。这小丫头——什么叫做“耽误”他?这种话难道不该是他说的吗?
  他眼珠转了转,忽然来了恶劣的兴致,扯开嘴角,“是吗?那就只好你被我耽误了。”
  林昭极有危机感地瞪眼,“什么意思?”
  庄持正哈哈一笑,“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好像三个月后就是我们的大好日子了吧?乖乖回家去等着,别再乱翻墙了。”这个时候的林昭毕竟年幼,聪慧是聪慧,气度之类却还完全没培养出来——这从她立即跳起来的举动可以轻易看出来。
  “谁要嫁到你们家?跟我去和我爹说清楚!”
  庄持正扳回一城,有些得意地笑道:“好啊,你追得上我我就和你去。”
  他说到倒数第四个字的时候,身形开始展动,到尾音落下,已经连影子都看不见。
  “……”林昭一脚踢在树身上,这种速度,她连目标都没了还追什么啊!
  事情当然不会就这样结束。
  庄持正在本月的第十二次发现墙头上的小小身影后,终于明了他大大低估了这小丫头的耐力。
  这么不想嫁给我?他挑挑眉头,这时的动作已经有了几分日后风流天下的本钱,“又来看我了?乖,回家去吧,成了亲我天天给你看。”
  从眼睛瞪起来的小少女身边掠过去,顺手捏了一把她的脸颊,长笑而去。
  “这个、这个——”
  手脚挥舞得险些打结,林昭也没“这个”出下文来,她口舌虽无敌,真正骂人的话却是一句也没学过。
  踩着愤愤的脚步回去,更加斗志昂扬的背影昭示着:她明天会再来的!
  日子就在这样的交锋中一日日流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联姻之外,他们开始和平地聊聊别的事,都是古板家族中的不安分者,想找到共同话题其实很容易。
  离成亲的日子还有十天的时候,林昭还在不死心地试图说服他。
  庄持正站在高高的树枝上,俯眉笑看,声音有些飘忽地传来:“我说,你就从了我有什么不好呢?”
  林昭心里跳了一下,却立刻反驳:“哪里都不好。”她费力地仰着脖子,“喂,你今天不大对劲啊,被你爹骂了?”
  “看出来了?”那笑容有些凉意,“丫头,我大哥死了。”
  林昭吓一跳,“你说什么?翰林院的那位?我怎么不知道?”
  “他喜欢上了一个青楼的女子,要娶她回家,爹不准,去说了些难听的话,那姑娘是个烈性子,就吊死了。”高树上的人面目在枝叶光影中模糊着,“大哥知道后,昨晚在家自焚,一整片秋华居都成了废墟。爹觉得这是家丑,让瞒着,估计等上几天,才会发丧吧,到时应该用的是急病之类的名义。”
  林昭从心底里凉起来,忍不住环抱住自己,两条命——就这么没了。居然,只是“家丑”?!
  “我要走了。”树上的少年说,“丫头,你要跟我走吗?”
  林昭糊涂着,又怕又有些莫名,“你要到哪里?”
  “随便吧。”少年的声音也不太确定,“但是,我大哥活活烧死的地方,我不可能再住得下去了。反正我也考不来功名,家里还有一堆兄弟,少了我一个也不要紧。”
  林昭呆呆地仰着头看他,这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还在慢慢消化,只下意识地问道:“一定要走吗?”
  庄持正轻轻笑了一笑,“我不接受,将来我和我喜欢的人,也变成这样。”
  将来我和我喜欢的人——
  一股说不出来的委屈陡然冲上了眼帘,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只是直觉被排除在了外面,一瞬间,好像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想好了吗?要不要和我一起走?这种家族,也不适合你呢。”
  握紧了拳,林昭大声叫道:“我才不要!”她走做什么?和他一起去找他喜欢的人?!
  庄持正怔了一下,“是吗,那也好。外面我还不太熟悉,要是保护不了你,倒是害你。”
  他翩翩自树上飘落下来,站在她面前,看了半晌,忽然俯低身,轻轻亲在她的唇畔,“那么,我走了。别和别人说。”
  少年的身影慢慢远去,这一去,再不相见。
  林昭在屋里关了整整两天,出来的时候,她的行踪开始受到严密控制。
  背她从来没看过的《女诫》,三个婆子轮流和她说为妻为媳之道,不停地试嫁衣,婚期日益逼近,不被允许出一点差错。
  庄府的人已经发现新郎失踪,但是如同庄府长公子的死亡一般,脱了轨的事情,不能外扬。
  婚期倒数第三天,庄府想着找人暂替的时候,新娘亦在林家失踪。
  京城开始被剔除出故事之外,林昭漫长的寻觅,开始了第一步。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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