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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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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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从待要行礼,度沈二人相视一眼,都已大略猜到她的身份,一齐扬手阻止,“姑娘不必多礼。”
  度砂道:“好了,你刚回来,我们也不多问了。三爷留了你一条小命就好,先去歇着吧,相从姑娘就住在你院里吗?我去吩咐人拿铺盖过去。”
  于是便先安排了相从的居所事宜,一路上殷采衣顺便大略和她说了些将离坊的情况,待她安顿好,抽身往书房而去。
  度砂果然在里面,躺在雕花靠背椅里,双腿交叉着放在书桌上,劈头就问:“那丫头你是怎么招惹来的?”
  殷采衣反手关上门,抬腿坐上靠窗边的高几,环胸道:“我没有看好那盆小杏树,三爷说是我出入青楼楚馆太过,懈怠职守。为戒下次,特地找了个人来监督我。”
  度砂瞪直了眼,“是你吃错了药还是我耳朵有问题?”
  “别看我,即墨儿就是这么和我转达的。”耸肩,“我只好带回来了。”
  度砂头痛,收回目光,“这到底什么意思?就算怀疑你有猫腻,多少眼线安插不得,偏明着把身边人塞给你,怕人不知道她别有居心不成?”揉眉心,“这么蠢的事我都做不出来,三爷发的什么疯?”
  殷采衣漫不经心地道:“谁知道,三爷的心思从来不比策公子好猜,我也懒得琢磨。倒是那丫头,太不简单。”
  “怎么说?”
  殷采衣便将自离开拂心斋起,这一路上发生的事说给他听。
  “你——”度砂怔了一刻,直起身,信手抄起一本账簿就扔过去,气得冷笑,“你这混蛋,就好意思这么欺负人家小姑娘?怪不得我看她话都不大说,你真有本事!”
  “喂,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殷采衣侧身闪过,“她什么事都没有,倒是我白白挨了一枕头,脑袋都开花了好不好?”
  “活该!”冷眼斜睨他,“女孩子最重要的两样东西,性命和清白,全给你拿来糟蹋了,我只奇怪她怎么没砸死你。”
  “度公子,三思而言。我只是试探一下,哪里敢真伤她半点?别说三爷要分了我的尸,即墨儿的眼神我瞧着都怕。”
  度砂狐疑地倒回椅中,“什么意思?相从不只是个丫头吗?三爷向来视人命如草芥,会这么在意?”
  殷采衣迟疑了一下,苦笑,“老实说吧,这一路我没少费心计,却一点便宜也没占到,只除了发现一件事。你记不记得,斋里四大执事者每人都有一块锁片的事?”
  度砂点头,“是前斋主留下的,材质非金非玉,乃以内力用万年紫金藤编制,本身就是至宝,绝无仿制的可能。凭这锁片,不必任何证明,可至通宝钱庄提空整个拂心斋百分之八十的存银,认锁片不认人。”
  “遇到抢匪的那天,我在相从的脖子上看到。”
  度砂霍然起身,动作幅度过大,两三本账簿被他踹到地上,“当真?”
  “这么罕见的东西我不可能认错。”殷采衣顿了一下,慢慢道,“何况,我还看到了半个‘日’字。”
  宫三名蔽日,此事八九不离十了。
  度砂脑中急促思索,“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她在斋里到底什么身份?”
  殷采衣向后倒过去,乌黑的眼瞳闪着极亮的光芒。一直温润如玉的风流姿态,在这一刻转成了刀刃般的犀利。
  “不管是什么,都绝不只是我们看到的这样。一个简单的丫头怎么会有胆量两次挡在我的面前,我入江湖至今,还没见到哪个女人能在枪尖面前站得住脚的。那条会遇到抢匪的路虽然是我特意选的,后面的誓门可不是我安排的,当时是千真万确命悬一线的场面,枪尖挑到了她的胸前,她眼神都不曾变过一变。”
  度砂习惯性摸着下巴,“是很奇怪。”
  “不止。她居然分得清迷药和麻药的差别,连造价的贵贱都知道,不是在江湖闯荡过三年以上的人,不可能有这种药理知识。”他语声沉着地,不停顿地继续说下去,“她甚至对药法的使用发出置疑,我都没有想到这一点。我原来还打算再熟悉一点之后,就要准备套些话,从那天以后,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度砂继续摸下巴,“好精细的丫头,换做我大概也不敢套什么话了,别被反套了去就是好的了。”
  “再有,”殷采衣的眼睛愈加亮得要燃烧起来,“在红绿院,她竟然拿那串沾了麻药的榆钱对付柳儿。在此之前,我半点没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把榆钱收起来的。这么瞻前顾后的警戒作风,哪里是一个从不出门的大户丫头该有的?”
  度砂嗤笑着接道:“更别提这位好姑娘,被殷公子压在身下没失了魂就算了,还能毫不留情地反手一枕头,打得我们的情圣公子脑袋开花。”
  殷采衣咳了一声,摸摸后脑勺,“我又没真的打算对她做什么,不过是不服气罢了。”
  度砂挑眉,“不服气?”
  “是啊。”他老实坦诚,“那丫头不知道是什么人调教出来的,比珍珠还圆滑,就像修炼成了正果一般。我费了那么多心思,只抓到那么一点点破绽,还蚀了把米。叫我怎么服气?”他不知想到什么收回手,撑着下巴笑了起来,“我偏要看到她别的表情。找不到真相就算了,看她难得有时候也和我一样一头雾水的样子,你不知道多有趣。”
  度砂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不要告诉我,你假装中了春药,把人家压到床上去就是为了看她的表情?”
  “我有这么恶劣吗?”殷采衣晃着腿,“我事先又不知道,柳儿也会对我下春药。”
  度砂哼了一声:“反正这种事你也习惯了不是吗?还特地耗了三成功力去练什么‘净玉诀’,就为克制情欲,没见过你这么无聊的人。既然不想碰人,又干吗成天往青楼跑?”
  殷采衣当没听到,继续道:“所以,我就顺水推舟想看看这丫头究竟不简单到什么地步。果然好胆色啊,我还以为她会尖叫的,连怎么下台都提前打算好了,哪知道她倒干脆,一枕头就过来了,我只好装晕。”
  “切,那种情况下尖叫有什么用。”度砂撇嘴。
  殷采衣向他摇手,“知道是一回事,真遇到那种事,没人忍得住不叫的。再聪明都是一样,这是本能——”顿住。
  “除非——”度砂迟疑地接话,“她遇到过?”
  室内一下子静了下来。
  “……”背光的青年疼痛似的眯起了眼,唇边一直带着的三分笑意抿成了凌厉的线条,隐隐的气势发散开来,“度砂,忘掉这件事,不准在她面前提一个字。”
  度砂交握在肘弯里的手指陷进掌心里,“我明白。要我去查吗?”
  殷采衣想了一下,“那就查一下吧,别让她知道。小心一点,也不能给总斋的人发现,实在查不出什么来,就算了。”
  “你——是准备信任她了吗?明知她有那么多疑点的情况下?”
  殷采衣不答,站了起来,“别问我不确定的事。”说完开门走了出去。
  度砂没动,一个人坐在书房,表情隐没在了昏暗的暮色里。
  第五章 波澜初起(1)
  当夜。
  披散着头发的青年托着下巴,只着中衣坐在花台的边上,看着对面早熄了灯的门户。
  天边稀稀疏疏地点缀着些星子,月光清冷地照下来。
  为谁风露立中宵。
  殷采衣还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做出这种蠢事,大半夜地盯着人家的门发呆。他招惹的美人虽多,却还从没对谁费过这种心思。
  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睡不着。
  晚饭前被度砂那么一说,总觉得……好像他是把人欺负得太过分了的样子。
  他故意走错路,用抢匪试探她,还故意去惹怒抢匪,一次又一次把她放到危险面前;装作中了春药,让她去对付宿柳,还把她压到床上去。
  他算不得太善良,在商场多年,比这过分十倍的事情也不知做了多少,成王败寇,规则如此,他不觉得自己需要愧疚。
  风相从,接近他起码有百分之八十不轨的嫌疑,他试探一二是理所应当的事。他要这样想才对。
  那么——郁闷地吹开颊边的发丝,他现在坐在这里是犯什么毛病啊?
  为什么这一个,好像和别人都有些不同呢?他做过那么多次戏,骗来不知多少知己,这次起初也一样。
  放开了手段去套近乎,效果也一样的好——错了,是出乎意料的好,一路言笑晏晏,心同意投,即便她什么都不说,一个静静的眼神过来,他也一样觉得舒服。
  真挑不出她有一点不好,照顾得他无微不至又不着痕迹,什么都由着他,他要逛街,她累得走不动还陪着他,他要去青楼,她眉都不皱,跟在他后面。从来听不见她半句怨言,更没向他提过什么要求——
  越想越心虚啊,是不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觉得愧疚呢?
  那丫头看着不出奇,心里却是千灵百巧,他这一路试探必不能完全瞒了她去。然而明明知道,还是那么安安静静的,实在被欺负得狠了,也不过偷偷闷在一边哭。
  他低下头,扯着身旁的枝条,心里一阵微微的滞闷。那丫头——被他吓得哭了呢。
  想得出神了,也没在意微微的门扉动静,直到一个人的影子罩了过来。
  他被吓了一跳,“谁——”
  “殷主事?”披着外衫的少女奇怪地看着他,“你,不睡觉吗?”
  “……”殷采衣站起来,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狼狈。脸皮那么厚的人,竟然也有点不好意思,好像做坏事被当场抓住的样子。
  咳,他大半夜偷窥人家房门的举动确实算不上多光彩。
  “没什么倦意,出来赏赏花。”正正脸色。
  相从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目光——更奇怪了。
  殷采衣顺着看过去,脸色有一瞬间的凝固。他终于想起来,他的院子里只有栀子和腊梅两种花树,一个花期已经过了,一个还没到,都不是能在三月末开放的品种。
  ……他刚才为什么不说赏月啊?
  “咳,你起来做什么?”实在无言以对,只能转移话题,反正她不会追着他问究竟。这丫头的好处又多了一样,殷采衣心里点点头。
  相从退了一步,容色微微深了,“没什么。”
  果然美人月下看着最是动人啊。
  算起来,好像他一直就没怎么仔细看过这丫头的相貌,只除了街上初见时那一面。
  后来熟悉了,只深刻感觉她安静的气质,为她谈吐举动所引,诸般无一不深得他心,竟是没空思量注意,她那一张脸究竟如何。
  现在看来,面前的少女浅粉的脸颊晕红,眉乌目垂,虽然不出色,站在月下那一种沉净的气度却是说不出的舒服。
  嗯?晕红?红——
  殷采衣跳起来,终于恍然大悟,干笑着,“那个,你不用管我,有事尽管去。”他怎么迟钝得这样,半夜三更出来,除去睡不着的,还能有什么原因?白痴得自己都要唾弃了。
  相从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自去了。
  殷采衣敲敲额头,只觉这夜什么都不对,多年修出来的手段一点用不上。他往自己房里走去,坐在这里也一样睡不着,再闹出什么笑话就更糟了。
  身后跟来脚步声。
  他下意识转头,“嗯——相从?怎么了?”
  相从很为难才挤出话来的样子:“我……不知道方位。”
  相从是真的窘迫,若不是半夜实在找不到人问,怎样也不会折回来。
  殷采衣伸手指出方向,“出了院门,那个方向就是。”
  相从低着头转身走了。
  夜风轻拂,带来隐隐数种混合的不知名花木的香气,殷采衣止住脚步,靠着门扉,微微笑起来。
  那丫头,脸红起来的样子每次都是一样的可爱啊,比起沉稳得让他什么都摸不着的无处下手感,还是——这种表情来得有趣多了。
  离坊差不多一个多月,接下来三天,殷采衣一直都关在书房里。核对账目,计算盈利,听沈度二人回报这段时间以来的事件,到第四天,终于和之前的运作接上了轨,抽出空来。
  一早去查看花圃,顺带叫上了相从。
  过了中院,先入眼的是一片一人多高的海棠花林。这种观赏花木主要栽于前庭,盛放时花朵色彩极尽灿烂,取其热闹富贵之意。
  此时正值花期,大片大片的粉色看得人眼花缭乱,身处其中几乎有被淹没的错觉。
  “头真痛……”殷采衣呻吟着眯起眼。他实在对这铺天盖地的粉红没什么好感,看着就快窒息了。
  偏偏又不能不定期过来查看,出了差错,那就代表白花花的银子也出了差错。
  相从微笑着,指尖拂过花瓣,“一两株是娇艳,这么多齐聚一堂,瞧着是有些晕。”
  “岂止是晕——”怔然的目光停在她脸上。
  “殷主事有考虑过将海棠与其他花种混合栽种吗?”相从问,她声音沉静,很容易让人听入耳,“比如月季芙蓉之类。它们花期不同,扎根的深度也不同,只要种在海棠的树距里,不必多占位置,也不会分抢土中的养分。开出的花朵颜色较多,且高度有所差别,整体看去层次会分明起来,大约就不至于再这么——殷主事?”
  “你说,我在听。”殷采衣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相从顿了一下,“我说完了。”并且大约是白说了。
  殷采衣不怎么在意地应了一声,忽然道:“相从,以后你定期陪我来巡视花圃吧?”
  相从疑惑地看向他。
  “我对着你的脸,头才不会痛。”他认真说出刚才的收获。
  这少女超乎年纪的安定,往花前一站,非但没有被比得黯然,反倒生生压下那一树的喧嚣晃眼,看得人也跟着清定下来,很是舒服。
  “……”
  相从苦笑,看着对面青年已经重新熟悉的面容。又要开始了吗?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到来他的身边,不管做什么,都只能默默任由他永无止境地试探吗——
  她事先并不知道,自己的忍耐力没有那么好。来自重视的人的伤害,似乎是会加倍的。
  “坊主——”有人一路叫着跑了过来,“总斋来了人,说有事相问,沈副坊主在接待,请坊主也赶快过去。”
  殷采衣点点头,“我随后就到。”向相从道,“我先过去了,你随意看看,累了就回去歇着。”说着跟着那下人匆匆去了。相从怔怔站了一会,转过身去——吓了一跳。
  “风姑娘。”度砂很有礼貌地向她微笑。
  相从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好半晌,方轻声道:“副坊主好。”
  “你长高了好些。”度砂含笑,便伸手向她头顶量来,“那时候连我胸口都不到,七年了啊——”他目中现出怀念的光点,“我找了这么久,几乎要放弃了,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你。”
  相从眨眨眼,再眨眨眼,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五哥。”
  “徐州贡品被劫?”殷采衣刚坐下来,又霍然站起来。
  宫无释冷冷点头,“不错,一共八株极品。还有一十六株要送往各王府的次品,也一齐在淮阴地界北边消失,随行护送人员全被灭口,手法极其利落。”
  殷采衣脸色凝重起来。看到四大执事者排行第二的宫无释出现,他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却没料到这么严重。
  “这做法明显是武林帮派所为,别者不会这么狠。”
  宫无释点头,“大哥的意思也是这样。这两年我们与江湖的联系越来越少。”他冷笑一下,“忘记我们的人显然也越来越多了。”
  沈忍寒问道:“有查出是什么功夫致死的吗?”
  “尸体已经全部运回去,蔽日查探过,应该是先中了迷药之类的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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