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庞月梅在学校的朋友不多,不是因为她的品德问题,而是因为她不擅长与人交流缘故。学校里敬佩她的才情的人是大有人在,但是因为她平凡的相貌,普通的家境,并不愿意去迁就她,所以都只是泛泛之交,并无深入。
这样的一个朋友,对于想要扩张交际圈子的殷素素来说,实在是太有用了。
殷素素把报纸铺开。
“七夕佳节竟成人间地狱,康亲王却仍平安无忧。天理何在?”
这是由当下正红的大作家“海上明月”操刀写的文章。殷素素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飞到京城的租借里去,把康亲王从他的乌龟壳里拉出来暴打一顿。
就算是现在,殷素素还会在夜里梦见那一晚的景象。睁着大眼的尸体,溅满鲜血的衣服,遍地的残肢断臂……还有那些哀嚎声……
“庞同学,说实话,如今我算是‘孤陋寡闻’的典范了。”殷素素自嘲的一笑,“因着这次大病,家里人都拘着我,说是读书伤脑,便是报纸也不肯让我看……”
“这份报纸,还是我这半个月看到的第一份报纸呢。”
殷素素说着,轻轻的拍了一下桌子。
“这上面说的‘七夕惨案’我是知道的,可是这怎么会是康亲王做的?大家又是如何得知的?”
庞月梅还是有些羞怯,她红着脸颊,定定的盯着殷素素看,殷素素也不移开目光,直愣愣的与她对视。
半饷儿过去,庞月梅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此事却是说来话长了。”
这半个月来,整个中华大地就像是一锅被煮得乱糟糟的粥。
“七夕惨案”说的可不只是殷素素经历的那一桩惨事。
当日,全国各地数得上号的城市都遇到了流匪屠戮。牛郎织女相会,痴情男女定情的日子里,血水染红了山河。
新政府刚立就出了这样的大事,天下简直大乱!各种言论层出不穷,关于新政府马上就要被取而代之的说法尘嚣直上。
新政府就像是一只潜伏在黑暗里的巨兽。在人心慌乱的头几天里一直没动,只是看着表面上的几只跳蚤,任由他们蹦跶。
惨案发生的第三天,新政府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捕了一大群人。这些人里有无所事事的混混,也有在军中任职的军人;有被新政府罢官的前任官员,也有现任的政府机关成员。五花八门,杂七杂八。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新政府要乘机打击报复的言论挥之不去。
这一批人被捕之后,也不知道新政府的刑讯人员是如何审讯的,一层一层的爆料,最后竟然招出了幕后黑手——已退位了的皇帝的亲哥哥,康亲王。
康亲王今年已经五十六岁了,算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家伙了。他一贯是以纨绔子弟的形象示人,虽然无才无德,却也有着几分善心。报纸上也会时不时的刊载一些:“康亲王一片慈心,于慈光寺亲手施粥”、“康亲王资助穷困秀才”之类的文章。
谁能想到,竟然是他?!
 ;。。。 ; ; 第一节课是被称作格物的自然科学课,殷素素听得津津有味。这些在她看来颇为浅显的知识,被站在黑板前的先生说的有趣极了。
一节课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下课之后,殷素素就自来熟的叫住了庞月梅,挤到了她的位置上和她坐到了一起。
庞月梅吓了一跳,连忙朝里挪动,让出了一点位置,好让殷素素坐的舒服些。
“殷同学,请问有什么事儿吗?”庞月梅问道,心里觉得奇怪。如果说她是这个班里的特殊学生——家境差,学习好,得先生欢心;那么殷素素就是这个班级的另一个特殊学生——样貌美,孤高沉默,不与人交流。
殷素素一向不爱搭理人。不过她有着一个身为知府公子的追求者,算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学校里总有一些不知道是嫉妒还是真的看不过眼的学生在背后说着些关于她的闲言碎语,传播着“殷素素私德有瑕,不然一个泥腿子的女儿怎么能勾搭到知府公子?”之类的小话。
虽然这个知府公子已经死了,不过殷素素依然事学校里的知名人物。大家都在猜测,她的下一个追求者会是谁。就连她这次生病请假,也被人编排出了故事。
什么“因为情伤自杀未遂”之类的……简直不堪入目。好在这些也只是少数学生之间小话,并未流传开来。若不是庞月梅无意中听到了别人的议论,也不会知道。
庞月梅是不相信这些谣言。因为她自己也是那些学生的攻击对象。学校里关于她和章先生“不得不说的故事”都已经换了好几个版本了,有什么好信的呢?
只是殷素素忽然和自己这样亲近起来……
……这又是为什么呢?她一向是冷淡待人……难道是因为自己刚才向她借了份报纸?
“怎么,没有什么事我就不能坐在这里了吗?”殷素素问道,一本正经的模样倒是搞得庞月梅无所适从起来。
“我,我,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庞月梅并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她一下子就红了脸,连连摆手,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下来。如果不是殷素素坐得近,还真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了。
殷素素“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不过是想和你一起讨论一下报纸上的时事罢了。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怎么说也是同看一张报的交情不是吗?”
这其实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罢了。
原主因为相貌、个性、等各种缘故,在育德中学已经上了好几个月的书,却没有一个熟悉的同学。
她几乎没有课外活动。原本在初小的时候还会和同学一起去参加聚会,自从上了高小三年级,被知府公子看上了以后,就再也没有过了。每一日都是上完学就急急忙忙的回家,偶尔和姐姐们一起去参加宴会。
殷素素不想再接着做独行侠,她想要找一些朋友,想要扩大自己的交际圈子。
同学无疑是一个很好的资源。能上得起学的,素质都不算差,家里也不会太穷。就算是公认最穷的庞月梅,家里也是开着两个铺子的,只是上学太贵,她又只是一个女孩儿,这学才上得艰难。
班上的女生并不多,算上殷素素自己的话也只有七个。
其中三个家境相当的女孩早就已经组成了一个排外的小圈子。她们的亲人里都有为官做吏的,平日里说些家长里短的话题,很是有滋有味。
这次新政府成立,她们的亲人都没有被牵连,只是换了个称呼继续给国家干活,算是极为幸运的了。
在原主的记忆里面,她们对她的态度不好也不坏,不得罪也不交好。
其实在最初的时候,她们也是和殷素素搭过话的,只是三言两句的就会把话题给转到了知府公子身上。殷素素最是讨厌谈论这些,大家话不投机,也就不再来往了。
殷素素把她们放在了备选上。
剩下来的两个女孩,是“才女”。她们有着一颗柔软的心脏,对花流泪,对月吟诗。她们的家境就算是在整个学校里也算是拔尖的,班上的其他人都隐隐的捧着她们两个。
对于殷素素来说,这两个女孩儿都不是好选择。
剩下来的一个就是庞月梅了。
 ;。。。 ; ; 虽然是男女混合学校,但是碍于男女大防,学生座位的界限也是分明得很。一整个教室被直接分成了两半,一个是坐在这边,一个是坐在那边。男女同学之间虽然也会说话,但是很少打闹。
殷素素的位置在第二排第二位。她放下书包,就拿出了一份报纸开始看。
这份报纸是殷素素从车上拿下来的。方才殷伯钰把报纸放在了他身边的空位上,殷素素下车的时候,就顺手带了下来。
这份报纸还挺不简单的。
上面的时事点评一针见血,言语辛辣。半个月前的“七夕造反”事件,到现在也还是热门话题,上面的文章有一大半是关于这件事的。
“那个,那个,那个……”一个细细小小,略带怯弱的女声响起,殷素素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轻轻的碰了一下。
“嗯?”殷素素抬起头,发现说话的人是坐在她前面的一个女学生。
她长相寻常,只算得上清秀罢了。看上去倒是和殷红莲差不多大,应该有十四岁了。她也编了辫子,又黑又亮,发质很好。只是辫子上的红头绳看上去有点不对。殷素素仔细的看了一眼,才发现它已经有点褪色了。
殷素素回想了一会儿,才从记忆的角落里把她给揪了出来。
庞月梅,一个小商人家的姑娘。班上家境最差,学习最好,最得老师欢心的人。听说她能上得起学,就是因为教国文的章先生帮她交了学费的缘故。
原主和她一点也不熟悉。成为上下桌这么久了,两个人说过的话加起来也没有一百句,也就是说她们每天说过的话不超过一句。
不过和班上的其他同学比起来,原主和她说过的话已经算是多的了。
被殷素素的两只大眼睛盯住看,庞月梅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她说道:“那个……殷同学,你手上拿着的这是今天的早报吧?你看完以后借给我看看好不好?”
她大概是害怕殷素素拒绝,说完之后又连忙加上了一句:“我会小心的,绝对不会把你的报纸弄坏。”
“好啊。”殷素素回答。
“我……”她没有料到殷素素答应的如此爽快,一下子就停住了话,“……嗯?”
“拿去吧。我也看得差不多了。”殷素素干脆铺在课桌上的报纸收拾了一下,叠起来递给了庞月梅。
庞月梅高兴极了。不过就算兴奋得红了脸蛋,她的笑也还是斯斯文文的,说话也还是细声细气的。
“多谢。多谢。殷同学,你真是一个好人。”
她像是在跟殷素素解释似的,说道,“原本章先生有订这份报纸,我每天都能向他借来看一看。可是今天章老师请假了……我……”
“原来如此。”殷素素点了点头,“章先生请假了?却是为什么?请了多久?”
庞月梅沮丧的低下了头,“我也不知道。听说是因为先生的家里的事。说是请半个月的假,但是半个月之后,先生还能不能回来却是不一定了。”
“先生是留过洋的,虽然咱们学校不错,但是……能留住他这么久,已经是很好的了。”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无话。庞月梅回过头去看报纸了,殷素素也收了心,开始认真温书。
 ;。。。 ; ; 殷伯钰闻言哼了一声,他说道:“哼!大丫头那就是一块冥顽不灵的臭石头。到时候她要是愿意就也跟着去好了,若是不愿也就作罢。也就是三丫头你还想着她!”
说着说着,殷伯钰感慨万千的拉住了殷素素的手,轻轻的拍了一拍:“你们姊妹三人,二丫头大气,你仁厚,只有大丫头叫人……叫人无话可说。”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也是强求不来的啊……”
殷伯钰说着直叹气。
“父亲这话却是说岔了。大姐姐事事都是以大家为重,只是说话不留心了些,哪里像你说的那样?”殷素素昧着良心给殷青岚说好话。不说殷青岚对殷素素做的那些事,便是殷红莲、殷季浩平日里也没有少被她挤兑。但是这话听在殷伯钰的耳朵里,却甚是舒心。
“唉……果真如此便好了。”他点了点头说道,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便说起了转了话音而,说起了正准备请的西席。
“这西席还没定下。我先前叫你刘叔叔帮忙留意着了。他今日叫人递了消息过来,说是已经有了消息。这来人却只是一个小小的小厮,说的不甚清楚,只说是个难得的人才。”
殷素素说道:“难得的人才?如此甚好,有了这样一个才学出众的西席,浩哥儿在家也能向先生请教问题了。浩哥儿聪明伶俐,如此一来如虎添翼,将来定然学业有成。”
殷素素说道,坐在她怀里的殷季浩也出口说道,“浩哥儿定然不会辜负父亲和姐姐的期望,将来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让父亲享福。”
殷季浩小小年纪说得一本正经,喜得殷伯钰连声笑道,“有子如此,夫复何求?浩哥儿,父亲可就等着你功成名就了。”
殷素素三人又说了一会儿的话,不多时,学校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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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在校门口不远处停了下来。殷素素一个人下了车,和殷伯钰、殷季浩告了别,就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这是一个颇为古朴的学校。不过这个“古朴”也就只是在殷素素眼中的“古朴”罢了,在旁人看来,这可是一个十分洋气的新式学堂。
中式的雕花装饰,西式的建筑格局,十分的巧妙。
校门上高高挂着的六个字“育德县立中学”。这六个字,字形矫若蛟龙,行云流水,叫人看了只觉得畅快,有一种酣畅淋漓之感。殷素素虽是一个不学无术之辈,对书法毫无兴趣,但是架不住原主是个才女,一时之间也心生澎湃,对这个学校也期待了起来。
说来也怪,殷素素接收到了原主所有的记忆,但是有些记忆叫殷素素感同身受,有些却是如同雾里看花。就像课业,就像这学校,还有学校里的同学,倒是叫殷素素有点儿忐忑。
殷素素顺着林荫一路前行,走到了一栋二层西式小楼面前。
殷素素走到右手起第一房间前面,伸手推开了木制的大门。
这便是她的教室了。与殷素素先前所见过的所有教室都不同,这里就连学生使用的座椅都泛着一股书香。
此时教室里已经坐着**个人了,有男有女,岁数各不一样。最大的一个男孩看上去已经有十六七岁了,最小的一个大概就是殷素素自己了,只有十三岁。
 ;。。。 ; ; 这却是殷素素想岔了。
就算殷伯钰真的给她订好了亲事,也不会这样来通知作为女儿的她。至多就是在想起来的时候和三姨太太说上一声,然后再由三姨太太转告罢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孩儿只需安心备嫁便可。殷素素和那知府公子的婚事就是如此。她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已经尘埃落定的人。
殷伯钰清了清嗓子,放下报纸看着殷素素说道,“咳咳……你二姨娘今日同我说,二丫头想和你一同读书。你愿不愿意?”
他看着小女儿还带着些病气的脸蛋,孺慕情深的两双眸子,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一个月禁足期才过去一半多呢。
“二丫头虽然在七夕的时候和大丫头一样疏忽了对你的照顾,但是她一直都想着你呢。在我这看到你喜欢的点心还巴巴的托你三姨娘给你带了回去……”
殷素素回想起前一段时间三姨太太时不时带回房里的点心。三姨太太其实并没有说是谁送的,因为她是见了殷伯钰才拿回来的点心,所以殷素素还一直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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