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习惯了。不扎总觉得缺点什么。”
苍魇正色道:“这是病,得治。”
“这不是病,这是厨艺。看见没有,这样比较入味。”何苏叶又捏了一小撮盐朝鸡上洒,然后又顿了顿,“有些毒药只存在局部,这样可以顺便查查上面有没有毒。”
苍魇跟见鬼似的瞪了他半晌:“好吧,你赢了。”
“拿去,吃吧。”何苏叶拽了一个鸡腿递给他,递了一半又收了回来,换成了一个鸡翅膀。
苍魇接过来啃了一口,那鸡肉上布满了针孔,岂止是入味,简直是入骨。
胸口疼的感觉,也入骨。
“谢……谢谢你救了我。”
“得,救你回来的人是玄清,要谢就谢他吧。”
“哦,是玄清。”
原来在雨里邂逅那段不是梦啊。
“当然是玄清。”何苏叶道,“你断了好几根骨头,又流着血在雨里躺了这么久,来的时候都没气了。我说你死了,玄清非要救。”
“没气了还能救,果真是神医啊!”
“别拍马屁,我不是悬壶济世的大夫,没那个闲工夫救人。”
“是啊,要不是我拦着,他早把你扔到乱葬岗上去了。”玄清掀开门帘,端着一碗黑色的糊糊走了进来。
苍魇瞪大了眼睛,重新望向何苏叶:“他的脸……治好了?”
“你的表情怎么跟见鬼似的?”何苏叶不以为然,“早就说过了,在我手下没有治不好的人。”
“你伤得有那么重么?连我也认不出来。”玄清转过身来望着他,唇角微微一勾。
双瞳都映着幽蓝水色。
仿佛罂粟花瞬间开满阡陌。
不留余地的浓烈。
致人死命万劫不复的剧毒。
苍魇彻底愣了。
除了师父之外,玄清真是他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
师父好看,那是仙风道骨,玄清好看,却更像蛊惑人心的妖魔。
但是话说回来,男人为什么要长成这个德行?
苍魇还想盯着玄清的脸看,可惜有一股辛辣与清苦融合后的刺鼻臭气正在往他脑子里钻,不断的把他飞到天外的魂魄给扯回来,只好忍无可忍的捏住鼻子:“嗷,这什么味儿!你踩到狗屎了?”
“你才踩到屎。这是你的药。”玄清在脸上蒙起一块薄薄的白纱用来过滤那些烟气。
“药?”想到要把这种非常人可以忍受的东西喝下肚,苍魇彻底绝望了。
“药里面有糖虱、九叶蝮蛇果、血泉黄连、墨公胆、赤叶尖椒和龙蒜汁,味道是不太好闻,但这能救你的命。”
“药什么的我是不懂。”苍魇欲哭无泪,“但是你确定真的不是踩到狗屎?”
“你们俩的话题太低级了,失陪。”何苏叶捂着鼻子端着鸡自己奔外面享受去了。
“不用你喝,这是外敷。”
“幸好是外敷……”苍魇把后半句给咽了回去。
“不然还不如死了干净是吧?”玄清立刻站起来,“行,那我拿去倒了。”
“拿回来!拿回来!”苍魇急道,“你这是对病人的态度吗!”
“你不是病人,你是死人。”玄清坐到他身边,慢慢解开他的衣衫,“转过身去。”
“你轻轻……轻点。”绷带掀开的时候,苍魇才看到自己胸口的伤。问仙透胸而过,直接留下了一个大窟窿,血痂层层叠叠,也不知道里面肋骨到底折了几根。
“玄清,我睡了多久?”
“四五天。”
“莫砚,就是那个墨汁妖怪怎么了?”
“被收伏了。”
“困在哪儿?”
“魂飞魄散。”
又是魂飞魄散。
苍魇轻轻的叹了口气,有了人形就要遵照人间的规矩,与其修成了精怪之后再魂飞魄散万劫不复,岂不如做一棵山间古桃来得快活自在。
“你的同伴都安全逃出来了,不用担心。”
“他们两个祸害,老天都懒得收他们,我担心什么。”苍魇嘴上不答应,却还是悄悄的松了口气。
这药味天怒人怨,涂上去倒有种血液流动骨血融合般的暖意,疼痛也减轻了几分。
“你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玄清的声音也恢复了,是那种含着磁性的低沉。
“背上的伤?就是在鬼王谷被血鬼降抓的……”
“不是,是旁边这个,像一块很久之前的烫伤。”
“烫伤?我不记得了。小时候弄的吧。”苍魇诚实的回答,“小时候我很调皮,到处惹是生非,受伤那是常事。”
“行了,没空管你的闲事。转过来。”
“……是你先问的。”苍魇无奈的跟着转了回来。
绷带展开,玄清把浓稠的药汁在中间抹匀成圆圆的一块,绕着身子给他裹伤。
苍魇虽然不是魁梧彪悍的武将身材,随着年纪增长这些日子也壮实了很多。绷带卷从一只手交到另一只手,玄清总要有一瞬好像要和他拥抱在一起,然后再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心跳和体温的位置重新拉开距离。
心跳凌乱。
靠得太近的时候,玄清的发丝不时的拂到他胸口。
凉凉的。柔滑细腻。
轻柔温和的呼吸轻轻的拂过颈项。
心头开始发痒,脑袋里热血乱冲,脸越来越烫。
根据画本和说书先生所说的症状来看,这搞不好是传说中的初恋。
初恋吗?
但为什么他是个男人!
“伤口没有愈合之前不要乱动,很容易再次撕裂。”玄清把绷带系好才发现他一付魂飞天外老神不在的样子,忍不住问,“现在什么感觉?”
苍魇耸耸眉毛,笑得异常猥琐:“感觉好像要**……”
“滚!”
啪!响亮的一个巴掌拍在背上。
苍魇直接疼晕过去了。
醒过来的时候,鸡不见了,何苏叶和玄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摆设的物件来看这里应该是客栈。
何欢和罗曼各种占了一个角落打坐吐纳归元。
昆仑走的是阳刚路子,极乐宫的内息却是极阴。
两个人的气流属性完全相反。
在黑暗中看来,何欢身边撑开的光球一般的护身力场是淡淡的金色,而罗曼身边的光球却是青银色的。极乐宫的琴音是软伤害的典范,自然也更注重内息的修炼,所以一眼望上去青银色的光球要比金色的更亮一些。
两种力量在互相排斥激荡,光焰明灭,看来奇异万分。
“喂,何欢,人妖小子……我怎么会在这里?”
罗曼完全不吭声,明摆着懒得搭理他。
何欢答道:“有个少年把你送回来的,说是自在仙翁的弟子,也不知是哪门哪派。”
说到玄清,罗曼忽然开了口:“妖道,你从哪认识这么一位绝世佳人?”
“绝世佳人?你说玄清啊?你看不出他是男人吗?”
“身若飞纵花雨姿,笑有扶醉天香态。好看到这个地步,无论男女都是绝世佳人。”罗曼明显的花痴了。
苍魇望着罗曼那张也没好到哪里去的脸,两相凑合再脑补一个成亲画面,瞬间不厚道的笑了。
这是俩女人成亲么?
“妖物已除,我们也算功德一件。”何欢没有睁开眼睛,却已经开始摆准备结束吐纳归元的手诀,“你先躺着休息,我让小二温了米粥端上来。”
“半夜三更的,端什么端。我不饿。”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可苍魇非但挺过来了,内息还变得更加丰沛。骤然醒来,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丝毫也不觉得饥饿倦怠。
“就是,明明是他自作孽,你何必这么照顾他。”
为什么这话听起来酸溜溜的?
苍魇挠挠头。
这是错觉吗?
月过柳梢头,银光泄地,树影明晃晃的映在窗纸上。月光一亮,室内的光就显得暗淡了一些。
问仙安静的躺在苍魇身边,明明染了血又被大雨泡过,剑身上反而光亮了不少。
好一块百无一用的破铜烂铁。
苍魇笑得额上青筋暴突。
我是砸了你呢,还是砸了你呢,还是砸了你呢?
屋子里昏暗的光线下,暗金的光影在全视之眼当中游移潋滟,妖光毕现。
“救命啊!出人命啦!”外面忽然传来了凄厉的哭喊声。
如果是女子发出这样的叫声也就罢了,那偏偏正是男人的声音。
声嘶力竭,边哭边笑。
犹如刚刚自十臀阎罗之狱跑出来一般。
要不是吓傻了就是吓疯了。
“喂喂,你们俩等我……”
墙角坐着的两个人同时睁开眼睛,一齐破窗而出。
“算了,我还是走门吧。”苍魇拿问仙当拐杖拄着慢慢跟了出去。
一群人打着火把围在后街僻静的街角,罗曼的紫衣和何欢的月白在那堆人中尤为显眼。
“让让,让让!”苍魇从后面挤了进去。
左边是女子的枯尸,那一身金线绕边粉红牡丹裙衫加金银首饰,看了就知道是个妓子,而且还是身价不菲那种。
右边是哭哭笑笑缩在一边的更夫。
更夫和晚归的酒鬼嫖客堪称遭遇妖怪几率最高的三种人。
苍魇很纳闷,世上妖怪这么多,这三种人为什么还不绝种呢?
现在是大半夜,既没有太阳也没有下雨,枯尸旁边却落着一把花伞,分明是用来吸引恩客注意的道具。
苍魇愣了愣,上前把伞捡了起来。
伞面上大团大团的粉紫绣球似曾相识。
“灵湘,是凤栖楼的灵湘!”周遭终于有人认出来了。
你若有心,就当救灵湘一命,赶紧娶了我,带我离开缁阳吧。我是头两届的小花魁,之前入了迷蝶集的姐姐们都一个个不知所踪,只怕下一个就是我了。
苍魇慢慢握紧拳头。
几天前还巧笑嫣然的少女,如今只剩下了一具干枯的皮囊。
围观群众神色惊恐,何欢和罗曼的脸色也是阴云密布。
他俩心知肚明,莫砚已经魂飞魄散,但仍有枯尸出现。
莫砚以画境捉美人观赏,却不曾见他吸取精气血液。
那就是说,真正的吸血妖魔根本毫发无伤。
18如非必要万勿早起
“几位小道爷真是说笑了,青天白日什么妖怪不妖怪的,你们赶紧走吧,别耽误姑娘们的生意。”鸨母果然是生意人,休息一天流失的就是大把的银子。天知道妖魔什么时候才会被抓住,只要能赚钱,管他人命不人命呢。
“前有雪沫后有灵湘,吸血的妖魔还未诛灭,岂能把人命看作儿戏?”何欢的话实在是毫无说服力。
“尸身都成了那种模样,我怎么分辨那是不是灵湘?再说了,雪沫和之前失踪的姑娘不是也没找到尸身吗?没准她们跟人私奔了呢。灵湘之前成天在街上晃悠,还不是图着找个人给她赎身吗?”鸨母摇着扇子,满身都是半世人海沉浮留下的市侩风尘。
“王妈妈这么说就不对了,先前《迷蝶集》的美人只是失踪,如今连枯尸都出现了,有妖怪的传言也算是坐实了。要是再死那么一两个,只怕都没有姑娘愿意再来做生意了。”罗曼又在耍扇子,一付悠闲自得的样子。
极乐宫一向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罗曼本就没必要卷进这件棘手的事情。他陪着把莫砚收伏已经仁至义尽了,如今还蹲在这里不走只能是另有所图。
但是他到底图什么呢?
鸨母白眼一翻:“只要有银子,还愁没有女孩子来赚钱?”
“妈妈说得没错。”苍魇直接盘腿朝桌子上一坐,“花魁没了可以再选,本地没有女孩子都跑了还能去外地买,但是银子没了……怎么办呢?”
“你什么意思?”提到银子,鸨母立刻不淡定了。
“有银子的是谁?是嫖客啊!嫖客对青楼来说是啥?是爹啊!你想想,前一刻还搂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亲热,喝个茶的功夫回来就变成死人了,换成你,你怕不怕?何况还是没了血肉的活骷髅!”苍魇啪的朝桌上一拍,“想吓死爹啊!”
桌子一震一震的。
鸨母的脸一颤一颤的。
“那……那你们要怎的?关门闭户个四五天,只怕常客都不记得来了。”
“尽管做你们的生意,花魁照选,然后这几晚上由我们来守着她。”苍魇眼睛一眯,“咱们来个引蛇出洞!”
“小道爷你说笑呢?出那么多银子把花魁捧起来,不让赚钱,就放那看着?”提起银子鸨母就是一脸辛酸,“你是不知道啊,谨王爷的《迷蝶集》把咱们的生意捧红了,可花魁也跟着换得跟走马灯一样。放在那十天半月的,新花魁的名头早就把她盖过去了,这不是白贴银子吗?”
“那我们可不管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散碎银子还是供你们吃喝享乐的亲爹,自己选吧。”
鸨母瞪着苍魇运气半天,狠狠一跺脚,出去了。
罗曼唏嘘道:“妖道,你那句话果然有理。”
“哪句?”
“不怕讨债的是英雄,就怕欠债的是真穷。”
话才说完鸨母又风风火火的转回来了:“小道爷,这回不是王妈妈不帮你们。姑娘们说了,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你们三个这般年纪,纵使真有本事也没有姑娘愿意拿命陪你们闹腾。三位能不能请师父出来呀?”
三人面面相觑。
诀尘衣在闭关,昆仑灵虚子是绝对请不来的,极乐宫玉香织从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何欢:“怎么办?”
苍魇把牙一咬:“何必找什么姑娘,花魁巡街的时候大家都站得那么远,到时候行头一穿,纱纬一罩,谁看得清楚到底是谁!找个小子扮上都看不出来。”
“那谁来扮?”何欢一边问,一边情不自禁的把脸转向了罗曼。
罗曼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猜拳吧。”
“就我们三个还用猜拳?”苍魇一巴掌拍在罗曼背上,“就是你了,王妈妈,拉去扮上!”
“为什么是我!嗷!”罗曼怒吼了半声就被他一脚踹进了内室。
事实证明,让罗曼扮花魁确实没错。
一色红缎牡丹披纱裙,发顶鸾凤宝石冠,唇点朱砂,眉如远山。
浓黑柔顺的发丝由颈至肩顺背而下,正好把肩背修成一段优雅的曲线。
就这么一步步款款而来,已经是入画的风景。
就这身华丽的行头,和他平常那身华丽丽的珠宝相比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罗曼出身极乐宫,原本身姿仪态就秀气,柳眉凤目,冷笑起来的模样比在旁边给他梳头施妆的女子还妖娆三分,说是花魁,当之无愧。
巡游一圈回来,基本上全城的人都知道凤栖楼的新花魁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
才进了屋子苍魇就仰头躺倒,顺脚踹飞了鞋子:“道爷祖宗!为什么连我们也要扮?”
“花魁身边总不可能带俩男人吧?”罗曼得意的摇着扇子,他坐在步辇上被抬着走,自然感觉毫无压力。
何欢收着点步子,走得还算稳当,散漫惯了的苍魇只能是一路连滚带爬的让人看笑话。
“已经入夜了,为什么还没有恩客上门?”何欢很是担心。
他们三个正坐在凤栖楼最显眼的高台之上,就是在墙外面也能看得一清二楚。这么明显的招揽生意要是还不奏效,那真是见鬼了。
“听说妖怪的事情被吓跑了呗。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今夜要是敢点花魁牌子的肯定有问题,要不……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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