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苍魇在地上跟快死的鱼一样蹦跶了一下。
“三年嫌短?那五年。”何苏叶摆出一副‘我很好说话’的慷慨模样。
“三年就三年!”苍魇赶紧答应,“不过我这回死里逃生,我师父还不知道我是死是活,这会儿肯定担心着呢。我托人捎个信回去总行吧?”
“这荒山野岭的哪找人给你捎信去。”
“我放只灵鹤出去总行吧?”
“灵鹤?这里四处都是桃花瘴,不知道你的法力能撑着它绕几天?”
“你这是变相圈禁啊,非法用工啊,虐待童工啊……”听何苏叶一席话,苍魇彻底绝望了。
“拿着。”何苏叶扔出来一个篮子,准确的摔在苍魇脸面前,“我养不起吃闲饭的,记得把鸡蛋捡回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好……捡……我捡……”苍魇只能含泪求饶,“现在可以把针拔掉了吧?”
天亮之后,苍魇早早的被赶出来追着那铺天盖地的鸡漫山疯跑。玄清现在是绝对的奉行三不政策,不管不问不理,更不会管他放鸡的闲事。
何苏叶说得没错,这座山到处都笼罩着那种有实质似的粉红色桃花瘴。它们流过叶面的时候有时如同细雨淅沥,有时候又像蛇溜过光滑的石面,听得人毛骨悚然。若硬要钻进去,大概只能像那天一样迷失方向,搞不好就再也出不来了。
这山岭不止是大,简直大得离谱。白鹤岭这地方他上回明明送玄清来过,那会儿阳光明媚满壑松风,现在只不过是换了个天色换了个住处,居然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同一座山岭上。
要说那些鸡倒真是训练有素。
赶它们往东绝对朝西,赶它们集合绝对散伙,超时代超水平发挥了敌追我跑,敌驻我扰,敌疲我飞,敌怒我散的伟大战略思想。
千里追鸡就算了,找蛋更是个技术活。
没有哪只鸡会把蛋生在一眼就看得见的地方,苍魇只能朝一个个草窝树丛里去钻去找,等他装满了半个篮子,前面的鸡群早就跑散了。
“你们不要逼我!”苍魇把问仙一亮,准备来个敲山震虎杀一儆百杀鸡儆猴。
“咯咯……”前面一声凄厉的鸡叫。
敢情是他这付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造型如此震撼,还没出手就有罪鸡主动自裁伏法?
苍魇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
面前的桃花瘴像水面翻涌一般卷向了两边,好像是打开了一条两丈宽的路径,正好能容他钻过去。
桃花瘴外面还是桃花瘴。
两骑黑色战马顶着金色光球立在瘴气中央,左边的高头大马上坐着个银甲红麾的将军,右边的黑甲副将挺着一杆轻钢沥血枪,枪尖上挑着一只死鸡。
英招将军刘扬帆,副将宁远。
这俩人到底是掉队还是路痴才会跑到这种鬼地方来啊。
每次落难都会遇见他们,这算不算孽缘的一种?
“呵,怎么会是你。”刘扬帆那天虽然只多看了他一眼,却已经记住了他的容貌长相,装傻也是白搭。
苍魇厚着脸皮上去作揖:“刘将军,又见面了。”
“果然,你就是在城里降妖捉怪的小英雄。”刘扬帆抱了抱拳,骄傲之外仍进退有节谦逊有礼,颇能让人产生亲切感。
“英雄?不敢当不敢当,降妖捉怪乃是修道人的本分。我叫苍魇,苍穹的苍,梦魇的魇。”苍魇嘴上推脱,心里的得意早已经被他明显夸张了的笑容彻底出卖。
“苍魇……”刘扬帆笑了笑,“这名字五行不畅,魇更是极恶,这是爹妈寄望你好养活吗?”
“不知道啊,没准是呢。”连苍魇都不知道自己这名字到底是爹妈一时想不开还是师父突发奇想。
“这位小兄弟,这是你家的鸡么?”宁远显然还没弄明白他的身份,光看他挎着一篮子鸡蛋才凑上来问。
苍魇一见之下就傻眼了。
这位鸡大哥八成是被马踩了个正着,整个变形得厉害,堪称鸡中英烈。
看样子今晚有加菜了。
“这是你家的鸡么?”宁远看他一副目瞪口呆魂飞天外的模样,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
“呃,一切都很像……”苍魇摸着没有胡子的下巴,“只是我家的鸡没有那么扁……”
宁远身形一晃,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如此真是对不住了。宁远,找些银子赔给这位小兄弟。”刘扬帆才一招呼,宁远立刻大大方方的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苍魇。
好家伙,这将军真是好大手笔,这块碎银子别说买一只,就是买个十只也绰绰有余。
“别,我就是替人放鸡收蛋而已,鸡的主人不是我。”苍魇上去从枪尖上取下死鸡,“我拿回去洗剥干净加个菜就行了,犯不着赔我这么多银子。”
“你不收银子,要是害你挨骂,我们就更过意不去了。这样吧,能不能带我们去鸡的主人那里登门赔罪?”
“他家连门都没有,犯不着赔罪那么大阵仗。”苍魇赶紧谢绝。
“要的要的,这是礼数。”宁远又打了个太极把话推了回来。
“不用不用,他要是发现有加菜指不定多高兴呢。”
“一定要一定要,我们犯错在前,怎可一走了之?”
来回推了几圈,苍魇终于毫无悬念的从了。
“何医师,我回来了。”三个人的天罗地网果然比一个人满山乱窜来得省力,终于赶在太阳下山之前把鸡送了回来。
“上哪磨洋工去了?放鸡居然到现在才回来!哎哟,怎么还弄死了一只!”发现那只死鸡的时候,何苏叶的表情立刻从怨气冲天变成了喜气洋洋。
“那只鸡是……”想不到视鸡如命的何苏叶根本不问鸡是怎么死的,苍魇大觉意外。
“趁还新鲜,赶紧去洗剥。”何苏叶欢天喜地的从他手上接过死鸡:“是红烧呢水煮呢还是清炖呢?”
“何苏叶,好久不见。”刘扬帆和宁远出现在门口。
何苏叶的背影很夸张的僵硬了。
“何医师……你怎么回事?喂喂,说话!”苍魇伸手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居然也没能把他的神智拉回来,这种状态好像是传说中的石化。
何苏叶转身的瞬间,神色和动作已经恢复如初,拱手一揖:“将军,别来无恙。”
“在白鹤岭上放鸡的怪人果然是你。”虽然刘扬帆脸上时常都带着笑,但是这种带着某些复杂含义的微笑……任何人都会瞬间想歪。
“是吗,哈哈,哈哈。”何医师干巴巴的笑着,“多年不见,想不到将军还记得何某人。”
刘扬帆提起嘴角:“我一直在找你。”
我一直在找你……找你?找你!
滋滋~苍魇听到了诡异的放电声,不知道是不是周遭围着桃花瘴的缘故,夕阳的余晖似乎也笼着一层粉红色的雾气。
揉揉眼睛,粉色未褪。
好像不是错觉。
“我却不怎么想见你。”何苏叶笑得很到位,反应却出奇的冷淡,“天色已晚,山野茅庐无法款待贵客,请将军回去吧。我这就差小徒玄清送你们下山。”
“将军,请吧。”玄清这会儿倒强悍起来了,逐客逐得非常专业。
“不请自来确是失礼,那我明天一早再来拜访。我们认识下山的路,不劳远送,请留步。”既然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何苏叶,刘扬帆居然就跟找邻居串门似的,说走就走毫不腻歪。
“将军慢走。”何苏叶摆出难得的谦卑姿势望着两骑黑色骠骑消失在浓浓的桃花瘴里。
“何医师,他们走了。你是怎么认识刘将军的?”苍魇好奇的追问道。
这个刘将军真不厚道,明明就是冲着何苏叶来的,还说什么要上门赔罪。何苏叶也是,这么频繁的到处搬家该不会就是为了躲避这个刘将军吧!
“喂喂,何医师你要发呆到什么时候!”
“他们……走了?”一向四平八稳慵懒不正经到恨不得随时趴下装死的何苏叶居然很正在很认真的——失魂落魄。
苍魇点点头:“走了。”
“搬家!玄清,苍魇!赶紧收拾东西!搬家!立刻搬家!”
“搬家?”
“不对!他一定在这里的什么东西上做了法咒标记,不管怎么走都能找到我!桃花瘴已经没用了!”
“啊?”
“啊什么啊!离开白鹤岭比较保险!走得远远的!不行!他不做没把握的事情,既然来找我,黑甲骠骑肯定早就把所有下山的路包围了!”
“何医师你冷静点……”苍魇看他跟只没头苍蝇似得满地乱撞,头发都快直起来了。
这个刘扬帆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让他怕到这种地步?
“不行!只能兵行险招了!”何医师直接掏出金针指着天空,一脸视死如归。
苍魇不解:“你这是要干嘛?”
“成仙!”何医师的表情绝对不是在开玩笑,“只有成仙才能躲开他!我要马上成仙!”
苍魇鼻歪眼斜当场失去意识。
平常根本不屑修炼,现在你说成仙就成仙?
如果成仙也能速成,九天十地大罗金仙全部泪流满面!
25宁死道友不死贫道(倒V)
事实证明;何苏叶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在天气一片晴朗万里无云而且确定十天之内也未必会下雨之后,何苏叶自撰良方熬了一晚黑糊糊的药汁来喝。熬药的瓦罐黑里透着红,红里透着黑,就算不用银针也知道那药汁其毒无比。就算不能强制成仙,起码也能保证一命归西。
苍魇好不容易把药汁倒了;何苏叶立刻把七孔流血的中毒升级到了尸骨无存的跳崖。
“何医师;你不要冲动啊啊啊啊啊啊!玄清;你看什么看!帮忙啊!”苍魇用尽全力扯着何医师不让他进行这种不理智的自残行为。
“他打定主意求死;你又怎么拉得住他。”玄清在一边优哉游哉的看星星;任你天翻地覆;我自岿然不动。
“我呸!就算不雪中送炭也犯不着火上浇油!”苍魇无奈,“何医师啊,你跟那个刘将军到底有什么仇怨;至于这么寻死觅活吗?”
“仇怨,没有。”何苏叶斩钉截铁的回答,“我就是不想见他!”
“不见就不见,他能吃了你啊!”
“能!”何苏叶一声吼,“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我升仙,这是病,得治!”
苍魇赶紧条件反射似的放了手。
“哇啊啊啊~~~”一直奋力向前的何苏叶失去了平衡,乘着腾起的黄烟前滚翻后滚翻各种滚翻一路滚下了山坡,久许之后坠落的噗通声才伴随着凄厉的嚎叫传了回来,“你……真……的……放……手……啊!”
栅栏里的鸡群情激奋,集体扑着翅膀企图飞出来第一时间围观此等盛况。
幸亏这边是山坡不是悬崖,最多也就摔个手断腿折半身不遂。苍魇撅着屁股趴在山边大喊:“何~医~师~你滚到哪里去啦~~~~”
“现在还挂在树上。”何苏叶的声音带着哭腔。
“喂,需要我下去救你么?”
“别……就让我挂这儿算了……”何苏叶颤抖着回答,“明天他来了,直接说我死了。”
“你狠。”苍魇爬起来拍拍衣服,“既然你要装死,那我们就不管你了,好自为之吧。”
“等等!”何苏叶一声长叹,“我还没吃晚饭呢。”
苍魇端着三四样小菜爬下陡坡的时候,何苏叶果然挂在一棵古松枝头默默的发愣。
“望天求仙也没法平地飞升的,下来吧。”苍魇把他从树上拽下来,顺手塞给他一双筷子,“吃。”
“这菜色何解?”何苏叶刨了刨面前的红辣椒炒青辣椒。
苍魇得意的挤挤眼睛:“绝代双骄。”
“那这个?”何苏叶从竹筒盛放的汤里挑出一根大葱,“葱花汤我喝过,这一根整葱又是何意?”
“猛龙过江。”
何苏叶颓然放下竹筷:“算了,还是让我死吧。”
“别呀,这里还有红烧鸡块,虽然鸡被刘将军踩扁了,味道还是……”好吧,不说这话还好,提到刘扬帆之后何苏叶的表情更是了无生趣了一心求死了。
“小子,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不想听……是不可能滴。”何苏叶的脸明明白白的写着‘敢说不听你就死定了’,苍魇赶紧把话头转了回来。
“小甲小乙两个人拜入昆仑学艺,半年之后师父又收了个师妹进门。这个师妹花容月貌天资聪颖,深得师父宠爱。小甲和师妹练功勤快进境神速,小乙却成天偷懒贪睡一无所成,师父心里难免就有了偏悖。朝夕相处总难免日久生情,师门中人私下皆传言小甲小乙都喜欢师妹,偏偏师妹只对小甲情深一片,从不肯看小乙一眼。有一天师父派小甲下山办事,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师妹衣衫凌乱坐在小乙床上……”
“果然按捺不住了!”苍魇一拍地板。
何苏叶面色铁青的死瞪着他。
“说书的不都这么讲的么……”苍魇咕嘟一声咽下一口汤,“我不打岔了,继续继续。”
“师妹一口咬定小乙意图侮辱她,多亏她法术也不弱才能保住清白。师父勃然大怒,不由分说就把小乙逐出了师门。其实那天小乙正躲着偷炼昆仑禁止炼化的仙药,可不管哪一项罪名的惩罚都是逐出师门,他只能是三缄其口,乖乖的背着包袱走人。”
“好……小乙好冤。”幸亏苍魇没把好蠢俩字说出来。既然都是逐出师门,与其背着那种名声让人唾骂,还不如堂堂正正走人。
“小乙后来终于想明白了,能知道他必然无法反驳又能因此得利的人,只有小甲。”
“那后来呢?小甲和师妹成婚了?”
“不,多年之后师妹不知怎地居然嫁给了一位王爷做侧室,还留下了一个孩子。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庇佑,那孩子明明喜好风月不问政事,几年之内他的几个哥哥却一一病故,他也莫名其妙的做了王爷。不知道他俩之间有什么约定,在师妹百年之后,小甲还留在王府一直照顾他。”
什么小甲小乙,明明就是刘扬帆和他自己吧。
算算年纪,现在的谨王爷四十不到,如果他是师妹的孩子,这两个老妖怪岂不是统统都超过六十岁?
“小乙在被逐出师门之后过上了浪迹天涯居无定所的日子……但是小甲还是没放过他,这么多次的迫害,追杀……”何苏叶的拳头攥得发白,肩头微微发颤。
恨吗?
失去了心爱的人,又背着骂名被不依不饶的追杀迫害了这么多年,必然是恨的。
怕吗?
何苏叶的修为差了刘扬帆十万八千里,若然真的短兵相接,生死胜败简直毫无悬念。
如果要逃命,中原大地无数灵山福地可以去,何必偏要躲在离缁阳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白鹤岭。
如果要复仇,凭他那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加毒术,就算是潜入缁阳伺机动手也比他这些年闲逛放鸡来得实在吧?
苍魇彻底的想不通了。
这刘扬帆在外面口碑甚好,完全不像是这种卑鄙小人。
何苏叶对刘扬帆又恨又怕,却总在近处不舍不去,不说找死,起码也是找不痛快。
师妹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刘扬帆也没娶她,再有什么样的仇怨也该烟消云散了,何必还要费劲周折的找他杀他?
“何医师……”苍魇推了推何苏叶的肩头,“这些年辛苦的东躲西藏,如今还是被他找到了。横竖都是死,你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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