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被下了咒,只要进来便出不去了。”奉真摇头苦笑,“能自由来去的,只有死人。”
“我进来的时候明明只察觉到天雷网……”
“天雷网是我们布下的,为的只是不让僵尸进来。药王祠外面还罩着一道禁咒,只能进,不能出,我们这些人都被困在里面很久了。在这道禁咒之中分不清晨昏变化,也觉察不出冷热饥渴,究竟被困了多久,谁也说不清楚。”
苍魇揉了揉太阳穴。
为什么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总会让他遇上。
玄清果然是命里带衰之必备佳品。
既来之,则安之。
这么一大堆和尚道士都聚集在这里,若是能出去,只怕他们早就一鼓作气拼死冲出去了。
仰头望天,院子顶上的天空不见日月,只是灰蒙蒙的一片,恰似风雨欲来之前彤云密布的样子,却久久不见有雨滴下来。
有极其宏大的哀嚎哭叫声隐在云里,忽远忽近。
周围的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那么那些声音应该是只能被法力感知而无法被真正听到的。
阴阳道中,万鬼哭灵。生死徘徊,不得解脱。日月昏聩,无生寒暑。
好像这整座药王祠都被搬进了属于亡魂的领域——阴阳道。
这里只能进不能出,若是有无常指引入了幽冥之地,然后就是生死轮回重新来过,若是心中还有未了之愿,就只能永远守着执念在阴阳道徘徊。
不管那一种选择,都是有来无回。
他一步步走向药王祠的正臀,既没人拦他,也没人敢跟上去。
奉真也不敢靠过来,只是远远的招呼他:“你可别乱走,大家聚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我只在臀里走走,你们不用管我。”苍魇大步迈过了正臀的门槛,周身忽然一凉,好像是从水里上了岸。回头看时,外面又是一片灰蒙蒙,什么也看不见了。难怪那些和尚道士这么害怕,若是真的退回去,还不知道又会去向哪里。
大臀上打扫得十分整洁,几百根长明烛齐齐燃烧,把整个大臀都照得通明瓦亮,颇有种庄严肃穆的感觉。只是那龛位上供奉的并非是惯常的泥塑造像,而是一具盘腿坐着的干尸骷髅,顿时多了几分阴森可怖。
苍魇看了好一阵,终于看出来它到底怪异在何处。
佛家有即身佛,道家也有元神飞升之后留下肉身让人供奉的金身灵骨。若是惯常被供奉的肉身都是很规整的盘腿坐化状,枯骨之上也还剩着皮肉腐朽之后的痕迹,可这具骷髅坐姿古怪也瘦得可怕,活像是用道袍包了一堆乱骨放在那里。
没有牌位,没有功德碑。
好像建造这座药王祠的人刻意想要隐瞒什么。
苍魇直接跳上了供桌一顿翻找,终于在那骷髅脚下的香炉底上找到了这么一行小字:时年鬼瘟横行,药石无医。有郎中何独有特法,谓之食脱。初时分血骨少许救民,为朝廷知晓,劝其广施医德,为之所拒。后民间盛传此法可治鬼瘟,灾民涌至,何殉身以救,功德圆满。何苏叶者,封为药王,永受香火。
何苏叶?
苍魇手一抖,香炉砰然落地,香灰散了满地。
同样的名字,同样的医术如神,同样的乖张古怪,难道这只是和巧合?
跳下供桌,重新捧起香炉。‘殉身以救,功德圆满’这八个字尤为突兀。若是要救,他早就救了。若他根本不愿意救治那些灾民,为何又在灾民涌至的时候忽然殉身以救?
“我当是谁呢,敢在我这儿翻箱倒柜。原来是你这个惹事精,每次都是天顶有门你不走,地狱无缝你钻进来。”
何苏叶的声音陡然响起,苍魇又是一阵手抖。
香炉叮铛的一声落在地上,彻底摔成了扁壶。
他赶紧朝龛上望了一眼,幸好不是那具骷髅在和他说话,不然这噩梦至少得缠他大半年。
何苏叶靠着臀内的柱子站着,冷峻的眉眼,棱角分明的轮廓,双鬓各有一束雪白的头发,绕到脑后系住。
也就是三十五六岁的模样,绝对不超过四十。
而这个药王何苏叶,在四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何……何医师?你怎么会在这儿?”苍魇咽了口吐沫,硬把那句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猜测咽了回去,“你跟这个药王……有何渊源?”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何苏叶一惯的慵懒,“别一脸见鬼了的表情,我是死了,但是借尸还魂这种事情在修道之人看来应该是很简单的。”
灵魂出窍这种事情确实很常见,只要在短时间内找到一具适宜的肉身,自然就能借尸还魂。
这么想来倒还真没什么可怕的了。
苍魇松了口气:“既然药王是你,那些和尚道士和乌集镇的人都跟你无怨无仇,你闲着没事捉弄他们干什么?”
“捉弄?你看不出我是在报仇么?”何苏叶笑着,一步步走到龛前,直接把那副枯骨拽了下来,“你看,我身上所有的血肉都被掏空了。若不是还有人站出来护着,只怕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了。”
“什……什么意思?”
“你知道食脱吗?吃下病人的血肉,医师就可以获得对抗这种疾病的能力,而医师的血肉就成为了拯救病人的灵药。要救那么多的灾民,我就必须得死。”何苏叶抱着那副枯骨笑得格外灿烂,“我可没有这么伟大,我不想死啊。”
苍魇立刻双腿发颤,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用说也能猜到了。
“我也真是傻,为了天下无双的医术,去研究这么残酷的方法。呵呵……”何苏叶笑了两声,“有人悄悄的把我治疗鬼瘟的方法透露出去,于是那些灾民就像恶鬼一样的涌来,我避无可避……我是被他们吃掉的呀,一口一口……”
“够了够了。”苍魇按着胸口,生怕自己立刻就会吐出来。
“苍魇啊,当时是他代表朝廷来找我的……他知道若要救人,我就会死。到了弥留之际,我还傻傻的相信他不会害我。”何苏叶做出一付天真无邪的模样,一字一句之间却都是恨得快要滴出血来的浓情,听来阴森可怖,“可透露消息的人,就是他。是他一步步的,把我推进地狱。”
他说的那个人,必定就是刘扬帆。
恨极怕极,却要一分一分用骨血来受着,道是无情胜似有情。
问世间情为何物,剔骨刀,噬心瘾。
32五行之外冥界魂虫
苍魇总算明白了。
何苏叶系出昆仑又拥有如此惊人的医术;却在修真界籍籍无名,那是因为他早已经是个死人了。
“何医师,你既然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有什么恩怨也都该了结了吧。当年伤害你的人即使在世也老得快入土了,你还要找这些人报仇吗?”
“那是当然。”何苏叶大大咧咧坐在蒲团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你……上次咱们遇见刘扬帆;他不是也没对你痛下杀手么?要是他那晚现时发难;我们大概全都难逃一劫;哪能容你悠闲逃脱?”
何苏叶立刻笑出声来:“傻瓜;你以为他不想当场杀了我么?要杀死肉身容易;要困住元神却非易事。他若是杀了我,难保我的元神不会再次借尸还魂。若是把那个山头全用九龙神火罩关住,我的元神纵然逃脱不得;你们俩的元神也会跟着魂飞魄散。毕竟是被称颂的大将军,即使从小就被教诲为了降妖除魔可以不择手段,他仍然对你俩网开一面。”
“那他……究竟何为要杀你?”
“因为在他眼里,我已经成魔了。”何苏叶抱着自己前身的枯尸笑得前仰后合,“不死不灭还能操纵他人的生死,当然是魔。”
苍魇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能把整个药王祠都搬进阴阳道,这样的力量不是魔又是什么?
“苍魇,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何苏叶的笑声忽然停了,“难道你也和外面那些人一样,是来杀我的?”
“不是。”苍魇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是来找玄清的。”
“玄清?你来找玄清?”何苏叶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了,“哎呀哎呀,笑死我了。”
“我找玄清,有什么好笑的!”苍魇不悦。
“哦,他不在我这儿。”何苏叶忽然间又是正襟危坐,“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找他做什么?”
“带他回水月洞天啊!我答应他的。”
“哦,那你只怕要失约了。”何苏叶连连摇头。
“此话怎讲?”
“药王祠被我搬进了阴阳道,这里只有死人才能来去自如。我早已经跳脱五行之外,非生非死,而你明明白白还活着,怎么出得去?”
“这……”苍魇确实犯了难。
“你也不必苦恼,要不要我给你治治?”
嗖嗖!迎面响起了金针破风的声音。
往常何苏叶也总拿这招和他们开玩笑,苍魇对此早已经是再熟悉不过了。可这一次,他的身体却莫名的有了反应,立刻将问仙自背上斜里挥出去。
只听得一阵如同骤雨打金荷般的噼啪声,几百根金针都被扫到了大臀的柱子上,根根入木三分,外面罩着一层白霜一样的东西。
嗡嗡。问仙剧烈的震动起来,剑身上古拙的青光一闪,立刻把沾染在剑锋上的白霜排斥开来,就像一阵严霜,瞬间熄灭了臀上百多根蜡烛。
何苏叶的声音如此平静,察觉不出丝毫的杀气和邪气。
但一直像块破铜烂铁似的问仙却第一次有了反应。
“何医师,你真的想杀我!”何苏叶平素慵懒又迷糊,好像没有一点攻击性,但他若真想取人性命,也不过是探囊取物的难度。
“此言差矣,我不是杀你,我是在治你。”
“治?”望着柱子上那一片金光灿烂,苍魇只觉得背后汗毛倒竖,“你这就叫治啊?”
“当然是治,我若不把你治死,你怎么回去找玄清?”何苏叶回答得理直气壮。
“你!”苍魇刚想说话就觉得腹中隐隐作痛,忽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你带了不该带的东西进来。”何苏叶看着他,脸色骤然一变,也不知从哪儿变出半碗米汤色的稠浆。
“干嘛!行凶不成改灌毒药么!”苍魇立刻举剑横胸摆好守势。
“现在问仙醒着,我跟你硬碰硬也占不到便宜。更何况你并不是我真正要对付的人,我没空和你纠缠。”何苏叶大步到了门口,指尖一扬,门口虚迷的雾霭当中便似有一股无形的吸力自碗里把稠浆吸了出去。
虽然隔着阴阳道的迷雾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一阵阵痛苦的嘶吼和哀嚎当中夹杂着法器鸣响和诵经唱喏的声音,想来应该正是坐在院子里的那些和尚道士。
“何……何苏叶!你做了什么!”苍魇忍着疼痛挪到了门口,“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喜欢附在生灵身上的冥界魂虫。放心,它们没有任何毒素,也并非是作恶的妖灵。”
苍魇捂着肚子,眉头却略略松开:“真的?”
“当然是真的。”何苏叶摊摊手,“只不过我在它们身上种了鬼瘟之后可就不好说了……”
“我就知道你肯定还要玩花样!”苍魇怒极,刚想跨过门槛,却被何苏叶拦住。
“你去了又能怎样?和他们一样被附身?”
“你!”
“放心,我不会再把他们困在这里。附身完毕之后我就会把他们都放回人间。”
“你哪里是放!明明是他们没了性命所以才能走出门外!”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何苏叶欢畅的笑起来,“我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冤有头债有主,鬼瘟只会维持三天,而且绝对不会蔓延过乌集镇的边缘。”
“鬼瘟蔓延速度极快而且无药可医,三天过去整个乌集镇早就变成鬼城了!”
“那又如何?”
“那我只好替天行道杀了你!”苍魇挥起问仙,照准他胸口一剑刺去。
何苏叶不闪不避,硬挨了这一剑。
剑锋没入血肉,瞬间就弥漫成一道血泉喷溅而出,在地上开出团团火红的繁花。
“你……你为何不躲!”问仙本是没有剑锋的剑,平素里真想砍什么的时候多半砍也是白砍,这会儿苍魇原本只想逼他退开,没想到这一剑却砍到了实处,岂止是伤筋动骨,简直是要命!
“为何要躲?我若能被你杀了,也就算是解脱了。”何苏叶笑得淡然,仿佛丝毫也感觉不到疼痛,伸手沾了自胸口坠落的血珠放到唇边一舔,“唉哟,原来……我的血还是热的。”
问仙醒着。
苍魇忽然想起何苏叶先前这么说过,立刻倒退一步把剑抽了回来。
何苏叶还是这么慵懒的站着,好像正从身体里流失的根本不是他的血,他的生命。
“你……再不止血就死了!”腹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苍魇忍不住后退了两步,用问仙重重的拄在地上才能维持平衡。
“我若现在还忙着止血,只怕死得更快。”何苏叶一回头,把自己的血也混进了那碗冥界魂虫里面。
“住手!”苍魇还没喊完,何苏叶已经扬手把碗里的东西朝着门外的虚迷泼了出去。
刹那间整个阴阳道的空间都被染上了一层红,那些混合了血肉的虫子就像卷起了一道追魂噬骨的飓风,自斜里朝下翻卷着泼洒而下!
“糟糕,来不及了!”女人的声音陡然响起,苍魇立刻被吓了一跳。幸好那声音的存在虽然和他重叠,不是自他体内传出,应该是藏在与他并行的另一个空间里。
诸多烛火齐齐摇曳,地上的影子反而变得极淡。
但即便颜色极淡,他还是能看出那个影子正在飞快的分裂成三份,除了他自己的之外,还有一男一女。
影子的边缘模糊动荡起来,眨眼的功夫就凭空变出了两个大活人。
“你……你们……”苍魇定睛一看,不正是他之前问路的那对老夫妇吗!
这两个人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咒,居然能藏身在他的影子里!
“闪开,别挡路!”老大娘凶狠的一脚踹开苍魇,斜里挽了个漂亮的剑花,一剑砍向何苏叶的胳膊。
即便苍魇的剑法稀松平常,可他也还知道剑势都是刺而非砍吧。
满身是血的何苏叶依旧不闪不避,只是这么轻松随意的站着,可苍魇早已熟知,每当他看起来最脆弱的时候就是他最危险的时候。
这时候贸然上去绝对是送死!
“别去!”苍魇下意识的伸手想把她拉回来,匆忙的一扯却抓住了她的发髻。
苍白的头发哗啦啦的散开,原来竟是个假发头套。
里面铺开锦缎一般黝黑的长发。
三根金针自她脸畔飞速掠过,带着血气直接没入墙壁。
先前那个痴痴呆呆的老大爷身法却快得吓人,直接挺剑就刺。只见那剑锋之上爆出青蓝电光,恰如雷云惊电,剑招虽不好看却直白犀利,一开始就摆出了同归于尽的架势,逼得何苏叶立刻收手,硬是没能把第二把针洒出来。
“臭小子!你给我撒手!你跟这个怪物是一伙的是吧!滚开!”老大爷和何苏叶缠斗到一起,那个女人却尖叫着朝苍魇连砍了三剑,吓得苍魇赶紧撇下了头套蹦出老远。
“我明明救了你,你怎么还砍我!”何苏叶虽然只射了三根针,但根根直没砖石,绝对是夺命的杀招。亏得苍魇这一打岔才能救了她的小命,谁知道她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就乱砍过来。
“谁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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