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多了一股香气。
灿烂缠绵的昙花香气。
能让他瞬间联想到不男不女满身珠宝紫色衣服骄傲自大无礼欠揍等词汇的不详香气。
“妖道!果然是你!”
一阵冷风当头砸下,苍魇手忙脚乱的飞出三丈开外站稳,才一回头瞬间就被满眼珠光宝气晃花了双眼:“我说今天怎么眼皮乱跳心烦气躁的,原来是要遇见人妖。”
“哎哟,不过是打个招呼而已。几天不见,苍兄别来无恙?”罗曼一身华丽的紫衣站在当街,小扇子插在腰间,一把古琴抱在怀里,刚才那一下绝对是拿琴砸的。
“罗兄这招呼打得真是惊天地泣鬼神,莫非是对在下恨之入骨?”苍魇瞪着他怀里的琴笑得额上青筋乱冒,“挨上一下……可能会半身不遂。”
“哟,看你这话多见外。你我同生共死患难与共,我又怎会恨你?”罗曼笑得咬牙切齿:“不是我想打你,是这把古琴想为姐姐报仇。”
“琴也会想报仇?!”
“琴都能生儿子了,为什么就不能想报仇?!”
“你们俩真是八字犯冲,见面就吵。”何欢摇着头从后面慢悠悠的走过来,敢情是故意让他俩吵个够才出现吗?
果然有罗曼的地方就会有何欢。
不对,何欢才是被派来降妖除魔的,罗曼只是来游山玩水的。
果然有何欢的地方就会有罗曼。
何欢朝他欠身作揖:“苍魇,有礼了。”
“有礼。”苍魇虽然也不喜欢何欢文绉绉的腔调,不过和罗曼比起来总是舒服多了。
来往的行人都忍不住偷眼看着他们,且不说别的,光罗曼那身暴发户的行头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了。
何欢叹了口气:“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三个人从路边换到了不远处的酒肆里。
何欢捧着清茶拿捏着每个字的轻重,罗曼闲极无聊就着清甜的梅酒耍扇子,苍魇干脆托着腮帮看对街的铁匠铺叮叮当当的铸造铁器。
“你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晚上。”苍魇生怕说少了,故意把到达的时间多加了半天。
“真巧,我们是昨天早上到的。”何欢依旧微笑着,“我们三人真是有缘,每次都能遇见。”
“……”苍魇无力的捂脸。
你故意的吧!
灵虚子的信上明明说了“吾已派门下弟子赶往,只是昆仑远在西北难免路途耽搁”,为什么何欢却比相距近了许多的苍魇到得还早!耽搁啊!你到底耽搁了没有!
“掌门师尊听说炎龙断了,特地差我把这柄剑送来。”怪不得今天苍魇看见他就觉得哪儿不对劲,原来是文质彬彬的他背上交叉背了两把剑,跟个螃蟹似的,怎么看怎么违和。
“剑?什么剑?”其实苍魇的内心已经感动得泪流满面:不管是什么剑,只要能救命就是好剑啊……
“此剑名曰问仙,据传是昆仑不出世的神锋。”何欢拆开背后的袋子,取出一柄通体黝黑剑身极长的剑。
“这种好东西……送给我?”苍魇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掌门师尊嘱咐过了,确实是送给你的。”
苍魇接过来一看,只觉得那把剑异常沉重,剑柄上有横放的枣核状纹饰。
如此神锋,若不是玄铁天陨所铸,至少也是精金秘银吧!
可这把剑上感觉不到灵气,也感觉不到任何可以被真元引导的波动。
此剑十分普通。
黑乎乎的像块废铁。
此剑又十分特异。
特异到根本没有开锋!
13谪仙之楼夕阳入画
三人相视无语。
苍魇很想直接掀桌。
“若是将来你被水月洞天扫地出门,此剑可做打狗棒;若是被降作洒扫翁,此剑亦可直接用作烧火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甚好甚好。”罗曼很开心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掌门师尊嘱咐过,若是神锋不肯为你苏醒,那就是你们无缘,我只能把它带回去了。”何欢苦笑一声。
“这种破铜烂铁,赶紧拿走。”苍魇反手把剑递出,就在何欢快触摸到剑柄的瞬间,那把平凡无奇的剑忽然泛出眩目的华彩,剑柄上的纹饰也发生了变化,从细长的枣核状变圆了很多,纹饰中心显露出一颗绚烂夺目幽深通透的深黑色宝石。
眼睛。
那分明是一只眼睛。
原先它是紧闭着的,现在却是睁开的状态。
中间的宝石像是眼中的瞳孔,定睛去看的时候会有被吸进去的感觉。
三人再次面面相觑。
“很像……全视之眼。”极乐宫的人都喜欢珠宝,看见类似珠宝的东西更是挪不开眼,罗曼看得都快摔进那眼睛里去了。
“不是很像……它就是全视之眼。你们看,外面的剑身就是一座囚牢,把全视之眼困在里面。”何欢点点头,又摇摇头,“对,问仙本身就是两件法器,吸纳天地万物看透生死轮回的全视之眼,还有大巧若拙……这世间唯一没有破绽的黑玉拙铁。”
“全视之眼……这么邪门……不,我是说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要送给我?”苍魇还没忘记血鬼降为了全视之眼不惜粉身碎骨的模样,拿着问仙根本就是在找死。
“问仙为你而醒,它自然属于你。”何欢轻描淡写道,“别怕,全视之眼被黑玉拙铁困住了,没办法半夜爬出来吞噬你眼睛和元神的。”
“……”苍魇捂脸。
你说了还不如不说!
罗曼幸灾乐祸道:“你这表情什么意思,昆仑把无价之宝托付给你,你应该偷笑才对吧。”
“我现在就转送给你,拿走,不谢。”
“是你送我的,可别反悔。”罗曼真的伸手过来取问仙,忽然间瞪大双眼不动了。
苍魇伸手在他脸前面乱晃:“拿走啊,发什么呆?喂喂,你中邪了!”
“你才中邪了!这么重你怎么拿!”罗曼没好气的甩开手,“何欢你真是神力啊,从昆仑背着这么重的剑到淄阳来!”
“重吗?”何欢微微皱眉,也跟着伸手去取问仙。
问仙安稳的放在桌面上纹丝不动。
就像被牢牢钉在了桌面上。
不,是天生就和桌面长在了一起。
“变重了。”何欢面色微变,“来的时候只是沉重,可也不至于搬不动分毫。”
苍魇用正常的姿势把问仙挪了个位置,然后轻轻点头:“我终于发现它的好处了。”
罗曼追问道:“是什么?”
“绝对不会丢。”
罗曼:……
苍魇又把问仙拿起来挥了两下,因为它没开锋,所以整个清洁溜溜,连剑鞘都没做。
若只是为了困住全视之眼,何必做成一柄剑?
若要倚仗全视之眼的力量,又何必用黑玉拙铁封锁它的力量?
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他还是没参透这剑中的玄机。
何欢微微皱眉:“你又在想什么?”
“哦,此物又平又硬,又黑又直,即使不开锋也可以用它练就一手好棍法。”苍魇没有调动丝毫的真气,只是顺手将剑抡起来往酒肆外面的树隔空一挥。
剑锋未至,剑上爆涨的气芒划过,无辜的大树无声无息的倒了下来。
“这……确实不需要再开锋了。”何欢也被惊得目瞪口呆,“即使还未开锋,这世间已经没有任何剑鞘能容得下它了。”
“神锋!果然神锋!”苍魇又得意忘形的去砍石头,“嗷!”
剑锋未至,问仙忽然自行向后猛然一坠,扯着苍魇连同凳子仰天跌倒。
“这是作甚?即使感谢也用不着行此大礼。”罗曼望着在桌子下面摆山呼万岁状的苍魇十分不解。
苍魇被摔得眼冒金星,半晌才爬起来,气恼的又朝桌子上砍:“这玩意到底要怎么用!”
问仙又是自行向后猛然一坠,苍魇再次山呼万岁。
罗曼不耐烦了:“借问妖道你到底在干嘛?”
“我也想知道我在干嘛!嗷!”
问仙像有了生命,直接拖着苍魇在酒肆之内横冲直撞,然后径直朝外面冲去。
“苍魇,你要走到哪儿去?”
“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在走啊!”
苍魇被问仙拖着飞速在街上快速前进,一路撞翻摊贩行人无数。
“救命啊~~~~”
何欢罗曼二人相视一眼,迅速跟在了后面。
问仙终于停在了一座七层琉璃塔外面。
这座塔的模样十分古怪,顶端没有封顶,只有一个金碧辉煌雕饰华丽的平台,塔门顶上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谪仙楼。
塔原是佛家供奉或收藏佛舍利、佛像、佛经、僧人遗体之用,此塔如此奇形怪状,似塔非塔似楼非楼,塔形不全原本已经犯了大忌,如今还被用作吟风弄月之物,弄得整个缁阳的风水都跟着变得凶险异常,难怪会惹来妖魔。
但这会儿苍魇根本没空管这个。
鞋底已经被磨破了,衣衫下摆烂得一塌糊涂,满身菜叶杂物。
他觉得自己已经快死了。
“这位小哥,你在看什么?”
苍魇一回头,只见一个少女自外面走过,眉目间隐着一点略有轻佻的笑容,恰如三月里桃花薄红浅白的颜色。
是个美人。
但和姽婳面具上幻化出的那张脸比还是差远了。
“我就是……随便看看,随便看看。”苍魇心虚的眯起眼睛笑。
“这里不吉利,你最好离远点。”此时既不是阴天也没有日头,这少女偏偏打了把大花伞,摆明了是出来吸引客人的妓子。
“谢谢姑娘提醒。”少女的衣衫系得很松,肩颈里露着肚兜的系带,苍魇也不敢多看,视线才对上就匆忙移开了。
“害羞了?看你这一身的糟污……长得倒也不赖。”少女扑哧一笑,“我叫灵湘,小哥你要做我的恩客么?”
“不……不用……”第一回遇到这种事,苍魇窘得连话都说不清楚。纵然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苍魇平常也就是看看,绝不会生出亲近的念头。
“公子,是外地人吧?”灵湘也没有再靠过来,笑容里多了一分忧戚,“你若有心,就当救灵湘一命,赶紧娶了我,带我离开缁阳吧。我是头两届的小花魁,之前入了迷蝶集的姐姐们都一个个不知所踪,只怕下一个就是我了。”
“这……”
“这什么这啊!你倒是娶不娶?”
“你看不出我是道士么?”
“看得出来。”
“姑娘你没听过道士不能成婚的么?”
“谁说道士不能成婚!你看那满大街算命的和要饭的都能成婚呢!”
“……这是什么道理?”任苍魇这么能插科打诨的人都没弄明白她这到底是什么逻辑。
灵湘也不和他腻歪,扭头就走:“你若不娶,我再找别人。”
苍魇也不好拦她,只能尴尬的笑着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苍魇,你没事吧。”何欢和罗曼总算是追上来了。
“没事……最多是败了半件衣裳一双布鞋。”苍魇也不知道问仙究竟何为拖着他到这里来,不过这里确实是邪气最为强盛之处,若要抓住作恶《迷蝶集》的妖怪,必然要从这里查起。
“妖道,何欢……你们看那边。”罗曼忽然开口。
两人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灰袍男子蹲坐在谪仙楼第三层的房檐下面,一手毛笔一手抚着宣纸,似是正在作画。
自从迷蝶集妖怪闹出了名堂,过往的人都会远远的绕开谪仙楼,周围商肆的生意也一落千丈,更显萧条。此时正值日落时分,更是没有人会在这里停留。
既无景色又无佳人,到底有什么可以入画?
“妖道,那人好像在画你。”罗曼掩口轻笑,“你到底有何等诱人的风韵,引得一个大男人眼巴巴的把你画到画上?”
“滚!”苍魇提起问仙就要砍。
“慢。”何欢蹙眉,“他画的不止是苍魇,是我们……”
那人已经察觉到三人在看他,悠悠闲闲的停了笔,还朝他们招手一笑。
眉目之间轻灵俊秀,恰如工笔白描。
本该是如玉君子,可一眼望去恰似见其骨而不见其形,看过之后却很难记住他的模样。
“邪门。”三人异口同声。
那人像是发现了他们的不悦,歉意的点点头,卷了画纸笔墨爬回塔里去了。
苍魇把问仙缠好背到背上:“此人定有古怪,咱们上去看看?”
话音未落,一只蓝色灵鹤扑着翅膀自半空里旋转飞落下来,稳稳的停在何欢肩上。
“是先行勘察的师兄们捎来的消息,咱们估计得先去城外看看。”何欢面色凝重,“城西乱葬岗出现了许多被吸尽了血的枯尸。”
枯尸二字一出,苍魇先变了脸色。
能跟枯尸扯上关系的,鬼王宗、血鬼降、全视之眼必有一项与之牵连。
但每一项都和他有牵连。
人怎么可以这么衰!
14我想做的是得到你
城西,乱葬岗。
曼珠沙华蔓生如织,像一片地火自炼狱里奔腾而起。
三人点着火把在高出花朵之外的乱坟之间穿行,腐臭气息浓得让人掩鼻,衣衫下摆不时还会被胡乱丢弃之后腐朽的骨肢和乱石挂住。
先行过来的昆仑弟子已经走了。
这种鬼地方,别说是在清净地修道的人,即使是普通人也会觉得难受。
“这地方……果然……很不详……”罗曼捂着鼻子直翻白眼。
那身缀满珠宝的华丽紫衣来这里走上一遭,明天就再也不能穿了。
这地方充满了邪气,何欢的剑和罗曼的琴弦一路走来都在发颤,不断发出嗡嗡嘤嘤的声音,活像个移动的草台班子,边走边唱。
苍魇也掩着鼻子,但背上的问仙就跟睡着了似的毫无反应。
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块破铜烂铁。
“找到了,在这。”何欢捧着罗盘站定了,静静的望着前面那从妖冶的曼珠沙华。
苍魇很是无奈:“这么明显,不用看罗盘也找得到吧。”
花丛里叠着几具女子的尸身,身体皱缩成五六岁的孩童那么大,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松松的罩在身上,就像是孩子穿了大人的衣服一样滑稽可笑。
一样的血液尽失。
和当初在凤凰山东村遇见的情景一模一样。
罗曼亦是不解:“这不正是全视之眼吸血之后的样貌么?”
苍魇把问仙拿出来查验了一遍,全视之眼还在那里,完好无缺。
“莫非……世上竟然有两颗全视之眼?”
“天地阴阳,尽归一眼。全视之眼是独一无二的,又何来第二颗。”何欢的回答很坚决。
四周越来越暗,墓地中惯常的虫豸之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莫名其妙的归于沉寂。
方才天空里还有一弯月牙,现在却已经只剩了隐隐一圈。
“天狗食月,今夜是极阴之相,百鬼横行。”何欢把罗盘收回袋中,“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回城里再做打算。”
道门中人都知道这是阴盛阳衰最不宜施法的日子,无论是哪门哪派都有此顾忌。
三人立刻踏上了归途。
天色越发黑暗,此时本是月亮上中天最亮的时刻,那最后一线月色却已经要消失了。
下山的羊肠小道边遍植白杨,有风吹过,所有的白杨树叶一时皆响。
白杨又称“鬼拍手”,向为葬树。
汉诗有云: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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