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齐王盗用他人墓穴的设计,他自己毕竟只是个半吊子风水家,计算出了差错,落葬时又经他人之手修正过墓道,不然这座墓早该终结在百年前的洪流中。他们,都是死也不会希望别人看穿自己的诡计。”
他们?!“他们”指谁?
我看向焚香炉,他淡淡的眼中有一丝悲凉和凄绝,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我头皮发麻,急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外面说不定已经被水淹了,我们怎么出去?”
焚香炉忽然跪下来,对着齐王的棺椁磕了个头,起来道:“那把青铜刀,给我。”
我一愣一愣,不知道他突然要刀做什么。他看我不动,自己动手从我衣襟里抽出刀,不声不响朝玉棺走去。
玉棺前有一座供台,中间有个插孔,我没想到焚香炉拿刀对准那个插孔,笔直往下,竟正好能完美地嵌入。
也就是说,这把刀本来就应该是插在这座供台上的!
我略微注意了一下,供台看不出是什么石料所雕,通体雕琢饕餮纹,大约一米来高。
当时我觉得哪里很奇怪,但是没工夫去细想。
外面传来一阵阵闷响,像是一根根石柱从天落下来,砸入水中。
焚香炉又到了我身边,但他的目光对着墓室入口那边的黑暗虚空:“封门只能支撑一段时间,你们快走,从那个盗洞出去,那是我挖的,能通到外面。”
他一边朝前走去一边说,最后声音渐渐轻下去听不清楚了。我看他好像不打算跟我们一起走,想拉住他却扑了个空。
我心里简直莫名到了顶点,兜了个大圈子,这里居然有个洞能直通外面?!
“香炉!” 我急得大叫。
“你们先走。”
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在水中身形飘渺,声音变得很淡很虚,若有若无。我莫名的有些害怕,觉得他好像会就此消失在这世上,以后我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水已经没过了我的膝盖,我扑腾了几下,朝前艰难地跨着步子,想追上去。张睿忽然拉住我:“瓶子!你去哪里?!”
他话音未落,头顶上砸下来一根石梁,溅起巨大的水花,顿时把我们淋得里外湿透。
我心里发急,对着黑暗里那个摇晃而去的身影大叫:“焚香炉!回来!我们一起走!”
这一耽搁,焚香炉已经离得很远,同样是在水中,他却仿佛不受急流阻碍,鱼游般蹿了出去。我眼见他浸入一片阴霾的黑暗中,好像那里有一张巨大的嘴巴,将他吞噬进去。
我不但着急,而且火冒三丈。我还有很多事要向焚香炉问个明白,不能让他就这么消失。情急之下,我也顾不了太多,打算爬过石梁去追。
张睿抱住我,把我往反方向拽:“来不及了,一会盗洞被淹,我们就出不去了!”
“妈的,老子还有话问他,你们先走!”
张睿索性不跟我废话,拖着我朝盗洞撤退。我不肯走,想甩开他,但他一身怪力,不管我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
我急道:“你们先走!我去把那家伙追回来!”
“拖油瓶同学,逃命要紧,什么天大的问题比你的命还重要呢!既然当了拖油瓶,就敬业点吧!他娘的,这水怎么涨那么快!”白大褂也是一副落魄样,拨开水过来和张睿两人架着我走。
我气急败坏道:“可是,焚香炉——”
“他会回来的。”张睿二话不说,扛起我,把我塞进盗洞中,跟着他和白大褂也钻了进来。
水已经涌进盗洞,我们在水里迫切渴望着氧气,不由自主地顺着盗洞往上游,最后破开水面,我用力大大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脱胎换骨。
盗洞还没有到头,我往上爬了几步,张睿和白大褂相继钻出水面。我们小歇一会缓过劲来,见水面慢慢上涨,又快淹没我们,急忙加快速度爬洞。
我也不知道爬了多久,疲惫不堪,只觉神志不清,浑浑噩噩的,手脚却还在麻木机械地动着。
三人都不说话。
洞口长满了荆棘藤蔓,我们割断藤蔓,半天才清除出一个口子能让我们钻出去。
老子命大,虽然是个炮灰路人的角色,总算没有领便当。
我们都活着出来了!
姜老六哪儿去了?我事后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当时情况突变,我们都急于逃命,我压根没留意这个人的去向,甚至出来后过了两三天,也没去想这个人。大概也只有当时跟他扭打在一起的白大褂可能知道点什么吧。不过此人无关紧要,咱们暂不追究了吧。
我们出来后,看外面是一片稀疏的林子,远处灯火阑珊,像是山村。
经过此前种种折腾,我们都累得够呛,三个人横七竖八的倒在洞口直接睡了过去。
后来张睿拍醒我时,天已微亮。
我眯着眼,树影斑驳,他的轮廓成一片剪影,低头对我说:“山下有个农村,我们到村里看看有没有歇脚的地方。现在我们身上什么也没有,要联系人来接我们回去还得再想想办法从长计议,而且这里偏僻,两三天内恐怕走不了,总要找个地方先好好睡一觉。”
他最后笑笑,明眸澈眼,犹如早晨的旭阳,看着我道:“我看你也累得不行了,再让你赶路恐怕要你的命。”
我正了正色,道:“我饿得不行了。”
民以食为天,天地良心,如果能在老子面前放上一碗阳春面,老子的人生就达到顶峰了!焚香炉什么的都是浮云啊……
25 总结
山里头的村民淳朴天真,不过也不会天真到对三个满身淤泥的野人慷慨解囊。
我平日还是比较注重形象的,当时觉得村民们投过来的目光古怪,心里纳闷。后来洗脸时对着一盆子清水照了照。
娘的,说野人是抬举老子,这辈子也不能让沈二那厮瞧见老子这副狗样。
村子很小,总共十几余户,什么事都要村长拿主意。
张睿和白大褂翻出身上一切值钱的东西,跟村长交涉半天,但他不擅长编幌子,一脸正直,我看他太容易被人看穿,便亲自上阵和白大褂窜好口供说我们原本是来写生的美院学生,后来跟校队走散迷了路,遇难又遭山匪打劫,balabala,扯得天花乱坠,尤其白大褂老泪纵横扯出一部琼瑶剧,煽情得感动天地。
这招十足管用,村长终于点头,给我们安排了一处落脚地。
靠!养猪圈!
我正要骂龟孙子,村长步子一转,指了指养猪圈旁边的草棚。
有胜于无,我们将就地卷着薄被子睡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
半夜我醒来上茅厕,看见张睿蹲在草棚外,对着黑压压的天,愁眉不展,表情甚为凝重。
我过去拍拍他,他看看我,不出声。
我坐下来,问:“是不是没有拿到你要的东西,情绪低落?”
张睿一定是在想心事想得出神了,半晌才道:“东西拿到了,可惜是无字天书。”
“啊?”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金丝帛,展开后,我看见上面的确什么也没有。
“是不是搞错了?”
张睿抿了抿嘴,不说话。
我叹了口气:“其实,你如果是为了你姐姐的事倒斗,我觉得没必要。”张睿看着我,我继续道,“倒斗的事九死一生,万一你的命也搭进去,不值得,说不定到九泉下,你姐姐还要怪你不珍惜自己呢。”
张睿一言不发,捏紧金丝帛,骨节发白,微微地颤抖。
我看出来,他是很不甘心的。
我看他那双手,确实是双干事的好手,十年磨一剑,刀刃上练本事血肉飞溅十指连心,那不是一般的毅力能促成的。忽然也不知自己管人家的事对不对,毕竟张睿的心情我体会不到,他的过去以及他们家的事我也不了解。
但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说:“对不起,你们家里头的是非,我一个外人不应该多嘴。不过,你自己的事,我只是想站在朋友的立场劝你几句,你看,你这样下斗,能有几次运气那么好死里逃生?万一哪天你死在墓里,还是没找出你要的答案,值得么?兄弟,”我拍拍他,“不为自己,也想想那些关心你的人。人家倒斗为了钱财为了讨生活那也就算了,你这样完全是赔本生意,有句话说,人不能只活在过去,也要想想将来。”
张睿沉默不语,眼底一片清光粼粼,恍惚地望出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们再无话可谈,我便回去继续睡大头觉。
翌日,白大褂就喜出望外带来好消息,说联系到车子来接我们了,已经从石家庄出发,天黑前能到我们这。
我是被打晕了带到山里来的,一直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我问白大褂这里是哪里,他说这一带叫黑水河乡,都是山区,交通落后,车子开进来必须绕个大圈子。具体的地理位置他也说不上来,路线是他跟村民琢磨了很久才跟接我们的人讲清楚的。
傍晚,车子到了,是辆解放牌卡车,我好奇不已,白大褂和张睿也一愣一愣,说这不像他们叫来的车子。
再一问,原来山路难走,他们朋友的车在进山不久陷进土坑里抛锚了。附近偶尔会有运送煤炭的卡车经过,碰巧给他们搭上一辆。
当时,我面临一个选择。只要我和张睿他们一起走,很快我便能到石家庄,再转乘几趟交通工具,就能回到上海久违的家中。但如果是这样,也许就没有后面的故事了,世事无常,有时候只在一念之间。
我让张睿他们先走,说想再等两天,看看能不能等到焚香炉。村民说这里是山里出来的必经之路,我想焚香炉要是能脱身,从古墓里出来应该也会经过这个村庄。
我说我有重要的事必须要找焚香炉问明白,否则此生恐怕心里一直会有个疙瘩。
张睿看劝不动我,给我留了点东西,握着我的手说:“你保重,希望我们后会有期。”
我说以后会去苏州找他,让他带我逛逛苏州园林。他笑笑,跟白大褂上车的时候,还回头来望我,好像欲言又止的。
就这样,我在村子里又待了两天,委实有些熬不住想放弃。
但我不甘心就这么走人。
我想起我们脱身的那个盗洞,我不明白,既然它早在那里,为什么一开始焚香炉不带张睿他们从那个盗洞进去,直达碧玉棺椁的墓室,多简单多方便?
我便又摸进山,想再找找那个盗洞,可惜兜了十来圈也没找着。后来想想,盗洞的入口必然是从外面很难发现的,不然附近的村民熟悉地形,很容易就能发现那个洞,谁都能进去走一回。
我沮丧地走回村子,见草棚边站着一个老妇在打水。
打水只是掩饰,她似乎本来就是在那等我的,我一过去,她便上来拦住我,摸出一样什么东西,鬼鬼祟祟地塞到我手里。
我低头一看,竟然是那块血玉!
我震惊地看着这个面貌朴实的老妇,老妇低声说:“你朋友让俺把这样东西给你。”
我想张睿他们早已离开,说不定此时已歇在家中喝茶上网,这深山老林也不可能有我的熟人,这个“朋友”难道是……!
“他是不是戴着一顶黑帽子,呃,人高高瘦瘦的,皮肤苍白?”我向老妇比划着,激动得手心冒汗。
老妇点点头,又摇摇头:“皮肤不白,黑得跟煤炭似的,比俺们家小黑还黑哩!”
我估计那家伙出来时跟我们一样狼狈,才让老妇把白脸看成了黑脸。忙又问:“他人呢?!”
老妇疑惑地看着我:“走了。他在这等了一会,像是有急事,跟俺说完后,就走啦。小伙子挺面熟,以前好像来咱们村住过,俺想想,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呀……”
我皱了皱眉,早知道焚香炉以前一定来过。我问:“他走了多久?”
“有一会了,搭牛车走的。”
老妇指指村口,我懊恼得直跺脚,早知道就不进山去找什么洞了!
不过这样一来,我至少知道焚香炉安全从古墓里脱身了,那我也没有理由再待下去。第二天,我也搭着牛车到县城,然后联络上沈二。沈二办事效率极高,马上就派来直升飞机接我。
他从直升飞机上跳下来,看到我差点要哭。我看到他,也差点要哭。
娘的,老子的狗样还是被他瞧见了,这大嘴巴以后万一逢人就说,老子在朋友圈子里不用混了。
沈二捂着鼻子,挣扎半天抱住了我,哭丧似的嚎叫:“小王,oh my good!你这是怎么整的,我那个风采翩翩的小王去哪里了?!”
我扯扯嘴角,觉得自己身上的味道也还行吧。
见到沈二,我才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正常世界,这个世界真实而美好,忽然有些辛酸。
我疲惫地叹了口气,也抱住了他:“冒险是男人的天性,别的你就不要问了。能再见到你太好了,虽然你二了点,但还是我好兄弟。”
沈二用怪异的目光瞪着我,大概以为我发神经。
回到上海,我在床上彻底搁浅了三天才恢复过来。接着又全身出红疹,奇痒无比,想来大概是蚀骨金虱粉的副作用,折磨得老子要死要活,好在过了一天便消褪了。
之后两个礼拜我闭门不出,抽了好几包烟,邮箱里编辑的催稿信也搁着不管,人颓废至极。
我上网查了许多明代王墓的资料,又查了查古滇国。我想,那把古滇国的青铜刀为什么能用来启动齐王墓中的机关?当时我看到那座供台觉得有点奇怪,现在回想起来,那不像是明代的风格,会不会也是仿制古滇国的物品?
齐王墓和古滇国,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可惜,那把刀就此留在了墓中,唯一和焚香炉有关的线索断了。而焚香炉留给我的血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也许这是我仅有的一线希望,但是天知道他还会不会出现,来取这块玉?
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他,可当我回想起来时,却发现连他的真名叫什么都不知道。
平日,我们要找一个人问一件事很容易,从住址、联系方式、网上、身边的朋友等等,各种途径都可以,也许几分钟就可以互相接头,三言两语就能把要问的事解决。
但是如果我要找这个人,却根本无从找起。
焚香炉和我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无法知道他此刻在哪里,在做什么,我们的圈子毫无交集,我身边的朋友也都不认识他,没有任何联系方式,没有照片,可能以后一辈子也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了。
人不会消失,但如果一直无法联系,他对我来说就等于消失了。因为我没有任何的办法可以找到他,这样,我想知道的事,也就永远无法向他问清楚。
这种感觉非常难受,好像自己失去了什么,如同空气一样,明明就在眼前,却摸不到。
我一度害怕,那些古墓里的事以及焚香炉,都不过是我的一个梦。
这时候,我忽然想到一个人,也许能帮我找到焚香炉。我马上打电话给那个人,那人常年都使用留言信箱,我简短地说明了情况,然后只能干等。
没想到一个小时后,那人就回电给我。
那人用熟稔的口吻,在电话那头调笑着说:“小狼崽,你居然会主动找我,真稀奇啊。”
我揉揉太阳穴,道:“爸爸,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你可能认识他。”
“呵呵,原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要找谁?”
我整理了一下头绪:“他姓龙,具体名字我不清楚,大家都叫他龙小爷,他是……倒斗的。爸爸,你知道倒斗什么意思吧?”
我爸爸叫李海雁,熟人都叫他大雁。
大雁沉默了一会,道:“知道是知道,你在明王墓的遭遇我已经听说了。”
我心里骂道,我靠,老子到底是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