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睿冷笑着瞥我一眼:“是你不了解龙小爷的底细,据说曾经,姜五爷出五百万请他在姜家住了三个月,姜四就是在那时候见过龙小爷,当时他化名不醉公子,做姜家的御用掌眼。他们之间未必没有交情。”
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刚才我还十分同情张睿,现在他就说这么刺耳的话给我听。
他这样一说,显得焚香炉对我隐瞒了很多事,讽刺我太相信焚香炉的片面之言,我心里很不爽。
张睿更进一步道:“瓶子,不要小爷对你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没对你说的,你就认为没有。这样一个人,他的过去隐藏了太多我们不知道的秘密,我很怕你被他伤害。他要伤你,太容易了。”
我心头很乱,找不到话反驳。张睿要不是对焚香炉如此有成见,我会很高兴他这么关心我,但此时他的话确实影响到了我的心境。
气氛沉闷,我们各自埋头走路。
姜家的队伍又停了下来,不过我们已经走出一间连一间的墓室群,到了几条墓道交汇的地方。
这是一个上下都为八边形的空间,有四条墓道两两相对,每两条墓道之间间隔着一堵绘有彩画的墙壁。中央下陷,两边各有能通往坑底的台阶。
这样一个空间,依然让人不明白有什么用途。
我和张睿留在墓道中,姜家那队人正分散在其它三条墓道口。他们一共十个人,除了沈芳芳、沈兰兰和阿藏,其他都是生面孔。
张睿说,姜家在古董界称王称霸,那些人都是掌眼门有来头的人物。
这些人什么来头我没兴趣了解,值得我注意的是排除在十人以外的那个人。
那人正沿着台阶往坑底走去,从身板模样看,不用第二眼,我立即就确定是焚香炉。
他黑衣黑帽,以一身标准的倒斗装束出现在与我们对立的队伍里,背上是那把简直可以成为标志性识别物的斩鬼刀,那把刀太有特色,即使用布包裹着也能马上辨认出来,我的心情难以形容。
张睿不停向我打手势,要我镇定。显然,他也认出了那人是焚香炉,怕我把持不住,让姜家的人发现我们。
我们躲在黑暗中,能清楚地观察到他们每一个人。
沈芳芳依旧对那些壁画很感兴趣,每一面墙上的彩画虽然仍然抽象得看起来毫无意义,她却津津有味地一次看完,最后道:“这里的标记,和墓道中的有些不一样。”
兰丫头还是像个哑巴似的,静静站到妹妹身旁看着。
阿藏也踱步到她们跟前,仰头:“确实有点意思,五爷,您来看看。”
自从他不嚼口香糖以后,声音就有了微妙的不同,我隐约觉得这拿腔拿调有些耳熟。
姜五爷看起来约莫四十来岁,大背头国字脸,硬朗冷酷,血性十足。他大步走过去,站在一堆人前面,面对着壁画。
距离有些远了,我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看了一会,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然后姜家的队伍里便有人喊:“那边有人!”
那人声音是直线朝我们这边喷来的,张睿急忙拉我一把,我退了几步,没入黑暗,但是姜家的人已齐齐向这边走来。
“我们暴露了,快走!”我转身,想从来的墓道逃逸,张睿沉声说:“来不及了!”
跟着枪声就响了起来,在空间局限的墓中惊天动地,简直要震破耳膜。我只觉一阵耳鸣,张睿风驰电掣,带着我滚到一边去,然后也扛起了背在背上的机枪。
我抬头看了眼,阿藏正举枪瞄准我们这边,但因为我们在暗处,姜家的人恐怕一时也没弄清我们是人是鬼,不敢轻举妄动。
我忍不住吐槽:“这下好了,你请来的神枪手结果来对付我们了。”
张睿皱起眉头,以半蹲的姿势平举来福枪,对准的是姜五爷。他很聪明,知道最能让对方自乱阵脚的就是姜五爷受伤。
我看他神情肃冷,目光锐利,想他一定有十足把握能打中。如果姜五爷受伤,我们就能趁对方混乱之际逃生。不料,眨眼间,张睿发了一枪,那子弹不知歪到哪里去了,光听声音就知道方向错了。
离姜五爷差了十万八千里的某男哇哇叫起来,在地上打滚。我摸摸额头冷汗:“怪不得你要姜四帮你找个神枪手。”
“人总有擅长和不擅长的,就是龙小爷也有不在行的吧?”张帅哥表面故作镇定,话里头却是一股子醋劲,我暗自低叹,姓张的伤不起啊!
姜家排除焚香炉有十人,我们只有两人,我估摸着不管张小哥再怎么英勇神武,也寡不敌众,何况对方有神枪手。
但是张睿眼里一副打算要死拼的决意,我忙拖住他也坚决地表示跑路要紧。然而此时,四条墓道同时传出沉重的砸落生,就像有什么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击着坚硬的地砖,仿佛要把地砖砸穿。
声音逐渐向着墓道汇合之地靠近,我们听见那种砸落声越来越巨大,似乎很快,我们头顶上就会出现一块大石砸下来,把我们压扁。
但是这个墓穴建造得坚固无比,有这样大的动静,墓墙和地砖仍然纹丝不动。因而我们只是听到声音,全部呆在原地没有动作。
沈芳芳他们此起彼伏问着怎么回事,他们质问的对象就是在他们眼里,无墓不能闯的焚香炉。但是焚香炉站在坑底,却只是静静看着我们这边的墓道。
我想他是发现我们了,犹豫要不要现身,张睿忽然道:“糟了,这里是死地!”
死地?
我没有立即明白,张睿的目光忽然狠狠指向焚香炉:“瓶子,我想龙小爷不是帮他们,而是要我们这些人全部葬送此地!”
“……他应该只是想对付姜家的人,不包括我们。”我抱着一丝坚定的信念,道。
“标记,”张睿反驳:“那些标记是死亡记号,预示着这里是‘死地’,有进无出,专门设了陷阱等着倒斗贼落网,然后诛杀。龙小爷刚才启动了机关,已经把我们封死在这里了!”
“你别这么武断,他封死我们,不是也困住了他自己吗?”
“武断的不是我,而是你。”张睿冷笑,“墓就是他的,他是千年活尸,所以要在这里杀掉我们所有人。你非要死到临头才肯认清这件事吗?”
我胸闷憋气,找不到话再驳回去。张睿忽然扑过来抱住我的脑袋,同我一起滚出十来步。
那一瞬虽然短促,但我却看见了一把石刀从我们头顶飞过,没入墓道黑暗中。
那是焚香炉惯用的短刀。
真真实实,如果张睿没有扑过来掩护我,那一刀的位置和速度,恐怕能直接贯穿我的心脏。
80这,莫非是决斗?
我顺着翻滚的惯性,从地上跳起来。焚香炉和其他慌乱的人不同,漫步从台阶走上来,好像一点不在意墓穴里发生这样大的动静。虽然距离和黑暗阻隔了视线的接触,我不确定他是否认出我,但是既然姜家的人已经看到我们,他也应该看见了。
——他在墓中,时常不需要照明就能辨认方向,尽管我不知道这本事怎么练出来的。
此时姜家的人已弄清楚我们是人非鬼,阿藏举着枪要冲过来,沈芳芳大叫:“别乱动!”
她叫得晚了,阿藏早已跑出数米。他离我们很近,我清楚看见他踏在地砖上的几步使得地砖轻微凹陷下去,而又马上反弹上来。
阿藏愣住,低头看脚下:“地上不对劲!”
在他声音响起的同时,有人惨叫起来,昏黑中,只见两个人影踉跄倒了下去!
“弩箭!”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冲向阿藏,叫骂:“你猪啊!地上布满了机关,我们中计了!”
“不醉公子,你把我们封死在这里,你自己也逃不了,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沈芳芳恼羞成怒,脚下飞快一闪。她轻功了得,在触发地砖机关的情况下已闪到焚香炉面前。
焚香炉的表情在昏暗里隐隐约约,只觉得如冰雕一般寒冷。他没有做声,只轻轻往后伸了一脚,一块地砖被他踩下几寸,这一瞬息之间,一根粗壮的箭矢从沈芳芳背后穿透过去,刺穿胸膛。
焚香炉再轻轻一闪,冷眼看着沈芳芳自肩旁滑下。
恐怕此时,沈芳芳那张温婉动人的脸上已满是狰狞的表情。她背对着我们,我看不见她的脸,能看见的是焚香炉眉头动也不动一下,那种漠视一切的眼神我已见过多次,却数这一次最令人心寒。
“香炉!”我忍不住喊了一声,张睿拖住我:“别过去!”
其实我想过去也不成,脚早已僵硬得迈不开步子了。
沈兰兰见妹妹中箭,拔步就要往焚香炉冲去,阿藏拦下她,举枪对准焚香炉。但是他根本没有开枪的机会,那只是发生在不到一秒之内的事,焚香炉抽出斩鬼刀,几步蹿到阿藏跟前,由上而下,刀势凌厉速度极快,即便我眼睛眨也不眨,也看不清那一刀是怎么劈下去的。
阿藏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顺着焚香炉推刀的劲道往后身子一仰,直直跌下去,很快地上就漫开血洼。阿藏抽搐几下,再也没有动静了。
这一幕的恐怖让墓穴里顿时如地狱般一片死寂,焚香炉却如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持刀静静地继续往前走,阿藏的尸体在他眼里仿佛不存在,他的眼睛盯着我这边,没有感情的空洞黑沉,浓黑得就像一个洞穴,要把人吸进去。
我浑身像冻在冰块里,手心冰凉汗湿。张睿在我耳边说了什么,但我没听清楚。
我听见姜五爷喊道:“快退到墓道里!”
然而几个跑进墓道中的人,只余下声声惨叫不断回荡。
焚香炉每踩下去一步,陷下去的地砖便开启某一处的弩箭机关,箭矢随机地从各个方向射来,难以事先预料它们的方向和轨迹,根本无法躲避。
姜家那边已乱成一团,那些混乱的声音隔着一层隔膜似的,相继传入我耳中,死亡的气息第一次刺激了我的神经,那种感觉微妙但是深刻。
墓穴,也许是只有死人可以来的地方,活人是不应该闯入这片禁地的。
但是……
我们所在的墓道上却是唯一平静安全的场所,而只要出去一步,就可能被乱箭射死。
这意味着什么?焚香炉尽管在这里杀人如麻,但还是有人情味的吗?
我背紧贴着墓墙,下意识后退几步,虽然看不懂焚香炉下一步打算做什么,但我还是抱着侥幸心理,对张睿道:“香炉只是要对付姜家的人,我们留在这很安全。”
张睿忽然捏了捏我的手腕:“你就呆在这别动,万一有箭射过来,想办法躲!”
我没有时间回答他,就在他说话的时候,焚香炉的石制短刀飞过来,张睿躲闪不及,只稍微让开半个身位,刀尖没入他的臂膀,扎进去足足三四寸。
张睿吃痛地低吟一声,第二把短刀飞过来,准头依旧对着他脖子处的死穴,极短的一瞬间,我看得出那是必杀的一击,下意识地喊:“快躲!
张睿看来不及闪,朝外滚出了墓道。当他暴露在弩箭的射击范围之内,四周便有五六支箭矢飞向他,他又接连滚了几下,离我已越来越远。
我本以为焚香炉是朝我走来的,然而这时,他却转向朝着张睿奔过去,短短的几步之后,一个凌空跃起,长刀便顺势从上面倾斜着往下一劈。
妈的!就知道情敌不能见面!
我急得快跳脚,但又不敢踏出墓道。
外面,金属撞击声尖利刺耳,张睿以单膝跪地的姿势半伏在地,用阿藏的机枪卡住焚香炉劈下来的刀势。刀刃卡在枪管和瞄准镜之间,焚香炉顿了一顿,紧接着刀口继续往下切,一刀劈断了枪管!
我傻在一边发愣,也不知该担心哪一边才是。
然而等焚香炉退后几步,露出张睿时,我才看见张睿半边肩膀受了伤。
斩鬼刀五尺长,一刀下去,不仅是拦腰切开枪管,在枪管后面的张睿势必逃不过刀刃的范围。
焚香炉退后以后,并没有继续下一个动作,他垂下眼皮,冷冷看着张睿:“你能保护得了他?你有什么资格抢别人的东西。”
张睿皱了下眉头,咬牙:“明明你才是抢了别人东西的人!”
……
我无言。
看这两人一来一回甚似小孩子为争一件玩具而吵架,我很想现在就离开这鬼地方,回长沙开我的店,让这两人一边慢慢吵去。
就在我走神之际,忽然大量箭矢朝我这边飞了过来,张睿吼道:“瓶子!快躲!”
我大吃一惊,鸡飞狗跳地在墓道里左躲右闪,好不容易消停,我怒道:“香炉,你干什么!”
焚香炉一言不发,目光已回到张睿身上,提剑就要刺过去。我再度大惊:“别杀张睿!”
就在我喊了一声以后,焚香炉的动作迟疑了一下,剑刃横在半空出现短暂的停顿。张睿反应极快,趁这一下空隙,已侧身避开剑的刺向。
焚香炉恐怕没料到他能躲开,顿时愣住,张睿便在他出现这一短暂破绽时,翻手锁住焚香炉持剑的手臂,顺着走势整个身体贴过去。极近的距离下,长刀根本发挥不了作用,反而拖累了焚香炉的反应,而张睿没有拿武器,身手灵便,已然另一只手悄悄摸上了焚香炉的后颈。
张睿轻轻道:“我知道现在不能杀你,但你想杀我也不会容易。”
随着他那句话清清冷冷飘过来,我脑中竟闪过白大褂那句话。
张睿十根手指头都是宝,力大无穷,胜过任何利器。
我猛然提起一口气,刚想叫住张睿,却听“咔嗒”一声脆响。
张睿的表情被一片黑影挡去,而焚香炉的表情却清楚地映在我眼里。他脸上慢慢浮出痛苦的神色,刀砸落在地,他的手臂肘部折断,朝着不正常的方向扭曲着。
我心里像狠狠地被搅拌机搅了一下,也不知该骂张睿什么。
焚香炉露出一丝苦笑:“你们掘我的坟,我杀你们,本该天经地义。”
我皱了皱眉,大喝一声:“香炉!”焚香炉没有看我,抬脚踢开张睿,快速往另一条墓道闪去。
我心叫不好,急忙拔腿去追,跑了几步却忽然被头顶上落下来的不明物体砸中,摔了个狗啃泥。
压在我背上的人嚷嚷道:“他娘的,还好这里地砖够软啊!不然这么高摔下来,老爷我他妈的岂不要屁股开花!”
然后是一个老人的声音,颤悠悠说:“你压着老夫徒儿喽!”
“你徒弟?老头子,我们当家在那边啊!”
我抬头看见独门独派拄着一根青铜铁棒当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朝我投下同情的目光。我咬牙,捶地道:“白大褂,你他妈是不是该减减肥啊!重死了!”
“啊!”
白大褂后知后觉,总算从老子背上跳起来,连连点头哈腰:“对不起对不起,小哥,压疼你了吧?没伤到腰吧?”
“滚开!”我心急如焚,暴躁地推开白大褂,忙爬起来看向焚香炉逃离的那条墓道。
墓道黑暗冷寂,早已不见人踪。
81如梦初醒
我咬咬牙,想往墓道追去,白大褂莫名其妙拽住我衣服,同时张睿也叫住我:“别去,瓶子。”
张睿先是背部中过箭,又被焚香炉一刀砍伤,最后焚香炉那一脚踢在他胸膛,力量不小,又正是心门的位置,换成别人估计一口气提不上来就歇菜了。他叫我的一声,声音嘶哑得揪心,连着后面几声粗重的咳嗽,咳得都顺不过气来了,我不得不停下脚步。
白大褂才发现张睿情况不妙,吓了一跳,忙三两步奔过去,我便也跑过去一看。张睿一手撑着地慢慢想起来,却在那发抖,另一边肩膀,五六寸长的刀口横贯整个肩膀,伤口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