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整个肩膀,伤口很深,血从翻开的皮肉里涌出来,顺着臂膀往下淌,地上早已漫开一滩深浓的血洼。
我心一提,帮着白大褂一起把张睿扶起来:“老白,有没有绑带,先帮他止血!”
我脱下一件衣服,姑且先压住张睿肩上的伤口。白大褂甩下包,手忙脚乱开始翻东西,连骂了几声操,又忽然想到:“把他衣服拔下来,别黏住伤口了,会感染!”
我忙照着做,心里想着这下焚香炉是彻底追不到了,又很着急。
连续的重创,张睿人已半昏半醒,我扶着他就像扶着一堆散架的骨头。他摇摇晃晃倒在我身上,忽然,握住我的手说:“不用管我,你们快走!”
“滚!别说废话!”我又气又恼,“谁能丢你在这不管,你他妈跟我说这种放弃的话算什么,刚才有力气逞能,现在就没斗志了?逞什么英勇啊,不行了就像个孬种一样想一了百了,有那么便宜的事吗,你当我们是什么?”
张睿笑了一声,听来颇有些苦中作乐的凄凉感:“我弄伤了龙小爷,你不气我?”
我皱皱眉头,气当然是气的,焚香炉一条手臂被张睿咔嚓一下折断,张睿那一手狠得我咬牙切齿,焚香炉那一脸苍白吓得我心惊胆战。他就这么走了,我心里空落落,六神无主,不知是该担心他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的处境。
但是,气有什么用呢?
我懒得跟张睿较真,人命关天,眼下什么事都不如保住他的命重要,那些儿女情长恩怨情仇的事,这会儿还哪有功夫多想。
我终于拔下他的衣服,一边扶稳他一边用手按住血如泉涌的伤口,血从我指缝里溢出来,热乎乎的,我心里却是一层一层凉下去。
张睿大概是失血过多,意识有些不清了,脑子真开始浑浑噩噩起来,竟就着靠在我肩上时的姿势,抬了抬头,忽然往我脖子上亲了一口。
我身体不自觉地一弹:“你干什么呢?!”
“忍不住就……”
我怒道:“喂,你他妈安分点,这时候还想着吃豆腐,真不要命了是吧!”
张睿颤悠悠笑出一声:“走吧,瓶子。我是走不出这个墓了。”
我差点气得咬碎一口牙:“叫你别说这种话!要怎么做,我自己决定!”
张睿就是个顽劣的主,仍然固执己见道:“这里已经被封死了,可能还有别的机关,关在这的人都会死。你们想办法从师傅老榛他们下来的地方逃出去,估计这是唯一的出路,我爬不了那么高的洞,你们也不可能带我上去。”
“总有别的办法。”我回他道,“姜五爷他们还有那么多人,他们未必会大方地放过我们。这些等会再说吧!”
“瓶子,”张睿还是不依不饶要劝我,我不耐烦地说你太罗嗦了,有话等大家平安无事了再慢慢说。他沉默了一会,却又开口:“我想,龙小爷对你应该是真的。”
我微微一愣,实在有些惊讶他这风向转得也忒快了!
两个人冤家路窄,刚才还彼此较劲,弄得两败俱伤,张小哥的思路走的到底是什么路子?
我定定神,说:“你,你干嘛突然这么说?”
张睿低头掩住表情,道:“虽然我不服气,但是也没有办法,谁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喜欢他……刚才我们交手时,他注意力全在你身上,不然他第一刀就能让我毙命。”张睿顿了顿,慢慢道,“是我错了。”
我不知道该回应什么才好。以焚香炉的身手,如果全力以赴,我想张睿的确与他有悬殊的差距,但这不重要。关键是,我不知道焚香炉为什么对张睿动手,刚才场面太混乱,完全没有给我思考的时间,而现在冷静下来一想,还是有许多想不通的地方。
焚香炉如果是故意答应姜五爷,而其实是为了帮我们除掉竞争对手,但他却连带张睿一起算了进去,这是为什么?如果他朝我放箭是为了分散张睿注意力,可他为什么要和张睿动手?而且,最后又为什么要逃呢?为什么不能在目的败露以后,干脆与我们联手?
茫然中,我想到他急于逃离的模样,心里惆怅而不安:“他最后确实说了,他是这座墓的墓主人。他……呵,他真是个千年粽子,你也没全错。”
张睿沉默了一会,轻轻问:“果真是如此,你打算怎么办?”
我苦叹,强打精神地笑了笑:“凉拌!”
张睿轻笑:“瓶子,我怎么就偏偏喜欢上你了呢,而且从小就很喜欢,虽然没想到长大后还能遇到你。可惜,你喜欢的不是我……如果不是这样的命,我好想把你抢过来……”
我叹他又在说胡话了,却觉他脑袋沉下去,忽然静得连呼吸声似乎也没了。
白大褂还没找出绷带,我急得火烧眉毛:“你快点!医生能像你这么磨磨蹭蹭的嘛,找个绷带花那么长时间,人早挂了要!”
“我也想快啊!”白大褂也急,“他娘的,你不知道我和老头子在上面迷宫里兜兜转转,上蹿下跳,包里东西早掉的七零八落,不是我细心捡回来,现在就只有矿灯一只!唉呀我的娘哦,有了有了!”
他终于光荣地拿出了绷带,一时兴奋过度,居然光想着炫耀给我看了。我气得眼冒金星:“快帮他止血啊,愣着干什么!他要是死了,我回去就剁了你炖汤!”
白大褂忙把张睿接过去,嘴里冤屈地喊:“到了这种时候才知道心疼,我也他娘的搞不懂你们是搞基呢还是搞飞机,还是想搞死我老白呢!啊呸,我他妈不姓白!”
“少罗嗦!”我没好气道,“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言有言灵,你小心祸从口出!”
我刚想喘口气,又听白大褂叫起来:“他娘的,当家这背上怎么回事?!怎搞得这副鸟样?!”
想到张睿的尸毒伤,我实实在在感到胸闷不已:“那些瘀伤……估计好不了了。”
白大褂惊讶得张大嘴巴,看着我眼里一百个问号。我不敢回答他,灰溜溜地避开视线。
我蹲在地上,大大喘了口气,身上热汗冷汗混在一起,人也不禁有些恍惚。
独门独派毕竟年纪大了,刚才就一直坐地上休息,早已显露出力不从心的样子。我吞吞口水,润了润干渴的喉咙,道:“师傅,还好你们命大,没被阿藏杀人灭口。”
独门独派叹了口气,看着张睿直皱眉头:“可怜的是阿睿这娃儿,不知还能否撑到出去,要在此地寻活路,难。”
我道:“师傅,早知下面是死穴,你和老白不该下来,白白多送两条人命。”
独门独派摇头道:“徒儿你悲观了,一来为师不可能丢下你俩不管,二来,阿斗既然能逃脱,说明这里是有出路的。”
“万一他是化成幽灵,从墙里穿过去的呢?”我开玩笑地说。
虽说这是不可能的,可是更荒谬的事我也经历了。
老子和一个千年粽子有过多少缠绵,夫夫恩爱生活了大半年,床头吵架床尾和,那些干柴烈火,那些刻骨柔肠,痛并快乐,感情于血一样浓的时候,我却一直没发现他与正常人有异,因为不想承认。
聊斋的故事摆到现实中来了,老子亲身体验了一把人鬼情未了。如今是到了如梦初醒时,再去回想当初,他的眉梢眼角,冷冷清清一弯笑容,还是仿佛就在眼前一般清晰,深刻。
有张睿那句话,我安心了许多。
人生能有多少圆满,那些用太多沉默来掩盖的秘密,最后答案揭晓之时固然残忍,只当是撑满一场戏中不完美的插曲和必要的伏笔,却也是不错的。结局是令人满意的,焚香炉真心爱过我,我也真心爱过他,这样足够。
我写这个故事的时候,自然已知道故事的结局,本想到这里正好是一个收笔的地方,如此结束其实不错,故事中的主要人物俱在,欢欢喜喜,圆满收场。
不过还有一些事未交待清楚,所以后面的故事又不得不写出来。
那座墓的的确确是焚香炉的墓,焚香炉就是通天教主的化身,当然,他有自己的名字,也有在历史上的身份,甚至那其实是一个传说。
说他是一个复活过来的古尸,这是错误的说法。因为他压根就没死。
什么叫没死呢?
答案其实就在通天教主的墓中,当我们最终进入墓的中心,到达碧游宫的顶端,我看了最完全的“凤凰涅槃”,也看到了我要的答案。
那是人间最美的景色,也是该永远尘封地下,只是阴间才有的景色。
我记得有句话是这么说的。
倒斗的人不断去揭开那些过去死去的人千方百计想要掩埋起来的秘密,那些秘密本该随尘土永被世人忘却,谁揭开了它,谁就将受到天谴。
我得到了答案,却不明白,为什么是焚香炉受到了天谴。
作者有话要说:俺真的觉得到这里的结局也是不错的,虽然还有很多伏笔没交代清楚^_^b
不过那样的话,俺就要被丫头们的板砖拍死,然后估计也木有人支持俺的新文了……所以做人要厚道,坑品要良好~
82门洞
回到那时候,我们一干人被困死穴。
我四处张望,见阿藏的尸体横在那里,隐隐还能闻到一股血腥味,我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看了看。
死也要死得瞑目,总要知道这个阿藏到底是真是假。
我蹲在尸体旁,捏住鼻子小心翼翼摸了摸阿藏的脸,果然给我摸下一张人皮面具来。
下面露出的脸竟然是我认得的,我大吃一惊。
阿缺?!
姜五爷从我身旁走过去,到独门独派面前微微鞠躬,道:“我赞同前辈的说法,这里一定有出路。”
他会主动过来与我们搭话,是我始料未及的,我猛然警惕起来,暂时把阿缺什么的搁在一边不管了,回到原来的地方,并小心留意着其他人的一举一动。
独门独派倒是很有大腕风范,头也不抬一抬,自若地说:“五爷抬举,老夫不过信口说说。”
姜五爷到底是姜家当家人,十分沉得住气,被独门独派放了个下马威,却是丝毫看不出他有没有听进耳朵里。他看一眼张睿那边,横竖总是板着脸道:“张当家还好吧?”
独门独派摇头叹息:“唉,你看呢,哪儿好了?”
姜五爷顺势道:“既然我们两边目前都损兵折将,在这里,大家还须同心协力,想一个脱身的办法。”
独门独派忽然就哈哈大笑起来:“五爷又抬举了,我们这边损了大将,剩下我这一老骨头,还有一菜鸟和一匹夫,对你有什么用啊!”
我脸一僵:“师傅……”白大褂龇牙:“老头子,谁匹夫谁菜鸟呐!老子精明睿智,身强力壮,扛着我们当家在斗里照样飞檐走壁上蹿下跳!”
独门独派点头:“哦,那一会飞个檐走个壁让老夫瞧瞧?”
“他娘的,老头你干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呐!”
我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把姜五爷完全晾在一边也不好,姜五爷恐怕是不想再节外生枝,权衡之下才来与我们谋和,毕竟他依然人多力量大,根本不需要我们这边的残兵伤号,如果在此握手言和,我们是依附他们的一方。
这也是个问题。斗里面最险恶的不是鬼,而是人心,眼下双方能化敌为友,是在共同面对生死一线的大前提下,此时我们的敌人不是彼此,而是封住我们的这个地方。一旦脱身出去,失去了共同的敌人,临时整合起来的队伍马上会崩坏。姜五爷人手充足,到那时候要翻脸不认人,我、独门独派、白大褂,再加上受了重伤的张睿,真是一点生机都看不到。
也就在这时,我才意识到,张睿受伤对我们来说损失有多大,他不但是我们当中战斗力最强的,也是足以匹敌于姜五爷他们一干人的精明能手,有他在墓里的敏锐直觉,以及一手绝活,我们才刚好能与姜家持衡。
以前我一直依赖于张睿和焚香炉这两个大手,但现在不得不自己判断,自己下决定了。
我努力镇定下来,仔细斟酌了一下,站起来对姜五爷说:“我们可以合作,不过最好是你们打先锋。”
姜五爷很爽快:“目的是出去,你的条件很合理。”
我再征求独门独派的意见,独门独派叹口气说:“徒儿既已决定,就这么办吧。”
至少暂时不用绷紧神经警戒对方,我再想了想,也只有这样了。
姜五爷显然早在留意白大褂他们下来的地方,他走到洞口正下方,覆手站定在那里抬头看:“这上面通向什么地方?”
我道:“五爷,如果要从这个洞出去,那就必须由你们殿后了,而且最后一定会有一两个人上不去。”
张睿提出的脱身办法,他是已打算牺牲自己,凭他的怪力,一个人在下面做推进力足矣,上面的人跳起来以后,勉强能够得着洞口。
换了别人,至少要两个人在下面借力,那么最后的两个人必然是上不去的。
姜五爷仍在看着洞口,白大褂点了根烟,说:“老实讲,我宁愿困死在这,也不想再上去折腾一番。”
两次,白大褂的语气都满含着他们从上面下来多么不容易,我不禁好奇:“上面是什么情况?你们怎么从那个墓室发现路到这里的?”
从白大褂和独门独派落下的位置,就知道他们是另辟出路到这里的,与我和张睿走的不是一条路线。
白大褂苦着脸摇手:“别提了别提了,回想起来老子就腿软。你觉得被十几只王母娘娘盯上的滋味如何?”
王母娘娘指的应该是西王母,也就是之前我们看到刻在石柱上的“鯢”,我一想,顿觉背脊发凉,赶紧掉头:“五爷,我觉得还是根据香……不醉公子逃走的方向找一找吧。”
姜五爷点头。
独门独派捶着腰说他老骨头真走不动了,先留在原地照看张睿。我想师傅此前一定也被十几只王母娘娘折腾得够呛,点点头,再去查看了一下张睿的情况。张睿还有意识在,只是迷迷糊糊力不从心的样子。我叮咛他留在独门独派身边休息,别再逞能,他居然这次温顺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回应我,我撇撇嘴,心说要平常也这样多好呢。
而后,我们剩下的人一窝蜂地涌到了焚香炉逃走的那条墓道。
因为之前姜家的人在墓道里吃过亏,到了道口你看我我看你警惕得很,我却忽然有十足把握焚香炉不会害死我,深吸一口气,径自走到墓道里。
我打开手电筒照着墙壁,这里的墙上没有彩画,一块块规整的石砖接缝紧密,连一片小刀片恐怕都难以插…进,砌墙的工艺令人惊叹。
我看了会,道:“这里恐怕没路。”再转向另一边。
大概是我进墓道时表现得毫不犹豫,姜五爷他们都以为我是深藏不露的好手,此时一伙人全像小鸡跟着老鹰似地围在我身后。
所以直到我转头看另一边墓墙,他们也才转头看过去。
这一看,大家都笑了。
“操!这里居然就有个洞!”
那不是一个洞,那是正儿八经的一扇石门,半开着,露出后面的洞穴。
我蹲在洞口,还能感觉到有丝丝微风拂来,凉凉的。
我拿手电筒往里照了照,洞水平朝前,极深,光源达不到的地方便又充斥着云雾一般的黑暗,看不到尽头。
姜五爷总是不会先发话,他手下的人七嘴八舌都在抱怨被耍了,前一秒大家都怀着可能会困死在此地十几天后饿死的绝望,忽然这么容易就发现了一个门洞,是我,我也想骂墓主人太他妈瞧不起人,可是一想到是焚香炉,就舍不得骂了。
白大褂凑过来,低声问我:“小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