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杨冉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急忙挣扎着要去扶他,凤溟还待端着少爷架子,被卿寒一瞪又乖乖敛了:“卿兄弟言先生,你二人留在此处,其余人都忙去吧。何管家勿需如此,进屋再说。”
何管家毕竟已过中年,跪了这般久两腿发麻半天直不起来,凤溟看着小杨冉费力的搀扶却并不动手,还是言澈在一旁帮忙,用力将何管家从地上扶起。
“真是作孽啊……”一提起二虎的事何管家不由老泪纵横:“自打少夫人过世后,我知他一直存有心结。哪知他……哪知他竟这般……”
说着他又用力抹了抹眼睛:“老爷生前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纵是万死也无以为报,哪里想到如今……竟会害了少爷……我、我将来有何颜面去见地下的老爷夫人……”
“何管家,”凤溟插口道:“过去的事情,这次落水之后我大多已不记得了。如今这般,也是我命数将尽,怪不得你。只是二虎究竟与我有何仇恨,这里卿兄弟与言先生也不是外人,还请何管家告知,让我就算死,也死个明白。”
说罢约是觉得自己当这少爷当的很是妥当,又向卿寒得意的挤挤眼睛。
什么叫死个明白?话用得着说的这么直白么?
卿寒暗暗诅咒了他一声,见一旁言澈低垂着头神色低落,想是不愿接受少爷将死的事实,只得安抚的握住他手。
果不其然,小杨冉已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爹,我不想你死……”
这下自己挖坑自己跳的凤溟被弄的一个头两个大,只得抱住小杨冉努力的哄:“冉冉乖,等爹不在了,今后……还有言先生,卿叔叔陪着你。”
想了想他又补充:“还有大狗。”
结果小杨冉哭的更厉害了。
虽说自家父亲时日无多的事情他早已知晓,可听到这么一说,却只觉更是难过。
凤溟被孩子的哭声闹的手足无措,求助的眼神望向明显打算袖手旁观的卿寒与言澈,又看看满脸忧色愧疚的何管家,这下终于明白了自己造孽自己还的道理,只得认命的叹气,揉着怀里的小身体,苦着脸反复安抚。
凤溟性情一向不定,耐心更是有限,如今被一个孩子折腾成这般,倒也算难为了他。
卿寒作壁上观了半天,还是伸手把小杨冉抱过来替凤溟解围:“冉冉乖,爹本来身体就很不好了,冉冉又这么伤心,爹会觉得更难受的。”
小杨冉果然一下止住了声响,努力憋住眼泪,不断吸着鼻子:“那爹,冉冉、冉冉不哭了,你不要难受……”
素来玩世不恭的凤溟望着孩子水汪汪的纯净眼神,心里某个地方被微微触动了一下,竟一时滞住,不知该怎么接话。
“好了,”最终还是卿寒打破尴尬:“还请何管家,若是方便,将当年之事告知。”
何管家犹豫片刻,脸上闪过挣扎之色,最终还是一五一十详尽道来。
☆、第 84 章
小少爷杨冉的生母云香,府里昙花一现的少夫人,非但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闺秀,甚至于连小家碧玉也称不上。
和许多穷苦人家的女儿一样,家里一穷二白,弟弟又需要娶房媳妇,便把大女儿送到了有钱人家做丫鬟。
那时杨子杰刚过弱冠之年,一手接过父母留下的担子,虽不算特别阔绰,可杨家对待下人的仁厚也是出了名的,倒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杨子杰生意起步初期事事亲力亲为,在外忙的脚不沾地,回来倒头就睡,偌大的杨府白天其实很是空旷,下人们也就很是清闲。
二虎是何管家的亲外甥,自小因是独子的缘故也多少被宠溺的有点过头。只是他父母因病过世的早,从此他便成日游手好闲也不想着找个活儿干,和一群无所事事的人聚集在一起欺负弱小还梦想着行走江湖。
有时缺钱花了,他也会来杨府找自家舅舅要钱,于是便不时能见上云香几次,开始只是点头之交,久而久之便不时能说上两句。
女子青涩秀丽,男子血气方刚,一来二去两人就有些暗生情愫的味道。何管家见此自然乐见其成,索性请示了杨子杰,将自家外甥安进府做了门房,私心里自也是希望二虎能洗心革面踏实干活,也好与云香成双成对共结连理。
二虎倒也没让他失望,从此便远离了那些狐朋狗友,老老实实在杨府看门,每月拿着点微薄但总算稳定的银两。
只是之前一人吃饱全家不愁,这会儿想娶媳妇,这点银两显然是不太够的。日子久了他便打起了别的算盘,又和之前那帮朋友厮混到了一起。
岂料当朋友们得知二人除了牵手赏月,拥抱亲吻,便不曾再有更进一步的亲近,个个笑的前仰后合,纷纷嘲笑二虎实在没种。
尊重反倒变成了笑柄,这让二虎面上着实说不过去,于是心里便打起了算盘。哪知一向温柔贤惠的云香在这一点上死活不从,坚持要把完璧之身在新婚夜交予夫君。
被拒绝的二虎这下恼羞成怒,猜疑思虑纷纷涌上,加上朋友们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药推波助澜,怂恿他生米煮成熟饭。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便欲付诸实践。
结果好巧不巧,正在二虎欲把那放了药的茶端给云香服下之际,何管家前来找他,说少爷应酬喝醉了酒,让他一同去接少爷回府。
自家舅舅的吩咐是万万不可得罪的,二虎虽百般不情愿,也只得硬着头皮出门。
偏偏那杯放了药的茶,被前来寻找二虎的云香毫无疑心的喝下。
偏偏他们跑了个空,少爷等的不耐,已经醉醺醺的自己雇了辆马车回府。
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身体的燥热不适让云香很快察觉了缘由,对一直以来全心信任依托的人的失望,连同药物激发的本能渴望,让她对少爷的伺候从先前的端茶送水,直接进到了床第之间。
待何管家同二虎赶回来时,大局已定。
两月后,崔大夫宣布,云香有孕在身。
杨子杰这时已然小有成就年轻才俊,澜月城里想嫁给他的姑娘多到可以排队,本是意气风发之时,却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发生一段荒唐的关系,还被告知即将有个孩子。
这让他怎么都无法免除对云香此举的震怒与怀疑。
在生意场上见多了世情百态尔虞我诈,也拒绝过多少投怀送抱,哪里想到回了自己毫无防备的家却遇上这种事儿,实在很难不多作联想。
毕竟怀了杨家小少爷或者杨家小姐这一点,就意味着登上枝头成了凤凰,就意味着今后在杨府的身份,和一辈子的不愁吃穿。
可谁又知道,那孩子究竟是不是他亲生的?
云香孕后身体一直不好,杨子杰让她搬离原来的下人居所,命人收拾了离少爷房不远的房间供其居住。
对她以少夫人的待遇一日三餐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定期请崔大夫为其检查身体,派人轮流守着,名义上是保护少夫人和胎儿安全以防万一,自己却不曾去看过一次,倒更像是一种变相的软禁。
杨家的少夫人,本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有还同别的男人私下往来的道理?
怀胎十月,云香生下一子,取名杨冉。
粉雕玉琢,眉清目秀,眉眼之间像极了杨子杰小时候,多一分猜疑都显冗余。
这下杨子杰纵然对她再无感情也不得不认下孩子,但终究为当初非己所愿之事所不快,抱走了小少爷交由奶娘去带,命下人着手筹办二人喜事,算是给她一个名分。
不料就在婚事前,传出云香自尽的消息。
大红喜服整齐叠在一旁未曾动过,穿着进杨府时的素净衣衫,平静面容是解脱的安详。
云香最终被以少夫人之礼厚葬,但不入杨家祠堂,生前居住的房间就此被封存无人再进。
小少爷生母之事被勒令不得再于府内提起,当年的下人几乎大多被拿钱封了口打发出了澜月城,只留下少之又少的信任之人。
而从此也不曾见杨子杰碰过任何女人,直到几年后中秋花灯之会,与苏家公子,一见倾心。
二虎作为何管家的亲外甥,毫无疑义被不知情的杨子杰留了下来。可他同云香那段鲜为人知见不得光的短暂过去,却除了回忆,别无他物。
何管家本担心自家外甥会受不了这般打击,却在见他断绝了同别人的一切往来,只每日老实的守在门口,蔫蔫的晒着太阳看着府院后,才逐渐放下心来。
毕竟心结急不得,还是需要时间来慢慢解开的。
哪里会想到,表面的平静下,是沉潜的暗涛汹涌,愈发激烈。
☆、第 85 章
“怎么?”卿寒敲了敲桌面,似笑非笑盯着起身立于窗前的凤溟:“现在终于晓得心疼儿子了?”
凤溟不答,只直直看着窗外。
小院里小杨冉正在树下玩的起劲,陪同他的下人终是延续了这些年的冷漠模式,只在旁边站着,护他安全即可。
小杨冉也终究习惯了自个儿找乐子,虽是一个人,倒也玩的开心的很。
脸上洋溢着大大的天真笑容,没有一丝阴霾。
年幼失母,为父不喜,被下人所排斥,也许有过偷偷难过的时候,却终究未曾影响到他成长的阳光温暖。
明明这个杨府的唯一传人,杨家唯一的尊贵的小少爷,不该得到的是这般待遇。
凤溟蓦然觉得眼睛莫名的酸涩起来。
“我只是有一事不明,”卿寒见他不答也不勉强,向着何管家沉吟道:“若是二虎因此事心生怨怼想对子杰不利,早几年为何按兵不动,反而在近来频频出手?”
“二虎对少爷最大的不满,是从少爷有了苏公子开始,想必是不愿见到少爷除了少夫人再有其他人之故。他同我提过数次,当时确是我思虑不周,只满心想着这几年因了少夫人之死一直心有芥蒂、不愿另娶的少爷,能有心爱之人自是再好不过,竟没注意到他是这般忿怒。”
说着何管家抹了把眼睛:“少爷自幼习武健身,二虎他不是对手,难以近身。那次少爷同苏公子游玩,他同我说,他见着少爷同苏家人争吵,不慎落水方才生死未卜。我以为与他无关,哪想到……哪想到他竟会……”
“可是冉冉呢?”凤溟猛的回过头,神色阴翳:“冉冉何其无辜?二虎为何连个孩童也不愿放过?!更何况冉冉也是云香的亲子!”
“少爷您……”何管家面露讶异之色,随即也不由苦笑:“少爷您先前对小少爷,不曾有这般维护,甚至不愿相见,说是看到他,便想到他生母之故。二虎他……他想必也是这般心思……”
“少爷失踪后,我察觉他想对小少爷不利,便时时将小少爷带在身边。所幸他对我尚有顾忌,一次未能得手,也就放弃了念头。”
“哪知真是上天保佑,少爷竟……竟奇迹般的平安归来。他受了刺激,这才……”
“何管家,”凤溟一拳砸在桌上:“这般畜生,你竟也愿意为他顶罪?你可曾想过,若是你被处决,他继续留在杨府,冉冉怕是也不会再有安生的一天!”
何管家垂下头半晌,突然扑通跪下,把凤溟吓了一跳:“少爷,是我对不起您。我无妻无子,待二虎如同亲子一般。小少爷是您杨家,唯一的子嗣。二虎也是我姐姐一家,留下的唯一男丁……”
凤溟沉默,和卿寒对视一眼,实在不忍指责这个着实无辜年过半百的何管家,只得慢慢道:“也罢,如今将他交由官府处置,也算罪有应得。是流放是处斩,我杨家,不再过问。”
***
大约是终于了了心事的缘故,过了两周,杨子杰的身体,开始逐渐虚弱。
复又两周,澜月城的商界传奇,杨府的当家杨子杰少爷,安然而逝。
朋友亲人均陪在身边,遗憾已了,神态安详,并无痛苦之色。
只留下遗嘱,将小少爷杨冉,托付给忠心耿耿的何管家,未来的杨家生意,由这位杨府的唯一传人酌情接管。
青年才俊,英年早逝,虽之前不幸避过一劫,却终究没能逃脱命运的安排。
消息传开众人不由更为唏嘘,杨子杰出殡当天,也有颇多曾承了杨家情分的百姓,和杨家生意所涉及的人们,自发前来悼念。
苏严复也来了,身后仍是有那时刻形影不离的苏常离,小心翼翼的保持距离。
虽说两人已然分开,但杨子杰的死还是令苏严复打击颇大,脸色苍白嘴唇颤抖身体摇摇欲坠,一副承受不住要晕过去的模样,最后还是苏常离忍不住,冲过来牢牢扶着,半强迫的带回苏府。
小杨冉被言澈牵着,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却不敢掉下来,生怕应了杨子杰生前告诉他的话:他的哭泣难过,会让自家父亲在九泉之下有所挂牵。
不远处两个身影越来越近,一个是一身素衣长身玉立的卿寒,而另一个——
言澈松了手,小杨冉立刻跑过去,一把抱住他那许久不见的“大狗”,把脸埋在对方的柔软皮毛里,还是忍不住呜咽着哭了出声。
那狼歪了歪头,任他靠在自己身上也不动,只不时蹭蹭他的脸,试图让他高兴一些。
何管家被这突然出现的狼给吓了一跳,还是卿寒反复同他解释那是自己一族的圣物,通灵性不伤人,见那狼并无恶意,小杨冉又如此依赖,才略略放下了些心。
“没事吧?”卿寒抓住言澈的手压低了声音:“早便同你说过,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言澈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有数……谢谢你。”
无论是一直以来的陪伴,还是令少爷的沉冤得雪。
“犯不着替你家少爷道谢,”卿寒不快的切了一声:“他的身体救我一次,如今不过是知恩图报罢了。”
言澈不答,望了望他轮廓分明好看的侧脸,又看了看不远处任小杨冉把自己光滑皮毛蹭的凌乱仍是神色温和的那头狼,张了张嘴想问出心中担忧,却终究还是没了再开口的勇气。
是夜,把凤溟安顿进了小杨冉的屋内,卿寒打着哈欠,正满心盼望着回言澈屋内好好睡上一觉,哪知却扑了个空。
卿寒疑惑的皱皱眉,随便拉了个下人询问言澈的去处,得到答案后虽不算出乎意料,但又再度不是滋味的皱了皱眉。
“适才见言先生去了祠堂。”下人恭恭敬敬的话仍响在耳畔。
祠堂有谁,毋庸置疑,无非就是那杨子杰的牌位。
虽说之前也正儿八经的当了一段时间的杨少爷,卿寒对杨家的先祖毫无兴趣,自是从未去过杨家的祠堂,今儿倒也算头一回进去。
言澈果然在那里,背对着他似乎盯着杨子杰的牌位出了神。
卿寒撇撇嘴,本待咳嗽一声引起他注意,又终究不忍打扰,放轻了步子走过去,却在眼神扫见一个牌位上镌刻的名字时心头大震,又不可置信的来回看了两遍,确认无误之后猛的退后两步,只觉得先是一股怒火涌上,而后又仿佛有盆冰水从上而下将他浇了个透。
☆、第 86 章
言澈听到声响转过头,见卿寒盯着牌位,那目光不似往日,简直有几分凶狠之色,也不由担心起来,反倒走上前一步:“你怎么了?”
“你家少爷……”卿寒沉着声,一字一句的开口,眼睛仍直直盯着那两个并排而立的牌位,攥紧的拳隐忍了极大的愤怒:“不是姓杨吗?何以祖上,会是穆姓?”
言澈愣了愣,不明他怎的有如此大的反应,仍是答:“少爷曾言过,他本姓为穆,祖上在鲜城经营穆家武馆。后来不知何故遭逢家变,唯有少爷之父因年幼避过一劫,后一路乞讨来了这澜月城,为纪念先人穆易,化名为杨。”
“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