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俊义(扬州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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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俊义(扬州评话)-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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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二爷到了屋上,蹦纵蹿跳,到了火巷的墙头上了。火巷里头虽有路灯,因为房屋多,这条火巷又长,路灯是挂在墙上的一两盏豆油灯,灯草又没得人及时掭,巷子里头黑魆魆的。时二爷伏在墙上,就在这块想如何救卢俊义的章程。要命哩,一时还就想不出个办法来。时二爷正在这块着躁,忽然听见火巷里头踏踏踏踏……,有脚步声渐来渐近。这个人一边走着,一边嘴里还在自言自语叽咕着:“菩萨,这件事不是我自己要办的呀!现在是办也不得了,不办也不得了。菩萨啊,我到底怎么办呢?”这是哪一个?狗头李固。李固心里也着急哩,贾玉姣这块硬  他买砒霜来毒死卢俊义,要跟他做长久夫妻;卢俊义是他的救命恩人,毒死他实在有些不忍心。如果不办,又得罪了贾玉姣。他晓得贾玉姣这个人厉害哪,她气起来反咬一口,在卢俊义面前告他一状,恐怕他李固的狗头就靠不住了。所以李固进退两难,越想越急,这时候嘴里不停地在这块喊菩萨。时二爷在屋子上一听:“咦喂,李固啊,原来你也怕菩萨哪!你既然怕菩萨,求菩萨,好的,今儿老时何不就来装个菩萨玩玩,来吓吓你呢?看你敢不敢下手害卢俊义!再一想:我装菩萨,我手里没得刀也不行哎。我如果手里有口刀,我虽不杀他,把口刀朝他颈项上一搁,再教训他几句,吓他一下就行了。因为时迁这个人天生有一短,不能执利器伤人,所以他出来办事身上从来不带刀。没得刀怎么办?不要紧,我“多宝袋”里的家伙多哩,拿件东西代用下子。顺手向袋子里一摸,拿出件东西出来。拿件什么东西?壁见酥。什么叫壁见酥?专门为挖墙打洞用的工具。这种东西也是铁打的,一头粗,一头细。到人家去偷东西,挖墙打洞,不怕墙有多么结实,见到这样东西,墙就酥了,一挖就通,所以叫“壁见酥”。时二爷从“多宝袋”里把壁见酥拿出来,得儿……噗!一个猫儿落地,蹿到李固背后朝下一落。李固听见背后呜——一阵风,“什么东西啊?”他的胆小,一下,人朝下一站,正准备掉脸望。时二爷不容他掉脸,就把手里的壁见酥一伸,嗒!朝他的颈项上一搁。“啊唷喂!什么东西啊?冰冷的嘛!”铁的不冰冷吗?时迁特地把自己的喉音一变,老腔老调:“唗!好大胆的狗头李固!想你主人对你有活命之恩,你胆敢不以德报恩,反与主母通奸,还想用砒霜害死你的主人,恩将仇报。因为你的主人一贯行善,感动上苍,玉皇大帝特命吾夜游神下界来警戎你,你如果用砒霜害你的主人,定斩不饶!”“啊唷喂!”李固一吓,噗笃!双膝朝下一跪,跪下来就不停地磕头。“菩萨啊!望菩萨饶命啊!这件事不是我要做的呀,这全是她的主意啊。菩萨啊,你老人家放心,从此以后我决不敢害我家主人了。”他跪在地上这块磕头求菩萨,时二爷足尖一踮,噗!已经上了墙头了。先把壁见酥朝多宝袋里一放,低头望望李固,忍不住抹抹倒八字胡子,笑得口水直洒。越想越有趣,越想越得意:这个章程好哩,亏我想得出来的,装夜游神,居然把他吓住了。这一来卢员外可保无碍了。时迁等李固回大厅之后,他还回到大厅对过的照厅屋上趴伏。
李固在地下磕了一阵子头,叽咕了一阵子,掉脸望望,后头没得动静了,晓得夜游神走了,站起身来,把身上的灰掸掸,踏踏踏踏……,回到大厅上,到原来站的地方朝下一站。心里越想越害怕:刚才菩萨是饶恕我的呀,是把刀背子对着我的颈项的呀,我如果再有害死主人的念头,下一次就不是刀背子啦,就是刀口朝下啦,我这颗头就掉下来啦!李固站在这块,这一刻的这副鬼相不能望了,周身直抖,就跟打摆子差不多,得得得得……,抖嘛一定是身上冷罗?你说他冷吧,他头上的汗珠子有黄豆大,直朝下淌。你说他暖吧,他又浑身直抖。卢俊义正在这块看着帐,忽然看见李固得得得得……,浑身直抖,“啊——?”奇怪。刚才李固喊肚子疼,要大解,这一刻大解过了,脸上的气色倒更难看了,脸上雪白,头上的冷汗直朝下淌,浑身还发抖。坏了,恐怕是病了。“李固,你哪里难受?”“嗯,主,主,主人,嗯,嗯,小人没、没得哪块难过。”得得得得……,卢俊义一望:嘴说没得哪块难过,浑身还在这块抖着。一定是得了病了,他不好说。这些地方要体贴下人,不必叫他站在这块侍候了。“李固,你既然身体不爽,赶快回房休息去吧。明日一早叫人请医生来代你医治。”“噢,噢,噢。”李固心里有话:主人,我哪块是有病啊,我是被夜游神吓成这种样子的呀!这话不能告诉你啊。李固转过身来,踏踏踏踏……,到了自己房间里头,连灯也不点,轰隆通!霍啦嗒!把门朝起一关一闩,人朝床上一睡,连脚上的鞋子都没有脱,把被子一拉,捂头盖脸朝身上一蒙,在床上慢慢地抖了玩吧。一直抖到三更天,抖萎困了,好不容易才睡着了。到了第二天,可敢买砒霜啊?孙子才敢买哩。连想都不敢想。找了个机会就跟贾玉姣说了:“我告诉你啊,无论如何不能用砒霜毒死他啊,昨儿晚上我碰到夜游神啦!”如此如此,这等这样,“幸亏菩萨饶恕我,把刀背对着我的脖子呀,如果刀口对着我的脖子,我的命就没得了!你想的这个主意不能玩。”贾玉姣点点头,心里有话:是不能玩了。你碰到夜游神,我也碰到咧,不过没有跟我说话。你前脚才走,我房里就有个黑段子飞出去了。我心里头并且还高兴了下子,以为是砒霜鬼来讨替身的,哪晓得不是的,是夜游神。啊咦喂,这位夜游神房里房外地跑,恐怕是在这块保着卢俊义哩。我如果一定要下砒霜害他,卢俊义本人看不见,菩萨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啊,到时候只要吹一口仙气,就把砒霜现出来啦,或者咯咋——跟我们玩一个掌心雷,我跟李固两个人就没命了。随他去吧,我们就这样子安稳些过过吧。所以贾玉姣跟李固准备用砒霜毒死卢俊义的念头,从此就打消了。
李固走后,卢俊义也不准备看帐了,他本来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的。望着燕青:“儿呀。”他们虽不是嫡亲父子,感情如同嫡亲父子,员外开口都是“儿呀”,燕青开口都是“恩爹”。燕青听见父亲招呼,随即下马杌,到了父亲旁边:“恩爹。”“吾儿去休息吧,时间不早了。”“是。现在总管有病,请问恩爹,明天孩儿还要不要下乡?”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今天早上,离城七十里的东乡,佃户与佃户之间闹事,有人赶到城里来禀报卢俊义。当时卢俊义就对燕青说了:“儿呀,你明天一早到东乡去一趟吧。”这种事情当然用不着卢俊义本人去,李固去又没得用,只有叫燕青去。这一刻燕青见李固病下来了,怕明天里里外外的事情没得人照应,所以问卢俊义,他明天去不去。卢俊义一想:“儿呀,你明天还是到东乡去一趟,家中一切有为父照料。”“是。”燕青转身回自己的住处。燕青的住处在什么地方?在花园西北角。前后也是三进,是特为代他砌造的。为什么要砌在花园里呢?因为花园里头地方大,空地多。在他住处的门前就有一块空地,每天早上天才亮,父子两个都要在这一块空地上打拳练功。这时候燕青住处的手下人都睡觉了。这就不派啦,主人翁没有回来,他们怎么能睡觉呢?他们父子两个对待手下人是宽厚得了不得,每天晚上只要等大门上了锁,钥匙交给老主人以后,这些手下人没有什么事,多数就去睡觉了。燕青如果晚上有事,睡得迟,要吃东西,要喝茶,都是自己动手。他认为他睡得很晚,明天可以多睡一会,迟点起来,但是手下人每天天一亮就要起来了,晚上要让他们早点睡。手下人虽已经睡了,但是明间的灯都还点着。燕青走第一进奔第二进。他的房间在第三进。第二进上下首有两个房间。下首房间是手下人住的。上首房间里头有两张兵刃架,一张架子上架着一杆丈八金团龙枪,这一杆枪出色了,是卢俊义本人用的。另外一张架子上有刀、枪、剑、戟、斧、棍、锤、叉等十八般兵器。什么叫团龙枪?一般的枪是在枪杆子顶头安个枪尖子,团龙枪不是的,它在枪杆子顶头有个圆的龙头,嘴张着,枪尖子就安在龙嘴里头,好象枪尖子是从龙嘴里伸出来的舌头。这种团龙枪比一般的枪要重得多,差不多的人舞不动。卢俊义再怎么忙,每天都要拿这杆枪练一练,舞一舞,到现在一点没有丢功。他这一杆枪和史文恭的枪有什么不同呢?主要在颜色上不同,史文恭的枪是镏银的,白的,称为银团龙枪;卢俊义的枪是镏金的,黄的,称为金团龙枪。为什么叫丈八枪呢?“丈八”并不是一丈八尺,如果是一丈八尺,那就太长了,就不好舞了,它是一丈零八寸,枪头子约有八寸,枪杆子约有一丈,所以叫丈八枪。在那时有三杆团龙枪最有名:一是卢俊义的金团龙枪,二是史文恭的银团龙枪,三是镇守边关赵拂的铁团龙枪。燕青除了有三十六着巧打、七十二把神拿以外,最喜爱的是一对双刀。父子两个每天都要在一起练。
燕青到了第三进上首房间里头,收拾睡觉。第二天天不亮就起身了,进了饮食,带了八个手下人,出花园的后门,上了马,奔东乡去了。他要去多长时间才回来呢?有几天耽搁哩,起码要过十个日子以后才能回来。幸亏燕青走了,如果燕青不走,蹲在家里,时二爷这个闹妖还有点不大好闹哩。何以呢?燕青和卢俊义还有点不同,卢俊义的本领虽好,但是不会轻功,燕青还会轻功。燕青这个人好学,是跟江湖上的朋友学得来的。他的轻功虽不能跟时迁比,蹿房过屋却也不费事,到了时迁闹妖的时候,他不蹿到屋上去捉妖怪吗?他朝屋上一趴,倒要看看你这个妖怪从哪块来,到哪块去,那一来时二爷就麻烦了。
燕青走后,卢俊义也不看帐了,一声咳嗽:“呃唔——咳!”站起身来,两手朝背后一背,一摇二摆,绕过屏风,走火巷回上房。大厅上的灯火有厅上值班的手下人吹灭,然后睡觉。卢俊义到了住处角门口,有管家婆把角门朝下一开,上来请教一声:“员外。”卢俊义点点头,进角门。管家婆把角门关闩,盘链下锁,没得她的事了,她去收拾睡觉。卢俊义走到自己的房门口,手一抬,把门帘朝起一打,进房门。贾玉姣坐在床边上,心里头还在高兴着哩,这时候她还不晓得李固碰见夜游神的事,她还在想着明儿李固把三钱砒霜拿家来,就可以对卢俊义下毒手了。刚才那个砒霜鬼已经来讨过替身了,这件事情十有八九要成功。正在高兴着,看见丈夫进来了,贾玉姣朝起一站,请教了一声:“员外。”“罢了。”只回个“罢了”啊?唔,他们这对夫妻现在是冰炭不同炉。卢俊义是个周正君子,从来不欢喜敲敲打打的,连戏言都没得。每天从早到晚,只跟贾玉姣说两个“罢了”:每天早上眼睛一睁,身子朝起一拗,贾玉姣要请教他一声“员外早”,“罢了”,这是第二个。但是贾玉姣跟他就不同了,她原来是姑苏妓院里的一个名妓,一天到晚不断地有客人来,这一个才走,那一个又来了,她过惯了那种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搂搂抱抱的日子了,再加上这个贱婢骨头又轻,心眼又不正,你说她跟卢俊义可会有感情吧。卢俊义当初因为老婆死了之后没有续弦,有一次到姑苏去办事,由朋友介绍认识贾玉姣的。贾玉姣看中他有钱,长得也不丑,愿意嫁给他,卢俊义才代她赎身,把她带回来。晚妻扶正。哪晓得贾玉姣过不惯这种日子,后来就勾搭李固成奸。现在她对卢俊义虽没得感情,但是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她晓得丈夫有个脾气,每天回上房以后,还要吃点东西,喝三杯酒,所以贾玉姣有件事情非准备好不可,在银桌上摆四个冷荤碟子,一把酒壶,一只酒杯子,一双牙箸。卢俊义刚才不是吃过夜宵了吗?吃过夜宵归吃夜宵,哪怕吃得再饱,在临睡觉之前,这个三杯酒是非吃不可,这是他的习惯。贾玉姣代他斟了三杯酒,员外一饮而干,把箸儿一拿,夹了点冷荤,稍微过下子口。吃过之后,就在房间里头来回走了两趟,然后在房间当中站定,坐马势朝下一蹲,把两只手朝外一伸,再往回一收,只听见他周身的骨节:咯哩咯嗒咯哩咯嗒……,就跟放的小鞭炮仿佛。这就看出他的真功夫来了。他虽已多年不走江湖了,在家享清福了,但是他的拳棒枪法,从未丢过,尤其是内功,一点都没有散,要不然日后怎么能跟史文恭动手呢?史文恭天下人都不怕,就怕这个师兄卢俊义,一看见卢俊义就要打寒噤,他原以为卢俊义已成百万富翁,在家享清福,会丢功的,哪晓得卢俊义的功一点没有丢,所以史文恭吃了亏了。这是后话。卢俊义运过功之后,解带宽衣上床,贾玉姣把银灯吹熄,也上床安歇。这一刻卢府从前到后乌灯熄火。远处的更鼓:哐——哐——,已经打二更了。这时候有个人忙起来了,哪一个?轻脚鬼时迁。

四 时迁闹妖

时二爷刚才是在屋上,把卢府的房屋望了下了子,这时候又到了地面上来了。把七所住宅都要摸摸熟,什么大厅、花厅、内厨房、外厨房、书房、门房、花园、过道,连他家没得人到的地方,他都要去看下子。卢府这么多的房子,他能记得吗?放心!时二爷的记性好,只要跑一趟,他就记得了。时迁把所有房屋看过之后,心里有数了,还要来算本帐:怎么个闹,从什么地方闹起,究竟怎么闹法,哪些地方能闹,哪些地方不能闹。军师关照的呀,这次闹不能虎头蛇尾,要从小闹到大闹,要越闹越大厉害,越闹越凶,闹到一定的时候,军师才好到他家来算命哩。时二爷一斟酌:有了,今天先这么小闹下子。时二爷先到上房里头去绕了下子,接着到厨房里头去转了下子,再到花厅上拢了下子,最后代他家把大厅上的东西摞了下子。乖乖,就这样子小闹下子,把时二爷汗都忙出来了。看看时间不早了,正准备走,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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