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熠何曾看不出对方缓解话题的意图。近乡情更怯,换了谁也免不了有类似的感情。往往越是在乎,越是不知该怎样面对。既然他执意要转移话题,那便遂了他的心意罢。
“羽檄军在浅草桥一战中用的战术,的确非常出乎我的意料。”这既不是妄自菲薄,也不是刻意夸赞,烈熠仅仅是实话实说。“但是真正发生之后,要想通前因后果,也算不得很难。”
滟昊泠不语,他本就无意考量对方的能力。对于烈熠的才华,世上还有谁比他更加了解?提起之前一战,起到转移话题的作用就已经足够。
烈熠继续道,“交战那一日,夜间风向会彻底改变,这种现象可谓特殊至极,除非常年生活在浅草桥附近的本地人,普通人只怕很难知晓。不过既然你得到燕归愁的辅佐,要提前知道这一奇特的现象,并加以利用,就易如反掌了。”
刚结识燕归愁之际,他就能够带着他们前往泉溪镇附近的一座毫不起眼的茶棚。由此就可以看出他对各地的风土人情是如何熟知与了解,简直就是一本活着的风土人物志。
“浅草桥附近风向改变的现象,年年不变,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到来,并将持续三日之久。我们两军交战那一晚,是今年的第一次。”滟昊泠又补充一句。
“所以你的战术必须在那一日实施。”烈熠下了定论。
赫连远遥能够在最关键的一刻赶来救援,自然是数日前就已经从驻地出发。这么一路赶来,以滟昊泠的情报系统又怎么可能连一丝消息都没有掌握?在明知有救援的情况下,还贸然发动进攻,如此一来战局就将多了无数不确定性。
这种做法并不符合滟昊泠一贯的作风,他不是一名赌徒,必须在把握充分的情况下才会开启战端。所以说浅草桥一战的开始,与其说是滟昊泠的选择,倒不如说他不得不这般选择
一旦错过了风向转变的第一晚,本地奇特的天候条件就会被牧野军所知悉。滟昊泠就将失去这个战术最关键的条件,出其不意。
“是我大意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无论之前考虑了多少可能发生的变故,设想了多少敌军能够使用的战术,到底还是疏漏了天候这一条。
然而战果已定,再如何缅怀或者沉迷,也改变不了任何事。烈熠也不是轻易会被后悔吞噬的软弱之辈,如今残酷的现状也不允许他深陷后悔不能自拔。
经过这么一段交谈,想来也到了滟昊泠提问的时候,烈熠旧话重提,“现在我的疑惑已经解了。昊泠,你想问什么便问罢。”
滟昊泠无比恼恨的看他一眼,着实是气愤他的明知故问。他难道不知这么一问,会将他们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一面烟消云散?他能够毫不在乎,毁了便是毁了。偏偏唤作他,怎么也舍不得就此两相对峙。哪怕平和全是虚假,能拖一刻也是好的。
烈熠也是淡淡回望,坦然而无惧。两军交战,他们两人身为最高统帅,彼此之间何曾存在真正的平和?这个道理谁不明白?只是,该解决的问题还是需要解决,该说清的话还是需要说清
否则,谁也不知再见又是何时。
“不错,我的确有一个问题。”为了当面向烈熠求证,他甚至不惜发动浅草桥一战。
幽川已是囊中之物,得到了最便捷的大陆交通要道,浅草桥这座相对偏僻的桥梁对汐蓝已经失去了战略意义。况且烈熠会亲自前来夺取桥梁已是两人心知肚明的事实,除非滟昊泠打算提前与其两军对阵,他实在不该选在这时亲自挂帅。
“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想问了……”
什么?烈熠刚想问,可惜对方竟连说这两个字的机会都没有给他。唇被封缄,呼吸也被吞灭——他是不是疯了?此地尽管相对偏僻,但依然还是在军营之中。
他,怎么能够这么做?
还来不及表现出不满,烈熠又自嘲起来,在他的即位大典上他都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为所欲为,哪里还在乎眼下的场合是否应当。
况且烈熠发现自己也难以拒绝这份接触,在越来越近的接触中,他也贪恋起对方身上独有的暖意。
烈熠哪知自己的纵容,换来的却是更加过分的对待。钻入衣襟下的手指,带来比衣料灼热数倍的感受。他的双唇也慢慢离开他的唇齿,逐渐下滑。哪怕忽略那股尖锐的痛感,脖颈间渗出的微温液体,还是令烈熠充分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居然咬伤了他的脖子。
不是亲昵的舔吻,就是单纯的咬。咬的那么重,以至于血都流了出来。
这一次的滟昊泠还算自觉,没有等对方出口斥责,只是感受到他身体陡然表现出的僵硬,就已经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
他的脸上,甚至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熠,这是你自找的,只是对你的惩罚。”
早已明白滟昊泠身为一国之君,但到了他的面前也会有不讲道理的里面,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能够不分青红皂白到这样的程度。当下冷冷一笑,“我做了什么事,需要汐蓝的皇帝‘如此,惩罚
一句话问完,犹自不解恨,再次狠狠补充一句,“赢了浅草桥一战的是你,要说彼此算账,也只是我才有这个立场。”伤口已然停止流血,毕竟滟昊泠不会舍得真下了什么大力对他。然而留在肌-肤之上黏腻的感觉,无疑已是真正激怒了烈熠。
况且在他的面前,烈熠从来就不知内敛为何物。在别处会费尽心力隐瞒的情绪,到了他身边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中发-泄出来。
“谁说为了战事?”若说针锋相对,滟昊泠也丝毫不差,至少在他自己看来,比起对方更有发火的权力。“你难道真不明白,我气的是你受伤一事。”
“受伤的是倾夜。”烈熠没有注意到,即使他说的是所谓的“事实”,然而语气还是低了几分,微微有些底气不足。
“他代你受伤。”滟昊泠说这句话时语气很怪,就结果而言,他对倾夜应该是心存感激的。但是到底也否认不了,对于这个过程,他并不喜欢。
“熠,你怎么会允许让别人代替你受伤?”
滟昊泠到死的那一天也忘不了,曾经在百图的战斗中,烈熠亲自带领一批从未受过任何军事训练的人披甲上阵,为了庇护那些百姓,他甚至宁可自己受伤,无数次以血肉之躯去阻挡敌军的刀剑。倘若不是有汀霜软甲护身,滟昊泠简直不敢想象会有怎样的后果。
即便如此,直到今日回想起来,滟昊泠依然是后怕不已。
“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允许别人代替你受伤?”
烈熠说不出话,一个字也说不出。不仅如此,就连视线都已经悄然挪开。对于这个问题,他自己也只是猜测而已,但是如今可以肯定的是,即使只是猜测的程度,滟昊泠也一定绝难接受。
“你刚才不是一直在追问我想要问什么,这就是我的问题。”滟昊泠怎么也不愿轻易放过这个问题,步步紧逼,“熠,你必须给我一个答案。”
“没有什么可说的,刚才你也看过倾夜了。总之,受伤的人不是我。”
滟昊泠气急,正要继续追问的时候,过人的耳力捕捉到一阵逐渐接近的脚步。没有看到来人,然而从脚步声中也已经推断中来者何人既不是士兵的粗重,也并非武者的轻灵,那样的脚步属于完全不会一招半式的普通人。在牧野军的军营中,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只有一个。
神医桑柘。
滟昊泠看了烈熠一眼,无需刻意也能觉出他的闪躲。“看来就算你什么都不愿说,也有人能够给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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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第二十二章 殚精竭虑
桑柘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前来,令他想要继续隐瞒实情的想法几乎变作泡影。烈熠看了神医一眼,给后者一个眼神,希望他能够谨言慎行。偏偏素来都十分懂得人情世故的桑柘,在这一次迟钝的令人生气。
“熠公子,请允许桑某为你诊治。”不是不知道烈熠已经继位焰赤真正的皇帝,但是摆在桑柘面前的一下子就有两个皇者,为了不至于混淆两者,也避免给自己找了称呼上的麻烦,桑柘还是维持着过往的称呼。
“桑先生怕是搞错了,负伤等着诊治的人并非是我。”与桑柘认识以来,烈熠一直佩服他的人品,更是被他的人品贵重而感动。以“先生”相称,就足以看出烈熠对其敬重有加。如此不客气的措辞,还是第一次。
“那个受伤的,已经看过了。他的伤桑某治不了,也不需要桑某诊治。”桑柘说出这话时,一点也听不出他有违心之言,坦荡的令人不得不惊叹。“倒是熠公子你的病情,或许桑某还有插手的余地。”
烈熠刚打算继续开口,旁边一个声音已经插进来,“既然如此,还不赶紧动手。”滟昊泠身为上位者习惯的命令口吻,针对的是桑柘,但是这句话何曾不是说给烈熠听的。
“熠,我刚才说过了,你必须给我一个答复。”不会给他拒绝诊治的空隙,滟昊泠摆出了不容拒绝的强硬态度。“当时我或许看错了受伤的人到底是谁,不过在那一刻你确实也晕在战场之上。
这件事不仅滟昊泠看见了,包括前来驰援的赫连远遥,也被吓的心神俱裂。
对于确实发生的事实,烈熠无法反驳,也只能维持漠然。
如此一来,滟昊泠更加确定他有事情隐瞒。扣住对方的手腕递到桑柘面前。刚才下过命令,这一次连话都没有再说,仅仅用眼神命令这位天下第一神医赶紧着手。
手指下能够清晰感受到他的挣扎,没有用上内力,不过烈熠也用上了所有反擒拿的技巧。大概是不愿在外人面前真正兵戈相见,在这点意见上两人总算还是保持了一致的意见,除了不断的变换技巧以外,谁也没有用上全力。
高手相争,往往只在瞬息,或许连一招也不用不上就能定了胜负。如今双方既然都有所保留,这一场暗地里的相争无疑得不出任何结果。
几招过后,烈熠也更加明晰了这一点。终于不再挣扎,只是负气的背过脸去。滟昊泠依旧还是不敢过多的放松,直到看见桑柘的手指搭上烈熠的脉门为止。
为了令桑柘集中精力,也为了能早一刻得到答案,滟昊泠屏气凝神,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至于被强迫的烈熠,更是心中有火,自然半句话都不会说。
这一场把脉,桑柘进行了很久。在他的行医生涯中,只怕很难有如此长久的把脉经验。他越是沉吟,越是拿不定主意,滟昊泠的心情就越是凝重。在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之中,这份凝重就在逐渐加剧,乃至于胸腔中的空气都被渐渐抽走,沉闷的喘不过气来。
终于,桑柘的手指离开了烈熠的手腕。
“怎么样?”几乎在同一时刻,滟昊泠的疑问已然脱口而出。他真是……片刻也等不下去。
“熠公子的身体状况……很不好……”桑柘之前不是没有看到烈熠暗示的眼神,他也想要在措辞上好好斟酌一番,不至于听起来太过危言耸听。但是病情就是如此,他自认不是笨嘴拙舌之辈,偏偏在这个时候想不出任何能安慰人心的语言。
或许任何一个具有恻隐之心的医者,都会面对这样的难题。奈何病情就是经由自己的手诊断出来,将之告诉给关切这个结果的人,本就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很不好?”滟昊泠重复这三个字,又在唇齿之间反反复复咀嚼了数遍。下一句话,已经带上了无限可怖的冷凝。“什么叫做很不好?”
烈熠心道完了。一直觉得桑柘的职业尽管无比古板,但他本人还是一个十分懂得变通的人。哪知到了最关键的一刻,他竟然愚不可及。就算诊治一事已成定局,他象征性的说一下结果也就是了,何苦需要如此直白。
果然惹怒了桑柘真是无可奈何,就是说实话而已。如此一来,他后面的解说不得不变得更加小心谨慎。“熠公子先天不足,尽管辛苦调理数年,但难以弥补之处还是太多了。”
说完这一句,桑柘连忙偷觑另外两人的神色,烈熠的表情根本毫无一丝变化,那份隐含的怒气也是因为先前,并不是冲着他而来。至于另一位更加可怕的人物,虽然眉头锁的更紧,倒也没有开口说什么,显然这是早已知晓的事,心中算是有了准备。
桑柘舒了一口气,好在还不算彻底说不下去。“然而从熠公子的脉象上来看,近期显然过于操劳。”
“那又如何?”滟昊泠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如今也没有忍住插言进来。只有在事关烈熠之时,他才会忘记何为喜怒不形于色。
桑柘没有直接回答滟昊泠的问题,而是看了烈熠一眼明明知道这个人强大的足以傲视天下,依旧对他生起了悲悯的情绪。在桑柘的眼里,他不过只是个可怜的病人。
“过于操劳,对于普通人来说也就仅仅只是引发疲惫而已,加以调理与休息,自然可以无碍。
滟昊泠的脸色更加难看,轻易就可以听出桑柘这话还有后文。
普通人的身体操劳一些并无大碍,但是烈熠又何曾是个普通人?从一开始就看出他的身体比普通人差了太多,况且他所殚精竭虑的事物,又岂是普通人能够想象。
桑柘继续,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算被盛怒的滟昊泠格杀当场,他也只有认命的份。如今的状况本就是他自找麻烦,怪不得别人。“对于熠公子而言,太过劳心费神,等于就是在耗损生命。”
桑柘明白,面对的是两位绝世聪明的人物,言尽于此,完全不用再进一步说明。
滟昊泠沉吟,半晌之后,问了一个如今最关注的问题,同时也是桑柘最难回答的问题。“可有办法改善?”
飞快的看了烈熠一眼,并没有被滟昊泠发觉他的这个小动作。实际上桑柘应该万分庆幸,此时的汐蓝皇帝表面上看来一如往昔,但是他的心底早已乱成一片。他实在不该当着滟昊泠的面做多余的动作,如今能够蒙混过关,靠的全部都是侥幸。
“除非公子能够远离事端,否则再多的药石也是无力。”今日大概是桑柘行医一生最为挫败的一天,两位病人都是无能为力。
滟昊泠倒是从中品出了另一层意思,当即向桑柘求证,“也就是说,只要熠能够不再理会那些俗事,再加上你的药方调理,还是能够痊愈的?”
桑柘老老实实的点点头。
滟昊泠一直冷凝如铁的表情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与满意。挥挥手,就此打发世上许多人供奉如神仙的医者。“你可以下去配药了。剩下的事交给我。”
桑柘一愕,大概是自从成名以来,还没有这般被人对待过,一时之间竟不知怎么办才好。直到滟昊泠又一个略带杀意的眼神瞪过来,才忙不迭的远远退开。
很快桑柘也就想开,还是离远一些为好。开方配药是他的老本行,做起来也是得心应手,总比夹在那两人中间,说每一个字都要考虑半天要好得多,战战兢兢到那种程度,未免也太憋屈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用说,我也不会答应。”仿佛又回到了桑柘出现之前,剩下的依然只有他们两人。然而,烈熠竟是看也不看滟昊泠一眼,脚下未曾迈开步伐,眼光却远远转往一旁。
“还在生气?”滟昊泠贴了上去,这个时候他的脸皮简直厚的超乎烈熠的想象。热气吐在耳根后面,声音也软的化人。
“与气恼无关。”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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