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语作者:眉如黛[出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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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语作者:眉如黛[出书版]-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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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蛇听得一怔,稍一细想才了然。此处本就是魏晴岚的梦,在依他心意运转的梦中杀那个人,无疑是抽刀断水。无论和尚死多少回,他也能在梦里一次又一次地扭转命数。
  常洪嘉默然站了许久,才听见小蛇嘶嘶叹道:「如此说来,连这条路也行不通了。」说著,用身躯蹭了蹭常洪嘉的手指:「先生恐怕还要另寻他法,只是时间已迫在眉睫,再缓不得。」
  常洪嘉看著指尖从它身上穿过,目光慢慢变得柔和:「我答应过你,会倾尽全力。」
  青蝮蛇的身影已经淡了几分,闻言点了点头,重新盘回梁上,只道:「鹤返谷没有先生的那几年,确是格外冷清,谷主心里,应也是这样想的。」
  等常洪嘉见到魏晴岚,已是数个时辰後的事了。
  他走到辛夷树下,竟是愣了片刻,才认出那是魏晴岚。那妖怪散著一头墨似的长发,日头一照,却发现半数都是极深的绿色,一缕一缕的头发被汗水黏在左右鬓角、颈侧,眉心处不知何时有了一道墨绿色印记,纹路繁复,蔓延至大半个额头。
  常洪嘉吃了一惊,大步走到他身旁,还未开口,魏晴岚先拧著眉用腹语抱怨了一声:「手疼。」
  常洪嘉慌忙去看他的手,那妖怪不知出了何种变故,两臂上尽是新生的鳞片,几乎将原本的皮肤盖去一半,墨绿色的蛇鳞被佛珠一勒,深深地陷进肉里。常洪嘉试著去扯佛珠,反倒越扯越紧,见那妖怪疼痛之下,简直要把眉毛拧成一团,连忙讪讪松手:「我去请大师来。」
  魏晴岚用腹语哼了一声:「他来也不管用,你站过来些。」
  常洪嘉犹自站著不动,直到那妖怪又说了一遍,才小心翼翼走到树下。
  时值春末夏初,满树辛夷花从初春开到春末,正是浓豔欲滴、韶华盛极的光景。淡红深粉的花朵在荼靡时节,像是要吐尽最後一抹豔色,树上灼灼其华,树下也是一片红粉芳菲的落花,上下一色,把路都给盖住。
  若说雨後竹林能涤尽世情,这株辛夷便像是十丈软红。
  常洪嘉在这样一株树下,站在这样一个人身旁,四处静得可闻那人鼻息,心跳骤然纷乱起来。那妖怪仍无知无觉,只说:「再过来些。」
  直到常洪嘉和他并肩站著,魏晴岚的眉头才稍稍舒展了些。
  自从把内丹给了这人,妖力便像决堤般在经脉中来回冲撞,好不容易熬过一天,剧痛却有增无减。常洪嘉要是再晚来片刻,只怕连人形都保不住。不都说……行善积福?
  那妖怪郁郁不乐地看了常洪嘉一阵,一身妖力察觉到内丹近在咫尺,终於安分下来。
  常洪嘉一个劲地低著头,双手都拢在袖中,声音颇有些结巴:「谷主,究竟出了什麽事?」他本想问,自己怎麽没有死,但眼前种种分明已经写著是谷主折损功体,救了自己第二回。一旦想清楚这一点,微微发烫的脸上慢慢地褪尽血色。
  魏晴岚见他这样介意,忽然有些不愿多谈,含含糊糊地用腹语道:「告诉你也没用,总之以後都跟著我,不要走远了。」
  常洪嘉听到这里,虽知道话中并无深意,心跳还是漏跳了一拍,眼眶也越发通红,勉强笑了一下:「洪嘉跟著你,不过是添乱罢了。」
  魏晴岚不由有些著急,张了张口,一时却想不到该怎麽劝。没等想通,就看见常洪嘉突然跪了下来,给他磕了个头,接著又是一个。
  魏晴岚霎时挣扎了起来,用腹语大喊:「你干什麽,起来!」
  常洪嘉竟是一连磕了十馀个头才停下,跪在原地,连自己也是一阵茫然。原本以为只要为这妖怪死了,就是报了当初救命的恩,谁料又被救了一次。只觉得要被恩情重负压垮了,想还却无从著手。
  只知道他很好,很承他的恩情,恨不得把一身骨肉精血都碾碎给他,只要是为他死的,死便半点也不可怕。
  为君一言,抟转九天。莫说九天、哪怕是九天十地、刀山油锅、无间鬼道。
  只要是为了这个人。
  然而抬头看去,却见魏晴岚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不由喃喃叫了声:「谷主?」
  魏晴岚沉著脸,半天才用腹语道:「我不用你跪我,起来!」若不是自己被绑在树上,早把这人拽了起来。
  常洪嘉虽是不懂,还是乖乖站了起来,一面听,一面犹豫要不要正正仪容,未等理清,就听那妖怪愤愤说了句:「我并不想,和你变成跪来跪去的关系。」
  常洪嘉愣了一愣,见那妖怪目光专注,语气之间也极是认真,心中又是一窒。明明站在一地粉瓣玉萼的落花中,如此芳菲春意,在这呆子眼里,都不及那人半分颜色。
  出了半天的神,常洪嘉才小声争辩起来:「你对我,有救命之恩。」
  魏晴岚嗤了一声:「那也不用跪。和尚说过了,因果业报,一定是你前世做了不少好事……噫……」他说到这里,咋咋舌,似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出了这两句安慰人的话。
  常洪嘉枯站著,过了好一阵,才笑了一下,眼睛里似乎多了些光。
  魏晴岚看他笑了,心里不知为什麽也变得有些高兴,正要喊他再靠拢几步,却听见常洪嘉笑著说:「谷主和大师论佛的时候不是约好了?只要挑出一处错,他给你磕头,说不过他,谷主给他磕头。这算不算是跪来跪去的关系?」
  他问得极其小心,视线却没有躲闪,像是魏晴岚无论怎麽答,他都欣然接受,不是大欢喜,就是大解脱。
  魏晴岚微微一怔,而後才道:「和尚就算跪了我,也不是真正在跪我。是他说的,众生皆有佛性,佛是已成的佛,人是未成的佛。和尚跪的是佛。」
  说到这里,那妖怪瞥了常洪嘉一眼,颇有些趾高气扬:「你跪的是我。」
  常洪嘉一时心绪起伏,只觉得每相处多一分,就多敬慕这人一分,攥紧了拳头,半晌,才感觉到心头的暖意慢慢化入四肢百骸,颇有些拘谨地应了:「我只跪谷主一人。」

  第四章

  魏晴岚被他说得有些陶陶然,稍一细想才皱了眉,用腹语训道:「说了不用跪的。」
  常洪嘉喏喏应了,被魏晴岚叫得靠拢了几步,近距离看时,发现那妖怪眉心的妖印已淡去不少,头发亦是恢复成墨色。
  那妖怪似是知道他在想什麽,随口道:「可怕吗?」
  常洪嘉自是连连摇头,只怕这妖怪生得再青面獠牙,在他眼里都恍如谪仙。魏晴岚低头沉思了一阵,忽然用腹语说:「他也不怕我。」
  那究竟是哪年哪月的记忆?刚得了道,上身为人,下身为蟒,青面獠牙,诸般凶神恶煞,在江中掀起风浪。有和尚负笈担簦,从江边经过,并不怕他。
  化了人形,对水一照,自以为丰神如玉,那人也并不爱他。
  然而初见面,分明是在竹林遇了天雷、被这和尚救回去……江边、哪来的江边?
  魏晴岚一时双眉紧锁,似乎要想起什麽,似乎又陷得更深了,正烦恼间,看到常洪嘉神色微黯,朝他笑了一下:「慢慢想,不著急。」
  魏晴岚歪著头打量了他一阵,用腹语轻声道:「你真是好脾气。」
  常洪嘉苦笑道:「我不过是……拖泥带水之人,哪比得上大师。」
  那妖怪扬眉道:「我会慢慢教你。」他见常洪嘉认真在听,越发不可一世:「反正以後多的是时间。」
  这人吞了他的内丹,自是要跟在他身边。只当是自己的内丹变成了人形,会说话、会走路……
  常洪嘉听他提起以後,默默低了头,也盘算起以後的事,正沉吟间,突然看见竹林北侧一道红光掠过,飞到云端才倏地炸开,半边天幕都是烟火怒放时的颜色。几乎是同时,只见那和尚骤然从竹林那头现身,背负书箱白伞,脸色凝重,朝烟火处疾行数十步。
  直到快消失在视线尽头,才幡然醒悟,朝这头看了一眼,一招手,将缚住魏晴岚的那串佛珠收回腕间,随即竖起右掌:「阿弥陀佛。蛇妖,迦叶寺有难,你我暂别数月。」
  魏晴岚单膝落地,听到他这一句,竟是怔了,许久才小声用腹语说了句:「不可能。」
  常洪嘉见此情形,亦是愣在原地,心中一个声音挥之不去:说不通。
  身处魏晴岚的梦里,一切都依循这人的喜好,这分明该是一场不散之宴席,该是一场尽如人意的美梦。
  到底是哪来的别离?在一片落针有声的寂静中,常洪嘉将种种端倪飞快理了一遍。
  幻境||
  死而复生||
  负伤……现了妖相||
  刚要理出个头绪,就见魏晴岚脸色惨白,摇摇晃晃地朝和尚的方向追了过去。
  常洪嘉慌忙紧追在後,脚下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登上陡坡,就看见那妖怪张著双手,挡在山道正中,企图拦住那和尚。
  「不能去!」他见和尚一步未停,两人之间越来越近,越发满脸惶急,用腹语急急地道:「你不能去。」
  从常洪嘉的方向,只能看见那和尚著灰色僧袍的背影,那人走到只隔半步处才停下,声音里似有疑惑:「蛇妖,你为何阻我?」
  魏晴岚脸上已不见一丝血色,喃喃道:「你要不管我了吗?」
  和尚的声音里困惑更深:「你我并无师徒名分,此话从何说起?」说著,人又往前迈了一步,山道狭径,仅容一人通行。若还不让,冲撞间难免跌下险坡。
  等魏晴岚狼狈地向後一退,那和尚抬脚再进,双手都负在身後,轻声道:「相逢虽是缘至,离别便是缘去,随缘而至,随缘而去,你还看不穿吗?」
  魏晴岚脸色铁青,人已不肯再退,一动不动地堵在路口。
  常洪嘉赶至两人身後,伸著手,却不知要拦哪一个。靠得近了,越发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妖怪怕得厉害,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只听和尚轻声道:「你拦我,是还在介意江边一战败给了我?
  「可之後你自行雷解,我不是也救了你一命?
  「蛇妖,你究竟放不下什麽?」
  常洪嘉浑身巨震,难以置信地看向魏晴岚。眼前情形,分明是彻底脱离了这妖怪的掌控,不是被救才相识,而是落败才结怨,不是受了雷击,而是自行雷解||不再是按这妖怪所言,而成了鹤返谷中、黑蛇说的往事||
  正一头雾水时,看见魏晴岚脸色苍白,用腹语结结巴巴地笑了起来:「如果我说,我知道你这一去……会死呢?」
  他话音刚落,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穹突然色成混沌,魏晴岚後退了半步,痛苦地捂著头,用腹语飞快地说了一句:「不要出去,和尚,你信我这一回。」
  常洪嘉瞠目结舌地看著这一幕,就在这短短一瞬间,所有的变故忽然都明朗起来。「谷主。」
  他小声叫了一句,试图分开二人,却见魏晴岚愤愤抬头,勃然怒道:「闭嘴,若不是因为你||」那妖怪说完这句话,脸上忽青忽白,满脸懊悔之色。
  常洪嘉只是苦笑。心里已然明白,眼前看见的,是魏晴岚真真正正的回忆。
  三千年前,那和尚是真的说过,迦叶寺有难、要暂别。
  谷主身陷的幻境,恐怕根本不是什麽风平浪静之所,只是他仗著妖力了得,把幻境中的一切硬生生扭转,变成尽如人意的美梦。
  一旦妖力损耗,那真实的、不忍回顾的往事便统统浮出水面。
  原来他曾看著这和尚辞别竹林、去赴死期。
  原来他在沙池上抚琴,日日夜夜,看的都是这拦也拦不住的历历幕幕。
  原来他经过无数次生离死别,所以才会在这一场大梦中,陷得如此之深。
  哪怕是被那人捆著,受日晒雨淋。
  只要能见面。
  能听见那人说话。
  常洪嘉木然站著,许久才点了点头:「我知道,谷主若不是为了救我,折损了妖力,这幻境便不会失控。」
  他仍想伸出手去,和尚终於开口:「我、并不畏死。」
  魏晴岚一言不发,脸上却像是快哭了,不肯退一步。
  和尚叹了口气,温声笑道:「你要和我同去吗?」
  那妖怪听到这里,眼眶竟是更红了,用腹语颤声答道:「我从前……也跟你一起去……无论试了多少次,还是救不了。别去了,和尚,我们别去了。」
  常洪嘉只觉得一股寒意漫上心头,无论试了多少次,还是重蹈覆辙,梦中梦外,皆是无能为力,未等细咂其中滋味,就听和尚低声道:「蛇妖,我该动身了。」说著,缓缓竖起右掌。
  魏晴岚没想到他会打算动手,吓了一跳,嘴上还在说:「我们不去……」
  话至一半,连自己也看出无济於事,艰难地转了口风:「我去……」
  他连退几步,惨笑著让出道来,似乎真的哭了,拿袖口掩著眼角:「我跟你去。」
  常洪嘉只觉一阵难过,这人明明想起了七八分,却仍选择困在局中。随时能勘破迷障,却时时皆执迷不悟。自己不也是这样。
  和尚僧袖一拂,将手重新背回身後,只道了一声:「好。」
  魏晴岚让出道来,默默地放和尚过去,常洪嘉一步不落地跟在後面,快到路口时,魏晴岚突然回神,伸手一拦:「你回去。」
  常洪嘉呆了一呆,而後才叫了声:「谷主?」
  魏晴岚满脸焦躁,用腹语说:「山高路险,我和他毕竟有些修为,你就不用跟来了。」
  常洪嘉慌忙接了句:「我无妨!」眼睛里多了些乞求之色。
  孰料魏晴岚语气之间,竟毫无回旋的馀地:「回去!」说著,便要动手赶人了。
  常洪嘉被他连推几下,踉跄退回山道中间,彷佛又回到了孑然一身的日子,人在医馆中拄帚扫雪,遥想鹤返谷中历历幕幕,亲近之人仅隔咫尺,自己却不能靠近一步。
  那妖怪分明才说过,以後都跟著他,不要走远了,为何又幡然变卦?
  这呆子想到此处,苦笑了一下才道:「谷主,洪嘉能去哪呢?」
  魏晴岚只是不理,背过身,准备同和尚一道离去。常洪嘉不肯作罢,紧跟了几步,小声朝他说:「当年,我也是这麽跟著谷主。你乘云过山,我跟著你翻山,你涉水过河,我跟著你蹈水……」
  魏晴岚的背影似乎僵了一下,顿了顿,才大步向前走去。
  他与那和尚身怀异术,脚程极快。常洪嘉片刻不敢耽搁,死死紧追在後,然而隔著长长一段距离,他越是追,距离便越是大,没过多久,那两个人就消失在视线里。
  等魏晴岚下至山脚,忍不住偷偷往回看了一眼,身後叶扫荒山,空无一人,一时之间有些空空落落,没等细品个中滋味,就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出现在路尽头。
  魏晴岚吃了一惊,慌忙往前走去,待把人甩在身後,又忍不住停下来张望。这样反覆几次,和尚已甩开他老大一截。魏晴岚站在路中,远远看见常洪嘉赶上来,刚要回头赶路,忽地看见那呆子走得急了,脚下一绊,栽倒在路上。
  那妖怪愣愣地望著那边,登时走不动了。
  常洪嘉这一跤摔得极重,火急火燎之下,还拼了命地要站起来。这个时候,有谁走到身前,轻轻拉了他一把。抬头一看,那一身墨绿衣袍,再眼熟不过。
  魏晴岚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几眼,用腹语道:「怎麽出了这麽多汗?」
  常洪嘉低头看了看自己,果然是大汗淋漓,汗湿重衣,不禁狼狈地笑了一下:「许久没走动,跑得急了。」
  那妖怪讪讪站著:「你是不是生气了?」
  常洪嘉摇摇头,见魏晴岚有些不信,竟是笑了一下。
  魏晴岚皱著双眉,用腹语低声道:「你笑什麽。」
  常洪嘉声音放得极轻:「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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