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秋!”
拖啊拽啊。真是自作孽。
前面已经提过,我力气与他相比,小巫见大巫了。
被轻轻丢到副驾驶座上后,我愤怒地抬眼,正对上胡皓无限风情的一个眨眼轻笑。
天呀,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妖媚——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现在的眼光绝对不正常。
下面的事情,便不用多说。车开起来良久,我都还愣愣的。指尖触触唇,甜美丝丝蔓延,不像是真实的感觉。
胡皓的侧脸微笑着,鼻线硬朗。我不止一次地发现,这个角度,也只有这个角度,他真的有些像景页。
我不仅以貌取人,而且品味贯彻始终。
想到景页……我才意识到,刚才做了什么。
槲寄生下,纯洁祈愿,是否也代表了承诺。
景页景页,我究竟能给谁承诺?
再看胡皓的侧脸,已不敢直视,心里空空落落。
胡皓开车直奔点意。还没进门,我就看到以前那个男服务生干笑着冲我挤眼睛。我干笑着回应他。哈哈哈哈。
点意大堂里放着轻柔的圣诞音乐,正适合缓慢地与爱人一起享用圣诞大餐。
天,我在想什么!
我急忙摇摇头,胡皓半侧身回头,给我指了一条收银台旁的小路。
我疑惑地跟进。曲径通幽用在这里有些夸大其词,但是这深深隐藏在收银台之后的雅座确实出乎了我的意料。门上几个黑铁颜色质地的字母:“VIP”。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VIP包房。
有关系就是好,身为一入世的仙人的我也不得不承认。
推开门,胡皓却不进去,侧身让着,手臂优雅地一挥,黑色风衣袖口收得服贴,紧紧包在他结实瘦长的小臂上。
门里想起一声开心的呼喊:“爸爸!”
我一惊,然后猛喜,心头像打翻了蜜糖。再抬眼看胡皓,只见他眉毛弯弯,笑不露齿,眼睛却黑亮黑亮的。
我避开他的眼神,轻点个头,跑进去与扑上来的儿子抱个满怀:“小望!乖!”
松开儿子,我才仔细看清他。小望穿着学校礼服,西装裤子配小长袖衬衫,领口的蝴蝶结结得有些稚拙,却看得出是一丝不苟地完成的。西装小外套搭在手臂上,自然不做作。他的头发似乎用了发胶,细致地梳成了个很纨绔的发型,我不禁大为惊讶。
“小望,”我用手轻轻触碰儿子如雕像般的头发,感叹道,“你现在真能干。”
小望一扬头,下巴尖尖衬着稚气脸颊的弧线,神情有努力压抑的得意,抿嘴笑得开心。
我又一搂他,满心欢喜:“真帅!儿子长大了!”
“小望来,”被无视的胡皓开口说,“跟叔叔一起给爸爸看看。”
小望应了一声,轻轻从我怀里挣脱,走过去与胡皓手勾腰腰勾手,其他两只手分别展开向两侧,还各伸出一条腿向前点地。我这才发现,他们今天都穿的黑色外套裤子,皮鞋锃锃亮,甚至胡皓也不知什么时候变出了个领结系在领口。真是——般配啊。
“真配,真好看,两个人都很好看。”我由衷地说。
小望经不起表扬,红了脸,扑过来笑。
雅座是在一楼半,临着个大大的落地窗。深蓝色带长而厚的流苏的窗帘束在一边,远远的街景便也能看得清楚。今夜定是个不眠夜,城里灯火璀璨,圣诞夜的狂欢刚刚拉开帷幕。
我们坐在式样简洁却铺着华贵刺金线桌布的长桌上吃饭。我与胡皓各坐一头,小望坐在侧面。
吃到一半,胡皓突然用餐巾抹抹嘴角,说:“传统西方餐桌不适合交流感情,我认为。”说着他冲我眨眨眼,又用餐巾揩揩嘴角。
我尴尬看一眼小望,又瞪胡皓一眼。
胡皓不在意,放下餐巾,向后靠去,挺直上身放松双肩,微扬头笑得优雅。
小望盯着盘里的牛排,小手拿刀叉倒也一板一眼。他停顿了一下,扫我们一眼,又垂下头。桌上静默了一会儿,他突然说:“爸爸,今天胡叔叔去接我,同学们都说我们长得很像,说这样的爸爸真是又帅又善良,可羡慕了。”说着抬起头,尖尖下巴映着两个酒窝。
我耸然动容,放下刀叉转向儿子,柔和了声调:“小望,是爸爸不好,以后我一定常去看你,接你出来玩,让所有同学都羡慕你。好不好?”
小望摇摇头,发丝纹丝不动,他认真地说:“爸爸你忙工作要注意身体。”
我一愣,问:“我去看你不好吗?”
“胡叔叔说爸爸工作太忙了,还总是胃疼。爸爸,你多休息一点吧,我可以换个便宜点的学校读。”小望答得毫不迟疑,两手拈着刀叉,手腕微微拱起,眼神认真却熟悉。
我突然心里一疼。
只是他眼角下巴,甚至是眼神,都那么像小时候的言皓。
小望与胡皓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神态动作都能让我联想到我生命中曾经最重要的两个人,也是我现在不敢想不敢提怎么样又都不能忘的两个人。
我笑笑,轻声答:“小望,要谢谢胡叔叔接你来哦。以后爸爸一定——多注意身体,多去看你。”
小望冲我甜甜一笑。
再看胡皓,他却微微蹙了眉,很久都没再动过食物。
送走小望前,我格外内疚地在商店给他买了好些东西。报纸上经常报道家长用金钱去溺爱孩子,却不懂孩子真正的需要,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成了他们中的一员。终于车停到了自家门前,我疲惫地缩在坐椅里,几乎不愿动弹。
胡皓帮我拉开车门,见我这样,微微一笑,说:“要我抱你下车吗?”
我一下弹起,头撞上车顶:“哎哟!不用不用——”
胡皓又好气又好笑地连忙揉我的头发:“痛不痛?痛不痛?你急什么呀。”
我眯起眼睛:“痛痛痛!你你你放开,我自己来。”
胡皓松手后退一步,我连忙跳下车。
“不请我去屋里坐坐么?”他在身后声音响亮。
我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胡皓已经开始翻拣我车钥匙所在的一整串钥匙,自言自语:“这把不是,这把?这把应该是吧,嗯,大概就这把了。”
说着他锁了车,反客为主地带头上楼了。
我拦之不及,匆忙跟上去,气咻咻地在他身后叨叨:“喂喂,你怎么这样,我家——我要早睡的,这么晚了,你下次来不行么?”
“你这么不想我去,莫非有猫腻?”
“什么?!”
“那就是你屋子太脏,嗯,一定是这样。放心,我不会嘲笑你的。”
第10章
胡皓打开门,立刻僵立当场。我往一边缩了缩,恁是老脸也有些挂不住。
脏,乱,差的典型。此刻在极为整洁清爽的胡皓眼前展开。
我清了清嗓子,问:“还要进去么?”
胡皓投给我一个看不懂的眼神。
我低头迈步,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快,嘴里却不受控制:“我进去了,累了,你也早点回去吧,时间不早了,真的。”
刚迈进玄关,只听身后砰地一声,门重重关上。
我一下呆住。他,就这么走了?
我抬手抽了自己一嘴巴。四周一片漆黑,我打得格外响亮。手指在墙上摸索着,半天才找到灯的开关。我侧身,准备换拖鞋。
却猛地,肩膀抵进一个温暖的物体。
然后这个“物体”张开双臂搂住我的肩。
清新的气味传来,我耸耸鼻子,抬头对胡皓说:“那个,我刚才拍蚊子呢。”
胡皓弯起嘴角眼眉:“嗯。”
我挣了一下,脚下忙不迭地与鞋抗争,好容易才拨拉进拖鞋。正想转身进屋,却又被胡皓拉住,他眼神深黑,盯了我一小会儿,突然凑近。我只觉得额头像是被温热的羽毛拂过,他便又闪电般放开我。
我跌跌撞撞冲进客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沙发上推出一块能做人的地方,对胡皓指指:“你坐,你坐,啊哈哈,哈哈,哈。”
说着我便又一头扎进厨房,完全像个没头苍蝇。
冰箱里还剩一包薯片,我掂量了一会儿,忍痛把它拎了出来。
“胡皓,来,吃点东西吧。”
胡皓不看薯片,抬眼望我:“你不去洗澡么?”
我愣了一下,薯片摔落在茶几上。
“我,我等你走了再洗。这个,家里实在太乱,你看,那个,我陪你坐会儿?”
“什么这个那个?”胡皓无奈地横我一眼,“你以为我来干吗的?你去洗澡,我来帮你理理屋子。”
我“哦”了一声,有些木然地转身。
“真不知道这么脏的屋子你怎么住得下去的。”
我又一个踉跄,滚紧了卧室。
拉开橱门找换洗衣服,穿衣镜中的人满脸涨得通红。我放下衣服,用手拍拍脸颊,却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红了。太冏了,太冏了。
真的不是我想歪了!——不对,是我真的什么都没有想!
我胡乱抓了衣服,路过客厅时头一下没敢侧,便扎进了浴室。
水雾腾起,热气弥漫,我慢慢地放松下来。也是累了好久,这样一个舒服的热水澡,不知等了想了多长时间了?我懒洋洋躺在浴缸里,下沉下沉,不愿浮起。浴缸上方水汽早已氤氲模糊,缥缥缈缈。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昆仑仙境。
烟雾缭绕,丝丝清冷。高高的穹顶几乎看不真切,空旷的大殿一个人也没有。再近些,再近些——等等,似乎有一个人。
慢慢靠近。那人青衣素带,头发披散,跪在地上。
他突然抬头,尖尖下巴向空中扬起,声音在殿中回荡:“以我千年道行,免司秋罪责。”
猛地听到自己名字,我一下顿住。下一刻,身体突然下坠。
不停地失重,周围光影变换,找不到任何着力点。连呼吸都艰难。
“司秋!司秋!”
有人扯住我的双臂。我睁开眼睛。
胡皓双目冒火:“你怎么在浴缸里就睡着了?要是我不进来,你打算淹死么?”
浴、浴缸?我猛呛一口,挣扎着手舞足蹈,向后缩去。
“你在这里干什么?!给我出去!!”
胡皓声音镇定:“我还不是来救你!别遮了,这里雾气这么大,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拎起一盒香皂就朝他砸去。然后迅速扯过一条毛巾,扑通一声摔坐在水里,水花溅了胡皓一身。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
胡皓一个转身,关上了门。
我舒了口气,摊坐靠壁,后脑勺搁在浴缸沿上。满头满脑像着火了一般。我扯过湿漉漉的毛巾,丢在脸上。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迷迷糊糊,也许真的太累了,我还没想清楚,就再次砸进了梦乡。
再次醒过来时,是在床上。
我一僵,动了动,摸了摸身上,穿着睡衣,于是更僵硬了。头发微湿,被子很暖和。我慢慢坐起来,摁开床头灯。屋里整洁了许多,椅子、桌子上的脏衣服、臭袜子都不见了。屋里没有人。
我赤脚下床,脚甫一触到地面,冷不丁缩了一下。好冷!我抖抖地拧开门把手。
客厅里也一片黑暗。我摸索着开了灯。没有人。沙发、餐桌整洁得微微发亮,两百抽的餐巾纸盒摆在茶几上,一张纸巾露出个头。地板似乎也仔细拖过。再没有纸屑头发的痕迹。
胡皓,他走了?我几步跑到玄关,却见玄关处除了一双棉拖鞋,什么也没有。
心里莫名地怅然。我蹲下身,摸摸棉拖鞋上有些打结的棉花穗边,柔软的质感,总觉得似乎还带着些许的温度。棉拖鞋侧面拙劣地绣着一个“页”字,透过时间与空间,仍然昭示着曾经有过的一段嬉笑怒骂。一时心痛得难以自制,抱住拖鞋,想念痛彻心肺。
“景页,景页呵,”我轻轻念着,似乎只有这样才痛得少一些,“景页。”
时光荏苒,那时的我们,确实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正在这时,浴室紧闭的门后,响起了隐隐的水声。
第11章
我轻手轻脚关了灯,踮着脚尖走进卧室跳上床。
不一会儿,胡皓便进来了。他开门很轻,脚步也很轻。闭着眼睛,却能感觉到他身形的逐渐靠近。我逼迫自己将呼吸放得绵长悠远,眼睛却闭得很紧。
胡皓帮我掖掖被子,又停住。
我的心提了起来。
温暖的手指突然触上我的眉。
我咬紧牙关。
胡皓的手指继续在我眼眉上描画,轻轻揉着眉尖。
“睡觉都皱着眉毛,真是作孽。”他轻声说,指尖却不停,一路沿着鼻骨下滑,“司秋,司秋……宝贝。”我全身僵硬,硬挺着不做出任何反应,忍得肌肉都快抽搐。他手指点上我的唇,继续说:“宝贝宝贝,你绣的字真是难看。”
我豁然睁开眼,坐起来。一掌拍开床头灯。
他的手停在半空,眉眼了无笑意。
他穿着景页的裕袍,头发湿淋淋的,向四处翘起。景页的衣服在他身上,竟然差不多合身,只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谁,”我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允许你穿景页的衣服?”
“你仍然爱他。”胡皓站起身,“是么。”
我一时不快,似乎只要有关景页的话题总能轻易地被激怒,我激烈地说:“那你要我怎样?你以为你,你可以取代他么?”
灯光下,胡皓的脸色豁然惨白。
我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抓住他的袖子:“对不起。胡皓!”
胡皓推开我的手转身,又停住。
我垂下头:“对不起。”
他转回来,托起我的下巴,眉头紧锁,目光深邃,道:“你要我怎么办呢。”
“我不可能忘掉他。”
胡皓轻叹,答:“不要忘掉,只要你转过身就好。”
你对得起他一个,却要负其他任何人。
就算不忘了他,也不要再困守了。你失去一个,却不是失去整个世界。
可是焉甄,这真的好难啊。我好想退缩,退到最深的角落,把所有人都挡在门外,只和一个叫做景页的影子,生生死死再不在乎。
胡皓说:“司秋,转身,好么?司秋,我爱你,我会对你好,我不在乎你是不是还记着他,我只要你转过身,正视我,接受我,好不好?”
我沉默。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抹亮色;脸色却越来越白。
“你不在乎?那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胡皓不语,在我看来,就是语塞。
“你不可能不在乎的。”我轻吸一口气,转过脸不再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神让我心疼得无法掌握平衡,“你走吧,好吗?”
胡皓站起身:“司秋,我给你时间。”
“我不知道。”我疲惫地闭上眼睛,向后倒在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胡皓终于轻轻地关上了门。半晌,大门打开,又关上。
砰,砰,寂寞的声音。
景页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伸手即得。虚空中他的眼睛仍然注视着我,看我一个接一个地犯错,却默不作声。那年人都是傻的,为了他连十字绣都学了,发誓说为了他女人会的我都能学会,必要给他一个温馨的家,其实实际上拖地板煮饭洗衣服的全是他,我不过会些无用的花架子。
我伸手触到柔软的布料,似乎有些潮,领口还残留着清新的沐浴露的味道,蹭着鼻尖,微微地撩人。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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