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姑滚鞍下马,把马鞍交给阿菩,然后走往一位老人的面前,操着流利而纯正的单缀语和那老人寒喧片刻。敢情那土著老儿因为这汉装少年居然能说他们的话,而喜悦,而惊奇,布满皱纹的老脸上,不时泛起笑容。可是,一说到找歇息的地方,那老儿又皱眉摇头了。
这原在于王诸人意料之中,但为了要明了魔党在札伦寺布置的情形,依然挨户询问。红姑和王紫霜并肩走在于志敏和穗姑的后面,当穗姑和屋主人说话的时候,她便偷窥屋子里面的情形,倒给她看出确有不少魔党在屋内走动。
札伦寺不是小地方,这样逐间屋子查问,自然花费了不少时间,最拨,穗姑和一位面目慈祥的老者说了很久,于王诸人本来聪敏异常,三个多月来已学会不少土话,听出那老者在说:“你们不必费事了,这里略为可供住宿的屋子,在两个月前都被罗刹教徒租下,据说是要招待远方到来的朋友,如果客人认得罗刹教徒,向他们商量也许有办法,不然,只好往村上寄宿了!”
晚霞已映得白雪变作金黄,于王诸人只得退出镇外,好容易找到一家民居安顿下来。这一夜,于王诸人第一次吃到青粿稻做成的粮粑,因是异味新尝,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于志敏早就把向札伦寺居民请求投宿的时候,所见的景象一一记在心里,俟人声岑寂后,悄悄对诸女道:“魔党的眼线既然如此周密,说不定今晚就会有人到此踩探,我想把我们的人分作两起,一部份守在这里附近,一部份带着金蜈菮往札伦寺捣乱……”
王紫霜不待他把话说完,就着急问道:“怎样捣乱法?”
于志敏笑道:“去捣乱只需两三人,守屋子却需要四人,因为来的虽不是魔党里绝顶的高手,容易对付,但不好让他惊动主人,致使我们的行动暴露,无法再住下去。至于往札伦寺去的,倒可以尽情大闹一番,只要不让魔党知道是人为的就行。金蜈蚣咬死了人,不要填命,看起来比起守屋子容易得多,但也有个难处,就是要在有魔党盘据的每一间屋里,必需咬死一人以上,并故意使未死的魔党亲眼看见到金色蜈蚣,自己疑神疑鬼地宣扬出去……”
王紫霜道:“这样不好,如果让魔党知道是金蜈蚣,回报任可夫那贱人,她岂不知道是干正明来找她?”
于志敏笑道:“干前辈被任可夫废了他双脚,困在山洞里几十年,而且她两次进洞,都被金蜈蚣赶了出来,还不是认为干前辈像她一样,也许因为武功尽弃而被金蜈蚣咬死,那还知道他能够活着?纵使有魔党向她禀告,她也是将信将疑,也许她为了探个水落石出,还要派高手来札伦,我们只要分批断路,来一个毁一个,来两个毁一双,给他一个个尸骨无存,疑神疑鬼,结果必疑心到札伦寺的和尚身上,如果相争起来,我们还要捡到不少便宜哩!”
王紫霜听得满心喜欢,即时说一声:“我和红姐去!”
于志敏笑道:“你和红姐去也好,只怕你记不清魔党盘据在那些屋子吧?”
王紫霜被他这一提起,果然答不上来。
于志敏笑道:“还是我和红姐去比较好,在札伦的时候,我见红姐对每一间屋子都详细看了一阵,我顺着她眼线望去,就见到有些异样装束的人在里面走动,才把那些房屋一一记牢,今夜分头行事也要方便些!”
当下,于志敏把一条金蜈蚣分给红姑携带,对王紫霜说一声:“这边有劳妹妹照顾了,要真来了魔党,一个也别放他逃生,最好能抓到一个活口,往山上拷问魔都近来的情形!”
王紫霜见他还在谆谆叮嘱,不由得笑起来道:“去你的罢!这个还用你来唠叨烦死人哩!”
于志敏嘻嘻一笑,和红姑越窗而出,直奔札伦,刚转过几处山堪崖角,就见两条人影向这边奔来。
红姑道:“这两个必是魔党,我们把他截下来!”
于志敏忙道:“这笔账让霜妹算去,我们要在魔党未安睡以前,找到他们,不然就难找了!”拉着红姑避开魔党来路,往札伦飞跑。
红姑虽说跟着于志敏学习几个月,功力比往时进步很多,但此时仍被他拖得喘不过气,待到镇外,于志敏停步放手,已不禁娇喘叫叫,嗔道:“你怎么搞的,把人家拖得累死了!”
于志敏嘻嘻笑道:“待我来搀你!”不容分说,一搂她纤腰,立时跃登屋背,走了几家,倾耳一听,悄悄道:“这下面有了!你先看我耍一耍!”把红姑轻轻放下,立即跃下屋面。
红姑生性温柔,被个郎抱着飞跃,毕生来还是首次,不胜娇羞,待人家把自己放了下来,又惬然若失,正想说话,于志敏已匆匆说了一句,跃下屋去,空有满怀柔情,无处倾诉,只得懒慵慵地跟了过去。
于志敏已用最迅速的手法,揭开装有金蜈蚣的竹篓,这金蜈蚣经过王紫霜喂它灵药,已深具灵性,竹篓一开,它立即蜿蜒而出,于志敏把蜿对正一个小墙洞,经“吱吱”两声,金蜈蚣即以飞快的速度,走进洞去,于志敏回头对跟来的红姑道:“这回有好戏看了!我们快上屋子!”话刚说毕,就听里面“哎呀!”一声,立起慌乱,急拖红姑重上屋面,同时,发出“呼”一声,气如游丝,荡进屋里,立见金光一闪,金蜈蚣已追了上来。
红姑笑道:“好呀!这个我也会了!”
于志敏让那蜈蚣在篓口爬行,笑道:“这一下子,最少也有一个魔党丧生,我们马上分开下手,但必需迅速召回蜈蚣,否则,屋里人死绝了,连回去对任可夫报信的人都没有!”
红姑“嗯”了一声,自携一条金蜈蚣走过三几座屋面,就听到有个男人在脚下谈道:
“林歪子!今天那几个小子,我说必定是人家派来的眼线,我们教主真个……”听到这里,已知屋内是魔党盘据,当下毫不犹豫,一个“倒挂金钩”由檐下的气孔把金蜈蚣放了进去,立时听到里面一声惊呼突有一声尖叫,知已得手,急依法召回金蜈蚣,另向别家下手。
虽然于、甄两人昼间已认清魔党所住的屋子,但屋里还有屋主与及家人,为了恐防误伤,不得不仔细听音察语,这样一来,不免耽误不少时间,但也已闹得这宁静的夜里人声鼎沸;因此,魔党更加坐以待旦,更给他们有了不少时间上的便利。
红姑身法较缓,手脚较笨,耳力也不及夫婿来得灵敏,对于金蜈蚣的使用也没有十分纯熟,待听雄鸡报晓,也不过处置了四五十个魔党,心里暗自着急,忽而一道白影,自百十丈远一掠而来,猛然吃了一惊,及至看清是于志敏,才噘嘴一笑道:“吓坏人了!还有多处未去哩!”
于志敏扶着她的腰肢道:“不要紧,明晚再来!”替她招回爬行进屋的蜈蚣,一同奔回寓所。
王紫霜于于志敏离开后,立即分派穗姑四人各守一方,自己居中策应,才布置妥当,守候片刻,就见两条身影由札伦方向奔来,身形倒十分矫捷。这个方向,正是夷女阿菩看守。
王紫霜为了察看阿菩的艺业,急用“传音入密”的功夫,打她一个招呼。
其实,阿菩也看到两条模糊的影子,由雪地上奔来,只不知到底是人,还是野熊,所以暂时守候,此刻一听王紫霜叫她准备的立即斜走一个方向,然后奔往来人的身侧,用夷话娇叱一声:“站住”轻身一掠,已达来人跟前。
奔急中两人骤间十余丈远一声娇叱,错愕之间,一条白影已凌空扑到,忙退后几步,喝道:“谁敢栏你韩家爷爷的路?”敢情他因为对方操的夷话,认为是近处的土著,才抬出“韩爷爷”的名头来唬人。
那知阿菩一听他操汉语自称为“爷爷”,已判定是魔教中人,更恐怕对方大喝大嚷惊动了居停主人,还不待那人话音歇下,脚下一滑,冲下两人中间。两名魔党身手虽然不弱,那比得上经过于志敏这样高手教导的阿菩?再则阿菩一声不响,要打便打,连阿菩是什么样的人还未看清,每人胸口各中阿菩一掌,立即跌个四脚朝天。
右边那魔党,因为挨的是左掌,受力较轻,还哼得出半个字,阿菩仍恐他未死,鞋尖一挑,把他踢个五脏迸裂,还不满意地骂一句:“这样脓包,也配你姑娘出手!”倒提两人脚胫,捽出数丈,又跟上前去,接连几掷,把两名糊里糊涂死去的尸体,抛进千丈深谷。
王紫霜眼看一位仅懂得三招两式的夷女,经过夫婿几个月的教导,居然举手之间就毁了两名魔党,但看她那手掷尸的功夫,已超出江湖上一般“高手”人物,暗喜夫婿多能多艺,却又为他那付好相貌而暗里耽心。在她心思紊乱的当儿,阿菩已弃尸回转,当下着实夸奖几句,飘然转回屋面,还认为死了两名并不打紧,再有魔党到来,才擒个活口审问。
那知空等了大半夜,并不再见有人到来,直到雄鸡三唱,才见两条身影疾如流星般,朝这边飞泻,认出是于志敏和红姑,不由得将一腔怨气,全放在夫婿身上,轻身一掠,迎将上去叱道:“好人哪!害我空等了大半夜,连鬼也不见一个!”
于志敏诧道:“我分明见有两名魔党朝这跑,特地让给你打,怎说不见有人?”
王紫霜恨恨地说一声:“杀了!”
于志敏失笑道:“杀了,你还怪谁?”
王紫霜“哼”一声道:“还好意思说让给我打,两个脓包的东西,连阿菩一掌都受不了,我还待问你要人哩!”说完又加上一句:“你们杀得怎么样?”
于志敏笑道:“你敢情还有看的,我们连看也看不到,更休说杀了!”接着把金蜈蚣伤敌的经过,略说一遍,并道:“叫穗姑她们一齐回屋里罢,天色快亮了,给别人撞上也不大好!”
乌斯藏土著的屋子,大多是依山搭架,分作两层,上层住人,下层住牲畜和堆放杂物,诸小侠借住的这家自然也不例外。住人这一层,本是一排三间,虽说是“间”,可是并无墙板分间,还是于志敏看到和居停主人杂住一起,对于自己行事很不方便,才用几张油布隔成一间小房间,下面铺了铺盖,六位女的挤住在一起,他单独睡在另一方包袱皮上,虽说不受拥挤的好处,却也有他自己的苦恼。
当地土著本来很懒,如果没有什么要事,常常睡到日上三竿还赖在楼板上。可是,这一天,居停主人却起得特别早,虽说是早,但是辰己之交了。
于志敏这七人中间,当然是他的功力最深,略一定息,就已恢复一天的疲劳,不久,就听到路上有犁牛哞哞的叫声,敢情是赶场的人,已经结队登程,本待往外面看看,却因主人尚未有起床的动静,只好睁着眼睛,仰望屋顶,思潮起伏,想着本是一意寻亲,不料中途起了波折,自己陷身魔掌,幸仗红姑示警,指引爱侣驰救,再因为贪口腹之欲,致使红姑被掳,一路追踪过来解救了红姑,爱侣却感她的情,悯她的苦,促成一床三好的韵事。至今,瑾姑谅已回到魔都卧底,度日如年,又不能不早点救她脱离苦难,念及这些往事,只觉每一件都是立意为人谋,到头来反复成为己谋,不禁摇头苦笑。再想及派往滇池,代自己寻父的琼璜二女,是否能把老父寻得着,哥哥是否已经到达滇池,他和琼璜二女是否能够会面等等,又觉有点怆然。
正在他想得没头没脑的当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于志敏倾耳一听,就知来人脚下虽然飞快,可不像是学过武的人走的,断定必是当地土著。果然,那人直奔门前,操着廓尔喀族的土话叫门,于志敏不禁一怔,王紫霜和诸女也齐惊醒坐起。
居停主人似乎是在酣梦中被门外人吵醒,打了几个呵欠,才听到他走去开门,那人一进门,喀喀卡卡地说了一阵,大意是——夜来札伦发生了一桩怪事,两个月前租屋居住的汉客中,竟然死了二百多人,据那些未死的汉客传说,只见一条长达几尺的金蜈蚣,把人咬死,奇怪的是那条蜈蚣只咬死一人就立时飞走,现在札伦寺的僧王已知道这件事,恐怕山上那批罗刹教匪借故寻衅,已颁下黄皮诏书,命各族的人联合起来,防备教匪进攻。
这居停主人已经有了六十多岁了,老伴早已身故,一个三十多岁的独生子,在札伦寺充当僧兵,所以才有多余的地方供于志敏等人住宿。此刻听那人把话说完,才冷冷道:“山上那批教匪确也太可恶,自从占住山上之后,就不准我们上山打猎,平白圈去我们多少犀牛、羚羊,还要时时借端生事,听说租用我们人的房屋,是招待什么远方朋友,但是,昨天有七名少年汉客却不受招待,来到我家住宿,看来不是和那些教匪一伙,天幸他们不住在札伦,不然,可要一起遭殃了!”
那人见说有七名少年汉客寄宿,惊奇道:“原来是那七人,昨天我已见过了,他们果然是好人,祝他们好幸运!我还往别处传话去哩!”那人敢情是札伦寺的僧兵,说过之后,迳自走了。
居停主人回过身来,见少年汉客所住的地方,仍是布幔高挂,有心不过来打扰,但于志敏由布幔下面偷窥,见他又要关起大门,心想他这一关,又不知要关上多久,急忙坐起,故意和王紫霜答讪说话。居停主人见他们已醒,才移步过来,于志敏急忙揭幔走出,朝他弯腰吐舌为礼,诸女也纷纷走出外厢。居停主人用焚语祝福一句,立把那人所说的话,一一告知。
于志敏等人早已听得十分明白,仍然装作不知,口头上庆幸自己走运,寒喧数语,老人作别去做晨祷,于志敏却对诸女道:“听这老人的语气,对于赤身魔教倒深表不满,你们先去梳洗,待我去找一点野味回来,请他喝酒,料想他有什么话,都要被我套了出来!”
蛮女阿萄年纪最小,也最轻捷,顽皮,听于志敏说要打猎,急呼一声。“少爷!可让婢女跟你去?”
穗姑忙制止道:“你去了,谁去买酒?”
说起买酒,于志敏不禁顿脚道:“你不说买酒,我也忘了,要买酒,必需往札伦,可是,夜来札伦出了大事,你们这些假男孩子去买酒,要被人家查出,岂不露了形迹?看来还是你们去找野味,我自去打酒来得好些!”
王紫霜“哼”一声道:“什么真男孩假男孩,你尽管去跑你的野马,看我们打不打得酒回来?要是札伦真有人找麻烦,我不立刻叫他倒过来走路不可!”说毕连叱几声“去!
去!”把于志敏直叉出门外。待梳洗完毕,迳带穗姑和阿萄往札伦买酒。
虽然只隔一个夜晚的时间,然而平静的札伦这时以已罩上一重战斗的气息,扛矛佩刀的人,穿梭般在街头上巡逻;商贩店家的脸色,也显得有点紧张而凝重,一见王紫霜三名少年汉客骑马佩剑入市,个个都驻脚凝视,不自主地颠一颠手上的兵刃,待认出来人正是昨天挨户投宿不果的小年,才松了一口气,更有一两位曾被接头求宿的人,上来和穗姑答讪。
穗姑趁机打听镇上的情形,所有的回答和那传话人所说都大同小异,关于金蜈蚣的传说,却是言人人殊,有的说会飞,有的说不会飞,有的说长有数尺,有的说长有丈余,其实这些传说的人,都没有真正见过金蜈蚣是什么样子。
王紫霜并不理会这些紧张得令人发笑的土著,由店里买了几十斤好酒,分装在六个大竹筒里面,挂在三马的鞍侧,另外买了不少笋干配菜,策马离去。待回到居停的地方,恰巧于志敏也猎了一只番獐,二只羚羊回来,立即剥皮刻骨,于志敏更把两付羚羊角送给居停主人,使得他眉开目绽,不断称谢。
阿善三女手脚伶俐异常,此时虽扮的是男装,但本质仍然是女人,顷刻间,已治好一席酒菜,红姑更削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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