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他?”褚夜笑道,“你可知道,那半只水晶就在他身上。”
就如同查克能准确无误地猜出褚夜心中所想一样,褚夜对查克亦是了若指掌。查克无非是想着,若是亚素回不来,那么黑水晶的秘密便随着巫师亚素的消亡而永远埋葬,若是亚素回来了,便按照交易取得黑水晶。查克不会想到亚素竟会把黑水晶带在身上,而且还是贴身带着,更不会想到,巫师亚素与东之国之主黎承昊乃是旧识。
“少主的意思是说,亚素此番前去东之国,极有可能因为其妹之恩,将黑水晶献于黎承昊。”查克愕然道,对自己的擅自行动愧疚不已。
“不,若要献早献了。”褚夜道,悠长地吐出一口气,“我担心的是亚素若有事,黎承昊迟早会发现他身上的就是黑水晶。”
“店家,一壶清酒。”此番去东之国,连褚夜自己都无法预料要多长时间。日出城由父亲褚澜王及安翼大统帅打理自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至于日落城,自从自己接管以来,各项工作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而且还有查克和蓝珞在,理应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唯一让他略有不安的是前几日父亲从日出城发来公函,说是安翼大统帅之女,自己的侧妃安惜一月之后将调任日落城,如今距离安惜来日落城已经不足一月。
为追上亚素,褚夜马不停蹄赶了两天的路,虽然浑身疲惫得紧,却如何也无法安然入睡。褚夜闭了眼,眼前赫然出现一个陌生少女惨白的脸流着泪向他哭诉,猛然惊醒,才发现自己竟出了一身细汗。招来店家送了一桶热水,褚夜仰头靠在木桶边缘上,当氤氲的蒸汽慢慢汇聚成了那人的脸,惊觉自己在意的竟然是那人与那素昧平生的异国公主竟拥有同一只生死相连的手环。
☆、第十章 初访左府
褚夜最终也没能追上亚素,明明去往东之国只有那一条路,除非那人本就不希望与自己相见。“若溪。”心中念了无数次的名儿脱然出口,那一抹修长的身影确然极为像亚素,暗笑一声,心中念道:“怎么可能,是自己眼花了吧?”结了账,匆匆出了酒肆。
“店家,劳驾左侍大人府上该怎么走?”亚素一袭灰袍裹身,宽大的帽沿将绝世风华遮掩了大半。
“法师这是要去为左侍大人祈福么?唉,您来晚啦。”店家长吁一声,摇了摇头,似有难言之隐。
“店家不妨直说。”
“法师不知么,左侍大人府上近日正在办丧事。”
“丧事?”亚素微仰起头,一双幽眸深不见底。
瞥见亚素容颜,店家倒抽一口气,心想这年轻法师也太端丽了些,若是见过,定是终生不忘,想来他定是从别处来,故而不知。清了清嗓子,不无惋惜地悄声道:“左侍大人的儿媳朗玥公主三日前仙逝了。说是身染恶疾,其实谁不知道,定是神女出嫁有违天意,受了神的责罚啊。”
“殿下已然过身了么?”亚素口中呢喃,阖了眼,神情有一瞬的恍惚。即便是丢了手环,他也应该早就察觉到了不是么?从踏入这王城的那一刻起。
见他脸色微恙,店家实在于心不忍,小心安慰道:“不瞒您说,城里的法师都不肯为公主做超度,左侍大人正为此事苦恼不已,法师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为公主做一场法事,好让她来世再不要做这等忤逆神意之事。”
亚素心内一沉,朗玥公主的尸身竟停尸三日也未能入土为安么?他自然不相信朗玥是身患恶疾,也不相信会是什么神的责罚,可是为什么手环却一直没有任何异象,直至断裂。若想知道朗玥真正的死因,眼下只有将错就错,作为替公主超度亡魂的法师混进左府了。“那么,有劳了。”亚素道。
“您朝前一直走,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左转就能瞧见左侍大人的宅院了。”店家送亚素到后门,指了指门外不远处一条青石大道。
一路上,褚夜都在回想方才那抹擦肩而过的身影。本以为亚素是来自东之国,应当对本国的地理环境相当的熟悉,若如他所说是要去搭救公主朗玥,那么理应直奔王宫才是,又岂会出现在此时此地?可是,那件灰袍,他怎么可以认不出那件灰袍?
“该死!”低咒一声,褚夜狂奔回酒肆,正巧撞见送完人回来满面春光的店家。
“哎哟,客人呐,您小心点。”揉着被撞疼的鼻子,店家一脸无辜地看着褚夜。
“方才有没有一个身穿灰袍的人来过?”褚夜喘着气,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举止,一把抓住店家的肩膀。
“您先放手行吗?”本以为是吃酒的客人,没想到是来寻人的,店家将褚夜上上下下打量了个仔细,见此人不像是本地人,故而多长了心眼,不紧不慢道:“有是有,不过你是谁,找他做什么?”
“我是……”褚夜轻咳了一声,道:“我是方才那位法师的侍童。”斜眼瞥见店家将信将疑的神情,故意拉长了声音继续道:“小童从未来过王城,一进城便与法师走散了,所以店家若是知道我家法师的去向,请一定据实相告。”言辞恳切地说完,眼里已是泪花闪烁。
店家摸着下巴看着面前已是梨花带雨的人,若论相貌确然俊美无韬,只是他一身装束却不像是一般的侍童装束,倒像是市井小混混,可听他一番言辞又不像是在撒谎。刚才还在想那样容姿冠绝的法师身边怎么会没有一个小童服侍,现在也可以得到解释了,于是放下心来,道:“你家法师往左侍大人府上去了,还不快快去追。”
“嗯。”深深鞠了一躬,褚夜拔腿就跑,拐进路口,大大地呼出一口气,四处寻觅着那抹一再错过的身影。
不知何时竟飘起细雨来,路上行人匆匆而过,路边的小摊也忙着收拾,亚素行走在本应熟悉实则却无比陌生的街道上,想起当年自己方踏入王城就被囚禁于天籁境地,这王城究竟什么样,还未来得及细看一眼。雨水落在外袍上,浸染出一片片深深浅浅的水渍。沁凉的手指忽然被什么人握住,一股久违的暖意直抵心扉。
“若溪,我抓住你了。”褚夜道,嘴角勾起一抹诡秘的笑。
亚素侧过头看着褚夜,明明是在雨中,那人看起来却如阳光般刺眼,微眯了眼,一行清泪化作颗颗水晶随风而逝。褚夜永远不会知道,亚素第一次流泪会是在这样一个十指相握的瞬间。还未来得及开口,褚夜一个用力便将人拉进一个小巷里,雨棚下,“你来做什么?”亚素淡淡地道。
“我不放心你。”褚夜平静地答。
这一刻,两人似乎抛弃了所有的身份,如同久别重逢的挚友般相顾无言。
两人在一处安静的茶寮坐下,听着竹窗外雨打芭蕉,嗅着清茶的淡香,各自想着心事。从一进城褚夜便发觉这城中的气氛有些不对劲,若是出了什么大事,不可能没人谈论,除非出的这件事不允许被谈论。再加上亚素不去王宫,却是去左侍大人府上,褚夜大致猜出了些端倪。“你打算怎么做?”见亚素抬眼看他,褚夜翩然一笑:“不管你决定怎么做,都让我陪着你?”
“你没有做错什么,也不用感到愧疚于我。”亚素侧过脸,清冷的语气一如这清冷的雨天。
褚夜知道亚素是在说乌拉的事,唇边的笑意僵了僵,即便早就知道亚素说话从来都是冷清得可以掩盖他内心所有的情绪。“你觉得我是感到愧疚才对你好么?我褚夜做事从来就没有‘后悔’二字。”
“那是为什么?”亚素道,但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了,低头看着手中的青花瓷杯。
褚夜没有回答他为什么,他也没有再追问,两人在一家小旅店住下,第二日,便化装成神庙里的法师和侍童前去拜访左侍大人左君卓。
东之国的左侍大人相当于中原国家当朝宰相一般的地位,左侍府却并非想象中奢华大气、堂皇富丽,而是寥寥几座宅院,曲径通幽,清泉叠翠,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一池粉嫩娇美的菡萏。
“好花。”
“好水。”
亚素与褚夜应声赞道,所称赞的却不是同一样事物,两人对望一眼,随即侧过头去,互不言语。绕过回廊,两人便被左府的总管领进了迎客厅。
“两位先行在此处稍作歇息,大人马上就来。”总管说着,吩咐下人沏了两杯清茶,便躬身出去了。
褚夜等得无聊,随手拿起几案上一对小泥人把玩起来。“这泥人不知出自哪位大师之手,瞧,有鼻子有眼的。”褚夜说着,忽然想起亚素所制作的木偶还落在碧湖边上的木屋中,一想到那个犹如活物一般的木偶此时正孤零零呆在木屋中,无人作陪,不知道有没有被人发现,抑或是被人弄坏,不觉间便有几分感伤。“唉,不知道若夜怎么样了。”
“若夜?”亚素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着他。
“是啊。走的时候太匆忙,忘了带上她。”褚夜向后仰起,舒服地靠在椅背上,“若夜,若夜,你的名字里有若,我的名字里有夜,她不就叫若夜咯。”
亚素垂下眼眸,凝神想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自己所做的那个木偶,想必是那人方才看到那对泥人儿睹物思情了吧。堂堂公子褚夜,日落城城主居然会关心起一个木偶,亚素看着他的眼眸不觉又加深了几分。
“你别这样看我啊。若夜虽只是一个木偶,却活生生在我面前跳过笑过,怪只怪若溪你技艺太高,让我以为那不是个木偶,倒像是个古怪精灵的小丫头。”褚夜坐直了身子,避开亚素的目光,觉得不甚自在。虽说亚素与他朝夕相处了数月,清楚明白就算亚素长得再是貌美,可与他一样同是七尺男儿,鼎鼎大名的黑袍巫师,却仍旧无法习惯被他这么看着。“若是你不喜欢这个名儿,我日后不叫就是了。”
“我很喜欢。”亚素说着,匆忙转过身去,绽开一抹浅浅的笑。褚夜未能得见亚素的笑,自然也不会知道亚素的笑远比他的泪来得更加惊心动魄。
“两位久等了。”
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褚夜从座椅上起来,乖乖地站到了亚素的身后。
进到厅里来的有两个人,其中之一正是左侍大人左君卓,此人已年越不惑,髯鬓斑白,一身青衫布衣装扮,虽褪去了官服,却自有一番尊贵气质,只是面容看来颇为疲惫,想来定是为朗玥公主的事烦心不已。
“裴儿,快来见过法师。”左君卓招呼身边的青年。“还未请教法师的名号?”
“我本姓梅,无名无号。大人称我一声梅法师便成。”亚素还礼道。
“你回去吧,公主无需什么超度,她那样尊贵的身份岂是你们这些低等的法师可以碰的。”左裴上前一步冷着脸道,他看来精神极差,原本就清瘦的脸颊眼窝深陷,面色苍白。
“裴儿,不许无礼。”左君卓拦住左裴,“你还想让公主的灵魂多久才能安息?”
“我……”左裴住了口,眉宇纠结,握紧的拳头青筋崩起,咬牙道:“对不起。”
“无妨。”亚素道,“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法师请随我来。”左君卓说着,便领着亚素来到禅香别院。这别院虽仍旧以清幽淡雅为主,却是朗玥公主下嫁左府唯一的要求,故无论从格调还是布局无一不精致华美,花费了左府几乎一半的财力物力。
两边侍女撩起层层厚重纱幔,别院内香气馥郁,袅袅不散,一席竹帘后,白玉棺中躺着的正是朗玥的尸身。虽已仙逝三日,但因这满室靡香,公主的面庞仍旧莹白如昔,唇色红润,看来就像睡着一般。
“殿下,亚素来晚了。”亚素轻喃。此时的情景便与几月前一样,同样的一席竹帘,同样的两个人,只是一个站着,另一个却躺着,躺着的人再也唤不醒。
“可以开始了吗?”褚夜道,伸手示意左氏父子离开别院。他此刻堆了满腹的话想问亚素,虽看不见他的面容,却感觉得到他身上的忧伤气息,他与朗玥之间定是发生了什么,绝非之前所说简单的恩情。
“小童且慢,还需再等一人方能开始。”左君卓道。
“什么人?”褚夜没好脸色道。
“黎王。”
☆、第十一章 亚素被擒
“谁?”褚夜确信自己没有听错,顿时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为妹妹的亡魂超度当哥哥的岂有不来之理。”清静的别院中传来黎王威慑力十足的声音。
“殿下是自尽。”亚素似早就猜到什么,并未转过身,眼神仍旧停留在朗玥的尸身上。“为什么?”亚素转身,一阵阴风袭来,将宽大的帽沿掀起层层波纹,露出绝世真容。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我亲爱的的国师大人。”黎王从衣袖里拿出一只手环,上面镶嵌着的黑曜石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褚夜一眼便认出这只手环与亚素腕上的那只果真一模一样。国师大人?黑袍巫师的继承者竟然曾是东之国的国师么?褚夜嘴角扬起一丝冷笑,果然,他对他不是一般的不了解,而是知之甚少,知之甚少啊。
“原来黎王都知道了。”亚素仰头,绝美的脸上分明是一行泪痕,“既便如此,黎王却不该利用朗玥殿下的尸身引亚素出现,停尸三日不予下葬。”
“你!”黎王将手环握在手心中,生生捏成粉碎,“朗玥乃是本王的亲妹妹,本王对她只有关心和爱护,若不是你诱她助你逃出天籁境地,她又岂会对你动情,不顾违背神谕辞去神女职务,又岂会因为心中悔恨而选择了断此生?”
“黎王说的不错,亚素最不该的便是引诱神女。只是如今,这份恩情亚素恐怕此生也无法偿还了。”亚素道,双眸幽幽地看着黎王:“只是黎王可曾想过,让亚素做出如此选择的又是谁?”
“亚素,你别忘了,是你违背信诺在先。”黎王说着,本因为亚素的一双眼眸险些就要动容,可又因他后一句话而勃然大怒,大喝一声,“来人,将这害死公主的逆贼拿下!”
听到命令,早就埋伏在别院四周的王军一拥而上,将亚素、褚夜团团围住,欲图将二人拿下。
“谁敢?”不知何时,黑色藤蔓已经缠绕上亚素手臂,空地上,一团黑烟冉冉升起,手持牛角叉的蝙蝠人逐渐成形。
一时间,众将皆因忌惮黑袍巫师的力量,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这样的僵持却并未持续很久,亚素便感觉有些胸闷头晕,体力不支,蝙蝠人于黑烟中始终无法凝聚成形。
“呵,亚素啊亚素,本王既是引你前来又岂会毫无准备?”黎王轻笑道,“这数月间,本王遍寻能够克制你的法子,这种特制的迷香便是专为你准备的,这样做虽有失王者之道,但若是用来对付本就身为巫师的你也无须顾虑那许多了。”
“你……”亚素抬眼,薄唇微张,调整着呼吸,“你以为用这些迷香就可以……”
“自然不会。”黎王道,眼里闪过一丝狠绝与阴戾,“除非你不想要这小童的命。”话音刚落,黎王的银刀已架在褚夜的脖子上,刀锋将细长的脖颈瞬时划出一条鲜红的血印。
“哼,原来这就是传说中英明神武的黎王陛下,小童算是领教过了。”褚夜哼笑一声,刀架在脖子上,眼神却一直停留在亚素身上,“黎王不愧是黎王,比某些人聪明多了,明知是圈套,还要往下跳。”
“阿夜。”这声阿夜亚素只在心里叫着,并未唤出口。眼下这个时候,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想要命了么?这看来责怪的话实际上是在关心自己吧。幽眸闪动,亚素转头对着黎王道:“我与你之事,本就与这小童无关,放了他,我跟你走。”
黎王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