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杂税都不交,你们也不许欺压民众。祝山和政工队长招待诸位吃顿便饭,我有病不能陪,请原谅。”
待到乡长们饭后走了,苏祝山呈一份文字材料给祝娟,原来他们已秘密审讯过回来搬兵的“孙子副官”和服侍盛云清的男仆,对那场变乱除了哑姑的事全已查明。祝娟把材料递给刘颖,再问祝山为什么到现在才交材料,祝山说怕影响她治疗。又问可打人了?祝山憨直地笑道:
“都是本族的人,我又是他们长辈,也只用皮鞭抽一顿,只能叫教训晚辈,不算打人。”
姑嫂俩都勉强地笑一下,没说什么,只把材料留下。
隔一天又来一位客人,是个粗壮汉子,身挂两支驳壳枪。他是梅老的保镖,外号叫双枪李三,是梅老派来下书的。梅老在信中对她姑嫂说了不少安慰和鼓励地的话,要求维持现状,一切等他来处理。姑嫂都很高兴,有梅老来,就有办法了。刘颖传人办饭,又进来个姓李的,就是小保子那次“抓”的俘虏李长山。他有些军事知识,又了解敌军一些内情,本人要求留下抗日,现在是梅大队侦探班长。这次他带侦探班跟双枪李三来熟悉地方的,李三介绍他与祝娟姑嫂认识了,他拿出很厚一封信交给祝娟,又口头说明道:“昨晚咱们过渡,船上有个假小子,原来是你们苏府上二小姐祝嫚姑娘。她认识咱们班俩弟兄,我派仨人连夜送她去路西梅家了,给了那穷船户40元钱。”
哑姑不知道天保受枪击那些事,只把那晚她经历的种种险事,如实在信里告诉了姐姐和嫂嫂。有了这封信,那场祸乱的内秘,算是全部揭开:苏祝周父子各有各的打算,小原来促其实现了。
二李走后,祝娟与刘颖商定,这些事暂不公开宣布,社会上事实上已经传播开了,但她俩不公开说,就是留有余地。她俩的想法就是不让苏祝周公开当汉奸,如有这种迹象,那当然要予以剿灭。谁知翌日上午齐大成来向祝娟报告说:“骑兵们侦察到苏祝周的窝藏点了!他们回来一煽火,各连和打更队全起哄要打,我不让打,人家不听,就等您一句话了。大姑娘现在也该知道,当兵的要是信了谁,叫干啥干啥,您就领着投
八路军,大伙也去。”
祝娟问:“不是做了工作了么?”
答说:“梅家侦探班来,哑姑的事也传开了,火上加油,大家都要打。”
祝娟沉默一阵,答复道:“传班以上骨干来,我同他们讲。这种矛盾错综复杂,嫂嫂回避一下。”
半小时后,四个连加打更队班以上骨干在小院里集合。祝娟强撑着走到门阶上,接受了齐大成敬礼报告,然后坐在椅上,面向大家讲话:
“弟兄们!我的病很重,讲话困难,只能说个大意,由政工队同志再下去解释,请大家原谅。首先我要郑重宣布,我与苏祝周父子之间的亲属关系已不复存在,这是他们的卑劣行为造成的。大家对我和天保的信任、关怀,我俩谢谢大家了!苏祝周无耻之极,弟兄们恨他是正当的,要求扫灭他也是合乎常理的。但是,我们这个队伍属于整个中华民族,为民族解放而战是我们宗旨,因此,一切个人恩怨都要服从这个总的奋斗目标。苏祝周毕竟没有公开投敌,只要他枪口还指着日寇,我们就不能用武力去解决他。况且他总是与日寇对阵中失败的,如果此时我们去报这种私仇,那就把自己降低到一个普通武装集团了。至于苏恒昌,那又是一种性质,对这种汉奸国贼之处置,只有一个办法,缉拿归案,公审,枪决!”
她讲到这里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听讲的人深受感动,也很心酸,齐大成代表大家表示服从政治教官命令,然后把人带走。
祝娟突感全身麻木,脑袋嗡嗡响。
苏祝周诱编来几股土匪,再把溃散的兵抓回去一些,又有了700余人。因为他那些肮脏行为已广为流传,虽然到处有“司令”,他也拉不动谁,于是他对李干良说:“回苏家圩,你给我看几天家,训练一支特种小队,一定要干掉姓关的,他活着,我俩就活不成。我去洛阳找卫立煌讨大番号,回来压这些牛毛司令就范。”
他们回来了,没有人欢迎,也无人理睬。苏、李、路三人来到苏家大宅,看不到一个人,过道风呜呜咽咽,大宅好像是一片荒坟。苏祝周骂声“他妈的”,李士良也和一声“他妈的”,都未言明“他妈的”是什么意思。
三人来到东中院,正房原是刘颖住处,但呼之无应者。苏祝周忽见屋里有人影晃动,便警觉地后退几步,拨出手枪,喝喊道:“谁?出来!”
“啥呀?”李士良以为他发了神经病。
“他娘的有埋伏!”路得胜向院角跑。
“哦,不是鬼,有影子呢。”随着人声门开了,刘颖的老妈子走出来。这是个不到40岁的壮健女人,此刻儿的紧张开头实在滑稽,左手攥着剪子,右手握着菜刀,左顾右盼,到了院里才叫一声,“大少爷回啦!”
三个官儿都哭笑不得的向屋里走,问她是怎么回事?
老妈子道:“大院里闹鬼,天一黑就到处有鬼了!方才你们来可把我吓坏了,后首看你们在太阳底下有影子,这才敢开门。鬼没影子,人呢,好人坏人影子总有的。”
这三个人都不是东西,但也不信鬼。进屋坐下,苏祝周挺烦:“荒谬!我的家怎么会闹鬼?”
老妈子答:“鬼可厉害呢!昨晚上西院李妈一进门就让鬼揪住了头发,吓得她跌了12个跟头,病倒在家里。今天请了两个招魂婆,那魂总也招不回来。现在,佣人差不多都辞工了,剩几个结伴才敢来,还要带护身刀。”
苏祝周问:“几时闹鬼的?”
答说:“大前天阮姨一死就闹鬼啦。那天她忽然醒过来,请大小姐同太太去见她。她说那天晚上是她去求天保救哑姑的,回来喝两杯茶就头晕,又被拉到大厅里一吓唬,统糊涂了。她没说完就断了气,不知哪个狗娘养的在她茶壶里下了毒,让她受几十天的活罪。大小姐披麻戴孝给阮姨送葬的,她病刚好些,这一折腾又加重了。”
苏祝周抖着小胡子:“去吧,我来鬼就不闹了。”
老妈子刚走,副官报告,本地保长求见。苏祝周道:
“叫他来!这家伙是个小油子,得治治他!”
不一会儿保长来了。他约莫四旬上下,黄面稀短胡子,是一副“公事油子”外表。人嘛,都有名有姓,不过,本地人都叫他“扁保长”。他也委实扁得出奇,扁头扁脸扁身子,披着夹袍,双手把下摆拢在腹间,让两只空袖随着他扁身躯走动摇来摆去,就更显得吊而浪当,油里油气。他进屋来点点头,不待他开口苏祝周就厉声斥责:
“本团抗战有功,你为什么不组织欢迎? 这是瓦解军心,破坏抗战,给你个撤职查办就是轻的了!”
“哎唷!苏大少,你要是能撤我的差,我是磕头来不及,睡下打个滚儿啰!”扁保长油腔滑调地走到苏祝周面前,自己动手取支烟点上,就近坐下。“我就是来报告你百姓为什么不欢迎你的,人家说你们马上要挂日本旗啦,何言之呢?上个月,说阳历是3月18日,南京成立了维新政府,谁都知道那是汉奸衙门,可你家老太爷当了梁鸿志参事,还要你接受鬼子指挥。”
苏祝周拍桌子:“造谣,胡说!”
扁保长脑袋歪在肩上:“这可是你父亲派人回来说的,如今是家喻户晓,无人不知。”
苏祝周还要发火,李士良要扁保长讲,讲出一段故事……前天午后,圩子里发现了两个苏恒昌护兵,后来才知道是苏恒昌派回来取田契的,共来了20人,他们只知道苏团失败,不知道小马队发展到这么强大。情况是苏祝山先发现的,报告了刘颖姑嫂,由皓翁老人和齐队长参加研究,完了才把扁保长找去。当晚10点,动作开始,蛮顺利,20人全部活捉,带到天保住处,审出实情。由扁保长作保,放了19人回家务农,再当汉奸就枪毙。放一个回南京给苏恒昌报信,叫他快上吊,免得再臭故乡人……
扁保长讲完故事吸口烟,吐出一串烟圈:“要不是祝山心细,这回你苏府上又要出人命案子,那20个人都有短枪,还有你家老太爷给你的信……”
路得胜抢话:“团长,干和平军(伪军)得把话说明!”
苏祝周气得小胡子翘上天:“胡说!谁投降日寇也不能许可,老子又怎么样,一个样!”
李士良逗他:“一个样又是什么样呢?”
苏祝周不回应,扁保长又取去一支烟点上,说道:“苏大少,这会子是人心大乱,都准备逃难了。百姓最怕鬼子兵来,好,不谈这个,你还说抗日哩。可是哑姑到了梅家,天保现在徐州,明人不用细说,你自家拿主意吧。”他说罢又摇着两只空袖子大摇大摆走了。
苏祝周骂道:“让老油条训教一顿,他妈的!”
李士良道:“令尊之所为,你是开脱不清的。”
苏祝周起身就走,一面说:“李老弟安排军务,我去看看我们家两位女王,弄清虚实,再定方略。”
刘颖与祝娟在天保正房西套间里,贴后墙摆两张床,一床躺一个,铺开摊子养病了。苏祝周进屋,她俩只抬一下眼皮,那就算是迎接。苏祝周看刘颖面黄肌瘦,祝娟脸上瘢结累累,从她俩病状联想到大院里的“鬼气”,他也落泪了。他也是人生父母养,一般生理功能与普通人没什么不同,所不同的只不过他暂时算个阉人。然而,他的思维方式是病态的,乍忧乍乐,喜怒无常,自相矛盾,杂乱无章;这种病态心理又影响着生理功能病变,便是泪腺也是枯萎的,流几滴眼水就断了泪源,只是哭丧着脸问:
“你们病怎样了?”
“坐下吧。”刘颖冲窗下几只椅子努努嘴,“我们病都很重,需要静养,无事休来打搅。”
“都是什么病呢?”苏祝周坐下,没人来侍奉烟茶。
刘颖长叹一声:“都是神经系统受伤。我还轻些,祝娟已感到四肢麻木,有瘫痪危险。”
苏祝周道:“既是这样,怎么跑到这个角落来?家里那么多房子,休养调理总要方便些。”
刘颖又叹口气:“大院里闹鬼,住不下去。”
苏祝周感到奇怪:“你也信鬼?”
“鬼就在面前嘛!”祝娟脸上含着几分捉弄地笑容,“现在,事情内幕已经搞得路人皆知,连那三枪是谁打的,都已昭然若揭。我奉劝足下还是聪明点,不用再遮遮掩掩,自取难堪。”
“事情都从老头子叛国引起的嘛!”苏祝周自我圆场有办法,“我去找齐队长消除误会,然后请天保回来,我向他赔情就是。”
刘颖摆手:“去不得,他不会见你。他们已经是一支大部队,你抗日,他还能扶你一把。”
苏祝周忽又呲小胡子发脾气:“这里是我的后方,我的防区,我能去,算是低就!”
祝娟哼的一声冷笑:“你对国家犯了大罪,还厚颜无耻地用误会二字来搪塞!我们是看你没随你老子当汉奸,饶你这一次,再敢胡来,那就走着瞧!”
正吵着,皓翁老人领上苏氏同族公议会几位老汉来了,一位老白胡子老汉拿一块小黑板和一本家谱册。全是长辈,争吵双方都礼貌地问声好。皓翁老人对她姑嫂说:
“好好治病,身体要紧。以后你们要是能够重聚抗日,我能说服天保,他的冤案可以压下。谁要是旧病难改,还想算计人,或是跟苏恒昌勾结,我苏门可是族规无情,铡草刀照样能铡人头!”
苏祝周强堆出一脸哭相笑:“你老说到哪里去了?我们当然要坚持抗日,同天保的误会,我向他赔礼。”
皓翁老人道:“祝周哇!我是80多岁的人了,光这族长就做了40年。我呢,看事是看人怎么做,不是听他怎么说。你要真心抗日,来来来,把苏恒昌的事写在这黑板上,在家谱里把他名字各勾掉。这个事嘛,同族公议会是能办的,你兄妹俩都说抗日,还是你们自己做为好。”
“这……” 苏祝周不干,“请你老再思,我这么做会有人说我想早除老子早得产,那就有口难辩了。”
“屁话!”皓翁老人转对祝娟说,“祝周这人我算看透了,你来写,一样的。”
祝娟接来一支毛笔,在家谱册上涂掉苏恒昌名字。再换一支蘸石膏糊笔,在黑牌上边写边念:“苏恒昌,逊清官僚,民国二十七年三月十八日加入汉奸行列,公开叛国。经同族公议,革除其族籍,以洗族人之耻!”
老人称赞道:“唔,娟子是我苏门好女儿,好好把身体养好,大家信着你姑嫂俩。”
苏祝周拦阻道:“老祖宗,你听我说……”
老人接去黑牌挥挥手:“我说过了,我只看人怎么做,不爱听空话。”说罢和胡子们一同走了。
苏祝周冲祝娟发火:“你太年轻,这块牌子挂出去,本族人共掉我们一半家产,也只好忍受!还有刘颖,平时点子那么多,在这关口怎么不给我一只下台梯?”
刘颖恨声地说:“你爱跳楼,梯有何用?”
苏祝周蹬足大叫:“我是一家之主!”
祝娟也吼起来:“来人,把这家伙给我轰出去!”
进来两个政工队员,把苏祝周拖走了。
刘颖哭了:“此人已经无可救药了呀!”
祝娟烦躁起来:“还我健康来!我要上马,杀人!”她觉得有个强劲声音在心底呼喊着。
八天之后。苏家圩几乎发生一场流血冲突,经调解,小马队与苏团正式决裂,易地抗日。晚饭后,战士们用担架抬上祝娟,出西门而去。
皓翁老人跟着送到西门外,难过地说祝娟说:“你哥是个畜牲,还是离开他好。”
祝娟激情地说:“我们忘不了你老人家的帮助!可要注意安全,我们虽有布置,总要以防万一。”
老人倒乐观:“你跟天保团聚以前,阎王请不动我。去吧,你们新防地我派人去疏通过,自有众人相助。”老人向回走的时候,老是唉声叹气,心里也很矛盾。他可以发动全族的人把苏祝周拉进祠堂杖毙,可他这一支人从此绝后,还有那么大的家产……这老族长也难当啦!
苏家圩和各村的人都赶来送行,队伍出西门里许刚要折向北走,被老乡追上,只好停下来与老乡道别。人啊,苏家港的人,从山坡到平川都是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送吃的,送用的,叮咛话别,难舍难分。
祝娟躺在担架上很难过,她领天保来,本想利用苏祝周番号发展部队的,结果连遭失败,这是她始料不及的。
这八天,她又经历了一场大挫折的磨练。
苏祝周回来,祝娟与刘颖约齐大成商量斗争方法。齐大成是河北霸县人,老壮丁,能打仗不会斗心眼儿。刘颖是环境养成的一些应世小术,对政治斗争则不甚通达。三人议来议去,确定个“精神进攻法”,就是用小马队的良好风纪去争取苏团下层士兵,迫使苏祝周抗日。
然而,事与愿违,被瓦解的不是苏团,而是小马队自已。小马队过的是官兵平等艰苦生活,内部纪律严,苏团此番回来是大鱼大肉,贼吃贼喝,自由玩乐,无所谓军纪。小马队坚持操课制,苏团无操无课,随意游荡。小马队禁赌,更严禁调戏妇女,苏团无分官兵,吃喝嫖赌全干……起初,他们还是互相影响对方,不几天苏团官兵就全体出动,拉小马队的人吃喝嫖赌玩。
马兵总算以经考验,没发生问题,步兵第二连全是李支队老兵,能与马兵共患难。第三和第四连经不起人家的反影响,便相率逃亡,有的成股投入苏团,第八天午后清点人数,三、四两连原有328人,还剩下120人了。齐大成去向祝娟报告情况,气得眼泪成串地落:
“下暗棋咱们不如人家,再不想办法,人家就要吃咱们了!这也怪我不会办事,这回去南边收溃兵,混进来一些兵痦,才坏了大事。现在我只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