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为何祭司每次看着湖水的神色,都是敬畏而深思的?
青衣术士有些不解的,看着迦若俯下身去,仿佛要从水中掬起什么,手指迅速探入水面,然后瞬忽抬起——嗤啦啦一声轻响,从风里传来,孤光瞠目结舌的看着、看着有什么莫名可怕的东西从湖水下轰然跃起,追逐着祭司的手指噬咬!
雨密密的下着,那些从未见过的无形怪物咬住了迦若的手指,然而祭司并指点出,仿佛风里有痛苦的嘶喊,那些追逐噬咬的恶灵陡然化为一阵白烟散去。
孤光怔怔看着这奇异的一幕,那些恶灵虽然灰飞烟灭,但是那种阴邪之极的灵力依然在空气中激荡,令他暗自心惊——那是、那是什么样惊人的力量埋藏在圣湖底?!
雨中,白衣祭司在湖边独子站了片刻,凝望着烟波四起的湖面,仿佛想着什么重大的事情。终于,迦若再度俯下身去,从怀中取出一只银色的小瓶,在湖上舀了小半瓶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瓶子拧紧,贴上封印。
然后,仿佛知道孤光在远处看着自己,迦若回过头,对着精舍窗边的青衣术士微微颔首。
孤光想要避开已经来不及,只好迎上祭司的视线,同样颔首致意。
不见迦若如何举步,只是一瞬,那一袭白衣已经沿着湖边近了数丈,云层阴郁,如铁般的压着灵鹫山,沉沉欲坠。然而苍茫天地之间,一袭白衣飘摇,空灵的如非实形。
青衣术士的眼里,蓦然闪过难以掩饰的敬慕和震惊——那是怎样的无上灵力。
“孤光。”出乎意料,迦若却是直接走向他的窗前,雨丝依然密密而下,大如青钱。然而祭司衣襟上没有一点湿意,迦若似乎是心里有了什么决定,径自走到这个平日素来不大交往的同僚面前,顿了顿,忽然做了一个令人诧异的举动——
“这个给你。”白衣祭司反手,从额环上取下镶嵌的宝石,托在手心里,送到左护法面前,“你拿着月魄——以后,这里,希望你能好好守着。”
迦若的眼睛,看向苍茫一片的月宫,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神色变幻。
孤光怔住,看着苍白手心里那一粒殷红如血的宝石——凝聚了月华、号称拜月教三宝之一的月魄,讷讷片刻,摇头笑了起来:“祭司大人,今夜之战未行,就这般不求生、先求死,可不是什么吉兆啊……”
“呵。”迦若也笑了一下,将月魄握在手心,负手看天,眼神寂寥,“求死?那也要有死可求才好。”
“你心底还有‘善’的存在,这很好……是上窥天道的奠基之处。”白衣祭司不再多说,只是回过头,看着孤光,将月魄扔在他青衣的衣襟上,“我知道你渴望拥有力量……你术法上的天赋也很高,只可惜机缘不够——这块月魄不正是你所需要的么?”
孤光的手微微一震,不易觉察的垂下眼睛,掩饰住自己的内心——他自信祭司是无法看到自己内心的……然而,迦若对于他的想法、又知道得有多少?
他知道自己想借助萧忆情的手、来吞噬他继承他的力量么?
可是,为什么一贯交情淡漠的迦若、如今却要亲手将象征祭司身份的月魄交到他手上……他这算什么?死战前夕的最后嘱托?
虽然,清辉死后,拜月教除了祭司以外,已经没有人比他拥有更强的力量——如若今晚迦若一去不回,那么拜月教的实际大权必然要落到他手中,可是……对于他而言,对于这些的热情,远远不如对于得到力量的意愿那么强烈。
“我留下了手谕在神殿里,安排好了一切——总而言之,如果没有我在,拜月教的一切,就拜托你了。”
青衣术士还没有出言说什么,等捡起那颗跌落在衣襟上的宝石,抬头看去,迦若身形已经远在数十丈之外。
云沉沉压在灵鹫山上,天青地苍,风雨飘摇。
空茫一片之中,只有那一袭白衣如风般远去。
孤光的心里,陡然泛起说不出的复杂心绪,用力握紧月魄,心念转如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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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大人,她不肯吃东西。”回到白石屋,刚一进去,就听到匍匐在地迎接的子弟中,有一个女弟子怯怯禀告。白衣祭司看了一眼连接几个托盘上毫无动过的饭菜,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却只是挥挥手,示意退下。
弟子们不敢抬头看祭司一眼,膝行着倒退而出,阖上门。
空旷的白石巨屋里,忽然安静的连风的声音都能听到——安静的似乎空无一人。
然而,这个房间里确实是有两个人——除了白衣祭司,还有一个在神龛前垂首静默坐着的绯衣女子,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真有些后悔将所有都告诉了你……本来以为,听雪楼靖姑娘应该可以承受的。”迦若在那个沉默的女子面前俯下身来,叹息着,看着她无表情的脸,“但是,看来青岚的头颅对你来说,还是太大的刺激吧?”
绯衣女子依然沉默,垂首定定看着臂弯中那张微笑的脸,眼神仿佛一直沉浸在遥远的地方,涣散恍惚,对于身外一切恍如不闻。
墙壁上那个破碎的神龛空空荡荡,宛如一只陷入的黑色眼眶,空洞茫然地看着她。
“当神已无能为力”——那一行字,已经支离破碎,上面暗红色也已经消退。这句话,该是当日青岚用尽了自己的力量,却无法保护师弟和她离开南疆——神的眷顾已经无法再指望,所以,他才选择了和魔交换契约吧?
如果神已无能为力……那么,便是魔渡众生。
怔怔看着那个神龛,刚撬开神龛时那血污漫溢的幻象也不复存在——然而,她却依然觉得自己坐在一滩无边无际的血污中,满目的只是血红、血红、血红……
站在铺天盖地的鲜血里,一个孩子用有些忧郁飘忽的眼睛四顾,忽然间,对着宛在血中央的白衣少年伸出冰冷的小手,怯生生的唤他。
然而,眼前忽然模糊了——血!铺天盖地的血,忽然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盖住了眼睛!白衣少年温和隐忍的笑容陡然消失,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满目的血红、血红……在满天的血腥中,他茫茫然的张开手,向四方探着,想抓住一些什么。然而,什么都没有……
什么……什么都破灭了。眼前的婆娑世界,宛如被红莲烈焰焚尽,空寂如死,散如飞灰。
青岚……青岚。青岚哥哥。
她茫然四顾,低下头去——忽然间,看到了那张熟悉的笑脸。
他的头颅安静地靠在她臂弯里,苍白的脸,漆黑的头发,平静从容。
她忽然间失声惊叫出来,掩住了眼睛。
“想不到你居然会变成这样……”看着绯衣女子呆滞溃散、乍惊乍喜的神色,迦若眼睛里闪过的是复杂的光,叹息。他的手指抬起,从房内案上拿起一柄白绫裹着的剑,抽出看了看,绯红色的光芒闪电一样照入他眼里,他忍不住再度叹息——连生死不离的血薇被拿走、都毫无知觉了么?
“你听见我说话么?”虽然对方对于自己的存在视若不见,白衣祭司还是坚持着和对方说话,忽然间出手连点,解开了她被封住的经脉:“现在你都和废人没两样了……困住你还需要这些么?”
俯身看着绯衣女子,迦若眼神里是冷厉的——然而仿佛冰川下的河流,暗底涌动的是说不出的悲悯痛楚。顿了顿,祭司铮的一声,将血薇剑抽出一半,看了看,然后归入剑鞘,对着木无反应的人说出了一句话——
“今夜,我要用你的血薇,杀了萧忆情。”
“你听见我说话了么?——冥儿,靖姑娘——无论怎么称呼都好。”
“今夜,我要用血薇去和听雪楼主对决——你的血薇在我手上,你作为最重要的人质押在拜月教——作为牵制那个人中之龙的无形的线,让他根本不敢对我动手。”
“高手过招,生死一线——即使力量本来在伯仲之间、我如今也有把握胜过他。”
“听见我说话了么?——我,要用你的血薇,削断萧忆情的咽喉。”
极慢极慢地,白衣祭司俯下身来,注视着阿靖,说了那几句话,看到她依然只是怔怔注视着那个死去的微笑的头颅,迦若微微蹙眉,冷冷的说了最后一句话——
“至于你……就抱着这个终将会腐烂的人头,去怀念你的青岚吧。”
雨依然在下,然而天色已经昏暗了。
长衣当风,发丝如缕,负手站在灵鹫山最高顶上看过去,上呼者苍,下俯者莽。天地之间,风雨如啸,仿佛万物皆空,只剩下他孑然一身。
他在山巅想起了一个人的眉眼……可惜,人已不在身边。
夜色如同墨一般泼洒下来,重峦层林尽染,他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白绫裹着的剑,眉间陡然不知闪过什么样的表情——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空山径上空空的足音。
祭司抬起头来,看了看乌云密布的苍穹——虽然遮挡住了视线,然而俯仰天地间的他、依旧能看见天穹背后的星斗。
“正好二更——萧楼主来得真准时。”微微笑着,收回仰望苍穹的视线,笑了一笑,临风回首,看着石径上拾级而上的白衣人,迦若蓦然闪电般回身,剑光如同匹练般划出。
打着乌竹伞从山下独自上来的白衣公子一直在微微咳嗽,声音回响在空山,然而,那样病弱的人对着猝及不妨的袭击,反应依旧快得惊人——在剑光流出的刹那,他已经点足掠起,擦着剑尖向外飘出,身形飘忽诡异不可言表。
“好!”迦若深色的眼里闪动针尖般的冷芒,手中剑却是接二连三刺出,剑尖上吞吐出奇异的淡蓝色光芒,萧忆情手腕一转,将伞横挡在前——嚓的一声轻响,二十四骨的乌竹伞片片碎裂。听雪楼主眼神也是冷肃的,手指一动探入袖内,然而看见从白绫包裹中破空而出的剑光,脸色却是一变。
“你敢拔刀,她就死!”看到了对方的动作,白衣祭司忽然间冷笑起来,厉叱,手中的血薇剑凌厉不容情,招招夺命,“血薇在我手里——她在我手里!我设了禁忌之咒,夕影刀出鞘,她就会死!”
两句话之间,萧忆情已经接连被逼得退开三丈,血薇剑连续三次划破他的衣衫,逼得他不停步的沿着石径后退。他的眼里已经凝聚了杀气——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能够逼着听雪楼主这样连退十步!
然而,再一次擦着剑锋退开时,看到眼前那把熟悉的剑,他的手反而松开了袖中的刀。
血薇……血薇,在迦若手里。
禁忌之咒?他不能拔刀……只能退,不能拔刀!
“告诉你,昨日,是冥儿自己不肯下山回听雪楼去——”一轮快如疾风闪电的抢攻,手持血薇剑的祭司眼神冷漠讥诮,剑上萦绕着他召唤而来的恶灵,发出诡异如哭的声音,带着淡淡的蓝光,斩向眼前空手不住倒退的听雪楼主人,“她不肯……今天,我已解开她穴道让她自己走动——但是她知道我要来这儿杀你、却不肯来这里……”
“嗤”,一声轻响,心神微微一乱,萧忆情行云流水一般的身形一滞,血薇剑终于在他左臂上划出一道伤,血染红了白衣。
剑上缠绕着的恶灵闻见血腥味,陡然激动,发出嘶喊,蓝光更盛。
“对于冥儿来说,青岚更加重要——那是无可取代的……”控制着血薇,操纵着恶灵,迦若额环下的眼睛是冰冷的,手上丝毫不缓,疾刺萧忆情左颈,“你遇见她晚了七年……那已经太晚了。如果你在她十三岁的时候遇见她就好了……”
“铮。”忽然间,一直只退不进的听雪楼主忽然出手,虽然没有拔刀,却蓦的出指弹向剑身。刺向颈中的血薇陡然震了一下,反弹开来。剑身上萦绕的怨灵被指风所激,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喊,有几缕已经飞散消弭。
“放了她!”直退了十丈,萧忆情冷冷斥问,声音里有按捺不住的激动,让他微微咳嗽起来,“咳咳!你、你待如何才能放了她?!”
说话之间,血薇剑又已经连接刺到,心烦意乱之下,恶灵们凌厉的反噬逼得他血气翻涌,然而,他的手在袖中握住了刀柄,却依旧没有拔出来——
你敢拔刀,她就死!
从来没有哪一句话,能对于听雪楼的主人形成那样大的压力和禁锢,手心渗出了微微的冷汗,然而,夕影刀就在手中,血薇剑招招逼人夺命,他却始终不能拔刀一寸。
又是退出三丈,只退不还手之下,萧忆情已经连遇险境。
“唰”的一声响,剑风擦着他的脸过去,在苍白的颊上划出一道血口,血流覆面。
然而,手紧了紧,手心刀柄已经温热,他依然不曾拔刀。
“她甚至不想回听雪楼!——只是为了一个要腐烂的头颅而已!即便是那样,你还是不拔刀?”连白衣祭司的眼里,都微微透露出异样,看着左支右绌的对方,迦若忽然冷叱:“你真不拔刀?你不要命了?——要知道人命可没有什么能够交换的!”
“咳咳……自然是。”凛冽的剑风中,勉强压下的病症突然猛烈发作,萧忆情脸色苍白,咳的说话都断续,足尖连点,避开剑芒,然而听雪楼主的话却是一字一句不容置疑,“所以……就算我决定在此送命,也不是为了交换什么!”
血薇剑忽然一颤,流利凌厉的绯红色光芒顿了一下,迦若眼色忽然改变,划出雪亮光芒的剑陡然间凝固成静止,白衣祭司顿住了手,仿佛从未拔剑过。
“说得好!我总算听到了一个理由。”迦若蓦然微笑起来,收剑,下垂指地,陡然间眼睛里带着敬意,对着眼前的听雪楼主微微一躬身致意,“不愧是听雪楼主……请原谅我方才的冒昧。”
剧烈的咳嗽中,萧忆情也是微微弯下了腰去,然而,他眼里的惊诧还是流露了出来,反而更加用力的握紧了袖中的夕影刀:“咳咳……理由?什么理由?”
“你们被称为人中龙凤的理由。”迦若额环下的眼里,陡然掠过说不出的复杂神色,似是悲凉,又似欢欣,带着这种悲欣交集的神色,祭司莫名叹了一口气,抬手扶着额心上那已经空了的额环,“这也是…我给了我自己的理由。”
顿了顿,仿佛忽然间杀气完全不见,拜月教大祭司收剑归鞘,忽然间长袖卷起,将血薇远远送向听雪楼主手边。萧忆情咳嗽方定,下意识伸手接住,“铮”的一声入手扣紧,他低头看着这把阿靖随身不离的佩剑,眉间神色忧心重重。
“没有什么禁忌之咒——我信口说的。”迦若看见他眉间的忧色,温和地出言分解,“我怎么会对冥儿施用术法……她现在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所以来不了这里——萧楼主,老实说,今晚我约你来这里不是为了你死我活对决,相反,而是……”
他顿了顿,仿佛思考了一下,终于凝重的一字一字道:“我要求你一件事。”
―天已经黑了,一名弟子进入白石屋里,给祭司的房间点上烛火。房子里黑洞洞的,死寂无声——那个在这里关了好几天,一直失魂落魄的女子,只怕还呆呆的抱着人头在内室里枯坐着吧?连着两天没吃东西了……一个娇怯怯的女人家,怎么熬的住?
弟子用火绒点燃蜡烛,执着烛台进入内室,想收拾晚饭时送进来的托盘——然而,看到桌上托盘里的食物居然被吃了大半,负责看守的弟子不由吃了一惊。
他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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