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什么?不准笑!不准!
他忽然张口,对着近在咫尺的那狞笑的脸一口咬了下去!
好腥……好热的血啊……让他已经纸一般薄的胃异常地兴奋起来,他用力地舔着、吸着……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嘴角传来剧烈的刺痛——剧烈得足以让半死的他也暂时恢复了一点清醒。
抬手一摸,脸上、手上到处是温热的血……他居然在昏迷中因为饥饿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血,血……饿,好饿!他要吃的!
然,他知道自己是没有救了的——这里是武当山历代掌门的墓室,为了完好地保存各位掌门的遗体,石门一旦关闭,是人力永远无法开启的,而且平日也绝少有人来。他经常出门远游,所以,即使几个月没见他,弟子和门人也不会觉得奇怪。
陷入了半疯狂的状态,他在昏暗中到处摸索着,用嘴舔着石壁上渗出的水滴,缓解着胃里嫉极度的痛苦——和着血的水流在舌上,更加刺激起他无限的欲望。
他近乎痴迷地啃着一切所能碰上的东西,然,一路咬过去,什么都不能吃……
木头,岩石……墓室里,就只有这两件东西。
果然只是死人呆的地方啊——他绝望得发狂起来,拔出七星剑四处无力地砍杀——这里是死人才呆的地方!而他才二十七岁!
死人……他的手蓦然顿住了。
奇异而热切的目光,停在了那一具具坚实的楠木棺材上。他的喉结上下滚动。
喉咙里呻吟出了不知是痛苦还是喜悦的声音,他用尽所有余力举起了剑,然后让它顺着惯性落下——楠木在吹毛断发宝剑下如豆腐般剖开……
幸亏……幸亏有七星剑呢……
“哎呀,说起来大师兄还真的是游侠心性——都到师傅的忌日了,还不回山,看来少不得要我这个二师哥带大家来祭扫了。”
一个月以后,石墓的门忽然洞开,一群弟子拥着二师弟走入,而门打开后,首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棺盖上那柄斜插的七星剑——鞘上的七颗红宝石如同要滴出血来。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墓里一片狼籍的血腥景象——所有的棺木都被劈开了,尸体的残肢凌乱地铺了一地,那个正野兽般贪婪地啃着某只腐烂的人手的,居然、居然是……
“你又赢了。”在夕阳映照下的白色小楼里,带着面纱的女子微微叹息着,对旁边一个披着貂裘执着金杯的青年道,“果然,人和兽其实没有多少区别。”
“阿靖……”青年没有接着她的话题,只是微闭着眼睛,拍了拍她的手背,淡淡问,“高欢如今把他训练得怎么样了?”
“很顺利——他已经从内心里完全被摧毁了——再给他套上笼头他就会毫不反抗地跟我们走……”阿靖颔首,沉吟着,“麦任侠本来的武功实在是不错,一旦训练成了杀手、吹花小筑的实力将大大提高。”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个人才,我早叫张佩宁杀了他了……何必那么费事地把他关在那种地方折磨他。”萧忆情啜了口酒,神色淡漠,随手把玩着横在膝上的七星剑,仿佛那无上的权威象征只是一个玩具,冷笑——“什么正派名门的子弟,从小的忠孝礼义……其实人人的心里都是一只野兽。那些道德伦理只是象一个坚硬的面具,如果你敲破了它,会看见内里藏的只是丑陋不堪的畜类而已——”那才是人的本性啊……“阿靖目光锐利地一闪,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手轻轻拿走了他手中的酒杯。
“你喝多了……平日你的话不会那么多。”
杯中的红色美酒微微漾动。血一般的美酒。
权倾武林的听雪楼主对于这样的干涉却似乎很顺从——有些疲惫地伸手拿起七星剑,随便递给旁边的绯衣女子:“给你留着把玩吧……怎么说,这剑还是不错的。”
“那上面有血,我不喜欢。”
“哪里有?”
“那不就是吗?……”
手指点向鲨鱼皮的剑鞘,忽然间,那七颗红宝石仿佛滴出血来。
相思泪:友情。
碧玉簪:道德。
金错刀:爱情。
海上花:童真。
七星剑:人性。
天色又已经渐渐黯淡了下来,从窗户缝隙里透进的那点光,已经无法让她再继续记录任何东西了——但是,这样的黑暗,反而适合那些黯色的故事呢。
那些是只能在黑暗中回顾的往事吧?
灰色、压抑、疯狂——如同她池小苔的一生。
《醉思仙》
晚霞红。看山迷暮霭,烟暗孤松。动翩翩风袂,轻若惊鸿。心似鉴,鬓如云。弄清影,月明中。谩悲凉,岁冉冉,舜华潜改衰容。前事消凝久,十年光景匆匆。念云轩一梦,回首春空。彩凤远,玉箫寒。夜悄悄,恨无穷。叹红尘久埋玉,断肠挥泪东风。
病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她终于看见了传说中的听雪楼。
果然是名门大派的气象,一进门宛如进了皇宫园林,院中绿树如海,一眼望去竟不见任何房屋。只在极远处,才隐约有几幢各色的楼宇亭台。
沿路虽不见有所谓的象“江湖豪杰”之类的人物,但即使是随车的小厮侍从,虽然目光平静,但闲适中自有一种凛然肃杀。
青茗暗自叹了口气,想起自己这番奉了父命来这里的原由——“听雪楼的萧老楼主,曾经在甘肃道上对你二伯有活命之恩。”
二伯……她再次叹息,不明白同为历代出名医的薛家的人,为什么二伯不像父亲那样老老实实的学医济世,成为宫廷御医,光耀门楣——为什么偏偏要去闯什么“江湖”呢?
据说,那些江湖中的粗野汉子,过得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
“当年萧老楼主死的突然,爹没来得及做什么,萧家的人情就这么欠下去了。”
“近来,听说他的儿子病得厉害了,这次咱们总得尽一份心力罢?爹是朝廷供奉,等闲不能脱身半步,就看闺女你的了……”
“也亏的你虽是个丫头,可家传的医术没落下半点,到如今,恐怕爹也比不过你了——”
“虽说这样,但一个女孩子家出头露面,唉……真是委屈了你了。”
人情债难还,即使是薛神医家的小姐,也明白这一点,于是,只能硬起头皮,坐上听雪楼的马车来到了洛阳。青茗心下思忖着:只盼,这次治好了萧家公子的病,以后薛家和那些江湖人士就再无任何关联。
——那些传说中一言不合动辄杀人放火的野蛮人。
“公子就在园子里。”到了一座白楼前,待得进去,引路的童子却自行退了,留了她一人在那里,“白楼重地,属下不能擅自进入。”
青茗进退不得,心想,那些江湖人果真是不懂规矩的,连待客都如此生硬——正想着,耳边却传来了一丝箫音,极清极雅,听不出什么曲子,似乎只是信手吹来,却煞是动人。青茗一时间听的呆了,在门口站了,静听。
陡然,只听那箫声的调子一滑,一个高音便上不去,登时顿住了,园中随即传来断续的咳嗽之声——“哎呀!”她脱口叫了起来:这不是中气不足的问题了,听那咳嗽之声,分明是——“是薛家的青茗小姐吗?”惊呼声方落,耳边忽然听得有人询问,抬头,就复又吓了一次:本来空荡荡的小径上,不知何时竟忽然出现了一个绯衣的女子,看着她,脸色淡淡的问。
一个很是清丽的女子,但是并不给人柔和亲切的感觉,她看着青茗,青茗觉得她的目光似乎从冰水里浸过,只是那样一眼看过来,自己全身就不自在起来,点了点头,也不知如何回话,便听得那个女子轻轻道:“随我来。”
转过几丛修竹紫罗,前面便是一池碧水,绯衣女子来到水榭前,叫了声楼主,水榭中有一人站了起来,微笑道:“薛家神医可是来了?”青茗定睛看去,只见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脸颊清俊消瘦,手里拿着一枝竹箫,一边站起,一边轻轻咳嗽。
青茗只往那无血色的面上望一眼,心中格登一下,情知这人是身患的不是一般的伤病,血气已是极其衰弱,断断活不长久了——那楼主见青茗的神情稍稍一怔,知道医家望闻切问功夫极深,这神医之女恐怕已知自己的病况,只微微一笑:“久闻大名,姑娘请坐。”
青茗眼睛定定看着他,也不坐,静默了片刻,忽然直言:“公子这病,并非小女力所能及。”一语毕,敛襟深深一礼,转身便回。方才回头,也不见那个绯衣女子如何起步,转瞬间已经换了位置,拦在前方的竹径上。
青茗叹了口气,心下倒有些好奇起来:莫非,这种就是所谓的“武功”了吧?
但是看眼前这一对男女,如此清奇的相貌,却和自己想象中的武林豪客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特别是那位倚栏吹箫的萧楼主,眉目间沉静儒雅的气质,看上去,和京城王府里那些贵公子倒有七分相似。
“脉也未诊,如何便下此断言。”绯衣女子开口,与其说是在反驳她,不如更象是在说服自己,“或许还有救。”
青茗对于她目光中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凌厉气势相当敏感,不由自主的在内心生出反感来,冷冷道:“萧公子先天本弱,痨病想来已有十年以上,胸肺皆已溃朽,而且血脉中有一恶瘤已至破溃之期,一旦血崩则大限立至……小女子是无能为力了,请另请高明。”
绯衣女子脸色转白,但手指用力握紧,却仍是坚持道:“既然来了,多少尽一些人事罢。”
“阿靖,今日你为何如此放不开?”陡然间,水榭里的萧楼主忽地笑了起来,声音朗朗的,竟然有几分愉悦,全不似刚听到了神医的死亡诊断为忧。放下了箫,走过来,对青茗笑了笑,目光却随即落在绯衣女子身上:“薛小姐既然这么说了,那么多费事也是无益——。”
然后,他轻轻击掌,唤:“来人,送客。”
花树间轻轻一动,那些本来看上去静谧茂森的枝叶间忽然凭空多了几个人,无声无息的落地,在萧楼主面前单膝下跪:“遵令。”然后,其中一个白衣青年起身,对她微微一颔首,道:“姑娘,这边请——”
青茗对两位点了点头,也顺着小径转身走,刚回过头,忽然听得耳边萧楼主带着笑意,轻轻对那个绯衣女子道:“阿靖,一开始就和你说了,我的病,就算薛家的人也是无能为力,你却偏要执意请来试试……不过,你有这份心,我也知足了。”
“我只是想知道,我们之间的契约还能维持多久而已——”那个叫阿靖的绯衣女子却冷冷的回答,毫不避讳,“我已经在这里耽搁的太久了……萧忆情,你死了,我就可以离去了。”
这样的话实在也太过分了。
青茗忍不住就要回头呵斥那个女子,但是想到自己是一个外人,终究还是忍下了,照旧往前走自己的路,却听的后面萧楼主微微咳嗽着,回答:“如果……如果你已经等不及了的话,咳咳,就不妨自己动手杀了我罢——然后,把我所有的都拿去。”
说着这样的话,语气居然没有半分的玩笑意味。
青茗的心忽然一紧,听到后面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忍不住放缓了脚步,迟疑着。就在这迟疑之间,后面已经响起了属下的惊呼:“楼主,你——”
青茗蓦然站定,回身,看见白衣的萧公子正扶着水榭的朱栏不停的咳嗽,肩膀急剧的抽搐着,身形摇摇欲坠,然而绯衣女子只是在一边冷冷的看着,不动分毫。
医者父母心,她终于忍不住返身走了过去。
“哦……不,不妨事。薛姑娘自行回去罢,恕在下,在下不能远送。”一边咳嗽,萧楼主一边断断续续的回答,但等他的手从嘴边放下时,指间满是暗红色的血迹!
“外面风大,还请楼主先回房,我再给你细细把脉。”
青茗淡淡说着,一边狠狠的看了旁边漠然的绯衣女子一眼。
“公子血脉中的恶瘤,可是胎里带来的?”看那只苍白修长的手伸出来,放到了药枕上,青茗轻轻将指尖放了上去,边诊边问。
“不错。自小,那些大夫都说,我是活不过二十岁的。”萧忆情倒也看的开,淡淡一笑,“可你看,我也不好好的活到了二十六?”
觑着楼主苍白清俊的脸,青茗心里倒是微微一怔,心知虽然说得随意,但是为了延长这几年的寿,眼前这个人不知受了什么样的苦。于是暗自叹了口气,细细摊开他的手,诊脉。
“墨大夫也说了,这个病眼见的是没法治了。”看着她蹙起的眉头,萧忆情笑笑,“真抱歉,让小姐来看这种神仙才能治的绝症,没的辱没了薛家神医的名称。”
青茗也是笑笑,将药枕收起,复细细端详了一回对方的气色,才道:“薛家女子是不外出行医的……我治的如何,和薛家的声名可无关系。”一边说,一边复又问了些细碎的起居饮食问题,以及平日常用的药丸,点头叹道:“公子原是一贯用心太过的人。”
翻检药方,忽见里面有“天枫玉露丹”一味,不禁略微怔忡,轻轻道:“墨大夫之名委实非虚,虽说隐于草莽,医术却比大内御医不遑多让——以公子如此体质,能坚持多年操持楼中事务,大半仰赖墨大夫疗理罢?”
萧忆情颔首,叹息道:“近来,连墨大夫也说,这病是膏肓了。只教我用内息运气调理,丹药的药力恐是无法到达内腑。”
“那我先开个方子,服用半月试试——本来药中有一味‘龙舌’,最是对公子病症,可惜生在洞庭君山绝壁,不见于人世已有五十年,恐怕已经绝种了吧……可惜可惜。”青茗也不客气,直直道来,一边提笔写了药方子,一边叹息,“恕我直言,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少操劳费神,公子这样的身体,能保命就是上佳的了。”
“这如何行得通……有偌大一片家业势力,竟是让人片刻也闲不得。”陡然,对面的萧忆情微微笑了起来,“要我什么也不做,和现下就死了有什么区别?你看,才闲了半日,便又积了这许多。”他一边笑,一边复又翻开了旁边大堆的文卷书信,忍不住又拿起了朱笔。
“公子竟是不将自己的死活放心上的,那么我再说何益?”青茗也变了脸色,一把扯过他手中的书,扔到了一边。她不懂甚么江湖规矩,自也不知武林中无人想象,有人居然敢对听雪楼主做如此的举动。
她只知道自己手中的书还未扔出,脸颊一冷,两柄寒气逼人的利剑已经贴上了脖子。
“没事,你们退下。”对面的萧楼主脸色仍然是淡淡的,对着她身后不知何处闪现的两名黑衣人道,青茗怔忡之间,又陡然觉得寒气在瞬间褪去,一时竟未反应过来。
“属下无礼,吓到薛姑娘了。”说话的却是女子的声音,青茗转头,看见一袭绯衣从廊下款款过来,那个被称为“靖姑娘”的女子走了进来,脸色淡淡的对自己招呼了一声,然后过去,抱起了案头的一堆文卷牒报,冷冷对萧忆情道:“近日你一直不让我沾手楼中事务,想来是对我有疑心不成?”边说着,边抱起文书走了出去。
“抱歉,都是江湖习性,让姑娘受惊了。”看见阿靖离去,萧忆情竟是半天才回过神来,本来是面对生死也波澜不惊的眼神中,一时间也莫名的黯了下去。
在楼中也过了一月有余,青茗渐渐对于楼中几个经常露面的人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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