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林素月弯下腰,却是极慢极慢地‘冥心’捡起,倒似这小小玉石有千斤之重,居然,居然是……‘冥心’!
“喂,那个是我的!”永泰在上头着急申明所有权,三两下便下了假山来,举起小手去抢,谁料林素月手徒然抬高却是扑了个空,不由撅嘴重复道:“那个是我的,快还我。”
“你的?”林素月握紧玉的手甚至些微有些颤抖,启唇却听不出一丝异样,“你何处得来的?”
“那……那个……”永泰支吾道:“那个原本就是我的。”
林素月闻言竟是弯了弯唇角,轻轻摇头道:“不,这不是你的。”
‘冥心’祁国传世之宝,祁恒煦曾亲自将它系在治儿颈项上的,却由凤遥夕解开这束缚,将它与所谓的尊荣一起遗弃在宫殿中,她的孩子该当展翅高飞,海阔天空。
只不过……
收紧手,却似连心一起收紧了起来一阵阵作痛,痛的她几乎要支持不住弯下腰来,却又不得不硬撑着挺直了脊梁。她的孩子,那么小,一月大的孩子,他本是世上至尊至贵之人,他合该父疼母宠万人捧着,她初初怀孕时也不只一次抚摸着尚未隆起的腹部,想着孩子该起个什么名字,是男是女,抓周仪式要如何办,甚至将来该请何人为师……可是,那孩子尚未降世他的父母便已有裂痕,他的满月之日便是母亲殒命之时。
凤遥夕一生最对不起的便是这个孩子,为了孩子天下多少母亲可以匍匐着而活,可她不能,她昔日因情而留才有了这个孩子,可这个孩子还未降世她却又定下了他将无父无母成长的命运……纵然千般无奈,万般缘由,亦无法否认这是一种自私,私心带他来这世上,又私心舍他而去!
“你……你怎么了?”永泰瞅着林素月脸色几变握桩自己所有物’的手却是更紧了,不由急红了小脸,道:“这是人家送我的,就是我的了,你快些还我啦。”
别人送的?谁?
祁恒煦?
林素月一僵,他将曾给治儿的‘冥心’送于了他人?转念,却又觉得自己可笑,那本是她弃之敝屣的,他如何送不得人?
手指轻轻摩挲那温润墨玉,重生后便是不舍不忘,她却从不曾多思多想那不知何方的孩子,因为不敢……她花费无数心思便是希望他能安乐长大无忧无虑,自由无束。治儿,你是否安好?也许有朝一日,母子尚能相聚?
“拿着吧。”林素月将‘冥心’递了过去在永泰黑碌碌跳动着疑惑的眼神中,缓缓放在他手上,“即是你的便收起来吧。”
永泰见她如此爽快地还了来,却是狐疑地不知是否该接。
林素月不言语只将‘冥心’塞进了他的掌中,看着永泰嫩嫩的脸仰起望着自己一派无邪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脸,这个东西与治儿无缘,希望能庇护于你,怎样也是……何依的孩子。
“泰儿!”
那人逆光走来有那么一刻,林素月瞧不清她的脸,只见那淡金的纱袍泛着点点金光柔和却闪耀,一步步走近的人如此熟悉,可这种感觉却很陌生,让她一下子有了些许恍惚,那个人分明就是何依……
这些日子请安时每次不过不咸不淡说上几句,甚至称不上交谈,可此刻她锁视着自己,却闪过也防备和敌意,林素月却想苦笑,却只低了头去,她不想……成为何依的敌人,不论……凤遥夕死后究竟发生什么,她都不想。
“王妃。”曾经何依鄙夷目光闪躲必是鼠辈,所以林素月抬起头不闪不躲,逼自己直直迎视那隐藏着防备疏离与敌意目光,因为不虚伪造作——那是凤遥夕和何依都讨厌的东西。
对视上那双凤目,何依却是怔了怔移开了目光,从永泰手中拿过‘冥心’,端详了会儿,道:“你又淘气了,这是哪儿来的,唔?”
林素月睇了那‘冥心’眼,却是退到了一边。
“母妃。”
永泰这会儿顾不上‘冥心’,反正那对他来说不过是块漂亮的石头罢了,撒着娇,努力想使娘亲遗忘他没有乖乖听话待在屋里,跑出来的事实。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收起‘冥心’,何依不识地此物倒没有太在意,只是双眉紧蹙,板着脸训斥道:“为什么不说一声便跑了出去?还有奶娘怎么了,唔?!”
永泰从小备受宠爱,尤其是王妃几乎可算得上是溺爱,极少瞧见自己的娘亲如此疾言厉色不由胆怯了起来,小小声道:“我实在闷得厉害,所以……”
“所以什么?”何依高声道:“所以你便能不听父王母妃的话一人跑出来了?”见他低头不答,哼了声道:“奶娘又是怎么回事?!”
“奶娘……奶娘是累了,所以……我便让她先休息了。”永泰支支吾吾地道,声也因为心虚越来越小。
瞥了瞥立在一旁的林素月,何依不愿在外人面前细谈此时,再见永泰少有的害怕模样不免心软了几分,眸中却划过几分复杂光芒,这个孩子不过五岁便知用‘安神草’迷倒奶娘,如此聪颖如此早慧……
“下次不可,你可知父王母妃有多担心?”
永泰不知母妃为何软了声,却明白这是不欲再加追究的意思,连忙点头应了。
何依又随口问道:“可有闯祸?”
永泰才安下的心又被吊起,眼瞧着母妃又要蹙起眉头情急下,连忙道:“没有没有,孩儿只是出来玩玩什么都没有做。”
何依挑眉道:“真的?”
永泰点头如栓,道:“真的,不信母妃可以问侧妃娘娘,孩儿一直和她在一起的。”
闻言,何依双眸转过不知名的光,转向林素月却是一脸笑意:“这么说来永泰这半日竟是都麻烦了妹妹么?”
曾经那般熟悉,林素月自然看得出何依那笑未达眼底,她身后未及其腰高的孩子正合着双掌对自己做拜托状。
治儿如今……该比他大不了多少吧?
“王妃娘娘客气了。”林素月淡淡道,却是替永泰圆了谎。
何依笑了笑,却对永泰道:“即是侧妃姨娘作保便饶了你这回,该学功课了还不快去?”
做乖宝宝状,永泰老老实实听话去了,只是临走不忘偷偷对林素月挥挥小手以示感谢,见她眨眨眼似乎明白的样子,才欢快的去了。
“盈妹妹,泰儿总是来麻烦妹妹,我真过意不去。”待永泰走了何依才缓缓开口,悠悠道:“他似乎很喜欢妹妹呢。”
那一丝几乎飘渺的敌意令林素月心中微凉,“世子……很可爱。”
“也很天真。”
何依几不可查地笑了笑,抬头却对上林素月跳动着的眸光,似黯淡却又明亮的耀得人难以逼视,这个女子她从未见过却偏偏……偏偏觉得几分熟稔,熟稔到似乎在她面前作伪也比平时更难上几分。
安平侯府的千金,何依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可是……
“你……我们曾经见过么?”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匪友
“你……我们曾经见过么?”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
……
你说我和靖池毓谁是你最好的朋友,嗯?
呵,池毓知己,你是良交,有什么好比的。
哼,知己听着怎么比良交亲密,我看他是你误交的匪友,而你是我误交的匪友……
呀,那我凤遥夕岂非罪孽深重?
呵呵,罢了,孽缘也是缘,勉强和你做个朋友吧,一辈子
……
……
见过?
何止见过?
何依你说得对,和凤遥夕相识确是孽缘,幸得当年自己尽了全力才把你排除在是非之外,既然如此……
“没有。”
“真的没有?”何依有些狐疑,眸转过竟微微露出曾经‘妙手玲珑’侠女地灵动。
“是啊。”林素月微微垂了眸,“我……无此缘分。”
“无此缘分……”何依顿了顿,忽而又恢复了那份温婉华贵的模样,“妹妹难得今日的天气好,不如一同走走吧。”
桃花阵阵,落英纷纷,微风拂面,幽香萦绕,长裙迤地,林素月静静跟在她身后徐徐而行,很宁静,宁静地好似回到多年以前,她看着前方小步走着路的人,很多话想问,何依你为何会嫁与祁恒逍,为何会做了亲王妃,又为何要隐藏真实的自己?
这些是否和凤遥夕有关?如若是有关……心口一窒,她是否应该告诉何依,告诉她凤遥夕并未身亡,此刻便活生生地站在她眼前?
“你觉得美吗?”突兀的何依开口道。
林素月方回过身,愣了愣后,微微仰面看艳丽无双的花朵盛芳着那是一种倨傲却又不故作清高的灿烂。
“很美。”林素月轻声赞道,桃花是凤遥夕的最爱,绚烂夺目,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不过,最难得的是……“春花灿烂,结果者寡,桃花盛开时灿烂夺目,凋谢后结桃相报,不效昙花一现,不枉世间一遭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呵,如此看来,盈妹妹也爱桃花。”那种熟稔的感觉又一次浮现起来,何依侧脸凝视着她,“可结果者虽寡,却也非但只桃花。”
“是啊。”林素月颔首,笑了笑自然而然道:“所以并非是桃花有千百办好才喜欢它,恰是因为喜欢它才觉得有千百般好。”
“可不是因为有千百般好,又为何会喜欢呢?”
“喜欢,就喜欢了,又哪有什么为什么呢。”许是春风太温和,许是花香太宜人,许是……曾经太熟悉,林素月自然而然地开口,回过神才觉有些不妥。
何依却已经怔住,直直的怔怔的看着她。
……
……
遥夕,祁恒煦那个混蛋根本……
何依,别再说了。
你都知道?你都知道了是不是,你怀着他的骨肉,他却计划着怎么一步步削去你在军中的影响力,他根本……
何依,你想说的我都知道,淡淡一笑,我会处理的。
怎么处理?你会……放下?你能放的下么?
这世上哪有什么放不下呢?只是需要付出的代价不同罢了……
代价?遥夕,你预备付出什么代价?你……
放心吧,何依,莫非你还信不过我?
好么,我信你便是了,真是的,真不明白,你怎么会喜欢上祁恒煦那家伙的!
喜欢,就喜欢了,又哪有什么为什么呢……
……
……
何依闭上眼,心中痛楚难当,当初她放心太早了,只因为遥夕从来都是厉害非凡的,不论有怎样的困境她都会应付过来,所以……她怎么忘了遥夕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怎么会没有看懂遥夕那时眼眸,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她哄骗着离开?!
什么,到孩子周岁了再回来畅饮!
自己是傻瓜,而遥夕她……凤遥夕她是个大骗子!
“王妃你……”被她闪过的惊痛骇住,林素月上前一步。
再睁眼,何依对上林素月的眼眸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何依?
林素月欲再往前却是生生被何依那眸光钉在原地,那眸光很复杂,似恍然,似了悟,却似迷茫交缠一起,似胶着成一片迷雾。
“王妃。”一名侍女急急快步走来。
林素月移目看去,错过了何依眸中迷雾逐渐散去后越重的敌意。
那侍女瞧了瞧林素月行了礼,却上前用低至听不清的声对何依禀告些什么。
何依闻言蹙了蹙眉,偏过头对林素月笑了笑道:“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些事,妹妹也回去歇着吧。”言罢转身离去。
徒留林素月在原地望着她越行越远的背影,一定发生过什么……与凤遥夕有关。
可凤遥夕已经死了,死了五年了,尸骨也早做了尘土,何必再去撕扯伤口揭开过往不开,让一切随风而逝……不是更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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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回寝殿时,只见祁恒逍正抱着永泰父子俩亲亲热热地说笑着,半点平时的王爷架子也不剩,不由摇了摇头,出声道:“泰儿跟奶娘下去梳洗下,瞧这一天弄的脏的。”
若说平日永泰许还会闹腾会儿今儿却是半点违拗也不敢有,连忙乖乖地去了,待他出去了,何依屏退众人,对祁恒逍哼道:“王爷倒是气定神闲的。”
祁恒逍手上翻着永泰写的字边笑边不在意道:“照王妃说却该如何?”
“外头的流言蜚语王爷莫非不曾听闻?”王妃挑起一眉。
祁恒逍笑道:“即是流言何必在意。”
王妃道:“这分明是有人别有用心,否则怎么别的时候不传?偏在有贵客临门时忽如三尺巨浪般打了过来?”见祁恒逍不语,却是嘴角一牵,笑道:“都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说来也是王爷确是‘大排场’娶了人家千金,否则哪有这些传言,如今又是朝朝留宿,夜夜笙歌恩宠的很的,我竟是糊涂了这会儿竟跟王爷说起这些来了。”
这话中的讥诮便是傻子也听得出来,这逍亲王如何看也不是个蠢人,平日又素来霸气凌人的,谁料听了自个儿王妃这般挖苦,竟是笑了:“本王这些年做的事比这荒唐嚣张目无法纪的多得是,也不差这一件。”放下手中宣纸,支着下巴轻轻摩挲道:“说来那么多事皇兄皆不闻不问,偏生这会儿却来贺‘新禧’倒也有趣。”
“什么有趣?”王妃闻言狠狠瞪过去,“你可知自从这贵客来了这几日我每一日睡的安稳,哼,谁能想后宫至今未有皇嗣,可怜泰儿不明不白又立在了风口浪尖上。”
祁恒逍听她提起永泰才略收了几分玩世不恭的模样,沉吟半晌道:“这却是一桩心病,不过皇兄年纪尚轻,也未必……”话说到一半却是停了,语调忽而低了几分,琥珀的眸中忽隐忽现几分伤感。
“说来可笑,当年因她不允纳妃挡了别人的道,不知多少人忘恩负义或勾结陷害或闲言闲语,现在合该那些人称心如意了,偏有人又摆出副情圣的样子来了,又是少入后宫地要人谏言为社稷思量的,又是传旨什么永不封后的。”王妃冷笑:“真不知做给谁看呢?”
顿了顿,压低的声似压抑无数憎恶之情般道:“那青若宁,呵,该说贵妃娘娘当年生产时我不知多恨,如今却想总之木已成舟她当初若真有本事生个儿子这会儿泰儿也就……”
语到此不免几分激动,一掌猛地拍了下木案,不料云袖一抖,黑得发亮的玉石却滚了出来,祁恒逍一眼望去却是怔在当场。王妃正欲捡起,祁恒逍却伸出一手止了她,然后俯身动作极其迟缓的捡起那枚玉佩来。王妃不曾见到林素月捡起这枚玉佩的沉重,否则必然会觉得那份沉重如此相似……
许久,祁恒逍带着几分艰涩开口打破连时间都似乎静止的沉寂,“这是哪里来的?”
“这个?”王妃原是聪明人这会儿自知这东西不寻常,“是从泰儿那拿来的,怎么,有何不妥?”
“并非不妥……”祁恒逍问道:“泰儿那?”却不待王妃作答忽又喃喃道:“莫非当真是天意?”
王妃正待再问,却见永泰恰已梳洗好一蹦一跳地回了来,却在见了祁恒逍手中的墨玉立时露出大事不好的模样。
“泰儿,这个是何处得来的?”
“这个……”永泰不曾想还是逃不过,对着母妃的问话不由低了头去。
“这个是不是一个……伯伯送你的?”祁恒逍将永泰牵到自己跟前,有些艰难般道。
永泰抬起头,奇怪道:“父王如何得知的?”
“伯伯?”王妃思量片刻,浮上惊色莫非是……
祁恒逍却是笑着揉了揉永泰的小脸,眸中划过不知名的色彩,“泰儿,那个伯伯……你可喜欢?”
永泰不知父王为何有如此奇怪的问题,眨巴眨巴眼睛,忆及那个古古怪怪的伯伯,吐吐舌头告状道:“他弄坏了泰儿的球,还捏痛过泰儿。”
“哦?”祁恒逍扯出抹笑道:“如此说来泰儿却是不喜欢那个伯伯了?”
永泰想答是,却不免想起自个儿咬伤了那人,他不但没咬回来,还送了自个儿那么块漂亮的石头,“唔,不过他也不算坏人啦。”
祁恒逍闻言将永泰轻轻拥在怀中,问:“那,泰儿是喜欢那个伯伯还是父王?”
“王爷!”一旁王妃微提高声,显是对这个问题颇为不满。
永泰立时道:“自然是父王。”话落立时觉得拥住自己的气力大了几分,“父王?”
“这个收好吧。”
“哎?”永泰眨眨眼看着回到自己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