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他,你怎知道我是姑娘?又怎知我放下了多少?
他说,我的脚步声轻盈,必定是位年轻女子。银子放下时声音很沉,所以必定是在一两以上。
虽然也没有什么,但我心中就是他的这些说话深深印了下来,一个字也不会忘记。
临走时,我从怀中取出绣帕,放在他面前,心想他必定无从察觉。未料到转身才走出两步,便听他喊我,说,姑娘,你的手帕。——”
“呀,他难道不是盲的?手帕无声无息的,怎么却听得到?”悦炎插嘴问。
“不是听到的。”悦尘弯下眼睛笑了起来,“绣帕上有香气,他是闻到的。他真的是盲的,两眼上都蒙了一层白雾,但却长得不坏。他还我丝帕,我心下就知道,我要藏的人便是他了。”
悦流听得痴了,眼睛里竟然流下两行泪来。
悦岚先前还在那样的骂她,见她哭泣,却轻轻抱了抱她,帮她擦去泪。
丁闲忽然想起来之前的怀疑。
这些对话之中,人人都是些可怜可爱的小女孩儿。
到底谁会是身怀任务的死士呢?
还是情报根本有误?
她轻咳了一声,走出树丛。
四位郡主均是一惊。
“丁大哥,”悦炎跳过来,抓着她的手,“你听到我们说话啦?”
“说什么?我就见到悦流郡主在哭。”丁闲装得极像,四女都显著松了口气。
“丁大人,”悦尘起身一拜,“可是前面的火势扑灭了?钦差大人有什么指示么?”
“总督府可能没地方住了。大小姐让我通知各位,莫要担心和害怕,稍迟些便带大家去吃点东西,再寻舒适之地安歇。”
悦岚啊了一声,紧张地看看悦流,“没有提……别的?”
“没有。”丁闲微笑着看住她眼睛,“别的是指什么?”
还是悦尘较为淡定,开口问道,“到底为什么会起火呢?”
丁闲故意凝顿了下,才回答,“是席间那些舞娘,原来她们竟是西域大盗,想要乔装盗窃梓晨瓶,所以刻意纵火,想要趁乱打劫。现今已经没事啦,”
四女都愣了一下,又欢乐起来,“原来是这样啊,那就不要担心我们啦。原来那些舞娘不是好人呢,穿那么少,还那么风骚的样子。所以究竟什么时候能吃宵夜呢?……”
叽叽喳喳,说成一团。
丁闲频频赔笑,深深体会了一把做男人的辛苦之处。
☆、(59)龙阳色诱
丁闲回到主院子那里,只见沈绯樱沈微行等正在与童子期说着话。而沈寻梅与秦红鸾已不知去向,可能被安排去了别处安歇。
“沈小姐放心,那些女贼熬不得刑,已招了个底翻天。稍后本府便派兵前往她们的巢穴,将她们一网打尽。”童子期频频抱拳,一派愧疚神色。
丁闲悄然靠近,看见沈微行的眼神,便知两人都是一样想法——能聘任女王蜂为舞娘,若说与你童子期无关,才没人信。
但眼下苦无证据,也不能如何,沈绯樱只得假以辞色,点头道,“辛苦童大人了。对了,那对助我们擒贼的夫妇呢?”
“他们为家传宝物而来,先前女王蜂已供述道,那宝物也在她们巢穴之中。故而桑先生夫妇自告奋勇,先行打探消息去了。”
沈绯樱俏脸蒙霜,“无职外人,莫要打探消息不成,反而走漏了消息。”
“沈小姐说的是,说的是。”童子期尴尬道,“下官这就命人处理,将他们劝下。”
丁闲轻咳一声,“童大人,四位郡主娘娘都饿了,是否安排些吃的,再行命人打扫行馆来住?”
“是是,已安排下了。”童子期态度奇佳,“这边请,这边请。”
自有人去引导四女,丁闲贴在沈微行身后,悄声问,“瓶子呢?”
“潘勇带走了。”沈微行轻松地传音给她,“莫说我们总瞒你,丁闲,今次要捉童子期的痛脚,便全靠你了。”
丁闲瞬间肌肉绷紧,“怎么做?”
沈微行微笑了笑。
吃过宵夜,重新安排行馆住下,已是凌晨。
丁闲终日里白日在马车上睡觉,并不觉得困倦,在晨光中散着步。
不多时,就见童子期带着从人,自沈绯樱处离开。
“童大人。”丁闲朗声招呼,迎了上去。
“哦。丁大人。怎么还不歇息?”
“下官是专程在此等候童大人的。”丁闲神秘兮兮地看看他身侧从人。
童子期不失威严地咳了一声,命从人退下。
丁闲这才摆出一张苦脸,普通一声跪了下来,仰脸道,“童大人救我!”
童子期一惊,赶紧将丁闲扶起来,“丁大人何出此言?快快起来说话。”
丁闲呜呜哭起来,如梨花带雨。“昨夜起火前,我与那女匪首同眠,大小姐疑心了我,以为是我引来的女贼……丁某本不是做官的材料,白白会写个诗吟个词,在翰林院混个日子,自有契兄照拂,日子无忧。谁料被大小姐看中,强自索去,却又逼我上进,日日打骂……大人,今次丁某的小命说不得都要被大小姐取去了。此地距长安山遥水远,恐怕只有大人能救我了。”
童子期听得忽惊忽笑,“原来丁小弟也是跟过契兄的翰林出身。二十年前,本府也曾是个翰林……往事不可追呀。”他伸手搭住丁闲肩膊,“女匪首之事,丁小弟必定冤枉。但要如何让大小姐相信,却要从长计议……来来来,不如去我那里喝个茶,我们慢慢聊。”
丁闲暗忖,沈微行说翰林出身的十友九基,一点都没错。
面上却笑道,“只要童大哥肯出手搭救,小弟说不得只有倾力报答了。也不知这几年伺候大小姐惯了,还有没有能入童大哥法眼的东西。”
忽然感觉有人在自己臀上摸了一把。丁闲死死忍住恶心,略微退了下,做惊恐状看了看四周。
童子期并无进一步动作,只是点头满意地一笑,“请吧。”
那笑中带了些淫邪,没得让丁闲起了一身鸡皮。
两人一路说笑着回到总督公衙,童子期直接就把丁闲带到了后衙,又命人泡茶,又命人上小菜,又命人看守周围,不得进入。
周遭一静,童子期便迫不及待本相毕露,“丁贤弟呀,初见你时本府便留了心,贤弟一身皮肉,真如姑娘般伶俐软嫩,刚才一摸之下,更是如梦般销魂。不瞒贤弟说,这楼兰虽称为玉城,美女如云,我眼中却不过白骨骷髅。但此地男子彪悍,天知道本府已经多年未得一欢了……天可怜见的,送了丁贤弟前来,就如朝露般一夕之欢,也堪慰平生了啊!”
他伸手想拥抱丁闲入怀。
丁闲顺势靠过去,却戟指如飞,在他咽喉下方迅速点了三下。
童子期瞬间被定住,浑身无法移动。咽喉咔咔,想要说话,却只有嘶哑气声。
——沈微止教她的硬功,也就只有这一招使得纯属。好在童子期是文官出身,若换了武将,成与不成还是未知之数。
丁闲顺利从童子期腰间摸到官印,本想把那一把摸回来,看看童子期虽算儒雅却已开始下垂并有不少周围的脸,最后决定放弃。
“童大人,我的确是喜欢男人的,不过可惜,我只喜欢翩翩世家公子,不喜欢大叔。”丁闲活泼地笑一笑,便持着官印,使个奇门,俏生生出现在总督府墙外。
早已接应在此的沈微行关切道,“没被占便宜吧。”
丁闲恨道,“被摸了下屁股。不管,我要找回来——”便想伸手去摸沈微行。
“放肆!”沈微行轻巧地避开,“胆子愈来愈大了……不闹了,走。”
两人同以奇门身法,片刻便到了楼兰府的大牢之外。
沈微行放倒一名衙差,换上卒服,以斗笠遮住面孔。丁闲则出示官印,一层层通行无阻地下到了大牢之中。
大牢门口便是那群以绮丽为首的女王蜂了。
童子期果然空口白话,众女一身完好,绝无用刑痕迹。
丁闲命人打开牢门,走了进去。
“是你?”绮丽颇为诧异地看住她。
“不错。我跟你睡了一觉,倒了大霉,被我家大小姐疑心到了骨子里。没办法,只好投靠你家主子了。”
周围的女王蜂中响起细碎讥笑。
绮丽冷然,“我们哪有什么主子,你莫要胡扯。”
“他可是这么跟我说的。”丁闲将官印扔过去,“看看,可不是?”
绮丽看一眼,便扔还给丁闲。“那老贼真不要脸,明明是共事一主,不过比我职司高了半分,竟有脸说这种话。”
丁闲忍住内心深处的诧异。
本以为童子期勾结盗匪想夺梓晨瓶,听此言论,背后竟然有着更大的势力!
瞟了沈微行一眼,见她沉默,便依照原计划道,“他叫我们来放你们走。趁现在天刚刚亮,正是守备最懈怠的时刻。”
绮丽诧异道,“为何要放我们走?”
丁闲道,“恐怕稍后沈大小姐要亲自来审问你们,到时候便不妙了。”
绮丽冷笑,“为主公殒命也在所不惜,怕什么审问。”
丁闲不禁觉得棘手,“总之你们听他安排,错不了。”
绮丽又看一眼那官印,“你既是今日才投靠的,为何他要命你来传这不清不楚的讯息?明明——”她猛然停顿。
丁闲知她终于明白过来。
可惜,这明明二字之后跟得,原本应该是极其重要的线索。
却已来不及。
沈微行伸手去捏住绮丽下颚,想将她下巴卸下来。
但已为时太晚。
女匪首的嘴角流下一缕黑血,已是服毒身亡。
——竟干脆利落到这种程度!
再看周围另外四女,也是一样已追随首领,自绝而去。
“好忠诚的属下……好可怕的主公。”丁闲喃喃看住一地的香艳尸首。
“恐怕要从童子期身上去问结果了。”沈微行一拉丁闲。
丁闲今次才知道沈微行的奇门比自己高出多少。
两人一息之间,竟准准回到了总督府内,童子期的书房门外。
“这是……循人见位?”奇门中的最高奥义,心念动处,只要确知某人气息,便可直达他处。若此重奥义练到化境,沈微行根本就不必带兵跋涉千里,可以随时随地回去找乔从嘉聊个天,再回来和丁闲喝茶!
“循人见位中最粗浅的一种,只可在百里之内施行。”沈微行淡淡答,“我还没成仙。”
——二人推门而入。
却晚了一步。
童子期胸口插着一支小箭。
正是普通兵卒,训练眼神时用的那种。
箭矢准准命中心脏。
他眼神空洞,早已绝了鼻息。
丁闲幽幽叹了一声。“看来我们之中,不止有想破坏两国合约的死士,更还有着想将梓晨瓶夺为己有的内奸。——现在怎么办,陈大人?”
“枭首示众。”沈微行果决道,“既然死了,便借他之力,为我们震慑一下西域诸多势力与黑道。让西域百城都看清楚:谁若敢动梓晨瓶主意,便是如此下场。”
“可,他毕竟是朝廷命官……这楼兰总督之职,又要怎么办呢?”
“楼兰驻兵数万,绝不可乱。”沈微行道,“潘勇留下来暂任,直到朝廷派来新的总督为止。”
丁闲点头佩服,这的确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我们的前路,便又少一位臂膀了。”
“臂膀?”沈微行笑笑,“……算了。”
“怎么?”
“没什么?”
“快快说与我听。”丁闲抓住沈微行不放。
沈微行只好告诉她,“潘勇是皇上心腹,一面是协助,一面则是监视。”
丁闲不敢置信,“你是说,皇上,信不过你?”
“不说这些了。”沈微行拍拍丁闲,“走吧,你睡觉的时辰到啦。我们在这里休整三日,三日之后,清晨启程。”
☆、(60)思君之心
出了楼兰,三天就能到河驿镇。
此时若按原定计划走陆路,有两个选择:若翻山而过,十天可到玉门,但此路马车不可通行。若绕山而行,则要二十天以上才有可能到达。
沈微行选了另一条路:沿黄河而下,走水路坐船,只需十天便到。
潘勇留守楼兰;沈微行拨出了一半人马予他,十万两白银亦锁在了楼兰库中,待新任总督到任自可再行押运前往七杀国都。
留下的是步兵与重甲,沈微行带走的,是五百沈氏亲兵,两百轻骑,两百暗卫,还有一百名,则挑了步兵中通水性的,充为船工。
按此人马配置,搭乘河驿镇运载粮草的大船,逆流而上,绝无问题。
但百闻不如一见——来到河驿,才知晓,因黄河水寇成灾,粮草船早已十中去七,不堪重负。
驿丞还极度担心人马行旅的安全,劝说沈微行改走陆路,要安全得多。
在河驿额外停留了一日之后,沈微行作出决定:兵分三路。
第一路,一百沈氏精兵、一百河工随沈微行等人上船;
第二路,骑兵改走翻山陆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十日后在玉门会合。
第三路是剩余人等,以及运送行李的马车。走绕山之路,但不过玉门,直接从棘州边境绕往天池镇会合。
河驿守将派出了目前所有船只中最好的三艘快船:大船可载两百人;中船可载八十人;小船可载三十人。
沈微行部署如下:由潘勇的从将、前茶营侍卫,现已官拜千骑长的沈屯溪,率三十高手二十船工,以中船当头为先锋。
沈微行等三人携十名船工,护送梓晨瓶,上了最小的船,走在中间。
剩余人马,四位郡主以及秦红鸾主仆,都在最后的大船之上。
看似妥当的部署,但船行出去不过一日,沈微行就略感后悔。
——丁闲在小船上吐到了天昏地暗,几乎爬在床边,一刻也起不了身。
“用小舢板送你去后面大船好不好?”
“不。”丁闲执拗地拒绝,又吐了一会,才能说出话。“再过过就好了,我要趁着这次,把晕船的毛病给根治掉。”
沈绯樱在旁出谋划策。“你下水游游或许会好。”
丁闲睁大眼睛看她,“这么冷,能游水啊?”
“游起来就不冷。”
她作势要过来拎起丁闲。
吓得丁闲直往沈微行怀里躲。
躲着躲着,又是哇地一口,吐在沈微行身上。
三人俱是苦笑无奈。
“衣箱没有带。”沈绯樱过来给沈微行擦着,“你有换的么?”
“还有一件。”
“赶紧换,这件拿去洗。”
“——谁洗?”
沈微行问倒沈绯樱。
沈府有专门洗衣之处,一路上换洗衣服亦有驿站负责。到了船上,倒还真不知谁能料理这些琐事。
丁闲爬起来,“……不用想了,这里只有我会洗衣服。”
好久没洗衣裳了。
日头晒着船尾。
黄河之水天上来——船工给她打了好大两桶水,丁闲洗得很开心。
从前在山中的时候,就着浅溪洗衣,虽然水质清亮,但水量却小,每每搓揉,都要极其小心。
现今可以将整件衣裳泡在桶里,亦不怕它漂走。洗到哪件,就把哪件拎出来,借了船工的扁担拍打,不片刻,便是干干净净。
沈微行和沈绯樱坐在旁边,托腮看她忙碌。
丁闲洗得差不多了,挥手招呼她们过来帮忙绞干。
忽然发现,“咦,我怎么不吐了?”
沈微行连连点头。“我们讨论了很久这件事,亦无结论。”
一念至此,丁闲忽然又一阵反胃,冲到船舷边开始干呕。
呕出来的只有酸水。
口里一片酸腥难过。眼泪几乎都飙了出来。
沈微行适时过来抓住她手。暖暖气流从腕脉流入身体,抚慰丁闲多灾多难的心灵。
却有细细传音钻入耳朵里。“你这个月月事来了没?”
丁闲再度愣住,忘记了呕吐。
船行江心。
水流不似下游那么湍急,船身也稳了许多。
丁闲呆呆躺在船舱里。
明明是安全期,应该不会中标吧?
大小姐都算出来,二十岁才有小孩的。
但是……万一小孩掉了,就不算真正的小孩了吧?
丁闲脸色惨白地按住小腹。
沈微行拿着食物推门进来。
丁闲连滚带爬到她身边,“给我诊诊脉吧。到底有还是没有哇?”
沈微行叹口气,“我觉得这脉象是没有。但我不熟女科,不能打包票的。你自己算算,究竟迟了多久?”
“七天了。”丁闲颓然坐下来,看着桌上的各种鱼与肉饼,一点胃口也无。
“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