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哥舒翰父亲就是突骑施人,母亲则是于田王族,所以他对高仙芝以私利征讨石国和突骑施十分不满。而突力也是突骑施人,当初逃亡来到陇右,即为哥舒翰收留。从突力口中他已知道高仙芝征伐石国和突骑施的来龙去脉,所以对冒死营救石国太子的任天翔,自然就另眼相看。
西域民族的酒宴没有长安那么多讲究,很快就有将佐在帐下燃起篝火烤羊烹肉,各种美酒被抬入帐中,这便是哥舒翰款待贵客的酒宴了。听说任天翔是长安人,哥舒翰急忙吩咐随从:“速去请司马公子,他也来自长安,想必会很高兴认识任公子。”
火上烤肉飘香,锅里肉汤沸腾。任天翔这一路逃亡,从未吃过一顿好饭,不禁馋涎欲滴,食指大动。谁知哥舒翰却迟迟不叫开席,显然是在等那个什么司马公子。
任天翔心中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不知这司马公子是何许人物,竟要哥舒将军亲自等候?”
哥舒翰正色道:“司马公子名瑜,出身世代书香望族,从小习天文地理,熟读兵书韬略。所以年方弱冠,却已有经天纬地之才,神鬼莫辨之机,实乃本将军最为敬佩之人。”
任天翔心中暗忖:想一个二十刚出头的书呆子,能有多大能耐?不过是读过几本兵书,知道一些古代战例,再加三寸不烂之舌,便将哥舒翰这个没读过多少书的老粗,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深浅。这样一想心中就有不以为然之色,笑道:“既然将军帐下有如此能人,在下倒是有心结识,向他学点本领也是好的。”心中却是打定主意,待会儿定要好好戏耍一下这个江湖骗子。
就在这时,突听帐外卫兵高唿:“司马公子到!”
帐中众将皆起身相迎。
任天翔侧目望去,就见一年轻男子白衣如雪,面带谦和微笑信步而入。但见他衣着朴素而不失雅致,面色温润胜似美玉,眉宇间有着一种夺人心魄的俊美。朗朗星目中更有一种看破红尘的淡泊恬静,虽置身于众星拱月的中央,依旧是谦谨如常、宠辱不惊。
任天翔生长于长安繁华之都,见过太多家世显赫的世家公子和学识渊博的青年才俊,但论气质和风度,却也无人可与这位司马公子相提并论。不过他早已先入为主将其当成了骗吃骗喝的江湖骗子,所以在哥舒翰率众将相迎之时,他却只是冷眼旁观,并不上前凑趣。
“哦,对了,我来给你们介绍。”哥舒翰总算想起了任天翔,忙向司马公子示意,“这位是来自长安的任天翔任公子,任公子虽是一普通人,却于高仙芝手中救出被俘的石国太子,侠肝义胆不输古人。”
司马瑜对任天翔拱手一笑:“原来是任公子,久仰!”
任天翔大大咧咧地笑问:“咱们初次见面,不知司马公子久仰我什么?”
司马瑜微微笑道:“长安七公子,在下素来仰慕已久,只是无缘结识。”
任天翔有点意外,没想到自己离开长安两年有余,还有人记得自己的名号。想起自己在长安还背着命案,他赶忙岔开话题:“司马公子来自长安,为何当年我却从未听说过?”
司马瑜淡淡笑道:“在下祖籍是江南,因外出游学才旅居长安。我在长安求学之时,任公子已飘然远游,所以未曾谋面,今日总算可以当面侯教,也算不负在下往日景仰之情。”
任天翔皱起眉头:“任某没读过几天书,哪有什么东西可以教司马兄?我听懂你的语言都有些吃力,真后悔当初没跟老师好好学说话,不然今天我也可以像公子这样文绉绉地说话,显得很有层次很有水平。”
一旁的哥舒翰呵呵笑道:“司马公子哪里都好,就是不像咱们行武出身的汉子直来直去,一句话要人想上半天。现在美酒已热,烤羊已熟,大家边喝边聊。”
众人纷纷落座,任天翔见司马瑜被哥舒翰让在了仅次于他的次席,越发不甘心让这个装腔作势的江湖骗子大出风头。酒过三巡,他突然问:“美酒当前,怎少得了猜拳行令?不知道司马公子都擅长什么样的酒令?”
司马瑜有些羞赧地摆摆手:“我一向少有参与酒会,对酒令几乎一窍不通。”
任天翔一听这话心下大乐,打定主意要让这骗子在酒宴上大大地出一回丑。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笑道:“咱们就来个简单的,就掷骰子喝酒。”
众将纷纷叫好,军旅生活枯燥,掷骰子赌钱是军营中的常见娱乐。赌钱还有些顾忌军纪,若只是喝酒便没那么多忌讳,何况哥舒翰也没有反对,便有将领将海碗和骰子拿了出来,兴冲冲地问:“怎么个喝法?”
任天翔要过骰子信手掷了几把,在长安他就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这骰子在他手里只要摸上几把,就能很快摸清它的禀性,虽不敢说要几掷几,但也能做到八九不离十。见它只是普通的牛骨骰子,特性甚好掌握,心中越发欢喜,便对众人笑道:“咱们就以这骰子来行酒令,请哥舒将军为大伙儿开令,将军掷到几点,就从谁开始行令。到谁面前就掷一把,逢大免喝,逢小就喝酒,掷到几点就喝几杯。”
众将都是好酒之人,自然纷纷叫好。哥舒翰便为众人开令,将骰子掷入海碗,两个骰子叮咚片刻落定,便从点数指定之人开始,以掷骰子点数决定是否喝酒。在众将唿大要小声中,海碗很快就传到任天翔面前。他拿起骰子信手一掷,便是个四六大,免喝。以他的技术虽然做不到要几掷几,但要掷出大或者小,却也能做到八九不离十。
海碗很快转到司马瑜面前,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推托:“我从来没玩过骰子,是不是……”
“司马公子不要扫兴。”哥舒翰将骰子强塞入他手中,“很简单的,只要拿起骰子往碗里一扔就行了。”
司马瑜无奈,只得笨手笨脚地将骰子扔入海碗。一看他拿骰子的姿势,任天翔就心中暗乐:好个羊牯,今天不让你喝到丑态百出,我就不信任。敢在本公子面前装牛皮的家伙,现在还没生出来!
骰子叮咚落定,却是个五六点大,免喝。任天翔心中虽有点遗憾,却也并不在意,暗忖:这把算你小子走运,我不信你小子能永远这么好运。
骰子很快就在众人手中转了三圈,任天翔凭着对赌技的精通,一连三把都掷出大,没有喝一杯酒,不过司马瑜运气也非常不错,三次都逃过喝酒的惩罚。任天翔一看,这样下去那江湖骗子没醉,其他人恐怕都醉成一团了,他连忙又提议:“老这样自己掷骰子自己喝酒,实在无趣,不如咱们换一种玩法。依旧轮着掷骰子,掷出几点就顺右手往下数几点,数到谁就由谁喝!如果出现两颗骰子点数相同的情况,就要喝个双杯。”
众将自然没有异议,司马瑜却笑道:“帐中人数超过了两颗骰子的最大数,为了公平是不是再增加两颗骰子?”
众人纷纷叫好,很快又拿来两枚骰子。酒令继续开始,骰子很快转到任天翔面前,他早已算好那骗子与自己隔着几个人,便屏息凝神将骰子掷入海碗,骰子落定,却与想要的点差了两个数,他心中暗叫可惜。若只是两枚骰子,他还有七八成的把握,但增加到四枚,以他的水平就很难控制四颗骰子的点数了。
骰子继续往下传,很快就到了司马瑜手中,就见他笨拙地拿起筛子信手一扔。骰子落定,立刻有将领顺着点数往下数,最后指着任天翔高叫:“恭喜任公子喝个双杯!”
任天翔定睛一看,果然有两颗骰子点数相同,而且总点数刚好数到自己。他心中一凛:莫非是我看走了眼?这小子是在扮猪吃虎?实际上却是个深藏不露的赌坛高手?
再看对方的神情举止,却又一点不像,任天翔有些疑惑起来,第一次感觉完全看不透一个人。酒令在继续,任天翔依旧没能掷出想要的点数,不过司马瑜也没有再掷出令他喝酒的点子,任天翔又疑惑起来:莫非方才只是巧合,是我自己多心了?
由于新的玩法喝不喝酒不再受自己控制,所以几圈下来任天翔也喝了不少,司马瑜虽然也喝了几杯,却远远不及任天翔。看这样下去没将那骗子灌醉,自己闹不好会先醉了,任天翔眼珠一转又生一计,笑问:“这猜拳行令的勾当,都是咱们这些粗鄙之人的游戏。我看司马公子温文儒雅,一定不习惯这些市井之徒的玩意儿,不知司马公子都擅长什么高雅的游戏?”
司马瑜尚未作答,一旁的哥舒翰已笑道:“司马公子最善棋道,在我神威军中竟找不到一个对手。即使是我帐下棋力最高的肖师爷和张校尉,也需司马公子让两子才有一线胜机。”
“哦?司马公子棋力如此之高?”任天翔故意问,“如果是我跟司马公子对弈,不知公子打算让几子?”
司马瑜淡淡笑道:“在下三岁习棋,至今不缀,对自己的棋力倒也有几分自信。任公子出身江湖豪门,对围棋想必只是兴趣,并无专攻。如果我俩对弈,我估计可让四子。”
任天翔哈哈大笑:“让四子跟你对弈,就算赢了也脸上无光。如果我要跟你公平对弈,不知司马公子可否赏脸?”
司马瑜微微一哂:“那你只是自取其辱。”
“是吗?我却不这么认为。”任天翔话音刚落,哥舒翰就摆手笑道:“任公子喝多了,司马公子的棋力有目共睹,你若跟他比别的兴许还有一线胜机,你要跟他下棋,我看还不如找老夫比武胜算大。”
众将也是哈哈大笑,就像听到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就连突力也对任天翔微微摇头,小声提醒:“司马公子曾同时与神威军十个棋道高手同时对弈,以一敌十轮番落子,结果十盘全胜,无一失手,即便是国手恐怕也不过如此。”
任天翔待众人笑完,这才悠然道:“司马公子从三岁就学棋,而在下十三岁还不会下棋。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我肯定不是司马公子对手。不过如果司马公子同意改变一下规则,在下便有信心向司马公子挑战。”
司马瑜皱眉问:“怎么改规则?”
任天翔故意问:“我有很多年没下过围棋了,忘了棋枰上那些线共有几道?”
司马瑜道:“是纵横十九道。”
“为何是十九道?”任天翔望向司马瑜,就见司马瑜一愣:“这个,我到没有想过。”
任天翔遥指四方:“天地之大,千变万化,若以僵化的规则将棋枰限定为纵横十九道,何以模拟这千变万化的世界?所以第一要改的,便是棋枰上的经纬之数。”
司马瑜想了想,微微颔首:“有道理,不知任公子想怎么改?”
任天翔笑道:“本来这世界无边无际,棋枰也就该没有边界。但是为了节约时间分出胜负,我打算将棋枰的经纬之数改为纵横三十六道,不知司马公子有没有异议?”
司马瑜想了想,这相当于将棋枰扩大了近四倍,不过棋理还是大同小异,应该对自己没有多大影响。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问题!”
任天翔又问:“棋枰呈四方,为何却只分黑白二色,由两人对弈?”
司马瑜又是一怔,迟疑道:“这是前人定下的规矩,方便两人于方寸之枰上斗智斗谋。”
任天翔不以为然地笑问:“前人定下的规矩就一定合理?想天地之间,哪有容两人不受干扰斗智斗谋的舞台?就比如现今这世界,中有大唐,北有突厥,西有大食,南有吐蕃,各种势力纵横交错。简单的黑白二色,何以模拟各方势力的合纵连横?”
司马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依任公子之见呢?”
任天翔笑道:“再增加红黄两色,添两个高明棋手,咱们四人各据一方,依旧以围棋规则争地夺势。看最后谁能占到最多的地盘,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司马瑜沉吟不语,心知如此一来,自己在棋力上的优势,会被新规则抵消大半,而且四人轮流落子,行棋的思路就跟两人对弈全然不同。要是对方三人联合起来,自己每落一子,都会遭到三枚棋子的追杀,任你棋力再高也必输无疑。不过他又对这种闻所未闻的对弈有所心动,很想试试。
一旁那些懂棋的将领已鼓噪起来,纷纷叫好,他们也想看看是否有人能在公平的条件下战胜无所匹敌的司马瑜。哥舒翰见司马瑜没有反对,便吩咐亲兵:“快让幕僚画张纵横三十六道的大棋盘,再做几百枚红黄两色的棋子,让大家一睹如此别开生面的棋局。”
手握重权,办事方便,哥舒翰一声令下,很快就有幕僚画好了一张纵横三十六道的大棋盘,又有兵卒将四套棋子集中到一起,并将其中一半的棋子染成红黄两色,这样一来一副新的围棋便准备妥当,另外两个棋手也被众人推选出来,是军中棋力最高的肖师爷和张校尉。
为了给棋局助兴,哥舒翰高声宣布:“谁能从这一局中胜出,赏白银千两,并授我佩刀为荣!”
众将纷纷叫好,眼中流露出莫名的羡慕和渴望。一千两银子已经是一笔巨款,更何况哥舒翰的佩刀在陇右有着极高的声誉,曾有人撰诗赞曰: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这首诗原本是盛赞哥舒翰保护陇右百姓的功绩,不过百姓对诗文并不理解,以讹传讹说哥舒翰有一把天下无双的宝刀,杀得沃罗西人不敢越国境一步,他们将那把传说中的刀,称为哥舒刀。
众将虽然知道这只是民间谣传,但如果能获哥舒翰亲赏佩刀,这无论在军中还是在百姓中,都将获得前所未有的声望,受万众敬仰。
13、博弈
巨大的棋盘铺在大帐中央的地毯上,肖师爷、张校尉先后落座,他们相对而坐,分执黑白两色棋子。这是任天翔特意的安排,故意让司马瑜执从未下过的红色棋子,他就是要让司马瑜感到不习惯,进一步削弱对方在棋力上的优势。
四人各据棋枰一边,分执红黄黑白四子,并猜先而行。在落子之前,任天翔对肖师爷和张校尉笑道:“两位想不想赢?”
肖师爷是个年逾花甲的老学究,对任天翔的问题笑而不答。张校尉则是个长相普通的中年军官,对任天翔的提问毫不客气的答道:“废话,谁不想赢?”
任天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咱们四人中间,谁的棋力最高,想必两位心知肚明。要想最后胜出,必须先干倒最强者,我想这道理你们都懂吧?”
肖师爷与张校尉对望一眼,皆闭口不答。司马瑜心知棋局尚未开始,任天翔就在拉拢盟友,合纵连横,这种手段他不是不懂,只是他自恃棋力,不愿为也不屑为。微微一声冷哼,他在棋枰正中天元的位置,稳稳地落下了第一子。他已经算出这三十六路的大棋盘,与自己熟悉的十九路棋盘有着天大的不同,巨大的中央腹地,才是所有人必争的要点,也是决定胜负之关键。
看到另外三人都在边角经营自己的小根据地,司马瑜越发在中央大飞小跳,稳稳占据了有利地形。刚开始四人都小心翼翼,并不贸然与他人展开争夺,他们都知道,四个人对弈与两人对弈完全不同,贸然开战只会让渔翁获利。
十余子后,司马瑜的大局观和棋力便显现出来,别人十余子最多守住一条边和一个角,他十余子已经将巨大的中央腹地包罗进去,效力比旁人高出不止一筹,任天翔心知这样下去很难赢得了司马瑜,便对肖师爷和张校尉笑道:“再不动手咱们都得输,我先打头阵,你们跟上。”说着一子飞入巨大的中央腹地,开始抢夺司马瑜的地盘。
肖师爷与张校尉对望一眼,立刻跟着任天翔往中央打入。四人中间以司马瑜棋力最高,如今又占了最大的地盘,自然就成为三人公敌。如此一来就成了司马瑜以一敌三,就像自己走一步,别人却连走三步,就算是神仙也抵御不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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