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天的灰尘使得他看不清金在中的方向,只能按照脚下的触感,一步步往上方挪动,这样进程虽然缓慢,可至少可以保证自己不被打成蜂窝。
还有四十分钟,只要在第五个哨点内留下指纹,然后回到宿地,他们就算完成了任务,否则,迎接他们的,只能是一颗子弹。
四十分钟,要挪到哨点,按下指纹,还要回到宿地,时间的确很紧,郑允浩加快脚步,想要速战速决,漫天飞舞的子弹却瞬间停止。
不确定眼下的状况,郑允浩不敢轻举妄动,可是,再往前摸进一段距离后,他却忽然抓住了一只沾满灰尘的长筒靴。
“是我。”
手腕被握住,顶心传来不温不火的声音,活脱脱的冰雕——金在中。
“没事了。”
金在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眼前的灰尘散开,郑允浩看清,金在中身上添了好几道创口,大腿几乎被子弹洞穿,他的唇色本来就不红,现在看起来更为苍白,似乎下一秒就要倒地身亡,郑允浩忙解下金在中身上的背包,负在背上,搀起金在中,挪进哨点,给他作了简单的止血包扎后,按下指纹。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四五具尸体,有的喉管被割断,有的喉结处还插着藏刀,一看就知道是金在中的杰作。
“命中率还挺高的。”扶着金在中走出哨点的时候,郑允浩开玩笑似的说了这么一句。
“不是他们死,就是我死。”金在中虚弱地喘着气,“我不想死。”
“不想死就闭上嘴巴,你现在的体力,不能再逞强。”郑允浩将金在中的手臂绕过自己肩头握住,一手扶着金在中腰身,尽可能迅速地往宿地移动。
途中又遇上两拨杀手,由于金在中负伤,郑允浩不得不独自解决问题,等到回宿地时,金在中已经几近昏迷,幸运的是,他们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任务,并列第五,不是最佳的成绩,却足以保住性命。
岛上只有两名医务人员和简单的医疗设施,那两名医者可以说是岛上最没有性命之虞的人,起码不会有人把子弹刀子往他们身上喂。
金在中遍体鳞伤,送到医务室的时候神智已经不太清醒,由于是新人,Kein还比较人性化地给了半天休息时间。
半天,郑允浩想笑,可笑声没发出,却只蹦出类似呜咽的声音,半天时间够做什么?
食不知味地啃着嘴里的饭团,饭后,是射击训练,射击训练后是自由搏杀,下午涨潮的时候,在海边进行裸潜和抗压练习,晚上,学习语言。
饭吃到一半,十个人被押着送到饭堂,他们的身上穿着白色的服侍,上面用黑炭写着一个大大的英文单词:loser。
他们是拉练中的失败者,尽管他们可能只迟到一秒钟,但失败就是失败,不需要任何借口。
“看看他们的下场,然后好好想想,你们该怎么办。”执行者叫Gun,人如其名,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把上了膛的枪,铁面无私,不留任何余地。
十声枪响,血液和着脑浆溅上饭桌,两个胃浅的直接吐了出来,郑允浩看得蹙眉,两人已经被提起,饭堂主事带着阴森的笑容看着两人。
“吃下去。”他指着那堆脏东西,笑容扩大。
两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吃下去,或者死。”枪上膛,饭堂主事的话,不容置否。
郑允浩别过头,不去看两人赴死般的表情,不必想也知道他们的选择是什么,命,高于一切。
处决掉loser后,又有两名壮汉押着一个人上来,那人身上挂着一副白得刺眼的布,上面用鲜红如血的朱漆刷着“runner”的字样。
对于逃跑者,自然不是一个枪子儿那么简单。
主厨把手里的菜刀递给Gun,Gun接在手里,扫一眼在场的众人:“每天都有会有耐不住想要逃跑,还得我天天晚上都要绞尽脑汁想要怎么惩罚这些人。”
“最近的岛屿离这里也有60海里,12海里处埋着水雷,所以,不会有游轮靠近这里,大多数逃亡者都是游到中途,腿脚抽筋,溺死在海里。”Gun脸上带着戏谑而残忍的笑意,“少数人比较有眼力见儿,选择再游回来,看在他们对这里如此挂念的份儿上,当然要给他们点奖励……”
Gun说着,手起刀落,削下那人手臂上的一片肉,厨房打杂的人捡起肉片,自然而然地放进菜篮子里。
这下,连郑允浩都有点犯呕,难道他们吃的肉里面还有人的身体部件,那简直是惨无人道的精神折磨!
郑允浩在心里不断控诉,对Kein等教练的祖先表达他最亲切的问候,那些老祖宗做什么不好,偏偏没事儿生孩子玩儿,现在生出个渣滓败类来残害他们这些有为少年,简直是社会的耻辱历史的罪人!
“偶尔,会有一两个意志力超强的家伙,本来已经快游进公共海域了,只是,他们运气不好,触到了水雷,结果——嘭——”Gun的手势像极了半空中绽放着的一朵烟花,只不过无论谁看到那样的烟花,都不会有美的感受罢了。
“做人,要长脑子,脑子是用来思考的,如果某些人喜欢拿脑袋当摆设,那么……”菜刀一旋,左耳落,被反绑的男子惨嚎着倒地,一阵抽搐。
“就算智商低,也要有双好眼睛,否则,怎么配和我玩?”Gun开玩笑似的贴在那人耳边,“你说……是吧?”
一颗眼珠子滚落在地,血自那人眼眶溢出,顺着脸颊落下,Gun拎起瑟瑟发抖的逃亡者:“想活,还是想死?”
血泪涌出,那人唇色青白,抖索良久,挤出一个字:“活。”
“啧啧。”Gun摇摇头,“可是,不是你想活,就能活的,要看死神愿不愿意放过你。”
手臂大腿肉片片剥落,逃亡者显然承受力极强,才强撑着没有晕过去。
Gun摸出一个钢镚,递到那人眼前:“正面,死,背面,活。”
说完,他解开那人双手的束缚,看好戏似的退开半步。
一枚硬币,关乎己身性命,那人捧着硬币的手指不住地颤抖,也许是因为疼痛,也许是由于自心底漫延上来的恐惧,郑允浩不忍心再看,别过脸去,这些家伙还真的是拿人当萝卜切,太TM血腥暴力了!
硬币抛出,花在上,逃亡者捡起来,看着Gun,带着满脸的希冀。
Gun慢吞吞地拈起,挑着唇角:“宝贝儿,你太心急了。”
那人一脸迷茫,目光里迸射着乞求与痛苦。
“我还没说哪面是正,你怎么就心急地抛了呢?”Gun的语气像是惋惜,笑容却依旧灿烂,他把玩着手里的菜刀,仿佛抚摸着恋人的脸颊,“我其实很不想对你动手的,毕竟你是这么个惹人……怜爱的孩子!”
郑允浩余光瞥见四股鲜血溅落,这回没有惨叫声,想是那人已经痛得晕了过去,捋捋掉地上捡都捡不起来的鸡皮疙瘩,他做了个艰难而痛苦的决定,坚持下去,就算中途不幸被子弹吻上天堂,也好过被人当鸡鸭鱼肉一样切下来炒丝儿爆片儿。
“把他弄醒,扔进水蛭湖去。”Gun对着众人眨眨眼睛,那神态看起来有些调皮,只是刚目睹一切的人,实在无法把眼前的人同可爱两字联系起来。
水蛭湖,那个布满水蛭的大湖。
郑允浩额角挂着密涔涔的汗,他终于晓得为什么所有的水蛭都往那里钻了,那根本就是个人工的水蛭养殖场,稍稍转过头去,面前的地上还留着一双手,一双脚,不用说,肯定属于逃亡者。
手足被砍,眼睛被挖出一只,耳朵也被削去一片,甚至连手臂大腿都是鲜血淋漓,这样的一个人,落入水蛭湖中,将会有怎样的遭遇,郑允浩想都不敢想。
Gun这招是典型的杀鸡儆猴,而他们,的确被震住了。
午后,烈风刮起,雷声轰隆隆敲在地上,闪电划破长空,或切入海面,或击在树林间,一时间,滂沱大雨噼里啪啦砸在脸上,幸存者在打靶场集合,每人手上一柄左轮,二十发子弹。
射击训练没有淘汰制,就算一枪不中,也不会死,顶多饿一天,只不过,在这魔鬼的天堂里,饿一天,基本就等于自杀,他们都是惜命的人,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大风刮得靶子左摇右晃,闪电更让人胆战心惊,重重雨幕迷花人眼,看不清那靶心到底在什么地方。
倾盆大雨中,郑允浩目如鹰隼,眼神牢牢抓住摇摆不定的靶子,风会把子弹刮偏,使其脱离弹道,但他眼里没有半点担忧。
令声起,郑允浩举枪,瞄准靶心,然而,扣动扳机的刹那,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东西,手稍稍一偏,打出八环。
站在他身旁的是个白人,五官深邃,蓝眼珠里总是挂着满满的倨傲,貌似早上的拉练,那家伙得了个第一。
第一名——听起来多么值得骄傲的三个字,骄傲地简直是傻A他弟傻C他哥的最高级。
郑允浩扯扯嘴角,无所谓地笑笑,脸上几乎被雨点打得麻木,再也感觉不到疼痛。
还好只是下大雨,不是冰雹,如果在冰雹下练射击,那不出三分钟,绝对砸死一大片。
庆幸地在心里画个十字,第二枪,郑允浩稳定发挥,仍旧是八环,而他旁边那自负的家伙,居然打了个同心,子弹直接从第一个弹孔里钻了过去。
接连二十枪,郑允浩始终保持着6——8环的水平,偶尔来个九环,好将平均分稍稍拉高一些,不至于跌在最末,而他旁边的那个家伙,几乎枪枪同心,偶有偏差,也仍旧是擦着靶心穿过。
射击结束,毫不意外地,那家伙夺得头筹。
统计分刚出来,一伙人身上的衣服还在滴滴答答地淌水,对流雨已停,风止,刚刚躲得没边的烈日,又恬不知耻地继续挂在半空耀武扬威,看得郑允浩直想冲它竖中指。
Kein已经毫不留情地下了命令,下一项,自由搏击。
所谓自由搏击,说白了就是混战,平时看谁不爽又打不赢他,这会儿就可以趁他被人围攻时落井下石,往死里揍他。
郑允浩刚到,而且他奉行中庸之道,倒还没树敌,第一名就不一样了,枪打出头鸟,谁也不希望自己死在别人手上,所以,在这里,最厉害的,往往是死得最早的。
可怜的家伙还沉浸在荣誉里没回味够,三柄匕首就已经冲着他心窝捅了过去,他们是新手,当然不可能一上来就提枪杀人,Kein说过,要慢慢来,文火才能炖出好排骨,那一瞬间,郑允浩想着一条条的人脊椎被掰下来扔锅里的情景,差点喷了Kein一脸唾沫星子。
郑允浩不怕肉搏,不就是打打架,疏通疏通筋骨嘛,从小到大怕过谁来着?而且,他的身材单看还算得上健壮,但放进去一比,顶多算中上,目标倒不大。
须知,第一名之所以成为第一,是因为金在中在前头干掉了第五个哨点里的杀手,不然,凭他那点儿智商,能活着走出来就算万幸了,可现在大功臣安安静静地躺在医务室里,却轮到一个毛都不是的小子耀武扬威。
就连郑允浩,都想在那人的鞋拔子脸上印几个臭脚印,可是自尊心作祟,他并不打算趁人之危,反正少他一个也不少,第一名只坚持了半个小时,就被人戳得千疮百孔,死的时候,不知道是愤怒不甘还是难以置信,那双蓝色的眼珠子睁得老大,就像不透明的毛玻璃一样,似乎还凝着浑浊的泪。
郑允浩无暇顾及已经死去的人,身上的伤口撕裂般地疼,缠着他的两个矮个子冤魂似的,甩都甩不掉,不敢挑上厉害的,又不屑和比自己更逊的人打斗,郑允浩很鄙视这种人,用俗话讲,真的是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既然是小鬼,当然只有地狱才有他们的位子,郑允浩很好心地让他们归位其实也没错,只是“送鬼入地狱”也让他付出了点代价,尤其是那只被一拳打得几乎碎裂的眼眶,让郑允浩赌咒,如果不是情况特殊的话,他一定会把那小子拖出去,鞭尸。
肉搏结束后,郑允浩手上的腕表清楚的指向六点,正是海潮将起的时候。
在沙滩上,郑允浩意外地看到了金在中的身影,单薄而倔强,就像夏日晚晴,一丝不肯散去的流云,飘飘渺渺,虚弱地似乎下一秒就要被海浪卷走。
“站队!”
负责抗压和裸潜的教练叫做Sky,一个很阳光的名字,却配了一张怎么看怎么阴郁的脸,他有两个手下,都是顶尖杀手,此刻一人端着一柄突击步枪,站得像两座雕像。
金在中站到郑允浩身侧,平静地像一泓秋水,没有一丝表情能显示出他的痛楚,唯有那苍白的脸色泄露出他的虚弱。
后勤发给每人一个水肺,氧气量很有限,就算是资深的潜水行家,也顶多能维持十分钟,而他们,要在海潮里呆足两个小时,谁中途冒泡,两座雕像绝对不毫不吝啬地赏他粒子弹,以那架势,绝对百发百中,除非你这辈子烧够了高香,否则便是毫无例外地一枪搞定,直接海葬,连火化都省了。
潜水本身并不可怕,当然,如果你畏水,那又另当别论了,起码活生生站在这里的,没有谁一见水就犯晕乎的,对于他们而言,可怕的不是潜水本身,而是那咸腥的海水对肌体的腐蚀,毕竟他们刚从血屋子里被放出来,伤口都还淌着鲜血。
可是不管如何不情愿,他们都别无选择,连重伤的金在中都未能幸免,他们还有什么逃脱的借口。
天边一线白浪渐行渐近,白浪下压着深蓝的海水,一点一点侵蚀掉被阳光映得金黄的沙滩,插着标旗的地方,已经被海水淹没。
Sky望了望天际,手势压下,郑允浩与金在中不约而同地疾速往海水中跑过去,Sky绝对不会好心地让他们散步似的慢跑,脚程一慢,等待他们的,只可能是……
机枪声突兀的响起,有两个试图偷懒的新手瞬时毙命,血渗入沙滩,绘出一副凄艳的红梅图。
哨声响,两人深吸一口气,挂上水肺,潜进海水中。
海水铺天盖地地涌来,越来越深,而靠近海岸处,已经拉好电网作为警戒线,郑允浩和金在中并不知道高压加极速撞击会不会把人脑电波撞出窍,继而来场唯美的穿越,享受美女如云或帅哥相拥的生活,他们只确定,上万伏特的电压,足以让他们瞬间变成尸体,皮脆肉鲜,滑嫩爽口
海水沁入伤口,尖锐的刺痛让郑允浩不自觉地皱眉,透过清亮的海水看过去,金在中沉沉静静地伏着,仿佛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郑允浩一瞬间以为那家伙已经疼得晕了过去,他缓缓挪过去,碰了碰金在中的胳膊,后者缓缓抬头,那双眼睛微微聚焦,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他。
指了指金在中大腿和肩头的伤口,郑允浩想问他有没有事,金在中埋下头去,没有回答,可郑允浩分明看到他咬紧了唇,蔚蓝的海水下,金在中的脸色灰败地像刚出土的干尸,郑允浩自嘲地笑笑,受那么重的伤,现在又撂海水里泡着,怎么肯能没事,可就算有事又能怎么样,这个地方是地狱,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郑允浩还在感慨,垂着脑袋的金在中忽然抬起了头,藏刀朝他脖子后一晃,一股血箭顿时在郑允浩眼前飘散开来,他转头一看,一个人喉管被割断,正缓缓躺进海水中。
金在中一发力,那人的水肺被他扯落下来,他手一伸,递给郑允浩。
郑允浩差点忘了,他们的氧气有限,要撑过两个小时,必须要获得更多的水肺,而刚才那人,明显是要偷袭毫无防备的郑允浩。
感激地对金在中露出抹微笑,将水肺推了过去,金在中比他更需要这东西,而且,以金在中虚弱的身子骨,处境绝对比他危险得多。
脑海里警铃拉响,郑允浩伏在金在中身侧,全神戒备,四个月前,淡水湖中,第五个哨点,加上这次,金在中已经救过他四回,他不可能放任金在中被人干掉。
看了看腕表,距离下水到现在,仅仅过去三分钟,可郑允浩却觉得已经过了好几个世纪,水压越来越大,挤得脏腑发疼。
金在中提着水肺,安静地像一具尸体,这样的环境下,一举一动都极为耗神,如非必要,还是不要乱消耗氧气为妙。
第五分钟时,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