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两名身高体格与笑三少、名意相似的普通教徒!
肖玉露大震。
“霍锦,我喂你罂粟子,竟是不冤!”
“不是霍师叔。”
周冰将霍锦轻柔放在一边,振剑而起。
“是我。”她冷厉脸庞,露出逼人神采。
此时,飞扑向名剑的两人,竟被震退。
青丝出鞘,划出浑圆半弧,轻灵震慑,竟是名剑挟一生至为精妙、至为强悍的招式。这招式可攀武学极限,但却并无所指,只是温柔将对方震退,好似空将人间至美的景色,掷向天穹。
被震退的二人面具落地。
笑三少与名意。
“你要做什么?”笑三少疾喊。
“二……二哥。”名意叫道,“不必再为我担心!”
名剑反掌,扣住自己胸口。
名意忽然眼中露出惧色。
“不要——”
“天下人,共担天下事。”
名剑决定之事,无人可以阻挡。
“有敌入侵,各派弟子,何不团结一致,共御外侮?”
他朗声向着众人。
“罂粟子并不可怕,鬼面教亦不可惧。至为可悲的是,忘记了自己当年为何要习武,踏入江湖、快意恩仇。”
轰然震响。
名剑手掌之下,爆出血花。
名意低吼一声,跪倒在地。
笑三少咬牙,拔剑,“名剑,你究竟在做什么!”
“来自名家的内功,我此刻自废。”
名剑平静看住好友。
笑三少虎躯微摇。
名家功法,与众不同。名剑曾落在武圣弟子手中,光明王冯英却不敢出手废他武功,惊被名家内功反噬。
只有名剑自己,才能放弃自己的武功。
名剑抬起手,将青丝轻轻掷了出去。
“大嫂,我与名家已无关系。欠你的,便算还清。”他看住肖玉露,“你若想要取我性命,但凭本事。但若想再利用名剑声名,恐已不能。”
他声音中不含内力。
……犹如名剑归鞘。
但名剑仍在。
他站在那里,便仍是名剑。
“接下来,大嫂你自己所欠下的,怕也要你自己还了。”
名剑按住自己胸前伤口,淡淡说。
“听见没,名意?”笑三少忽然嘿嘿笑了起来。
名意深深吸气,“听见了。”
名意转向肖玉露,笔直举起手中的剑。
周冰自高台上,将宽重包袱扔了下来——笑三少随手抖开,阿难出鞘。
双双指住肖玉露的身形。
“你……你们……”肖玉露尖声叫。“你们不怕罂粟子么!”
“不怕。”笑三少吹了声口哨,“我和小意精密算过,下一次发作都要等到天黑以后了。肖大嫂,你猜,天黑之前我们能否将你拿下?”
肖玉露惨然冷哼,“将我拿下?就凭你们,自不量力!”
肖玉露忽然顺着笑三少与名意的眼光回头,才见全场武林人物,几乎已经全部站了起来,刀剑出鞘齐鸣!
众怒难犯。
缺的不过是有人登高一呼。
名剑以血为记。
又有笑三少名意出剑为证。
你学习武功,行走江湖,为的,难道是当个缩头乌龟么?
顶云海,立山崖,身如松,心似钟。
好男儿当无愧于己,无愧于人。
纵使死去,旁人说起时,也会竖起大拇指,赞一个“好”字。
这便是名剑所说的意思。
众人听懂了。
连高台上脸色煞白的师无尘,亦听懂了。
她无声无息捡起来剑。
忽然趁着众人不备,刺向了台下背对她的一名鬼面教徒之身。
一身惨叫。
杀戮顿启。
百多名身着红衣的峨眉女弟子在掌门的带引下纷纷掣出武器,娇声叱咤,攻向鬼面教徒。
连带着她们的未婚夫和准未婚夫们亦是振剑而起。
一时间,群雄势如长虹,鬼面教节节败退。
几名站在边远的鬼面教众反手摘了面具撇除黑袍,就挤挤挨挨,混入人群之中,反向同袍举起了刀剑。
肖玉露孤独站在那里。
——她本想要令名剑众叛亲离。
现在孤家寡人的,却是她自己。
笑三少指着她。名意指着她。
肖玉露忽然大笑一声。
“今日便随你们去罢了——名剑,你够狠!我终会让你亲眼目睹,你所相信的这个江湖,终有一日,仍会落入我手中。肖玉露便在,江湖永无宁日!你们记住!”
她边说话间,边已向着石阶,腾身而起。
笑三少飞身追去。
名意抢她去路。
却未料这一腾身只是障眼法而已。
肖玉露在空中露出真正压箱底的功夫。腰肢向着不可能的方向一拧一纵,竟反越过人群,去向云海悬崖。
笑三少与名意反剑再追时已是不及。
肖玉露向着云海,飘飘然如大鸢般摇落,伴随着尖利而怨恨的笑声。
笑声中饱含刺骨内力。
场中众人被震得纷纷堵住双耳,心中惊叹,如此内力,若真恶战一场,真不知要伤亡几何。
名意忽然想起名剑,急急回身。
却见笑三少已拥住了名剑,护住他双耳,不为肖玉露音声所震。
但名剑仍在笑三少怀中,吐出半口鲜血,终陷昏迷之中。
“还不带他离去?”
周冰蹲跪在高台上,敲着台边。“这里有我善后。”
名意抱拳,深深一礼。
周冰唇边开出一朵绝不美丽,却令人心头一爽的笑容。
“今后的峨眉,不会再是拉皮条的地方。你们若有空,随时上山来坐。”
她话毕绝不多言,站起来,剑光一翻。“都围起来,听我号令,各个击破——”
笑三少再不犹豫,携着名剑,双双腾身而起。
万丈霞光,自云海中若隐若现,衬着二人背影,似一个不灭传说。
名意回首望了一眼周冰英气身姿,亦追笑三少而去。
(27)
“他没事。”
薛红叶忙碌了半天,终于撇下名剑不理,站了起来。
一把长剑搁在他脖子上。
“什么叫没事?”
顾彩衣凶神恶煞一般。
“嗳哟,姑奶奶。”薛红叶苦笑着,“没事就是没事了,跟个正常人一样,能走能动,能说能笑。”
“那武功呢?”
薛红叶只好摊手。“没了。”
“——你不是神医吗?”
“好姑奶奶,”薛红叶连连作揖,“我是神医,不是神。名剑他们家的功夫绝对是独门,只有他自己会练,也只有他自己会废,我这点修为,能把他怎么样啊。”
“你——你在西域的时候口口声声说的,要不是名剑笑三少他们,你是不可能成神医的。现在却……”彩衣胖了一圈,圆圆的明眸眼看着就要哭了出来。
“不哭不哭不哭。”薛红叶小心翼翼地隔空虚拍彩衣肩膊。“你要这样想,这是他自己愿意的,他虽失去武功,但人还是好好的,或许从此以后,过得比从前还好还快活呢?”
彩衣这才说不出话来。
“好了,我要去隔壁看看三少和名意他们了。”薛红叶叹气,“要不是他们,我真成不了神医。但我这神医招牌,迟早有一天也是砸在他们手里。入脑金针啊……这么高难度,我要好好想想到底往哪里扎……”
薛红叶离去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名剑手指微动。
彩衣惊喜,“主人,你醒了!”
名剑下意识地扭头。
“怎么了?”彩衣急道,“哪里不好?我去叫薛红叶——”
指尖被名剑轻轻拉住。
“没事,你……轻声些。”
彩衣啊地一声掩住口。
“你耳膜被肖玉露震伤,不过红叶先生说无事的,几日就会好。”顾彩衣乖乖听话,轻声细语。“你……还好吧?我本来可以再快些到的,结果薛红叶非说等他一道。”
她眼眶红红,握住名剑的手。
名剑笑了笑,伸手抚摩下顾彩衣秀发。
“傻丫头……你就把辉儿……留给怀胎九月的弥姑娘……”
“才不是哩,大宛国十几个太医照顾着弥姑娘,他们太子帮我带辉儿,尽可放心的。”
“你终于决定接受人家太子了?”
顾彩衣撅起嘴,“我定是小时候看你锦衣玉食王侯做派看多了,所以才只喜欢皇帝太子这一挂的。届时再说罢,最重要是你没事……”她又吸了吸鼻子,“三少抱你来时,我摸你脉象,以为你……”
“失去内力之后,脉象本就是如此。”名剑虚弱地笑了笑。“扶我起来罢。”
彩衣露出为难神色。
她自然知道,名剑起身要去何处。
“还在施针。”她低低道。“薛红叶做了很多准备,暂时控制住笑三少和名意的情况,但迟迟不敢下针。”
名剑望一眼窗外。
明月初升。
“带我去。”他淡淡道。
虽没有了武功。
但彩衣却觉得,名剑同以前一模一样。
她仍不敢违逆,只有听话。
扶名剑起身,为他披好衣裳。
名剑走得很慢,但很好看。
纵使内功不复,但他早养成了挺直身躯的习惯。男人身姿一旦笔挺,便看来姿态优雅,有如玉树临风一般。
随名剑推开隔壁房门。
见薛红叶正在火上烤针。
笑三少与名意正在入定之中,双双背对名剑盘腿而坐,背上已施了一些辅助的金针,隔阻罂粟子向全身扩散。
薛红叶吹旺了下灯火。
“要不要我拔针,让你们……再说说话?”
“不必了。”名剑沉默片刻,向着薛红叶躬身为礼。“无论成败,都已无妨。”
薛红叶叹了口气。“我明白……我明白你们都是求仁得仁,问心无愧。人谁无死?我就施针了,纵使失败了,砸了我神医的名头,我也知道你不会怪我。”
名剑微笑了笑。“弥姑娘腹中的双胞胎,名字可想好了?”
“想好了。一个叫西南,一个叫西北。名字大气些,好养活。”
薛红叶与名剑随口闲聊间,便将针刺入了笑三少的后脑。
名剑注视那针落之处。
眼中情绪,竟是极浓。
“主人……”彩衣有些惊心地扶住名剑。“你的神情……”
“怎么了?”名剑意识不到自己形容。
“你,你寻常不会将自己感受轻易流露出来……”
“哦。”名剑笑一笑,“那是内功压制。现今已经无所谓了。”
彩衣出了口气。
“我们让薛先生施针吧……”她半劝半拉,把名剑带了出来。
“主人。”
坐在月下,顾彩衣给名剑额外披了一件外衣。
“怎么了,有话对我说?”
“我……”彩衣犹豫片刻,“当年藏了霍大姑娘的书信。”
“我知道。”名剑低下头。
彩衣眼眶润湿。“因为知道蝶舞姊姊喜欢你,所以才……”
名剑摆手。“那时候你才十一二岁……况且,你几乎将全身的血,都换给了我。”
彩衣伏在名剑的膝盖之上。
明月皎洁。
“若你救回了霍锦,你会不会娶她?”
名剑静默很久。
“大概,依然不会。”
“为何?”
“她喜欢的那个名剑,并不是我想做的那个名剑。”名剑袒露心怀。“……若有来世,我愿做她父亲,极尽娇宠,还她今世之情。”
彩衣噗嗤笑了出来。“那我呢?我也做你女儿成不成?”
“好啊。”名剑微笑,“还有蝶舞,都一起回来,做我的女儿。到时候,就叫你们各自站在闺阁上,抛绣球招亲。”
“好一个员外生涯。”彩衣格格笑起来。
竹门吱呀一声推开。
薛红叶满头大汗走出来。
“我累得半死,你们要抛绣球招亲。”
名剑已然迎上去。“如何?”
短短两字,容不下无边无际的焦急与情义。
薛红叶反手擦汗。
“罂粟毒已解,但各自出了点问题。”
名剑脸上一变。
彩衣连忙握住他手,安抚他情绪。
“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薛红叶皱着眉头。
“名意呢,应该是缺了点记忆,但我也不知道到底缺了多少。”
他偷看了下名剑眼色,才道,“笑三少那里……情形比较复杂。”
名剑身体晃了一晃。
薛红叶赶紧和彩衣一道扶他。
“别慌,严格说来,就是偶尔会……控制不住自己。”
“那是怎样?”
“就是理智会不管用,情绪上来,就会不管不顾。不过呢,依我看,笑三少也没有什么杀人放火的念头,所以应该还好……咦?”薛红叶忽然一惊。
名剑正要入去探视。
却被薛红叶紧紧拖住。
“你的内力……怎会如此?”
“怎么了?”名剑皱眉。
“你之前身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之事?”
“没有……”名剑思索,忽然想起,“中了一掌峨眉派的白水秋风,算不算?”
薛红叶瞪大了眼,捋着山羊胡。“名剑啊,哈哈,名剑啊!”
他竟手舞足蹈,绕着名剑转了一圈。
“什么白水秋风?”彩衣瞪大眼睛,“等……等等,你说内力,名剑的内力,该不是……”
“不错!”薛红叶一拳头砸下地,然后嗳哟一声缩回来。
“有希望,大大的有希望。这白水秋风我知道,乃是日以继夜,侵蚀人内力之招数。现在你没内力了,你没内力了,哈哈哈!”
“到底会怎样?”彩衣受不了,直接拽住了薛红叶衣领。
薛红叶亦顾不上挣扎,只是大笑,“会怎样?你们猜会怎样?——会将你的内力,一点一点,还给你!”
彩衣惊喜地尖叫一声。
名剑却愣住。
“这……是好是坏?”
“当然是好事。”笑三少浑厚的声音从内室传来。“我本来已经做好准备,好好应付那些前来取你性命的宵小,现今当我应付宵小之时,你就可以用你们名家内功好好煲一锅汤来给我喝啦!”
他走出来,裸着上身,月华洒在一身矫健的肌肉上,十分英伟好看。
名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薛红叶,苦笑问,“具体是怎样?持续多久?”
“说不好,它是一点一点恢复,原本花多久杀了你,现今便是花多久助你完全恢复。慢的话,十年八年,快的话也就两三年。期间你自有感觉,点滴进步,犹如你少年时筑基一般。”
“发生了何事?你们在说什么?”
名意慢慢推门走出来。
“二叔?笑前辈?薛前辈?彩衣?你们怎么会都在这里?”
名剑与笑三少对望一眼。
名意唤的是二叔而非二哥两字。
名剑忽然对着薛红叶抱拳。
薛红叶咳了几声,表示并非自己医术如神,而是天意慈悲。
几人挤眉弄眼地,名意急了,走了上来。
“究竟怎么回事?”
“没事。”名剑微笑,“神医饿了,我去下厨,炒两个小菜。”
“哎我也去……”彩衣追着名剑而去。
月华如水。
遍彻江湖路。
英雄气短,江湖路长——
英雄若是因为这一夜炒菜的香味而气短。
那江湖便是因为这一夜炒菜的人而路长。
……总有些不经意的花。在江湖路上,等你来到,方才开放。
——完——
番外
“侠意镖局——”
笑三少眯着眼睛读出金字招牌上含着古意的四个大字,然后笑着侧首望名剑。
“你喜欢置田产,我喜欢设酒楼。没料到,名意的兴趣,竟是开镖局。”
名剑点头。“他和你一样,喜欢热闹。”
才推门,就有精壮的汉子过来抱拳。
“在下铁虎。两位可是要托镖?”
名剑正要说明来意,却被笑三少拦住。他抽出个破破旧旧的折扇,扇了几下,故作风流倜傥地道,“正是要托镖。贵行怎么算价钱?”
铁虎极其娴熟地将二人让了进去,一面利利落落介绍价钱。“一百斤以下若不保价的话,每百里七两,每三百里要额外加十两的镖师食宿。千里以上面议。超过一百斤的每十斤加一成。如果要保价的话,则每三百里加收所保价格的一成,一千里封顶。只要出了保价费,如遇劫镖的话我们原款作赔——两位要选保价的还是不保价的?”
笑三少和名剑听得连连点头。
看起来,名意这生意还真不坏。
“咱们有大宗货物要跑,且可能常年不断。”笑三少坐下来喝人家的茶,故意板着脸,“现今尚未决定用哪家镖局。可否见一见贵局的镖头,再作决定?”
“正好。”铁虎毫无心机地大笑起来,“莫说镖头,咱们总镖头现今刚好在此地。二位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