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剑点点头。“诸事繁杂，没心思也很正常。”
“或者……”笑三少太阳穴嗡嗡鼓胀。“也许……你知道，我有过三任老婆。……在六百年以前。”
“我知道。我见过两任。”名剑点头。
笑三少长叹一声，在露台上坐下来，盯住自己小腿边的一只长脚蚊子。
“环境复杂，但是人的欲望不会稍减。”笑三少想了很久，才找出一句。
“无论什么题材的电影都逃不开谈情说爱。”名剑接得很玄妙。
“我爱你。”很肉麻的表白。
但是气氛中没有情欲。
冷冷的夜色当中晨光稍起。
“回香港吧。”名剑道。
笑三少点头。“你决定。”
“如果由你决定呢？”名剑忽然问。
笑三少摇头。“我不决定。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名剑微笑了下，转了话题。“今天我要去海淀图书城。你约了蒋芳天？”
笑三少被晨风吹得一抖。“他今天要面见那个什么首长——顺便要把那几本资料还回去了。”
“资料……”名剑微微沉吟。
笑三少浓眉紧皱。“你想到什么？”
“一昧逃避大概已经不是最优选择。”名剑拈住脖颈上垂下来的银色项链。“太过珍惜这劫后余生的性命，也许反而，会失却了自我存在的价值。”
笑三少嗯了一声，竟似听懂名剑晦涩的言下之意。“那……我们买什么时候的机票回香港？”
“上网看看什么时候有特价咯。”
名剑轻松地转身回去睡觉。
留下笑三少在那里嘟哝。“特价？不提前个三五十天怎么可能有特价……”
笑三少睡到自然醒来的时候，名剑已经不在身边。
距离海淀图书城不远。
名剑已经在那里泡了三天。
前面几天，笑三少没什么安排，就到处晃晃然后过去接上名剑一起吃晚饭。
今天的行程……可赶得及？笑三少伸手开机。
无数条信息在闪烁。
一面刷牙，一面让手机女郎读给自己听。
女郎的声音甜美而无感情。
“九时三十七分，来自朱郁冥的文字讯息内容为：我们首长不相信小天星阵的故事，两位前辈可否来总部一趟？九时四十分，来自朱郁冥的文字讯息内容为：我现在过来接两位前辈。来自九时五十分，朱郁冥的文字讯息内容为：暂时来不了。出了点事情。十时十六分，朱郁冥的文字讯息内容为：师兄揍了首长，被关起来了。两位前辈见信请联系我。十时三十分，来自石姑娘的语音信息内容为——”
无感情的手机女郎忽然换了石静言的嗓音。
“三少前辈，方便的话，我家见。尽快来。”
笑三少望了望手表。
十点三十六分。
刷好牙，直接套上牛仔衣和运动裤出门。
出租车排队停在酒店门口。
“航天桥？太近了……”散漫的司机忽然看到笑三少露在牛仔衣外的肌肉，改口很快，“这会儿不堵，十分钟就能到，您放心。”
十点五十分。
阔别八个小时，笑三少回到昨夜的地点。
佳人香闺白日窗帘拉起来，看着没那么现代简约，略微亲民些。
“我的预料没有错。首长拒绝采信阿天的报告——但是能证明这件事的关键音频证据已经毁掉。”石静言拿着个杯子，内盛着晶莹液体。
笑三少仔细看了下，确定是冰水才将眼神挪开。
“我们费尽口舌，首长故意挑剔，最后阿天做了很不明智的事……他动手，一拳把首长轰到了窗户边。”石静言苦笑。“我和阿冥两个人联手才制住他。这件事情在执委会非常之严重。他可能要上军事法庭。”
笑三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想了想，问了另一个问题。
“科学院爆炸的事情有线索么？”
石静言精神一振。“三少好缜密的思维力。”她已经略去了前辈二字，直接“三少”起来。“我们家这位首长以前是带特种兵的。”
笑三少无奈道，“在这种首长手下做事，岂非与虎谋皮？”
石静言苦笑了笑，“我爸爸妈妈已经过世了……现在我也搭不通天地线，来说清楚这件事情。”
“找那个天宙小组，有没有用？”三少随手把石静言台上的铅笔咬在口中。
石静言摇头。“这几天天宙已经没有再跟踪我们了。恐怕是首长已经做好了内部协调。”
笑三少沉吟，“既然你们因为内部的各种原因不想查，或者，我和名剑可以自己查。”
石静言一震，“当今世界，靠自己力量行事，不会有任何结果。”
“那怎么办。”笑三少随口玩笑，“难道去找联合国查？”
石静言却眼睛一亮。“为什么不？”
笑三少摇头。“一个国家的内部争斗已经这么麻烦了，涉及到那么多国家的利益，怎么查？对于很多人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谁也不知道结果。”
石静言深吸口气。“是……这件事情如果和上海武器有关，那就是个香饽饽，值得大打出手。但是如果无关，或者不能成为应用武器的话，全世界大概也不会有人关心自己到底高一米还是高三米。”
参照系全部都一样的话，一米和三米真的没有分别。
好好过日子的人，的确没有必要，卷入这种令人惶恐不安但却没有任何意义的奇怪假设。
“说到底，我们关心这件事，目的是寻找散落在时空中的几位友人；又以及，想要找出回到自己原有时代的方式。”
“回去么？”石静言眯起眼睛，长长睫毛扫出一片凝持阴影。“如果真能自如操控时空，三少会选择回到故乡？”
“这是名剑的心愿。”笑三少下意识答。
“三少前辈自己的心愿呢？”
一日之间，被两次问到自己的愿望。
笑三少心中浮起淡淡的异样感觉。
如果可以自由穿梭……去更奇异的未来？去更古老的自己已知结果的过去？
回到当时，或者留在现在？
……哪一个才是当时，哪一个才是现在？
石静言忽然开玩笑道，“真的能回去的话，三少会不会舍不得我？”
“……会。”
笑三少下意识地答。
然后愣住。
才认识不到一周的女子。
气质作派，颇似名剑。
样貌体态，和笑三少一贯中意的女伴路数相同。
舍不得……她么？
笑三少的手指不知何时，抚上石静言的脸颊。
石静言明明喝着冰水，却似喝了酒一样，面孔上有淡淡晕开的红。
（25）
古籍书店。
名剑随意翻着一本线装书。
老板起身，走过去店门那里。
“同志，不要在书店门口抽烟。”
“……我会很小心的。”
名剑转过身。
石静言靠在对面的玻璃上，手里夹着一支德国Calume香烟。
名剑转回去，将在看的书放在柜台上结账。
老板叹了口气，“十九块。——你女朋友啊？”
“不是。”名剑给了一张二十，等着找头。
“情人？”老板从老花镜下面抬起头。
名剑笑了笑，“算是学生吧。”
老板拈着一块硬币不放，“学生？你们年纪差不多。你留那么长的头发，在哪里做老师？”
名剑叹口气，“武术学校。……不用找了。”
“前辈留步。”石静言迅速跟上走出来的名剑。“前辈没有吃午饭吧？不如一起喝个茶。”
名剑停步。“好。”
石静言松口气笑起来。“前辈想吃什么？”
名剑抬眼看了看路边，“就这里吧。”
下午的麦当劳窗明几净。
石静言买了汉堡鸡翅薯条可乐堆在面前。
名剑从食物对面看过来。
面部的线条衬着各种各样的纸盒子。
石静言忽然心虚。
她打开自己的手机，滑动一些自拍的照片。“从中午到现在，我和三少一直在一起。”
“你发给我的照片，我看到了。”名剑淡淡问。
石静言盯住他眼眸。
片刻后，一字一句出语锐利。
“前辈永远如此镇定自若，究竟是处变不惊，还是自欺欺人？”
“……你认为呢？”名剑反问。
石静言哈地笑了一声，转移到重点。
“前辈应该很清楚——三少是直的。他喜欢女人。”
名剑拆了一包番茄酱，挤在可乐杯盖上面。
“所以呢？”
他很优雅地拈着一根薯条。
优质的马铃薯。
味道不俗。
石静言深吸气。
“晚辈实在看不透前辈的情绪。但……不管结果如何，晚辈就算是自不量力也好，异想天开也好，总之，三少，我要定了。”
“你喜欢他什么？”
名剑一面吃薯条，一面问。
石静言愣住。
片刻才回答。“他极为传奇，来自六百年前，令人觉得兴奋。他交往男友而非庸俗女子，令人觉得挑战。”
“……我也可以和女人的。”名剑忽然凝神，看住石静言。
石静言被有如实体的眼神刺得直如眼前一盲。
名剑的发辫无风自动，轻微掠起。
石静言瞬息间闭目，谨守心头，默念峨眉心法三遍。
再睁开眼时，却愣住。
名剑已经不见。
“他去哪里了？”摆正衣领上的通讯纽扣，石静言低声问窗外守候跟踪的同事。
却收到消极的回答。“对不起首长，我们看不清，也追不上。”
叹了口气，“……我把汉堡鸡翅拿出来犒劳兄弟们吧。”
笑三少站在医院的走道上。
朱郁冥面色如名字一般晦暗沉郁。
“二师兄的情况时好时坏，已经召集了各地专家会诊，还是查不出原因。大师兄又……唉。”他烦躁地挠着自己头皮。
“晚点我陪你去探视你师兄吧。”笑三少同情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对了，名剑前辈呢？怎么不见他？”
笑三少犹豫片刻，答，“他可能要先回香港。”
朱郁冥不知所以，“国家已经批准两位离开北京了？”
笑三少摇头，“没有批准也没有阻止。我们真的要走的话，也没人真能阻止得了。”
朱郁冥复杂又沮丧地叹了口气。
手机响起来。
朱郁冥接了电话，紧张听了几句，然后说是，挂机看住笑三少。
“我们的一号首长，就是两位曾经视频通讯过的纳兰上将，想要面见三少前辈。”
“哦……”笑三少回忆这位将领。“就是那位身体不好的首长？”
朱郁冥露出骄傲神色，“对抗放射性物质的最新特效药已经研究出来，首长的寿命至少可以延长三到五年。”
笑三少笑一笑，“你们和他不是不对盘么，你那么高兴做什么。”
“我是军人。”朱郁冥正色。“以国家为重。笑前辈，一会儿见到首长，还请尽量保持严肃尊重。”
“我似乎还没有答应你要见他。”
“首长就在楼下。他一会儿要先接受特效药的治疗，十五分钟以后和笑前辈会面。”
“十五分钟啊……我抽根烟先。”
笑三少摸摸自己的牛仔裤袋。
空空如也。
回想了下才知道被石静言拿走。
“十分钟就回来。”他滑开朱郁冥阻止的手法，自偏窗跃了下去。
“喂这里是二十七层——”担心不已的朱郁冥追过去。
却看见笑三少早已经翻入了二十六层的飘窗，潇洒地按到了电梯下楼。
朱郁冥想也不想，返身奔向二十七层另一部电梯，追下去。
叮地一声。
一路无人干扰，电梯到底。
朱郁冥松了口气。
这点时间差，应该不至于跟丢笑三少。甚至于，有机会赶在他前面。
一出电梯却惊讶地见到，本该已过了探视时间的高级军医院的门口，有一大群人堵在那里。
“丘大师……”
朱郁冥隐约认出来几张熟悉的面孔。
都是高级军属……甚至有“海里”的妇孺。
“丘大师，丘大师……”争先恐后，一眼看上去竟然像传销。
朱郁冥迅速移动位置，看清楚被人群围在中间的标的物原来是一个小个子的，看不出年纪的男人，满面堆笑地率着成团人群，以每分钟两三米的速度往外挪去。
“笑前辈没有挤出去啊？”
朱郁冥走到同站在人群外的笑三少身边。
笑三少好奇地问他，“这个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朱郁冥无奈摊手。
旁边被人群挤出来的贵气大婶兴高采烈答他们。
“丘达丘大师，‘字母心理学’的创始人，今天好不容易在咱三八医院做客座专家。”大婶无限扼腕，“一天看三十个病人，我上礼拜过来挂号的时候就只有两百号以后了。大家都是没挂到号的，所以等在这里碰碰运气。”
朱郁冥好奇问，“这么厉害，那阿姨您怎么不挤上去？”
贵妇眼眸中有淡淡忧郁。“本来想给我公公挂个号的，结果前两天他已经过身了。”
朱郁冥立即想说抱歉，忽然认出些什么。“阿姨，您公公不会就是……”
“会的。就是你想的那个人。”
贵妇忧郁地走开。
笑三少问朱郁冥，“哪个人？”
朱郁冥有点震惊地答，“前前前任的军委最高领导人。”
“哦。”笑三少一点也没概念。
“……走吧。”朱郁冥扯着笑三少，“时间差不多了，该去见首长了。”
“我还没有买烟。”
“名剑前辈说过前辈您不适合抽烟。”
笑三少震惊，“什么时候说的？”
朱郁冥认真答，“以前两位对联合国官员说的。这点记录在你们的档案里，如果认真看的话，各国军情人员都知道。”
笑三少苦笑着，被朱郁冥拉回了电梯。
（26）
喧闹夜场。
视觉系的艺人在高台上直窜上钢管顶端，喷了几口火再溜下来。震耳欲聋的乐声中四处有眼神迷离的年轻人，眯着眼睛避开乱钻的激光灯影。
矮个子年轻人挤啊挤啊终于挤到吧台。
倒不是因为个子太矮挤不开道，而是因为不时有熟客抓住他，凑在耳边吼：“丘老板我爱你——”诸如此类。
后半夜大部分客人不是在卡座就是舞池。
吧台上略显冷清。
丘达跳上高脚凳，对住身旁的男人猛盯了五分钟。
名剑一颗一颗仔细剥着红提的皮，剥一颗，吃一颗。
盯完五分钟，丘达忍不住凑过去。“天啊，你竟然有这种衣服——真他妈的性感！”
名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薄薄的黑色亮皮T恤，随手递了一颗提子给丘达。
丘达一口吞下去，差点噎得死去活来。
好不容易喘过气，他伸手大力把名剑拖下高脚凳，朝着舞台的反方向推推搡搡而去。
一路上不少人行注目礼。
“……今天丘老板猎到的是个大帅哥啊！”
更衣室里面的小型电梯，下到负三层。
精致小巧的休息室里面，摆着些情趣用品。
名剑皱眉看了一遍。
丘达还在那里絮絮叨叨，“你的头发绑起来真好看……不如试试看再画个眼线怎么样？”
“外人能找到这里么？”名剑答非所问。
丘达嘿嘿笑，“前军事掩体，刀枪不入，外加美军用的反侦察设备，保管你家卫星也找不到你位置……怎样，要不要借给你们玩玩？一个钟头算八千块就好。”
名剑随意拈起墙上挂的马鞭，轻挥了挥。
丘达舔了舔嘴唇，眼色如波。“要不你玩我也可以，不收钱。”
名剑淡淡问，“玩死了你，怎么对你妈妈交待？”
丘达瞬间收起媚笑神色，换了一副愁眉苦脸对住名剑。
“唉唉唉，一想起来这么性感的大帅哥竟然是我妈的老祖宗……也就是我的祖祖祖宗，就真心地令人不举啊。”
“能做我名家的子孙是你荣幸。”名剑舒服地坐到大沙发上。“……在医院如何？见到三少了？”
“见到啦。”丘达乖乖打开冰箱门，给名剑倒苏打水。“他四点十五分到的医院，我们聊了大概十五分钟，跟踪他的人大概到齐了他才上楼。五点零五分我们在医院门口假装初遇了一下，没来得及说话，他就被个小朋友拉走了。”
名剑喝了口苏打水，皱眉，示意丘达加入柠檬片。“十五分钟，够你作出结论么？”
“催眠术。”丘达一面切柠檬，一面淡淡说出三个字。
“这个定义很模糊。”名剑眼神如剑。
“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