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凉闭了闭眼,他还有的选吗?
有一个来生的希望,总要比归于尘埃,什么都不剩来的好。
他最后回头看了眼屋内的福清,在心里轻轻说道,“我们下一世再见了,清清。”
康熙试作周幽王
次日清早,福清刚醒,便听闻了保绶身感风寒的消息。她心里着急,连早膳都没顾上用,就急急的过去看他了。
然而,谁都没想到,福清刚一出门,索额图就带了大批亲卫,强行往康熙房内闯去了。
门外有小太监在高声尖叫着,“你们这是造反,是大逆不……唔!”
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索额图一剑刺穿了胸膛。抽出剑来,鲜血喷涌而出,索额图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狰狞可怖。“我早就已经反了,蠢货!”他再不看那太监一眼,抬脚就率先踢向了门。
‘碰’的一声过后,门板应声而破。康熙坐在桌边,面容沉静的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看向索额图,问:“辅政大臣你日理万机,居然还有空来给我这个‘太上皇’请安,真是难得啊。”
“太上皇您误会了。”索额图勾勾唇,“奴才今儿个可不是来请安的,而是……”他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冷芒,“来屠龙的!”
他刷的一挥手,几十名手执利剑的军士,便齐齐的冲向了康熙!
“你们想干什么?!”胤礽惊怒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一把推开了守在门外的侍卫,奔入屋内,对索额图大吼道,“你当初答应过我,绝不会伤害皇阿玛的!”
“是,老夫是答应过你,不过如今又后悔了!”索额图没料到胤礽会及时赶来,不禁一怔,可是马上便回过了神来,毫不犹豫的对侍卫喊道,“别管他,立刻动手!”
“谁敢?!”胤礽这次可真急了。
他想上前阻拦,可立刻被索额图带来的兵给截住了,无奈之下,他唯有退后一步,刷的一下抽出了身上的佩剑,架上自己的脖子。
胤礽的两眼通红,用着毫无转圜余地的语气,一字一字的说:“舅舅,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怨恨皇阿玛,当初削了你的官位,让你受尽了别人的白眼。可是,他毕竟是我的亲生阿玛。将他赶下皇位,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若你还要这般步步紧逼,我身为人子的,不能救他,那便唯有同他共赴黄泉了!”
“只不知,到时你要叫谁来继承大位了!”
“保成!”索额图紧张的大喝一声,想过去抢他手中的剑,但胤礽马上一闪躲开了,甚至还将剑更贴向了自己的喉咙。
蜿蜒的血液流了下来,滴在了地上,也滴在了索额图的心头。
索额图终于不敢再往前走了。
他闭了闭眼,声音微微颤抖着,“我一定要杀你皇阿玛,不是记恨他以前怎样对我,而是只要你留着他,就必须得依靠俄罗斯的力量,来镇压朝廷内外那些反对你的人。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我大清可以少一位首辅大臣,可以少一位太上皇,甚至可以少一位皇帝,但是,国土却是分毫都不能让的!”
索额图扑通一下跪地,竟是老泪纵横了。
“舅舅自知对不起你,杀了你皇阿玛以后,我便一死以谢天下,但求我大清能万世昌荣!”
“索额图。”康熙的声音淡淡的,“就凭你刚才那番话,朕饶你不死。”
康熙摆摆手,那些用剑指着他的索额图亲信们,竟无一例外的放下兵器跪地了!
待到福清发现自己上当了,保绶根本就没事的时候,情势已经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变。
索额图成为了阶下囚,胤礽被软禁,所有跟着索额图造反的大员,全都被就地处决了。康熙再度回归帝位,执掌大权。
而御帐里外伺候的人,也换了一大批。几个以前位分极低,却在康熙‘落难’时尽心服侍的奴才,如今都成了御前的红人。
福清随手拉住这次惟一一个没有被换掉的总管太监小贵子,问:“皇上在里面干嘛呢?怎么这么安静?”
小贵子给福清打了个千儿,压低了声音道,“回娘娘的话,太子爷正在屋里跟皇上说话呢。”
“这样啊……”福清沉吟了一下,对他摆摆手道,“你出去吧,我在这里等胤礽走了再进去。”
“喳。”小贵子答应着带人退了下去。
福清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门,隔着门缝往里瞧。
“请皇阿玛杀了儿臣吧。”胤礽神色呆滞的跪在康熙脚下,“像儿臣这般不忠不孝的畜生,早已无面目再苟且于人世了。
康熙淡淡的看了胤礽一眼,却问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脖子上的伤为何不治?是太医们怠慢你了吗?”
“不是,是儿臣不想让他们治。”胤礽面色灰败的答道,“儿臣已是将死之人了,没必要浪费那些好东西。”
“朕何时说过要杀你了?”
“您不杀我,无法平息天下悠悠众口。”
“可朕要是杀了你,又如何平复自己的心?”康熙挑挑眉,声音里竟有一丝奇异的温和。
胤礽蓦的抬起眼,惊愕的看向康熙。
康熙亲自伸手扶起了他,问:“朕问你,若是那天朕真的被索额图刺杀了,你会如何?”
“儿臣一定自裁尾随您而去。”胤礽斩钉截铁的答道。
“这不就是了?”康熙拍拍胤礽的手,笑道,“你若死了,朕亦会心死。所以,你若真有悔过之心的话,以后就多下点功夫在政务上,为朕分忧便是了。”
这番话说出来,康熙的心里,也就放下了一个大包袱。
‘原谅’二字,做起来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只要那人有一份真心,能在最后时刻迷途知返。 那么,就像清儿说的,闭一闭眼,装个糊涂,世上很多事儿也就过去了。
父子两人促膝谈心了许久,最后,胤礽更是趴在康熙的腿上,失声痛哭了起来。直到日落西山,方在康熙的劝说下,出去找太医治伤了。
福清待看着胤礽走远了,才闪身进门。看着康熙满脸的疲惫,福清不无担心问道,“你……没事吧?”
康熙招招手,示意福清走近,抱住她的腰身,将头深深的埋进她的怀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只要你还在,我便没事。”
***
策旺和安德烈的部队,受到了福清手下的伏击,被打的七零八落的。安德烈带着不足八百的人马,狼狈的逃回了俄罗斯。但策旺却是不甘心就此事败的。他听说,索额图已经控制住了康熙那边的局面,便以书信一封,请求暂时投靠于他,以图东山再起。
那封信,理所应当的落到了康熙的手中。他想了想,终究还是把信交给了福清。
福清看过以后,沉默了下来。“为什么要告诉我?”
“策旺只要一来,必死无疑。”康熙攥住福清的小手,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所以,我决定把它交给你,由你来回复这封信。要他来,或是不来,全凭你做主。”
福清扯出了一个笑容,只可惜,却比哭还难看。“你知不知道,我跟策旺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当然。”康熙答道。
“那你还要我来回信?”福清重重的吐了一口气,“你就不怕这次放虎归山,会影响你一世英明?”
康熙摊摊手,无所谓的笑道,“没关系,朕当了一辈子的圣明君主了。偶尔也想学学那周幽王、唐明皇,为搏红颜一笑,只把江山抛。”
“去!”福清满心的沉重,都被康熙的一句调侃给冲淡了。她使劲儿戳了下康熙的额头,嗔道,“越老越没正形了。”
康熙只温柔的笑,却并不作声。
虽然康熙有试做昏君的勇气,但可惜,福清却永远不是当奸妃的料。
她模仿索额图的笔迹,给策旺回复了一封满是谎言的书函。放下笔来,一瞬间,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空了一样。
昔时的情谊,终于还是一去不复返了……
***
当策旺接到了‘索额图’言辞恳切的书信过后,便兴高采烈的赶往了信中所说的菀坤宫了。
然而,他刚一进大殿,还未见到人呢,便直觉的感到了不对,大喝一声道,“快撤!”
几乎是与他的声音同时,无数手持劲弓长枪的侍卫们便冲了出来,而紧随其后的竟然是皇太子胤礽。
“抓住他们,如遇抵抗,杀无赦!”保成厉声喝道。
短兵相接过后,策旺在数十铁甲兵的保护下,仓皇向外逃去。
这些铁甲兵,全都是策旺身边一等一的亲信,忠心耿耿,武备精良。甚至还有几人手握俄罗斯特制的爆破弹,只等清军逼近了,便要来个同归于尽。侍卫们一时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就在这僵持的时刻,原本武功尽失,已成为废人的福清,却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眼光下突然腾空而起,抬起手,以力拔千钧之势射出了一根袖箭!
那袖箭看似短小,却来势汹汹!它一连穿透了七八个铁甲兵的头盔,最后,直中策旺的眉心!
策旺因惊恐而瞪大的双眼,就此定格。那个永远不甘居于任何人下的男人,在此刻,终于轰然倒塌,带着他的野心长埋于地下。
福清的眼中,是浓重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悲伤。想象与亲眼面对,毕竟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她无力的垂下胳膊,缓缓的,一步一步的走向她曾经的好友。
福清蹲下身,颤抖着手,慢慢的合上了策旺的双眼。一滴泪水,顺着她的面颊蜿蜒流下,打在了策旺的脸上。
“啊!”她忽然猛地仰起头,喉中发出了一声充满着愤怒与无奈的嘶吼。
权力,真的就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到,让他们不惜血流成河,使人间多增无数白骨!
福清低下头,以控诉的眼光的瞪向策旺。
然而,当她刚一对上策旺额头的袖箭的时候,身上立时一个激灵。
她突然张开手掌,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是啊,她又有什么资格责怪别人呢?
她不亦是为了守护康熙的皇权,而让自己手上沾满了鲜血吗?
两代准格尔汗,居然尽是死于她手。福清自嘲的笑笑。她是否也算是一代枭雄了?
福清闭了闭眼。她累了,真的是太累了。
她已经开始想念江苏了。
想念那边碧蓝湖面的波光粼粼,想念岸边摇动的杨柳青青,想念随处可见的酸腐文人,想念楚凤楼内的歌舞昇平。
在多罗的搀扶下,福清费力的站起身,一步一步的朝殿外走去。康熙慌张的自人墙后奔出,步伐凌乱,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清儿……原来,你、你根本就没有残废?!”
福清的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凄凉的一笑道,“身体没残废又怎样?心却早已千疮百孔了……”
她叹息着说罢,便再不迟疑的离开了。
正文完结
这一场动荡,直到此时才总算平静了下来。当然,代价便是又有无数人,为此付出了鲜血和生命。
康熙几乎来不及处理战后的一切事宜,便急急的赶回了行宫。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就算现在福清完全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的走掉,她也不会不给他一个交代的。
这些天来,福清一定感受到了他的诚心,而他也感觉到了福清态度的渐渐软化。
门被来人亟不可待的推开了,福清回过头来,果然是康熙来了。
康熙这一路上都在自我安慰,直到此刻,看福清的确好好的呆在屋里,这才总算松下了口气。
他神色不安的走进去,低声道,“清儿,我刚才多怕你就这么走了。幸好,你还在。”
话语里,竟是用着从未有过的惶恐和胆怯。
福清的心微微颤了一下。她忽然不确定,自己与康熙的这场感情,究竟是对是错了。
她让一代帝王,变的那样卑微无措。而那位伟大的帝王,也让她失去了自己的洒脱。
福清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闭了闭眼,说:“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低低的声音,却化作了震裂康熙的心的惊雷,让他肝胆俱裂。
他一步跨上前,紧紧地攥住福清的肩膀,手是颤抖的,嘴唇也是颤抖的。
“你、你还要走?!”希望就这样幻灭了,康熙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他颇有些失控的大吼道,“我这段时间是怎样待你的,难道你看不到吗?你这个女人都没有心的吗?!”
福清张张嘴,别过了眼去。
康熙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了下自己的情绪,沉声说:“清儿,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在先。但是,你就真的不能再考虑一下吗?”
“我们最近的生活很平静,我们可以就这样过一辈子。还是说,你直到现在都没办法原谅我?”
福清转过脸,抬起手,一点一点拉下了康熙搭在她肩上的手。
康熙眼里的光彩,慢慢的黯淡了下来。然而,下一刻,他就彻底愣住了。
因为,福清竟将他的手,缓缓捂上了她的心口!
“曾经,我真的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若不是收到了策旺联合安德烈和索额图意图政变的消息,我想我早就已经离开你了。”
福清的声音很轻,就好像一阵风吹过,都能将它吹散了一般。可是,康熙却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福清接下来的话,大概会让他永生难忘。
“是你,将所有的不可能,都变为了可能。”福清深深的看着康熙,清澈的眸子里,有着难掩的眷恋与感激。
是的,就是感激。
康熙伤她至深,让她一度对爱情绝望。可是,康熙却也让她亲眼见证,亲身体验了一场人世间最奢华的爱。
他,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向她证明了,即使她没有美貌,没有温柔,没有武艺,没有权势,什么都没有了,可她只要还是她,他便爱。
这短短的一个月的时间,肯定了她过去十六年的付出,让她感觉到,自己过去所受的一切苦都是值得的。
这个男人纵使有滔天的不是,可却依然是一个值得她爱的人。
她,没有选错。
“玄烨,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男人。终此一生,我大概都不会遇到,比你更好的男人了。可是,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回京了。”
“京城就是一个是非之地,而皇宫更是天底下最大的是非窝。我已经很累了,不想再回去继续争了。”
“所以……”康熙的喉咙里有些艰涩,“你决定要回朝花夕拾去?要跟我就此诀别?”
“不。”福清摇摇头,说:“我预备回江苏,继续经营我的楚凤楼。如果有一天,你也厌倦了皇宫的生活,不妨到那里去找我。青山绿水共为邻,其实也别有一番滋味。”
“那若是我一直都没去呢?!”康熙咬咬牙,狠狠地攥紧了福清的柔荑。“你也永远不会上京来找朕,对吗?!”
“呵呵,”福清淡淡的笑了一下,说:“不,我会去的。”
她直视着康熙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说道,“待到你驾崩那日,我会回京,跟随你的灵柩去皇陵,并且终生都留在那里陪伴你。”
康熙眼含绝望的看了福清半晌,最后,手终于无力的垂落下来。
***
福清就这样离开了。同她当初来的时候一样,又悄无声息的走了。可却将自己的名字与故事,永远的刻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康熙的反应,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很平静。平静的处理完了热河兵变的后续事宜,平静的回京继续当一个明君,平静的培养着胤礽。就好似,福清、策旺、安德烈、索额图,以及后来那种种的故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转变的话,那便是他的身边,再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个女人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转眼,便到了康熙四十三年。
窗外飘着鹅毛大雪,屋内点着热腾腾的炉子,康熙斜靠在软塌上,微笑着听胤礽汇报朝政。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胤礽说完了,康熙却好似犹自在深思什么。胤礽不禁小心翼翼的问道,“皇阿玛,儿臣有做错什么吗?”
“啊?”康熙这才回过神来。他摆摆手,笑道,“不是,你做的很好,好的超过朕的想象。”
他就着小贵子的手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窗子道,“看来,朕也是时候将这片锦绣江山交给你了。”
“皇阿玛!”胤礽惊呼一声,噗通跪地道,“您正当鼎盛之年,千万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傻小子。”康熙无奈的弯腰拉起胤礽,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