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翙嘻嘻的笑:“我见库里有多的‘火阳砂’和‘莹粉’,就拿来用咯!”又是几声急响,烟花绽放,姹紫嫣红。或如繁星陨落,在地上散成星火。或似箭阵破空,直冲斗牛。又或似龙游云端,或似凤舞九天,或似天马狂奔,或似猛虎飞袭。端是花团锦簇,五光十色,却一响而散。
巧欣拉宁泉到一旁说话:“侯爷怎么一筹莫展!”
宁泉睃了璇玉一眼,悄声说:“他出生贫苦,成道艰难。或许有什么难言之苦,每年过年时都在闭关。”
巧欣饶有兴致,追着他问:“你呢?”
“我是由师傅养大的!”巧欣等着听下文,却见宁泉不想多说。才知人们对陌生人总有所保留,自己还没有和他说心里话的情分,于是不再多问,却率先诉说:“家里兄弟姐妹一大堆,腊八时内府也赐下‘腊八粥’。父亲则分出大头,先率族中男丁供奉祠堂,再分到各房。一房分都不到一海碗,大家还争抢着吃呢!我们姑娘家则泡‘腊八蒜’,除夕取出来时,像玉石翡翠一样,又好看又爽口!想今年也有,初二回去尝尝?”但见宁泉毫无谈兴,也不再多说,只默默地站在他身边。沉默半晌,只听宁泉忽然说:“山上师兄弟姐妹多,倒也热闹!”语声飘忽,短短一句,再无下文。
除夕守岁,众人待到子时,合府仆役前来贺岁。若翙早让百灵备下一筐金锞子,贺岁声中,金属相击,哗啦啦响成一片。璇玉又亲自炼制了清心明神的桃符,随手赏给众人。一时间贺词入海,谢声如潮。
初一大朝,璇玉既没闭关,只得和若翙按品着装。一个穿紫袍金带,一个穿留仙红裙,分别往“领主府”和“内府”朝贺,又向阀阅世家投下名帖,附上贺词。下午则约宁泉去拜会诸路散仙,他带了若翙,宁泉也只得带上巧欣。
散仙们多是高堂白发,儿女双全。见了璇玉都打趣他:“道友在朝风光,又能超凡入圣,当真是修为通神,可喜可贺!”巧欣和老怪物们说不上话,只好和若翙去见一众夫人小姐。互赠礼物,说笑寒暄,倒混了个脸熟。
初二回娘家,初三走舅家,宁泉和巧欣连去了两天“镇海侯府”。到了初五这日,阀阅世家和散仙高人又纷纷下帖回访。或带家眷来偷闲半日,或喝盏热茶就走。若翙和巧欣送往迎来,一直忙到初十。
璇玉在府中过完元宵佳节,又和若翙、昭暮、宁泉、岳珣往“炎礁岛”炼器。巧欣采办材料,知道了府中的进项和出项,若翙才让她代理庶务。
但凡逢年过节,不但有世家夫人小姐过府走动,还有散仙家族赠送礼物。礼尚往来,若翙、巧欣又和几个“老怪物”膝下“娇娇女”打得火热。
这年春暖花开时,又到了“桃花节”上。璇玉在家休息,百灵忽然奉上“拜帖”:“老爷!‘明晶真人’来访!”
“快请!”璇玉脱口而出,又吩咐百灵:“我亲自去迎!你通知‘宁二愣子’!”
璇玉心念微动,乘云出府,只见云端正立着一人。这人头戴七彩羽冠,身穿云纹鹤氅。迎风独立,鹤发童颜。神采飘逸,颇具铮骨,正是明晶真人。他微笑迎上:“贵客造访,幸何如之!”直迎回内院树屋。
宁泉已到客厅等候,见二人进来,也起身迎上。三人嘘寒问暖,相互见过。明晶真人待奉茶丫鬟告退,脸色随着沉下,质问璇玉:“李小子,你要给老夫一个交代!”
二人微微一怔,璇玉也敛了笑容,凝视明晶真人,反问他:“交代什么?”
“哼!”明晶真人轻哼一声,冷冷地说:“钟老怪上门就给了我一顿排揎,说我那‘汐菱’孙女挑唆他们家‘溶姐儿’不学无术,整个人变得神神叨叨,闹得府邸不宁!我仔细问了‘汐菱’,就是你们家‘翙姐儿’教的!”
“捉贼拿赃,捉奸捉双!”璇玉不住好笑:“明晶老鬼,说话可得有凭有据,凭什么说是我们家‘翙姐儿’!”
明晶真人轻哼一声:“那就叫她来,老夫当面问她!”
璇玉当场唤来百灵:“去!请大小姐过来!”
百灵应声下去,片刻后又颤巍巍折回客厅禀报:“老爷!府里没有找到,也不曾听说出府!” 宁泉暗皱眉头,只怕这里面也有巧欣一份。
“那老夫来找!”明晶真人捻须微笑:“实不相瞒,老夫就是跟着汐菱丫头来的。”
璇玉摇头苦笑,伸手相请:“烦请真人!”
明晶真人当仁不让,拂袖起身,出门后腾云而起。璇玉和宁泉也收敛了气息,跟着飞到树林后一片山石上空,却见明晶真人凌空驻立,抬手指了指下方乱石。
乱石林是天然遗留,石间杂丛丛生,离正屋又远,平日人迹罕至。璇玉凝神感应,果然发现石腹中藏着几人,非但有若翙和汐菱,巧欣和溶姐儿。又听莺声燕语,玉石相击,玲玲脆响,显得十分欢快。他不住眨了眨双眼,试着询问:“这两个丫头什么时候来的,听这阵势,是在推牌九?”
宁泉也察觉到下方动静,止不住皱眉。明晶真人摇头轻叹:“几个丫头趁我闭关,在我家里开了几处秘洞,我还逮到她们一次,牌九、骨牌、骰子、白酒都有,简直不像话!”他轻哼一声,接着说:“我们家汐菱可招了,那骨牌、牌九,就是你们家‘翙姐儿’炼制的!”
璇玉的确送过若翙一副牌九,想起来头都大了,忍不住轻拍脑门,却打趣宁泉:“这不就是基地吗?话往前说,咱小时候也玩过这出,你呢?”
宁泉也想揭过事情,再关起门说,于是点头附和:“不错,小时候也在师门后山搭过基地,当时恨不得把心也装在里面,想起来还真怀恋!”
“哎呀呀!二位道友!”明晶真人摇头苦笑:“实不相瞒,老夫小时候也搭过基地,还被推举为‘头儿’呢!那也不过和发小睡个午觉说说话。”说着满脸苦涩,指着下方抱怨:“哪像她们这样,简直不像话!”他轻叹一声:“老实说,看见她们有这般情分,老夫心里也宽慰。可咱们走了多少弯路,才有今天。对她们苛责一些,不是也想她们少走弯路,比咱们走得更远吗?”话言至此,已是满脸无奈。
三人说到童年和子女,顿觉亲切不少。璇玉也有同感,就劝明晶真人:“真人息怒,咱们现在闯进去,不是让孩子脸上挂不住吗?灭火不成,反而加了瓢油,岂不白遭孩子记恨?涂生罅隙,不合算哪!”
“我们家‘菱姐儿’,资质又好,人又乖巧。平时斯斯文文的一个人,片尘不染,滴酒不沾!怎么换个地方就。。。。。。”明晶真人摇头摆手,语重心长:“老夫过一天就是两个半天,还有几年好活?就盼着子孙争气!这番苦心,还请道友担待呀!”
“自己的孩子不好,总以为是别人的孩子带坏了!”这番苦心,璇玉颇能理解,又劝明晶真人:“怒伤肝、思伤脾,忧伤肺,道友且先放宽心思。不是说‘不痴不聋,不做阿家阿翁’吗?不如道友先回,就装什么都不知道。等我治好了‘翙姐儿’,再给道友递个信,道友也好照方抓药!”
“老夫没心思再坐!”明晶真人拱手告辞:“让二位道友费神了!”璇玉也没挽留,和宁泉送他出门,又步行返回内院。宁泉轻叹一声:“抱歉!李兄不必为难,‘翙姐儿’还是个黄毛丫头,怎么会知道牌九和骨牌。定是拙荆惹的祸,我会给李兄一个交代!”
“实不相瞒,还是我教‘翙姐儿’推牌九的!”璇玉不住好笑,见宁泉微微动容,接着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弄得明晶老头如丧考妣,真是愚不可及!”
“怎么!”宁泉微觉错愕,看着璇玉问:“李兄打算怎么办?”
璇玉哈哈大笑:“怎么办?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你我人生在世,岂非在用‘青春’赌‘明天’?”又问宁泉:“瞧你这副脸色,还准备回去打老婆吗?”又告诫宁泉:“虽说‘打是情,骂是爱’,但你别弄错了,老婆打你时才算!”
“哼!”宁泉心火难消,愤愤不平:“堂堂修道中人,学得和市井妇人一样打骨牌,成何体统!”
璇玉忍不住笑他:“体统、体统!你可别忘了,成体统的人都死了。再说骨牌之道,博大精深,今晚到我那去,可不能让孩子们小瞧了,你先赢了我再说!”
宁泉猝然吸气:“怎么,李兄也会骨牌?”
璇玉怔怔地看着宁泉,笑着指他:“看你的反应,莫非也会?”两个人哈哈大笑,忽见百灵飞身过来。宁泉又抹不开颜面,先回了住处,百灵躬身禀报:“老爷,‘司空府。驷车庶长’来访!”璇玉微微颌首,先去了客房。
若翙玩到傍晚才回树屋,一众丫鬟躬身行礼:“大小姐好!”
她微微颌首,又招来百灵问话:“老爷下午都干了什么?”只因心有愧疚,语声也恭诚得多。百灵一一说明,却见若翙目光闪烁,脸色不好,不由问她:“小姐,你怎么了?”
若翙轻轻摇头,吩咐百灵端杯茶来,亲自捧进书房,却见璇玉正负手站在一张檀木大案前。春季日短,天色早暗。窗外木叶萧萧,厅中灯火柔和,显得璇玉精神疲惫,身影黯然,使她不由喊了声:“爹!”
一字入耳,震得璇玉身心皆颤。他缓缓转过身来,见若翙正手捧热茶,低眉顺目,仍声若蚊蚋:“爹,我错了!”
璇玉乐得眉开眼笑,走上前接过茶水放下,又一把抱起若翙,笑着问她:“‘溶姐儿’和‘菱姐儿’都走了?”
若翙见他满脸喜色,毫无怒意,也笑着点头:“刚走!”转眼却见檀木大案上摆着一众舰船模型。不多不少,整好四十艘,于是问他:“这是什么?”
“这就是我‘第三十二舰队’的战舰!”璇玉又一筹莫展:“想不到我几年不理事,‘司空府’还真将战舰打造好了,让我去交割验收!”
若翙也觉意外:“这是好事呀!为什么不高兴!”
璇玉摇头苦笑:“不算工匠和勤务,一支舰队的满员编制是一万四千五百人。还有一个都督,一个都指挥使,四十个舰指挥使,几百个总管。且不说每年两百万两饷银,光是来求这些出缺的人,就得踢破咱们府上的门槛。领主现在不收回舰队,也是不想沾这个烫手山芋,而会让我来拟一份名单,送到‘将军府’再议。如果我没猜错,世子已经拟好一份亲信名单,明天就会请我过府商议。如果处理不好,当我不听话时,这支舰队就是我的牢笼,各级将官就是我的狱卒。”他长叹一声:“统而不能制,不如不统。不然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若翙挣开跳下,凑到案前细看,忽然说:“不如用巧欣娘家的人,有她这层关系,周老侯爷当不会害我们吧!”
“不行!”璇玉摇头反对:“镇海候虽然功勋卓著,德高望重,算是阀阅世家中的头一份。但他是外戚,手上又已有一支舰队。若我这支舰队还全用他的人,岂非让他拥兵自重,徒招杀身之祸?”
若翙苦思不得其解,只得摇头询问:“那咱们用谁的人,要不一家一波,让他们相互制衡?”
“陆战讲求分进合击,各展所长。一战不胜,还能退避再战。海战则讲求上下一心,生不得半点罅隙。大海茫茫,若不能一鼓作气,共同进退,只有玉石同焚。”璇玉忽然又问:“‘菱姐儿’的外家是谁?”
若翙脱口而出:“是‘常山侯’林家!”
璇玉微微一笑,接着问:“怎么名不见经传,‘溶姐儿’的外家呢?”
若翙笑着说:“是‘平原侯’冯家!”忽然心领神会,又如数家珍:“‘无尘老怪’的亲家是‘平安县侯’方家,‘凌霜道人’的亲家是‘安城县侯’徐家,‘瑶夕剑客’的亲家是‘昌平县侯’秦家。。。。。。这些阀阅世家不长对外走动,杰出子弟都送去了‘神仙宗门’修行。纵是资质平庸的,也多好学上进,担任文职。”
“好!”璇玉点头微笑:“你正式下帖子,请这些家里的夫人小姐来府上做客,痛痛快快的玩一天。我再去逐一拜会这些世家的正主!”
若翙凤眸星闪,笑着问他:“爹真要用他们的人?”脱口而出,再无迟疑。
“用他们的人,领主放心,我也放心,大家都放心,何乐而不为?”璇玉轻轻捏她小脸,笑着说:“把骨牌摆出来,我请了‘宁二愣子’和‘小虎’他们打通宵,让你瞧瞧什么叫大杀四方!”
若翙嘻嘻一笑,转身吩咐百灵准备茶水点心,自己去花厅布置牌桌。夜色中弦月高悬,昭暮先带岳珣过来,宁泉又带来巧欣。岳珣笑意盈盈,坐到桌前,巧欣却神色微凝,有些不安。
花厅中灯光温馨,茶点飘香,又有知己好友相聚。此情此景,岂非赌徒的梦中觊觎?若翙笑盈盈端上骨牌和骰盅:“先说规矩,鸡和一两,平和一番,碰碰和、混一色各两番,清一色、混碰各四番,清碰、混幺九、小三元、小四喜各五番,字一色、清幺九、大三元、大四喜、九莲宝灯、十三幺各六翻。自摸、风位、风圈和,三元刻字加一番。杠上开花包杠,一炮三响包三家。抢杠当放冲,被抢包三家。十二张落地包自摸,包先不包后,爆和不封顶。”竹筒倒豆,如数家珍。
她念得朗朗上口,巧欣容色微缓,宁泉却直皱眉头。璇玉身手捏她小脸:“小丫头个子不大,牌打得倒不小!”
四人翻开风牌,若翙也要坐下,璇玉笑着拉开她:“大人玩牌,小孩在后面看着!”于是让巧欣坐了自己上手,宁泉坐了下手。岳珣坐他对家,昭暮也端着酒杯上来看牌。
第一局巧欣坐东,洗牌时象牙相击,啪啪作响。璇玉告诉若翙:“牌场如战场,凡战者,以正和,以奇胜。盯住上家,卡住下家,防住对家。借力打力,合纵连横,才能无往不利!”
若翙点头赞同,宁泉却听得额头冒汗,昭暮却大笑起来:“嘿,到哪你都能说出歪理!”
桌上四人看似是在洗牌,暗中却在各展神通。一面打乱对方的牌,一面安置自己的牌。只有巧欣修为低浅,看不出其中奥妙。推摸半晌,才码好七墩骨牌。
第一把归她坐庄,骰盅揭开,众人开始码起牌。若翙却见璇玉立起的牌全是白板,顿时吃了一惊。璇玉又笑着教她:“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说着心念一动,让她看见自己的牌。
若翙又是一惊,但看其余三人,脸色也不太好。璇玉笑着说:“没想到吧,他们的牌比我更糟!我们都记住了大半牌面的位置,四个人都机会和牌,就看谁更能推衍。这局牌打到中盘,就能开和。”
牌至中盘,巧欣吊‘二万’杠上开花,璇玉就送了她一张‘二万’。洗牌时若翙问他:“你明明可以赢,这是为什么?”
“可他们一个做‘七对’、一个做‘小三元’,赢面都比我大!”璇玉得意的笑:“如果自己不能和,不如保存实力,让赢面最小的人和。况且赢比输好,少输比多输好!打牌合作人一样,都讲求顺势而为。一个人不可能把把都赢,不该自己赢的时候,就得想办法让自己少输。等该自己赢的时候,有了底气,才敢放手一搏!”
宁泉眉头渐展,开始凝神打牌。第二局由岳珣坐庄,三人各展神通起牌,仍各起了一副烂牌。看牌的施展神通,被看的用幻术蒙骗。心念电转,神如飞絮。仍是表面相和,暗流汹涌。
四人刚打几张,璇玉推牌‘鸡和’。若翙又问她:“这副牌可以做混一色,何必现在开和?”
璇玉笑着洗牌:“全牌为上,拆牌为下。当冲则冲,当和则和。其实就和做人一样,多少人头脑一热,就忘记了初衷。结果贪心不足蛇吞象,枉送了卿卿性命。”若翙有所感触,静心体会,连连点头。宁泉、岳珣和巧欣听了,也在心中赞许。
巧欣毕竟修为尚浅,又夹在三个高手中间,一圈后已神困力乏,于是换若翙上场,自往一旁“贵妃榻”上歇息。刚沾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