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咦”了一声,众人都盯着孔范。他把目光转向我,笑得我头皮发麻。皇帝不耐烦道:“孔卿休要卖关子了。”
“陛下,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罗艺,罗将军。当初罗将军被周罗喉提拔,后又转萧摩诃麾下,几大将军多次联名保荐他,可见是人才。陛下这次又给了罗将军卫戍骁骑新军副都统一职,负责调军,名正言顺。呵呵。”
秦太傅上前道:“陛下,罗艺年纪尚轻,调军之事,关乎军心,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恐难担此重任。”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看着我道:“朕既任命你为卫戍骁骑新军副都统,你须得证明给朕看看。这样吧,三个月,朕宽限你三个月完成此事。”
我心知不能推托,只能躬身道:“末将——”
皇帝突然尖叫起来:“蔡临儿!蔡临儿!” 蔡临儿一溜急奔而来:“陛下,小奴在!”话音未落,皇帝扬手给了他几个耳光,蔡临儿捂着脸道:“陛下,小心疼了手,小奴自己掌嘴!”他自己左右开弓,连打了十来个耳光。皇帝气息稍平道:“朕命你教他宫廷礼仪,你现在还没教会!”
蔡临儿苦着脸对我道:“罗将军,您须得说臣领旨。”
我当即跪下道:“陛下,臣领旨!”
我接到这烫手山芋后,不禁惶恐起来。左思右想,这建康只有周仲安可以帮我出点主意。周仲安挨了秦太傅的教训后略有收敛,已经从雀金园搬回周府。我见到他时,他正在画画。画室里滚动着一些废弃的画稿。听我说完,他头也不抬的道:“我早跟你说过,这事情没得商量。如果皇上可以任意动各大将军的军队,岂不是变相削减他们的兵权?笑话,我爹头一个会反对。”
我站了一会儿,他已经沉湎于描绘中,压根不再理睬我。我只得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忽听他厌恶的道一声:“不好!还是不好!”又一团画纸滚到我脚边。我拣起一看,画的是李仙殊,只画了一半,一双眼睛似瞪我冷笑。我随便又拣起几份,张张都是李仙殊,或卧,或立,或笑,或怒。
这人疯了,我想。周仲安不肯帮我,我无比失望,只觉建康的天空都是一片阴霾。我暗想:难道这苦心筹谋到底没有结果吗?难道离开了周仲安,我罗艺就一事无成?这么想起,又一股不平气从胸间升起,大丈夫立于当世,岂能依靠他人的智计,无论如何我要把这事情办下来。三大将军加一个鲁广达,萧大将军因小舞之事,心中正在不平中;任忠爱钱,或者可有商量的余地;鲁广达为人尚算忠厚,但他也要与其他人一起行事。只有周大将军是难啃的骨头。我寻思:兵书上常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皇上下令调军,各处虽然不满,并未直接对抗,只是推脱不办。可见诸位将军对皇上仍存忠义之心。这事就有得商量。
我在晋升内廷侍卫长前,直属萧大将军管辖,理当先拜会他才是。萧摩诃征讨南蛮,受了些轻伤,现在正在巴州养伤。先拜会完他,再顺长江南下,自然依次是任忠、鲁广达,最后是镇江的周罗喉。我心中有了些计较。
第二日我拜见张娘娘:“娘娘,末将求娘娘主意。”
张娘娘身着一件宝蓝色的长纱衣,淡然道:“调军原是你的意思,如今遇到了困难,本宫又能有什么法子?”
“娘娘,萧摩诃大将军在巴州养伤,末将想求一道圣旨给大将军送治伤圣药。”
张娘娘眼睛发亮:“罗艺,再说下去。”
“娘娘这里宝物无数。末将想,娘娘如果能暂借一件,”我悄声说了几句。“末将就有笼络任忠的由头了。”
张娘娘不由笑起来:“妙思!罗艺,本宫越来越觉得你聪明无比。此等主意,莫非是周仲安教你的?”
我慌忙拜倒:“娘娘怎能这么说?周仲安因为调军之事,正在恼怒之中,怎么会帮末将出这种主意?再说,他如今沉湎于李仙殊美色,唉,末将想想也觉得怪难受的。”我想:还不是从皇帝那里学来的。
张娘娘笑道:“这周仲安行事一向混蛋得很,不过比他老子略略好些,至少还有点人味儿。”她沉吟了一会儿:“罗艺,别忘了加派人手保护李仙殊,她是蒙舍诏贵女,千万不能在建康出了事儿。”
第四章 巴州
次日,我就带着罗岭和燕九等十来人手捧圣旨前往巴州。刚到巴州地界,远远的看见一路烟尘腾空而起。我挥手示意军马暂停,等了不大一会儿,已听见有人愉快的呼声:“罗将军来了。我是萧平啊!”
一年多未见,萧平个子没有长高,身子却强壮许多。他身后的骑兵大约五十骑,都威武不凡。萧平见我就下马行礼,我赶紧也下马搀扶他:“我们俩年纪差不多,你如今也不是我训练的新军了,不用行大礼。”
萧平兴高采烈的道:“我听说朝廷派人来送药,就想该不会是将军您吧。不料真是您。”他转身对身后的骑兵道:“你们也来拜见罗将军。如今罗将军已升任内廷侍卫长了。”那群骑兵齐刷刷下马,一起高喊:“拜见罗将军!”
我有些不好意思,笑道:“这些都是你训练的。”
“可不是!”萧平马鞭一指,洋洋得意道:“我问爷爷要了两百人,也仿效将军,训练骑兵。最近几次偷袭隋军,他们立了大功呢。”
我灵机一动,对萧平道:“这次我来送药,还有件为难的事情,不知该如何和大将军开口。”
萧平一听,便凑近我耳朵道:“什么为难的事情?难不成皇上让你来调军?”
我皱起眉头道:“原来你清楚呀。”
萧平笑了笑:“这是命根子的事情,谁能不清楚?这样,您今日先不要去见我爷爷,我有好多事情要请教您呢。”
萧平与陈显等人大不相同,到底是军人出身,他豪爽许多。巴州在洞庭湖侧,水波连天,一望无边。萧平于洞庭湖旁的眺江楼设宴款待我们。因为大家年纪都轻,没喝多久就兄弟大哥的叫起来,格外亲热。罗岭的脸色也被美酒熏得发红,他不大说话,坐在我们一群粗人中间象个羞答答的大姑娘一般。萧平对罗岭倒很亲切,这家伙以前在新军里象个小霸王一般,不料这么长时间不见,他已经很有点大将之风。他对我和罗岭嘘寒问暖,倒不做作,最后连罗岭都和他干了两杯水酒。
喝到高兴时,我才含糊问他萧大将军对于建康一事的看法。他拍了自己大腿一下道:“这算什么?老爷子是一时兴起,听说还陪上了四个内廷侍卫的性命,也算把面子挣回来了。”他叹了口气,道:“老爷子这点毛病改不了。其实那女人,对他原算不得什么。如果,如果,嘿嘿,他喜欢,送到,送到——”他压低了声音:“宫中也无妨,偏偏折腾出这种事情来,他就是觉得脸上难堪。”
我没说话,只管喝酒。罗岭突然道:“既然大将军压根不在乎十七夫人,为什么不干脆给她一纸休书,这样大将军面皮上光彩,皇上也更自由。”
我侧头看了罗岭两眼,他脸色更红,但眼睛发亮,毫不以自己言语犯讳而忌惮。萧平笑嘻嘻搂住罗岭肩膀,罗岭抖了一下,没有挣开:“小俚人,小爷素知你是个精怪,没想到精怪到这地步。好吧,这话别深究了。其中的道理,老爷子更明白。他不做,自有他不做的道理。”他转向我道:“罗将军,您那段时间在为破格赛忙碌,老爷子眼###亮,他对您倒没什么意见。只是调军之事,却是发端在哪里?”
我忙道:“皇上已经任命我为卫戍骁骑新军副都统,这次调军的发端,却是皇上以为,与其增兵,不如训练一只更强大的机动军。就是增数量不及增质素的意思。”
萧平玩味了一会儿,忽然道:“是您负责训练新军吗?”
我郑重道:“正是。”
他哈哈笑起来:“这么说,还有个空缺在哪里放着呢。不是做兄弟的为难您,现成的新军由您负责训练,兄弟是举双手赞成。但这个空缺呢,又费思量了。”
我也哈哈笑起来:“要论世家子弟的本事和资历呢,大陈年轻一辈中没有胜过你的,你还担心什么?”
萧平笑得更加响亮了。
第二日,我向萧摩诃传达了皇上慰问的旨意。萧摩诃接旨后,吩咐手下摆席宴请我。我忙翻身下跪,行军中下属见上司的礼节。萧摩诃坐在太师椅上,神色有些索然:“罗艺,唉,你这孩子何须多礼。”
我忙道:“大将军,末将永不敢忘记大将军提拔之恩。”
萧摩诃摇摇头:“说到提拔二字,还是小周更出力。如今皇上嫌老夫老了,不增兵反调军,老夫也懒得操心这些事情了。”
我肃然答道:“大将军,末将不会说话,但据末将听说,大将军三朝###,所受皇恩,居诸位大将军之首。这次皇上先赐伤药,本来就有嘉勉的意思。皇上调军的举措,恐怕也不会因为各位大将军误解圣意而更改。如果大将军能率先作出表率,皇上一定不会忘记大将军的忠义之情。”
萧摩诃摸摸自己的胡子,眨了下眼睛,露出几分狡诈的笑意:“老夫对调军并无反对之意。你这胡儿如今扛着好大的黄伞到巴州,老夫也不会自傲到把这伞面戳个窟窿。这样吧,你有本事到镇江劝动周罗喉,小周出多少士兵,老夫出多少,如何?”
我楞了一会,躬身答道:“多谢大将军!”
第五章 迂回
带兵快到江州的时候,我在城边的树林里听到了刀枪砍杀的声响。我们不声不响的来到树林边,里面有十来个蒙面男子正和守军撕杀。江州军队人员也不多,大概二十来个,所以双方势均力敌。我看了一会儿,蒙面男子个个体格高壮,若非手下容情,那群江州士兵早就死了一半了。眼见领头的将领已经力有不逮,我大喝一声:“哪里来的强盗,敢在光天化日下抢劫!”
江州士兵们一见我们身着军服,无不欢欣鼓舞,领头将领的铁槊更是虎虎生风起来。我们一群人一拥而上,为首的强盗先怯了一半,打声呼哨,齐齐逃向树林深处。领头的将领叫了声:“儿郎们,追!”
我上前叫道:“这位将军,穷寇莫追,逃狼莫赶!”
江州军早就累了半日,此刻趁势停住脚步,上前与我见礼。我道明来意,那领头的将领慌忙行礼道:“原来是罗将军,末将薛正,任大将军麾下校骑。对了,我们大将军一直派人在城门处等候您大架光临呢。”
这时罗岭拍马赶上道:“爷,那群强盗逃跑中扔下的包裹。”
我一把接过,薛正在旁边道:“这群强盗有两个到市集销赃的暗手,正好被末将等撞见,追出城来,没料到他们在林中还埋伏了十来个好手,险些着了他们的道儿。这个包裹大概就是他们的赃物。”
我打开包裹一看,旁边众人都啧啧赞叹起来。原来里面除了些银锭外,还有个白玉观音。这观音刻得眉目清晰,放在阳光下,仿佛眼波会流动一般。罗岭头一个叫起来:“爷,咱们出建康时不就听说宫内失窃了玉观音,张娘娘为此还呕了场气。这个莫非就是失窃的玉观音?”
我截住他的话头道:“胡说!就算建康失窃了宝物,也不会大老远在江州出现。”
薛正忙道:“将军,这倒不见得。这里三教九流的人物汇聚,赃物一般不会起自赃地,大约要离得远远的找买家好。”
我点点头道:“你这话很有道理,我先把玉观音收下,万一真是宫中失窃的宝物,还真是大功一件了。”我看看四周,江州军们都眼巴巴望着我。我又举起包裹递给薛正道:“可惜只有一个玉观音,不然大家真的小小发一笔了。”
薛正一楞,转而大喜。他对我拱手道谢,接了那些银子自去与手下分赃了。我们一行人则慢悠悠进了江州城。也许因为我被皇上提拔为内廷侍卫长的缘故,任忠比萧摩诃热情十倍。不但盛宴款待,还动用了江州最好的歌舞班子为我们助兴。
我们喝到半酣,任忠兴之所至,问我现在弓箭练得如何了?我起身行礼道:“不敢,末将愿意为大将军演试弓箭。”
任忠大笑,挽着我走出大厅,吩咐手下备马。我们快马来到演武场,这时天色已暗,任忠命人在演武场四周点燃火把,他转向我笑道:“射铜钱还是射红心?”
我想了想道:“射铜钱!”
任忠微微一笑,高声道:“把铜钱悬高点!火把再加三把!”
夜晚没有什么风。空气中有着无比的沉闷。或许是举着火把的士兵呼吸的缘故,偌大的演武场似有看不见的手在游走,拨弄得火把的光亮或明或暗,使得铜钱反射的光也或明或暗。我握紧弓箭,林云龙在建康时和我说的一些话缓缓从心田流过“气息自丹田起,顺血气奔流,仰自然之力,缓行闲步……”那些言语仿佛又一字字的化为气息从心田流往四肢百骸,流向硬弓。渐渐的那把硬弓仿佛也成为我肢体的一部分,它幻化成眼睛、头脑、耳朵、嘴巴,我纵马奔驰,三百步,两百步,我已经忘记距离铜钱多近,我只看到这一刻,最适合放箭。“当!”一声脆响,“当!当”几乎是同时的两声闷响!旁边士兵齐声叫好:“罗将军百步落钱啊!大将军后箭并前箭啊!”
原来任忠追了我一箭,一箭追尾,不但把铜钱震裂,还射穿我的箭杆!
任忠首先鼓掌道:“好!好!不过两年而已,你的箭法已入高手境界!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我马上回礼:“大将军谬赞了!大将军的箭术,末将今生拍马也追赶不上!”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六章 文章
任忠十分高兴,独自和我信马长江边。看着对岸的灯火,任忠忽地道:“听说你们得到了皇宫失窃的玉观音。”
我忙道:“这本是江州所得,末将正待送到大将军官邸。如今张娘娘正为此物焦虑不安,大将军命人送到建康,娘娘当可安心。”
任忠眼睛盯着远方道:“罗艺,你现在说话也学会文绉绉的了,大概是沾染了帝都的文气。”
我的脸有点发烧。任忠并不知道,我在来江州之前,已经思考了很多次该如何说话。这腹稿只差没有誊写出来,贴在手掌心上了。
“但江州起赃,朝廷难免会有所怀疑。”任忠又道。
我忙道:“听说太子要为张娘娘祈福,大将军何不将此物送达太子府,由太子转给娘娘,这样不是忠孝两全?”
任忠“哈哈”笑起来:“这篇文章做得好!既全了任某之忠,又全了太子之孝,更全了罗艺你为朝廷调军的苦心!”
我惶恐起来,脸烧得更厉害,不知该说是好还是不是好。任忠反而拍拍我的肩膀道:“我越来越佩服周罗喉发掘人才的本事,他怎么把你这蛮子胡儿找出来的!不用着急,调军是朝廷的圣旨,任某何至于胆大到抗旨。至于人员与人数,还要斟酌,你先找鲁广达,我这里你不必担心。”
我大喜,在马上躬身行礼。
任忠笑了笑:“罗艺,我爱你是个人才,有句话,你放在心里就是。”
“请大将军教诲。”
“你跟随周罗喉太紧是不会有大前途的。”
“这是为什么?”我忍不住问。
“你不妨去了解一下八年前发生了什么。”
“这,末将正想请教大将军。您和周仲安有什么私怨吗?”
“他?”任忠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声音:“乳臭小儿,我与他能有什么私怨?我任某人和周家的恩怨都是公怨。非任某肆意撤军,是皇命难违!更何况,哼哼,任某自认在此事上对得起周罗喉。他的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