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不见,小舞的面庞丰满许多。她的衣饰华贵无比,与宫中的娘娘无异。见到我,小舞十分激动,摸着我的脸连连道:“玉弟弟,你怎么黑瘦成这样?”
我站在小舞面前,觉得好多话想和她说,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觉她的笑容下面充满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失落。“小舞,姐姐。我要出征了。”
小舞一颗一颗的嗑着瓜子,好象把这小小的瓜子仁吞下,竟是无比艰难。她没有看我,睫毛垂下,渐渐可见一滴晶莹的泪水浸出。
我心头一热,忍不住抱住她的肩膀,激动道:“小舞,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我们一起走!”
小舞哽咽起来:“和你一起走?”
“是啊,”我想:反正蕊珠也不把我当丈夫,我也高攀不起她这位娇小姐。“你可以化成男装,我们一起走,生死在一起。”
小舞猛地抬头,看着我。她的眼神有激动,有怀疑,但更多的是不信:“玉弟弟,你觉得姐姐可以和你同生死吗?”她缓缓起身,轻轻推开我的胳膊。一根长长的飘带落地,她从飘带上走过,走到窗户边。窗户上贴着漂亮的窗花,窗外是呼啸的北风。小舞轻轻推开窗户,她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又关上窗户。她的眼光游移不定:“玉弟弟,我从来没有去过北边。我特别怕冷。”
我呆了一下,仿佛许多热情的话语都堵在了嗓子眼,再也无法吐露。
小舞轻轻帮我擦了一下额头激动的汗水,慢悠悠道:“你别急,让姐姐再想想。这毕竟是大事情。姐姐现在名义上还是老头子的人,实际上又是皇帝的人。你带军走,好象军中一般不能带女人,不是吗?”
我有点沮丧:“小舞,我这一走,也许十年八年都不能回建康了。”
“为什么呢?就算打了败仗,大陈也没有杀将领的习惯。何况,皇帝的心思也是千变万化,也许今日要你出征,明日就要你回军,都是说不准的。”
我心道:小舞,你真的不明白。这是周大将军孤注一掷的赌博,也是大陈最后的赌博,更是我最大的赌博。博输了,陪的就是性命。可是我到底没有理由要求小舞陪我去血雨腥风吧?她虽然步步艰险,究竟是在皇帝的庇护当中。一旦随我离开,不但彻底身败名裂,连安稳的偷生也要付之一炬。
我这么想着,心中已是大有悔意,便道了一声:“小舞,你不——”
“不,我随你一起走。”小舞的手轻轻捂住我的嘴。我情不自禁的亲了她的手一口。她微笑:“你别怪我是你拖累就好。”
“不怪!怎么会呢。”我大喜。
那晚,我回到府中,已是深夜。意外的,卧室里还点着蜡烛。蕊珠坐在桌前,在一针一线的缝制着一件男装。
看见我回来,她赶紧起身,微笑着为我端上一小壶酒。酒落杯中,还带着温热。我心头一动,又骂自己:罗艺,你不用乱想了,这个女人不是你的妻。她这辈子都没正眼看过你。蕊珠似刚沐浴过,她的头发还是半湿,披在肩头,素日穿的衣服换成了一件半透明的,里面是大红的抹胸。我呆了一下,又冷淡道:“早点睡吧。”
我躲进被子,心中胡思乱想:这女人以后会跟了别的男人吧?也许是谢悠远。等我战死沙场,她正好名正言顺的归了心上人。好吧好吧,反正眼不见心不烦。
却听见蕊珠温柔道:“将军,您肩膀酸吗?妾身帮您揉揉吧。”
我没有说话。
她的小手按到我的肌肉上,我不禁发抖。我恨自己,永远禁不住她的一点点挑逗。只不过一点点挑逗,都让我全身发热。蕊珠好香,那是种特殊的香味,象秋天的桂子花开,一阵阵,飘落到树下。有点湿润,象湿润的唇。有点温软,象温软的胸。我想哭:蕊珠,你不要再拒绝我。蕊珠的手还在摸索,渐渐摸索到我的胸膛。我小心按住她的手,她没有动。手指很细嫩,也很香。我亲吻她的手指,轻轻的咬着。蕊珠的身体在颤抖,象秋天的桂子花落了一院子。
我翻身,面向她。她微微转头,想吹灭蜡烛。我的唇封住她的唇。我喜欢这闪烁的微光,照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照着她渐渐羞红的肌肤。我温柔的摸索着,轻轻解开她的衣衫,那缎子异常光滑,只是轻轻一碰,就滑落在我的脚旁。我摸索着她的身子,她每一寸柔嫩。
她很紧张,身子绷得很直,但没有拒绝我。
我一点点的亲吻,亲吻着每一寸肌肤。火焰一层层的卷来,卷到我的全身,我忍受着这种灼烧的痛楚,品尝我的爱人。
“疼吗?”我问。
“恩。”她的声音细微。
仿佛野兽从我的胸膛中跳出,我再也无法忍耐。我疯狂的亲吻,疯狂的吮吸,疯狂的占有和夺取。似乎从远古到现在,上天就注定我们要合二为一,惟有这样的交合,才能感受到世间最舒爽的淋漓。
那些烈马踏碎的秋月,那些弯刀劈开的惆怅,那些船头冲开的水浪,那些阳光夺目的回忆,仿佛都在等待的这一天。这一天,我和我热爱已久的女人生命交融了。
第十七章 临别
早晨,眼皮中一阵白光。我蒙头,有人把我的被子轻轻拉掉。我再蒙头,被子再度被拉开。我终于睁眼,床前立着一个清秀异常的少年。我揉揉眼睛,大吃一惊:“蕊珠,是你。你干吗穿男装?”
蕊珠的脸上泛着红润,她戴上我的头盔,含笑问:“将军,你看象不象?”
我见她那么娇弱的模样,却穿着军装,简直就象过家家一般,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象!很象!象罗岭刚穿军装那会的样子。”
蕊珠嗔了我一眼,又道:“既然如此,将军请带上妾身同行。”
我清醒过来:“你要和我出征?不,不,太傅不会同意的。太危险了。”
蕊珠一字字的道:“妾身一定要和将军一起走,无论走到哪里。”
我默了一会道:“你会后悔的,蕊珠。沙场征战很苦,到处是血腥和尸体。这些都不是你能想象的。而且你要随时做好死亡的准备,因为女人不能落到敌方手中。”
蕊珠轻轻伸出手,她的手指上戴着一个小小的金戒子,戒子上是朵堇色的小花。她指着花瓣道:“这里藏有巨毒,只要妾身轻轻一咬,不但立刻就死,尸身也会沾染巨毒,流之四处。”
我一惊:“你从哪里得到这样的东西。”
她淡然道:“这是大姨父昔年征伐南诏得来的,它还有个名字叫骨里相思。”
我肃然道:“你真的要随我走?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后悔?”
“妾身无悔。”她的声音转低:“只要走得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我惊讶于她的坚决,瞪着她说不出话来。她并不退缩,一双眸子也坚决的盯着我。我想了想:“你把嫁妆和家中物事全部变卖,支持我的军队,也是因为你下定决心和我一起走吧?”
蕊珠点点头。
“为什么?”我头痛起来。“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没告诉你爹娘吧?”
“没有。出嫁从夫,妾身自愿跟随将军,想必爹娘知道,也会欣慰。”
我挠了挠脑袋,更加郁闷:“蕊珠,这是远征。也许十年八年都回不了建康,也许大家会死在半路上。你真的明白吗?”
蕊珠慢慢走近我,靠到我的胸前,温柔道:“将军,妾身明白。”
我跳起来,翻开一个柜子,取出一件银光闪闪的衣服,递给蕊珠:“你一定要和我出征,就把这衣服穿上吧,可以挡住流矢。”
蕊珠接过,仔细翻开,低声问:“这是谁的衣服?”
我道:“我的,太小了,已经不能穿了。原是,原是我的,我的……”我心中一片茫然,这是小蝶缝制的。一切都仿佛是昨天,她坐在床上,笑得有些怯怯,她说她是我的姐姐,要为我做一件衣服。她的手在我的胳膊前比划着,身上有一丝淡淡的香。
“你做什么?”我吃惊。蕊珠正在拆这件背心。她一边拆一边道:“妾身想,这背心既然小了——”
“谁让你拆了的!”我生气,差点吼叫起来。天哪,这是小蝶留给我最后的回忆。
蕊珠抬头,她并不慌张,镇定自若的道:“妾身既然随将军出征,将军战死,妾身岂能独活。这小背心是银线所制,妾身将其归原为银绞索,就绑住妾身和将军吧。”
我有些激动:“蕊珠,你——”女人的心真是难测。仿佛一个晚上,我就从地狱走到了天堂。蕊珠见我激动,只是浅笑道:“既然今夜就走,家里其他人也要安排好。”
我只能道:“一切听你的吧。”
傍晚时分,蕊珠叫来白可儿和其他几个丫鬟,吩咐道:“罗爷有机密事要远行,你们几个以后都是自由身了。”她递给每人一个包裹,每个包裹内有百两纹银和一张解除她们奴籍的文书,“这些是你们的安家费,我们主仆缘分,就到此为止了。”
白可儿一惊:“夫人,那,那妾身到哪里去呢?”
蕊珠道:“你侍侯我大哥一场,罗爷为你专门写了封信给大哥。过十天你再带信交给我大哥吧。他以后不会为难你的。你也是自由身了。”
白可儿瞅着我们,知道我们不是说笑,肃然起身,向我和蕊珠拜了三拜:“多谢罗爷和夫人。可儿今生铭感两位大德。”
蕊珠歉然道:“可儿,这原是我大哥薄情。如今我的金银首饰已经全部变卖,只剩下这对耳环,”她取出一对翡翠的耳环,“这是我周表哥送给我的,总舍不得卖掉。如今一并送给你,做个念心吧。”
白可儿接过,也有些哽咽起来。
安置好诸人后,已是黑夜。我和蕊珠共乘一匹快马,为我们送行的却是谢大管家。他带来了一车东西。我掀开帘子一看,车内黑糊糊的堆着些铁链子模样的物事。我奇怪,蕊珠却笑着解释:“这些链子,是特别的物材制作的,将军用它们来捆粮草好了。”
我们三人从街面穿过,街上人声鼎沸,原来有人在舞龙灯。夜晚的建康,繁华得好似仙境。蕊珠坐在我前面,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是不经意间抚摩她的面颊,已是湿漉漉的。
第十八章 生离
我看着不远处一幢华丽的府邸,想起自己与小舞的约定。便低声道:“蕊珠,还有一个人要跟我们一起走。”
蕊珠轻声道:“谁呀?”
“小舞。”
“小舞?”
我解释说:“惊鸿夫人。”
蕊珠的身子微微一颤。我停住马:“怎么啦?”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坚决:“她不会和你一起走的。”
惊鸿夫人的府门前也是人潮涌涌。大概是府里的管家,正在门口向路人布施元宵。一幅幅灯谜挂在灯笼上,一盏盏点着,不少人都挤在门口斗智。丫鬟们穿梭着从府内拿着奖品出来。真是异常的热闹。
我想了想,便绕过前门,来到后门。惊鸿夫人府邸的后门有一棵大柳树。此刻还没有发芽,垂下的都是去年枯黄的枝条。小舞披着一顶银色的斗篷,果然在柳树下等我。我大喜,翻身下马,冲到她面前道:“小舞,我们走吧。咦,你穿的怎么是长袍?”
小舞斗篷下面是一件娇艳的女装,看来她完全不了解这次出行的意义——她的脚步未动,抬头,凝视着马上的蕊珠:“这位是?”
蕊珠在马上,她没有下马,她的脸上是一种奇怪的傲气:“夫人——”她略微拖长了声音,“幸会了!”
两个女人都没有再说话。但她们的眼神却在交战一般,我都能感到其中的敌意。小舞的眼睛转向我,她的头挨近我的肩膀,有一阵阵的香味飘散出来:“你没有告诉我尊夫人也和你一起走。”
我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一切变化太快,远远不是我原来的预想。我只能尴尬道:“蕊珠她,她——”
蕊珠打断了我的话语:“夫人,为妻者,自然与夫君同生共死。夫人若肯不计荣辱,远离家园,感受征途之迢迢,不妨速速上车,我们已耽误太多时间了。”
我看住小舞,忽觉得自己好生自私。无论小舞随不随我一起离开建康,她的未来都不会太好过。也许她留下,还能把握住眼前的富贵。我拉住小舞的手,犹豫着是否送她上车。她却用力甩开我的手掌,断然道:“玉弟弟,请容小舞在此送别您。”
我楞了一下,突然有种深切的感觉:小舞不会再和我一起走了。她的眼睛里有泪水在转动,但态度坚决:“君既有伴,则旅途不孤。贱妾在此,恭候将军得胜佳音!”
她对我深深一福后,转身走回府邸。我默默看着她的门关上,待到吱呀一声,眼前只剩下那黑色的大门。一阵寒风吹过,门框一边贴的春联一角被风掀起,似要飘落在地。我吐了点唾沫,认真把春联那角贴好。门关得很厚实,连缝都看不到。可是一双黑色的眸子仿佛就在门后,透过这层层障碍,凝视着我。我心头说不出的惆怅和悲痛,只觉今生今世再难见到小舞的容颜了。
也许我注定要辜负小舞,即使我即将远走千里,我也没有给她我曾经许诺的自由。但我没有用力的拍打房门,大声告诉小舞我希望她和我一起走,我不会再劝说任何女子与我共赴沙场。那原本就是性命的赌博,是男人的赌博。我上马,搂紧蕊珠,深深吸了口她头发上的香气,催马前行。这一生,便和蕊珠共渡吧。
舞龙灯的队伍越来越近,观赏的人群也越来越多。晃动着花灯的小孩子,留着双髻的少女,那些乐呵呵观灯的夫妻们,都在街上拥挤着,热闹着。蕊珠似乎有点冷,她往我怀里靠了靠,我把披风往前拉,轻轻罩住她。这样的景致,不知多少年后我们才能看见?
建康的城门已在我们身后。黑夜中就剩了马蹄声声,偶尔还有车轮碾到碎叶的声响。谢大管家突然道:“小姐,您还没有给太傅与夫人辞行吧。”
蕊珠的声音哽咽:“辞行就再也走不了了。谢伯,您替小珠子保密吧。”
谢大管家长叹一声,似想再说什么,又碍于我在面前,终究没有说什么。
营地里已经分批开拔了六百人,剩下的近三百士兵还等着我。迎上我的是齐远。自我从岭南回来途中被袭击后,齐远坚决不肯带兵先走,一定要和我的鲜卑士兵一起走。此刻见到马上的蕊珠,他有些惊讶,然后又笑起来:“将军,我第一眼还以为是个女人呢。”
我眨眨眼睛,示意他低声,两马靠近时,我才笑道:“这是我夫人。别大声嚷嚷。”
齐远大为惊讶,他往蕊珠又看了几眼,大约觉得尴尬,他的视线从蕊珠头顶的盔甲飘过,与我的目光相接:“将军,这样太危险了。”
我瞪了他一眼:“与你无关!”
我拨马转向全军,暗夜中我们一起出发。军队在悄无声息中再度开拔钱唐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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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补船
罗岭的大船队在海边一个隐秘的港湾。我们到达的时候,正看见张之随带了百多个工匠在维修大船。到处是乒乒乓乓的声音,满地堆着木花。海风吹来,木花就到处飞卷,有些落在海面上,一沉一浮。
看见我到来,正在训练士兵的罗岭跑上来激动的行礼:“爷,呀,这不是夫人吗?”
蕊珠微微一笑:“小岭,大半年没见着,你长高了呀。”
罗岭叽叽喳喳兴奋的向我汇报航海的过程,我听完,基本理了个大概,就是航行还算顺利,但有五艘大船桅杆受损,另有五艘大船船体被礁石撞过,也有些破损。张之随的工匠队已经修补大半了。
我想了想:“你们装了多少粮草?多长时间补足一次淡水?”
罗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