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啊。」少年理所当然地回答完,便又回头继续找他的零件。那时发现家里真的没掉任何东西後,他就知道了,只是心里不爽被罚写的事倒也是真的。
「………」江楼顿时有种被愚弄的感觉,跟老人家一样……
少年埋头拼了半晌,见那奇怪的人还站著没走,才又抬头问:「喂,你到底要干麽?」
明明话题被对方主动转到正题上了,可江楼却总有想扶额的冲动,以至於沉默了好一会才终於开口:「你想当云舟的守门人吗?」
「那是什麽?」少年一脸疑惑,显然完全没听过这近乎於传说的存在。
江楼没回答,而是直接从少年面前瞬间移转至他身後,让对方顿时瞪大了眼,前前後後来回确认了好几遍,才真正相信男人所在的位置确实一眨眼就改变了。
而这简直神奇得让涉世未深的少年一下子就明显心动了,「只要当你说的那个守门人,就可以学会这一招吗?」
「是。」
「谁都可以当守门人?」
「不是。」江楼想了想,才补充说道:「因为你是夔选出来的继承者,所以才能当。」
「夔?那又是什麽?」少年忍不住皱眉,怎麽越来越多没看过、没听过的东西?
「死掉的上古凶兽。」江楼非常坦白。
「………」这时少年终於感到不对劲,凶兽?小孩子都知道那是骗人的了吧!少年旋即扭过头就乾脆地回绝:「我不当。」
「…为什麽?」对方说变就变的情绪,让江楼更是深深地体会到:他果然不该这麽早来的,等对方长大点再来,说不定就没这些问题了。
少年哼了声,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塘塞:「我怎麽知道那个云舟在什麽鬼地方啊?」甚至连究竟存不存在都不知道。
「我现在带你去?」
「不要。」
「不去怎麽会知道在哪里?」
「去了会回不来。」
「不会,除了你选择继承,否则不用留在那里。」
闻言,少年立刻回头瞪他,恶狠狠的!「所以还是会回不来嘛!」
「………」
江楼无力了,而且自始至终都没发觉自己的回答非常有『问题』,虽然他没那个意思,但他简直跟试图诱拐小孩的坏人差不多。
最後他真的想放弃走人了,但想了想,却还是俯身以熟练俐落的速度在少年右手腕留下一个十字印记,对方甚至只看见他忽然靠近,还来不及反应,手腕上就传来一阵雷流似的轻微刺麻感。
「如果改变心意了,就抹一点你自己的血在印记上,我感应到後就会过来。」直到此刻,江楼的声调依旧毫无变化,淡然而平稳───即使这是他六百多年来,头最痛的一天。
少年愣愣地盯著自己右手腕上那怎麽看就怎麽不可思议的荧蓝印痕,心里又有些动摇,随後见对方转身要走了,才忍不住问:「欸,你叫什麽?」
闻言,江楼不禁一顿,已经很久、很久没人问过他的名字了……「…江楼。」
少年喔了一声,秉持著夫子的教诲,便跟著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恨绝离。」
「奇怪的名字。」事实证明,江楼说话不只坦白,还很直白,这一点在十年後,便老是被恨绝离抱怨他讲话惹人厌。
或许是因常遇到有人这麽说,少年十分不以为然地就随口回道:「总比叫爱联合好。」
「………」什麽意思?这个问题困扰了江楼一阵子,但因为恨绝离不曾使用印记,他们两人自然就极少见面,即使偶尔碰到了,也都只是短短几句话就结束,於是这疑问後来江楼也就渐渐淡忘了───毕竟每次见面他都只想得到继承与否的话题,实在没机会问。
在那个当下,江楼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爱上一个人,还是眼前这个让自己彻底无力无奈的人;而恨绝离更料不到,他在十年间每见一次面、就想躲一次的人,他最终却心甘情愿地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对方活下来的机会。
让江楼再次错失的,不只是第四任继承者,还包括了他所有的感情……而唯一留住的,却只有无穷无尽的懊悔茫然。
作家的话:
应该没人跳著看番外吧…?
毕竟目前的两篇番外都比较适合顺著正文一起看,就没另外开番外的资料夹了囧”
☆、行舟35【夔】
雪发血眸,明明只变了发色瞳色,外表的模样依旧如昔,可在夔占据了恨绝离的身躯後,却将隐藏在那张俊美容貌里的一丝邪魅发挥到了极致,眼底尽是嘲弄傲然的笑意。
全然不同的气质,即使想自欺欺人,江楼也无法说服自己眼前这人是恨绝离,他甚至无法再将视线放在对方身上,看著这样的『恨绝离』,他几乎感到窒息,被刺疼的眼更比不上心的抽痛来得令他承受不了……
见江楼始终难以置信似的低垂著头,夔也只是略为挑了下眉,便悠悠起身迳自转头离开,独留他的守门人待在这困了自己数千年的云舟。
不知过了多久,江楼才终於抬起头望向只馀一地血泊的石穴,目光停伫在夔最後站立的地方,心里只剩一个念头:不行…那是恨绝离的身体,他得拿回来!
感应了下夔的所在,江楼顾不得自己满身血污,便匆匆转移前往,下一刻他已出现在一座眼熟的村落里,只是不少房屋却有被雷击中的燃烧迹象,四处更听得见村民们慌乱的脚步声及惊叫。
而站在他前方的夔,手里则正掐著一名少女的颈子将其高高架起,脚边还横躺著三、四具被随意扔掉、并焦黑乾枯的尸体,在如此景象中,夔嘴角那一抹不变消逝的弧度竟显得无比诡橘。
见状,江楼想都不想,身影便又在当下旋即一闪,瞬间出现在夔身侧,出手紧握他掐住少女的手腕,逼对方将手放开。
夔却表现出无谓的模样,十分乾脆地松开早已被他吸取大半血气、而陷入昏迷的少女的脖颈,便微微回头看向江楼,那仰视的角度有著说不出的一丝诱惑,「有事?」
「不要用他的手杀人。」无视那惑人的神态,地上那些尸体让江楼忍不住紧紧皱起了眉。他一直不希望让恨绝离的手染上血的……
夔哦了一声,却问:「不过这现在是我的身体,自然也是我的手,既然如此,你不觉得你的要求很奇怪?」
「这不是你的,还给他。」江楼顿时加强了紧握的力道,声音也随之一沉。
「他死了,在你亲手将我送进这个躯壳时,他的灵魂早就不在了,所以我才有办法占据这个身体,如今只要我一走,这个身体也只会腐烂枯朽,你是不可能等到他回来的。」夔微微勾起了一抹笑,嗓音轻缓却彷佛正将人一步步往悬崖边逼退一般:
「而且,如果我不还的话,你要怎麽把我赶出来?用你的手穿胸掏心?问题是…你舍得吗?这可是恨绝离的身体……」
江楼猛然一僵,却不懂是要他亲手伤及眼前这个身体、还是听见恨绝离确实永远离开了,哪一个更让他心痛,抑或两者都是───
「你舍不得的,否则你早在刚才就直接捏碎这只手骨了。」似乎毫不意外江楼的反应,夔将手抽回後便继续说:「我拥有每一个守门人任内的记忆,而你当了六百多年,无疑是最长久的一个,而且坦白说,我也不讨厌你…只是,竟然连你也在最後动了情。」
夔脸上的笑轻浅冰冷,眼底却泛起露骨的恨,彷佛确实有个让他恨不得挫骨扬灰的人,「爱上别人的都是傻子,不只是你,连…」他语气蓦然一顿,「连这身体的原主人也是。」
江楼沉默不语,而夔掩起眼里的情绪,最後才贴近对方身前,喃喃耳语:「如果你真想要回这个空壳,那唯一的法子,就是二百年後等你卸任了,就将你自己的身体给我当容器───反正到时候你也活不久了,不是吗?」
语毕,夔的身影随即一闪,自原处消失无踪,而江楼则久久伫立於那一片狼藉之中。
当日一别後,江楼便始终守在空无一人的云舟,如陷入魔障一般不断回忆恨绝离丧命的那一天,却不愿见到那个已易主的躯壳,宁可放任夔四处吞噬生灵。
他们的力量原本就是同源一体,因此当夔为了找回过去的实力而不择手段的同时,他也感觉得到自己的力量在无形之中随之增强,让他无时无刻,都有著被那浓烈得几乎要淹没神志的血腥味笼罩的错觉。
彷佛那天染红整个视线的血泊成了一潭深不见底的沼泽,让人深陷而无力自拔……
江楼望著那一片变幻万千却又永恒存在的无垠云海,不禁想起在那天之後,他曾经到过云海下方去寻找他遗失的黑手杖,然而底下却有一条湍急的溪流,他在附近遍寻不著,更沿著那条溪流找了数个月。
可溪流的末端却是与其他支流汇聚後流入河川,最终迎向海域的怀抱───与虚幻无法触及的云海不同,真正的海能载舟覆舟,亦能将他仅存的心理寄托永远沉入黑暗深处。
为此,江楼总感到格外地讽刺,他一直舍不得离身、甚至导致手心印记在不经意中染上血渍而唤醒恨绝离的手杖,到头来,他依然连拥有都只是个奢求。
而他不想要的生命,却连舍弃都弃不了。
恨绝离发现了守门人的唯一致命点在於心脏,可当他想以相同的方式自我了结时,潜伏在体内的蛊却阻碍了他,只因夔的力量压制了蛊毒的发作,却未将其扼杀,让他无法将利刃刺进心脏半毫,更无法提前将恨绝离的身体换回来……
心蛇蛊,东域先帝针对部份身居要职者下此蛊的用意,原本就是控制与保护,让被喂蛊者无法叛离的同时,也不让他们轻易丧命,毕竟,会用到这种手段加以牵制的人,本身便已昭示著他们难以取代的价值。
他当初那个位子,实在让他掌握了太多机密…而如同心蛇蛊这样的罕见珍贵的蛊,一旦下了,双方就没有解蛊的打算,以至於他成为守门人後,更是完全没想过要去解。
时至六百年後的今日,在不盛行使用蛊毒的东域里,别说下蛊者了,大概就连曾听闻这种异域蛊毒的人,都早已不复存在。
或许他最好的结局,就是二百年後再以自己的性命为恨绝离陪葬……
作家的话:
夔其实不是很坏的人,只是心理扭曲而已(喂)
☆、行舟36【第三人】
西域,与东域遥遥相对,与国土多为平原、且四季如春的东域不同,西域境内触目所及尽是汪洋湛蓝的海,只有四散的岛屿能供人们生活其中,若欲离岛,无一不依赖船只。
而每隔半年,西域会有一艘载满货物的商船抵达东域,其中一名男子自从下船後,便顺著沿海一路游历各个城镇,虽然他主要目的是找人,但却丝毫不放过所经之处的新鲜玩意及吃食,以至於之前在西域找的四年多加上後来在东域找的一年多,五年时间里依旧没进展。
但他本人倒不怎麽在意,反而十分享受这样四处游山玩水的生活,甚至舍弃了能偷懒的方式,悠悠閒閒地搭船、走路,能玩则玩,能吃则尽量吃。
比如今天他刚抵达一座新城镇後,没多久脚步就又停留在卖糖葫芦的摊贩前方───每到一个新地方,就买一串糖葫芦,这是他一个来到东域後养成的一个小习惯。
西域没有这种小东西,所以他当初刚看到那一串串红果的时候,一时新鲜就买来吃了,甚至一吃就上瘾。不晓得为什麽,每次吃了糖葫芦,他就觉得心情特别地好,毫无来由的。
於是在接过递至眼前的糖葫芦时,心情变得极佳的男子便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精致如画的眉眼、瓷白的肌肤,加上随意以丝带绑起的雪发、眼角微微上扬的红眸,原已引人注目的容貌待男子这一笑,更是倾城倾国,让女人无限羡慕嫉妒恨,男人直想大喊:有妖孽!
然而等妖孽…咳,等男子拿起手里的糖葫芦,毫无形象地大嗑几颗,还边咬边说话的当下,所有人的心理顿时都平衡了───这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啊!
「喂,老板,你在这待几年啦?」由於男子边吃边问,导致说话时有些含糊,被他询问的摊贩更因『其他原因』而愣了好一会,才回答。
「我在这条街上卖糖葫芦卖三十几年了。」外表看来已颇有年纪的老板,不禁以略带同情的目光看著眼前吃糖葫芦吃到半边脸颊圆鼓鼓的男子。唉!是他识人不清、识人不清啊。
「哦…」男子边点点头、边嚼啊嚼的,「那你知道这附近要寻人的话,到哪边问比较清楚吗?」
「寻人?当然是去官府问啊。」老板理所当然地立马答道。
一听见官府两个字,男子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尴尬,等那半边脸颊终於消下去後,才假咳了一声,接著说:「这个…我其实问过了,没线索。」───哼,他才不会老实把他前几天在隔壁镇和一个胆敢调戏他的纨絝子弟大打一架,结果被官府追著跑的倒楣事说出来咧。
「这样啊。」老板捋了捋下巴的山羊胡,想了会,才指著大街的另一头说:「不然你到前面的东行客栈问问看吧,有不少江湖人都会到那边找一个叫陆久的,这几年名气也挺大,他说不定帮得上你。」
「陆久吗?好啊,我去问问。」男子远望著那轮廓模糊的客栈外观,随手就将吃剩的空竹签递还给店家,「老板,多谢啦。」
陆久被店小二通知有一位名唤『白』的男子要找他时,脑海里最先浮现的疑惑便是:只有西域才会以单一字命名,但西域人找他做什麽?他做『生意』可没做到南西北域去啊。
等他下了楼,见到那坐在人群中,却格外显目、完全格格不入的男子後,那疑惑就立刻变成了惊悚───雪发血眸,这不就是十年前传言中会操控雷电杀人的妖怪吗?!
虽然他从没亲眼见过那只妖怪,也不清楚妖怪的长相,而且已经数年没听过类似的传言了,出事的地点离这边更是无比遥远,但实在不能指望一个妖怪不会飞啊!陆久当即就想转身落跑,无奈他这行为反而引起楼下男子的注意。
陆久匆匆溜进自己的房间,但还没来得及关上门、放下心,他刚才避之为恐不及的男子就蓦然出现在眼前,吓得他的七魂六魄瞬间全掉光了。
「你、你怎麽……」陆久颤颤地指著他。妖怪果然会飞啊?!
「你跑什麽?我又不会吃掉你。」白忍不住皱眉瞪他,迳自越过他走进房里的同时,还顺手把人从门口也拎进来,接著大摇大摆地入座,毫不客气地问:「你是陆久?」
陆久不亏在江湖混了二十几年,一听出对方用的是问句,心想硬拗有谱,就旋即变脸,一副正气凛然地回答:「不是。」
「那你刚才干麽像看到鬼似的,看到我就跑?」
「这是误会、天大的误会啊!小的转头跑自然是因为您的外表实在太惊为天人耀如星月,让小的自惭形秽不敢共处一室,於是就…」
「停!」白越听心情越不悦,勾了勾手指,示意陆久坐在他对面後,才从衣袖内掏出一锭金子在手中晃了晃,说道:「废话少说,我只是想让你替我找个人,找到了这金子就给你当报酬。」虽然用一锭金子来找一个人很浪费,但反正不是他的钱,所以他也不肉疼。
一见金灿灿的金子,陆久的眼神瞬间就亮了,立马乖乖坐下,狗腿道:「谨尊吩咐。」这年头钱不好赚啊!只要有奶的便是娘、有钱的就是爷,就算对方是妖怪也能当摇钱树!
见状,白也笑得格外得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