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炼缺言辞恳切,“爹爹,我的身世我已大致知悉,轻重利害我早已做了权衡,爹爹毋须再替我担心。如今,我已长大成人,经历了些世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做的孩子了,有能力照顾自己,也能替爹爹遮风挡雨。修道至今,我虽说不上参悟了道法臻妙,明明之间却感悟到万物轮回,因果命定,爹爹当年义无反顾的舍骨救我,现下也该轮着我舍本救爹爹了,这便是宿命轮回,自在老天的安排之中。好在我修为尚在,也算两全其美,其他的,就不去多想了。还元果之事,还望爹爹莫再提起,权当成全孩儿的一片孝心,好么?”
留云执拗不过,心里虽有一万个不放心,却无计可施只得同意,携着炼缺的手,一路无言回到洞府之中。
回到洞府父子俩暂且放了心事就着烛火畅谈,毕竟多年不见,还有许多体己话没来得及讲。留云因着灵觉丧失,记忆模糊,只记得迷茫中听到海底有琴音召唤,便一路畅游去了辰极岛附近,虽然受了不少苦,不过如今苦尽甘来,不欲添了心伤,寥寥数句便一笔待过。
倒是炼缺,上清门这些年的修行路,他皆娓娓道来,谈及墨云华之时,更是事无巨细,一会儿眉飞色舞,一会儿黯然神伤。留云一旁静静听着,并不言语,只知道,分隔这些年,当年赠莲之人竟成了自己孩儿命中最重要之人,却如炼缺所说,宿缘天命,自有安排。
父子二人谈至深夜这才相依着睡去。
却说这世上之事,无常难料,因果轮回冥冥中自由天定,任人也逃不过老天的设计,上天若真是有心考校磨砺你,躲避亦来不及,这番道理放在炼缺身上最适合不过。炼缺原以为父子能够重逢,即便老去几岁亦算不得大事,虽是有些感怀,也能克服,却不想磨难正在身后等着。
待到第二日,天光大亮,炼缺转醒,恍惚间却见自己昨日还好好的一双手竟如老树枯皮一般,失了往日的莹润弹软,心下骇然,翻了身匆匆跑向斗柜就着铜镜一看,吓得大惊失色,那镜中人连他自个儿都不敢相认,头发花白,面容苍老,满面褶皱,眼珠混浊,竟成了个花甲老翁,昔日那韶华光年全然不再。
若说昨日那中年模样他还能说服自己强作镇定,如今面目全非,一夕之间陡然生变,便是他修行五十载,心沉如水,一时也难以接受,捂着脸不敢再看那面铜镜,悲痛着惊叫了一声,“爹爹!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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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玖拾捌直面真心
留云闻声赶来,扳过炼缺的身子,大吃一惊,“怎会如此,,”随之扣住了炼缺的脉门,唤出真元查探,却见炼缺体内经脉舒展沉缓,丹田渐渐充盈,无丝毫颓败的迹象,何故面容如此苍老,昨夜临睡前,炼缺还好一番安抚自己不必太过看重虚化外相,如今横生变故,韶光流年竟浓缩到十二个时辰里飞逝而去,恍惚之间从旭日朝升走到了夕阳西下,再回首,往昔美好于他便成了飞红入梦,狠心得连缕香气都没有留下。他死沉沉盯着自己那双干枯发黄的手,仍是不敢相信,“爹爹……我真的如我见着的这般老了么?”
“炼儿……”留云挥手收了铜镜,将炼缺紧紧圈在怀里,“别看了,我这便带你去求天尊,求他替你医治。”说着,作势就要踏出洞府。
哪料到这当下,知微星辉盛放,突然浮于半空,虚空中竟传来星染淡静的声音,“求我作甚?”
留云一听是星染,跪地求道,“天尊,炼儿他渡我还元果之后形貌大变,还请天寻赐我良方将还元果再渡还给他。”
“既是他有心渡化你,你又何须偿还?尸身皮囊皆外化之物,老或幼,美或丑,有或无,还不都是那个他?我常告诫你抱元守一,元为何?一又为何?你还不曾参悟到?元神不灭精神永存才是真道,既无性命之忧,毋须前来寻我,此时是他因缘造化,须得自己度化。”说罢,任凭留云如何央求亦不再回应。
炼缺呆立一旁,听了星染这一番教诲,早已死了心,半晌才念道,“爹爹……事已至此,或许真如星染前辈所说,乃上天对我道心的考验,爹爹毋须再为我多费心了……”
留云愈再言,突闻壁界之外传来叫唤声,出了洞府只身查看,却见虚空之中立着一男一女,皆面有喜色,男子身躯凛凛,英武不凡,女子瘦削窈窕,温柔沉静,不正是闻讯赶来的尤夏和碧瑶。
两人立在半空,远远见着来人踏风而来,皆喜不自禁。留云挥开禁制放了二人进来,碧瑶远远站着,见着那日思夜想的男子眉目依旧,禁不住泪沾衣襟,哽咽着道,“留云……多年不见,一切还好?”
“劳碧瑶挂念,甚好!”留云微微一笑,如清风拂面,“这位是……尤夏吧?多年未见,长进了。”
“前辈……”尤夏怔怔望着留云,记忆中存放了多年的音容笑貌终于再一次与现实重合在一起,心砰砰跳着,来之前准备了许久的问候竟忘了如何说,心中一急,僵硬着走上前,扶住留云的肩,头抵在留云的肩窝上,吞吐道,“这么些年……晚辈时常想着初次望海岛想见的那夜,前辈……”
留云被尤夏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扶正了尤夏的身子,道,“既来了,随我去洞府吧,不巧炼儿他出了点事。”
碧瑶还不知这段日子的细委,只以为是上清门之事,急切问道,“可是昊天镜的事?”
“碧瑶也知那昊天镜?”留云眉色转冷,昨夜,炼缺谈及昊天镜,为了寻回自己,触犯门规祸及师长,一说起墨云华代其受罚,一脸惨淡哀伤,可见心中之痛,却不知碧瑶原来也知这一茬,问道,“你何故不阻拦炼儿,险些酿成大祸!”
“我……”碧瑶整了整嗓子,知道此事必有揭穿的一日,索性自己道来,“因着多年寻你未果,我忧心你出了意外,才兵从险招告知炼儿昊天镜一事……炼儿怎么了,可是受了罚,怪道这一年,他始终不曾与我联系。”
碧瑶如此直白,留云倒不好责备了,叹了口气道,“倒不是此事,你们看过便知。”说着,引了二人进了洞府。
尤夏还是头一回听闻昊天秘事,分外担心,又不知炼缺到底怎么了,一下了飞瀑便急匆匆奔入石室,见炼缺背对众人,垂着头,身形萧萧很是落寞。
“炼弟……”尤夏走至跟前,还未来得及细查便惊得连退了好几步,“你这是怎么了?怎会……”
炼缺抬了头朝众人惨淡笑道,“就是老了点,修为尚在……无碍,老天或许是为了降下道旨教我学会看破色相,大哥……我现下很丑吗?”
尤夏杵在一旁呆若木鸡,教他如何回答?陡然之间,昔日好友从个玉质晶莹的少年郎骤然变成个花甲老人,他还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安慰的话说出口了也是徒劳。
“炼儿,你怎会突然变成这般模样?”碧瑶上前一步拉了炼缺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失声问道。
“炼儿为了医治我才……”留云嗟叹一声,也是愁云满面。
“可有何好办法能够医治?”尤夏道,“我门中最善于炼制丹药,若是有甚丹方,尽可与我直说。”
炼缺摇摇头,“能留下性命保了修为已是大幸,大家毋须为我操心了。”炼缺不欲多言,现下,留云正为了此事多番自责,一心想要还回还元果之精,这如何使得?
炼缺不忍再见留云失了神智,心里纵有万般愁苦,亦不愿当着留云的面儿展露出来。
三人面面相觑,见炼缺虽有些怠懒,却还算镇静,生怕多说了反而引出愁苦,纷纷住了嘴,只默默陪在身边坐着,一言不发。
于碧瑶来说,虽是为了炼缺之事多有担心,心里却因为与留云的重逢存了丝雀跃,只是如今过分表露有些不可时宜,只得压着。碧瑶情意丛生,倾慕之人如今就坐在她跟前,仍旧爽朗清举,温润可亲,恨不能凑上前亲手探探,以解多年相思之苦,只是她从不敢妄自揣度留云,生怕留云看出端倪生出不喜,重逢之际再多急切的情愫也只能生生按下,眼观鼻鼻观心的僵坐着,眼光也不知该投放何处。
尤夏则不然,他本就是个落拓性子,学不来那么些藏着掖着的情怀,仰慕之情尽现于面上,那双眼灼灼的盯着留云,快要烧起火来。
留云修行千年,又随着星染受教,心性通敏,自然是一目了然,只是他一心求道,有些东西避重就轻便一笔带过了。
四人沉寂的当口,石室里现出一道信符。炼缺一眼便看出信符上残存的墨云华的气息,掐出法诀捏碎了玉符,虚空中,墨云华淡淡说道,“炼儿,你父亲可得到医治了?待事情了了,便回来吧,为师有话要与你细谈。”
炼缺神情落寞,念及那一场春梦,文浩然的责骂逼问,念及墨云华独身一人在止水峰等着自己,还不知有何事要与自己细谈,忍不住悲从中来。
这么些年,他隐藏于心的那莫可名状的情愫随着那一日的一场春梦早已了然于心,是了,除了师徒之情,另外,存着的,不就是爱?
这一段爱,不同于与留云的父子之爱,不同于与离苑的兄弟之爱,亦不同于与离苑的朋友之爱,那隐秘浮动难以宣之于口的情愫带着一股按耐不住的欢喜,躁动,时不时喷薄而出,一想起来便满心雀跃,难以自禁。
他早已成人明事,怎能不明了自己胸腔中激荡的欢爱之心?
他现已明悟——在止水峰那段静淡漫长的岁月里,他不知不觉爱上了自己的师父,墨云华。
是的,他头一次明明白白的知道,他就是拥有了这红尘男女皆逃脱不掉的情爱,从灵魂深处,骨血之中生出一种疯狂的渴望,想要靠近墨云华,贴着墨云华,相濡以沫,占有,或者,被占有。
这**自文浩然撞破了春梦之后,便无时无刻不在消弭侵蚀着他的内心,他五十载戒欲清修的道心如同水塘泛起的涟漪,一**扩散着,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可收拾,夜深人静的时候滋扰着他静守多年的安宁。
只是,他不敢唐突造次,且不说上清门那么多苛责的规矩,一个不慎便要牵累了墨云华,只说这份情意,这份难于出口的爱欲,墨云华如何看待?是否能够接受?他完全不知道,亦不敢妄自揣度,这茫然无措的情感几乎连宣泄的出口都没有,就算在梦里,他都得时刻提醒自己克制隐忍着,呵——还能有什么寄望?这般煎熬彷徨,内心的痛楚当真无人能够明了。
原本,他还想着待留云的事情了了,便藏好了这份情愫,回去止水峰再过那平平淡淡守着墨云华的日子,不再乱想。
可如今,他一夕之间容颜衰老,变得这般丑陋,是不是连老天都看清了自己的邪性,在告诫自己要收了愚妄之心?不要再痴心妄想?
……
他这般自嘲的想着,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炼儿,墨师弟还不知你发生了何事?”碧瑶问道。
炼缺蓦地抬头,暗自做下决定,神情坚毅道,“姑姑,此事还望你莫要告知师父,他因了我盗看昊天镜受了门中责罚,如今仍在养伤,我不想他为我操心……”
“你若医治不好,难道还要一直瞒着?”碧瑶问道,“墨师弟如此关心你,你怎好教他一直牵挂?”
“难道师父看到我如今的模样就会安心了?”炼缺自嘲的笑出声,“只当是老天为了惩罚我当年触动门规,还望姑姑答应我的请求。”
“我会守口如瓶的。”
“大哥,你也是!”炼缺转而望向尤夏。
尤夏急切道,“炼弟,你若不好,难道要一直避着你师父不成?我就不信墨真君会因你面貌生了变化便要嫌弃你!”
“我……”炼缺哑着,提及墨云华的名字心都抽抽的疼。
尤夏见状,转而想到当年灵蛇岛往事,失口道,“炼弟你可是?你……教我说什么好……”
“大哥什么也不必说,我主意已定,”炼缺转头望着留云,“我与爹爹分离五十载,从未膝前尽孝,如今便陪着爹爹避世不出,也算成全了当年心愿。”
第99章 玖拾玖道旨外相
众人见炼缺决心已定,亦不再劝。如今归墟动荡,四处是海兽作乱,甚嚣尘上,当年宁和早已不在,尤夏躬身道,“前辈,炼弟,我肩负师命来此地剿灭海兽,如今局势动乱,师兄弟仍在海上与海兽搏斗,我不宜久留,待这波兽潮平定之后,再来灵蛇岛与前辈相聚。”
留云点点头,“你且去吧,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尤夏一听到此话立马急眼了,粗着嗓子逼问,“前辈莫再同晚辈说这些个有缘无缘的话了,是不喜见到晚辈吗?晚辈如今只想讨前辈一个实话,前辈若不嫌弃晚辈,待这兽潮过去之后,晚辈定当前往此地!”
一番逼问,轮着留云面上不自在。
“我没这个意思,只是聚散别离乃世间常事,随性自在惯了,若因我让你徒生了牵挂岂不是我的罪过?”
“我……我!”尤夏囧着一张涨的紫红的脸嚷嚷道,“这牵挂不牵挂只有我自个儿心里最清楚,前辈毋须替我操心,便这么说定了,日后我定当前来重聚!”
留云微微颔首,“自我第一回见你,这么些年,你的性子一点没变。”
碧瑶上前一步,凝视着留云温和的面庞,还未言语便眼泛泪花,“留云……这么些年,我一直牵挂你的下落,如今好了,总算平安。原想与你就地好好畅叙一番,只是琐事缠身,还需处理,也说定了,待事情了了,定会复见!”
留云敛眉别过一眼,手中白芒一现,化出一块青色绢帕,温言道,“快把泪擦了吧,这么些年不见,我观你愁怨居心,平日里还是该恪守心性,恐误了修行……时候不早了,我这便送你二位出去。”说罢,右手一引,那两位就是有再多不舍留存心间,也不得不随着留云出了洞府。
依依惜别之时,碧瑶再度落泪,心里积压了几十年的情愫再见玉人之时,却无法开口,唯恐唐突了,只含情脉脉的看着。
留云一目了然。
“碧瑶,想我二人当年青莲峰初见,我便敬佩你道心坚韧,是个女中豪杰,修行不易,清修更属不易,望你好自珍惜修来的功德,来日更上一层楼……大道之上,只有坚韧之士才能求取真身,我留云向道多年,必要化为真龙冲破九霄,还望来日能与你二位能在九天之上相逢!”
留云这一番话带出一股傲世苍穹的自信,素日清雅出尘的风度上更添了一分锐利。
尤夏暗叹道,前辈多年不见,此回得见,又长进了。
碧瑶心知留云一番好意,只为点醒自己存了多年的执念情丝,低了头,不再语言,待留云破开了壁界翩然离去。
那未明便遭人拒断的情爱……或许。只能。就此散了吧……
至于到底能不能真的潇洒放下,则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送走了那两人,留云杵在原地叹了口气,这才回到洞府。
见炼缺情绪已然平复,留云徐徐靠近,道,“炼儿,现下只剩下我父子二人,你可与我细细说说为何要避开你师父么?尤夏说得对,你师徒情重,他断不会因你变了个模样就不认你这徒儿了。”
炼缺不答反问,“爹爹……我想